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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作者:韓之昱

    第七節

    次日,克用受父親傳召,前往大帳會見新娘。他急匆匆趕往帳中,這時回鶻公主還未到來,他百無聊賴地站了許久,帳外才傳來噪雜聲。

    首先進來的,是回鶻的使者,他向國昌下跪行禮,然後宣讀了族長的書信,國昌點頭認可,並命人賞賜使者禮物。使者退出後,公主才姍姍移步入內。

    出現在克用眼前的,果然是在迎親隊伍中前面一隊眾人簇擁的女子。正當克用心情萬分沮喪之時,帳簾又是一動,進來一位全身盛裝,束著用紅絹包裹的高高髮髻的少女,肌膚勝雪,秋波流轉,克用第一眼還未認出對方,仔細再看,這才發現竟是心中掛念的她。和白袍白馬、或身穿銀甲的形象完全不同,彷彿換了另一個人似的,充滿了女性的嫵媚和羞澀。

    「小女子劉銀屏,拜見公公和夫君。」

    從櫻唇中吐出清晰的話語聲。克用感到銀屏正用眼角的餘光頑皮地看著自己,心中泛起一陣茫然若失的奇妙感受;同時,又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喜悅和幸福逐漸漲滿胸懷,真想放聲歡叫,眼中卻又熱淚盈眶。

    正式成親,是在四天之後。婚宴結束,克用回到新帳篷裡,銀屏正甜甜微笑著等待,燭火搖曳,克用看見她的臉上泛起紅暈。不知是酒醉,是燭火倒映,是羞澀,是情慾,還是克用迷離視界中的幻象?

    克用走到她面前,像是要確認存在般輕撫著銀屏溫熱的面頰,喃喃說道:「真是你嗎?我總是擔心,突然間你又一下子變卦似的。」

    「是我啊!就是我銀屏。」

    銀屏伸出纖手,把克用寬大的手掌放在手心間,柔聲說:「長久以來,我總是在戲弄郎君。不過,以後再也不會了。妾身一定會用這一雙手,扶助郎君你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是嗎……」

    克用從妻子眼神中看到堅定而又溫柔的目光,他想,他是得到了一位可貴的愛侶和同志。

    過了一會兒,氣氛又變得輕鬆了下來,克用詢問銀屏過去兩人之間發生那幾件事清的來龍去脈,銀屏笑著搖搖手:「那種事,提它作甚。」

    「快說啊,我很想知道。」

    「唉,真是個固執的丈夫。」

    銀屏無奈,只得追溯起過往諸事。原來,第一次邂逅時,銀屏只是男裝在營地外射獵嬉戲,與克用相遇也完全事出意料,不知道對方就是克用,只是記得曾聽說未來的郎君是獨眼,事後打聽才知道原來正是自己的未婚夫。克用回來那天,倒是特意在河灘上期待能與克用重逢。至於迎親的時候扮作女侍衛,一方面是有戲弄克用的意圖,同時由於身處亂世,兩族結親未必無人反對,為防備匪寇偷襲而隱藏身份,轉移目標。至於那位先行的女子,則是銀屏少女時代的好友,前來充當伴娘,事畢後便將返回自己部中。

    「就是這樣,妾身全都招供了。」

    銀屏吃吃笑了起來。

    「那麼,」克用又問,「既然最初邂逅時你不知道我就是未婚夫,倘若我趁機對你非禮,那該如何是好?」

    「如果當時你真敢再進一步無禮,我說不定會用藏在懷裡的匕首取下郎君你的性命。」

    「是嗎。」克用哈哈一笑,伸手攬向銀屏的細腰,銀屏又一次睜大明眸,假裝瞋視,但克用再也不像上次一樣退縮了。

    他緊緊抱住像他一樣年少的妻子。

    下個月,克用依照御旨,往北面的雲中前去赴職,有新婚燕爾的嬌妻同行,旅途決不會寂寞無聊。在朝霞的光彩下,他回馬凝望新城的輪廓,預感到自己總有一天會再度歸來。

    關於李克用在雲中任職的經歷,在此略過不提。總體上,他十六歲到二十四歲這九年的人生,可以說是平靜無波的。由雲中牙將升為雲中守捉使,再升為雲中防邊督將,轉沙陀副兵馬使,這就是克用九年來的官方履歷。不過,在這平淡的生活當中,也有幾件值得一書的軼事。

    有一次,克用在一座妓樓中抱著女子醉寢,一名武藝高強的俠兒不知受了何人指使,深夜執刃突入臥室,意欲暗殺克用。然而,當俠兒走近帳邊,卻看見帳中似乎烈火熾赫,熊熊燃燒,令他驚駭而退。

    雲中的北邊,生活著所謂的韃靼人,也就是幾百年後令成吉思汗的祖先備受折辱的塔塔爾人。雲中邊防軍的主要任務之一,就是處理好與韃靼的關係。韃靼部人聽說克用箭法過人,某天,便找到克用,指著空中飛翔的雙雕說:「公能一發中之否?」克用當即彎弓發矢,一箭連貫雙雕,自此邊人無不拜伏。

    還有一次,大同防禦使支謨召見麾下雲中諸將,克用清晨來到議事廳前,大搖大擺的坐上本該支謨坐的主帥座位,有不少人把他當成支謨叩拜行禮,他也毫不解釋。直到支謨來到,克用這才悠然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支謨也不敢追究他的罪責。

    這九年的虛擲光陰,對於自詡雄傑的克用來說,大概真是無法忍受吧。從戲據支謨之座的事件可以看出,他的心中實在積鬱了太多的不滿和失落。區區雲州沙陀兵馬副使的職位,決非這位十五歲就以「飛虎子」之名威震中原的年輕人所能滿足的。他那只如鷹隼般銳利的獨眼,正熱切地注視著模糊難辨的未來,期盼大展宏圖的那天早日到來。

    時機降臨之刻,是在唐僖宗乾符五年的正月。自乾符元年以來,王仙芝、黃巢等人在河南一帶揭竿而起,四方饑民響應,與官軍累戰數年,國庫空虛,朝廷不得不向諸道加徵賦稅。現任的大同防禦使段文楚兼任代北水陸發運使之職,負責收集錢糧,向中央輸送。然而,此時代北卻又發生了特大饑荒,不要說輸送中央,就連自給都十分困難。段文楚不顧人情,下令削減軍士的衣被和米糧,用以充當朝貢,軍中群情洶湧,激憤之聲不絕於耳,有人結伙前往向段文楚抗議,結果都被嚴懲,氣氛愈加緊張。

    克用的部下,也同樣怨聲載道。即將換季,新衣新被全無著落,伙食更是跡近斷炊,一些士兵夜間蒙面去附近民家劫掠,但搶劫兩三次之後民家也已搜刮不到糧食。克用冷眼旁觀這幅景象,感到現狀必定無法長久維持下去,隱隱泛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這一天,有一名使者來到克用率部戍守的蔚州前線,自稱是從振武節度使李國昌處趕來。克用於是讓人將其帶入軍營,在帳中接見。

    「你真是家父的使者嗎?我印象中從未見過你!」

    一見面,克用便厲聲喝問。但對方卻面不改色,笑著回答:「在下的確不是李振武之使。」

    他三十來歲年紀,相貌雄武,一雙眼睛咄咄逼人,看來決非易與之輩。

    「那麼從何而來?」

    「末將是雲州牙將康君立,奉沙陀兵馬使李盡忠密令前來拜見大人,有要事相商。」

    他所提到的雲州沙陀兵馬使李盡忠,雖然也是沙陀人,但與李國昌、李克用父子並非同一部。朱邪執宜入塞時,一部分沙陀人隨他入住神武川新城,另一些人則分散居住在代北各地,統稱沙陀三部落,李盡忠正是屬於支族的沙陀人。

    「是他……」

    克用眼前頓時浮現起李盡忠那張蓄著絡腮鬍子,目光陰沉,寡言少語的面龐。

    「我與盡忠素無瓜葛,不知道他有何指教?」

    「請摒退眾人!」

    康君立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克用看了看他的表情,輕輕一擺手,讓四周侍立的幾名紀綱退下,把守住帳篷入口。

    「到底是什麼事呢?」

    克用淡淡地發問,心中已隱約察覺了幾分。

    「虐帥段文楚,吸士卒骨髓以取悅於上,雲中諸軍將士,無不切齒痛恨。大人英勇之名蓋於代北,願請大人登高一呼,以順應人心剷除虐帥!」

    「這是李盡忠個人的意旨,還是全軍的意願?」

    「軍中人心,大人想必也應有所瞭解。」

    「……你說得不錯。但是,事關重大,我無法立刻答覆,必須先向家父請示才行。」

    「不可!振武軍離此千里,如今事態緊急,一旦拖延發生意外,則悔之晚矣!」

    康君立的聲音稍微提高,但仍鎮定自若,只是像長者般諄諄誘導,想讓克用服從。

    「有必要這麼急?」

    「不,我等並不急,急的應該是大人才對。進城之前,末將僭越,已經將此事通知大人麾下的幾位末將熟識好友。一兩天內,大人即將舉兵討伐虐帥的傳言必定會滿城風雨。」

    「你想脅迫我!」

    克用臉上的肌肉微微顫動,他感到對手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盤。這一次的兵變密謀,與其說是機遇,不如說是對年輕的李克用的一次嚴峻挑戰。

    「不敢脅迫。此乃人心所向,請大人明鑒。」

    康君立目光炯炯地說著。克用想,目前對方正企圖利用自己以實現野心,但總有一天,他會使他們心服口服地成為自己的忠實臣屬。

    「好吧。既然是人心所向,那我也就卻之不恭了!」

    克用高聲說完,從胡床上拔身站起,立刻下達命令,點起兵眾,向雲州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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