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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節

作者:韓之昱

    第二十五節

    河東兵於三月侵入河陽,張言知道無法與沙陀勁旅相匹敵,連忙嬰城固守。但是,河陽府城並不是他苦心經營,錢糧豐足的大本營,因此沒過多久,城中便已糧絕。

    在張言晚年,曾對兒子張繼祚說起過被困河陽的慘狀,他說:「我當年在河陽,遭李罕之引太原軍圍閉經年(此處大概是張言年老記憶有誤,河陽圍城之多不超過兩個月),啖木屑以度朝夕,唯有瘦馬一匹,也想殺之餉軍,死在頃刻。若不是梁兵救援,怎麼樣也活不到今天了。」老人追憶往事,仍心有餘悸,可見當時城中處境之險惡。

    就在這樣的險惡環境下,張言不得不向朱全忠求救,並送出妻女作為人質。全忠本來就不願讓克用獲得河陽,進入河南道,於是火速發兵數萬,由大將丁會、葛從周、牛存節率領前往河陽解圍。

    「這是我軍的宿仇,一定要粉碎汴人,以雪上源之恥!」

    康君立、李存孝留下李罕之的步兵繼續圍城,領著沙陀騎兵在允河佈陣迎戰丁會軍團。

    這一役,也正是晉、汴決裂之後的第一場大規模野戰。在長滿夏草的河畔,黑雲般的河東騎兵與汴州的步卒涉過水流進行著殊死搏殺。有的時候,晉兵衝過河流,在汴兵一方的河岸上大肆衝殺;但不一會兒,汴兵又「嘩嘩」地踏起巨大的水花,從齊腰深的河水涉過,撲入晉兵的陣中。但大多數的廝殺,都還是在河水附近發生,因為水流的阻力,騎兵的衝擊力和機動性無法發揮,失去了兵種方面的優勢。而雙方的將領也都是不相上下的一時名將:康君立是從雲州時代就跟隨克用起事的老將、李存孝、薛阿檀則是近幾年成長起來,武名急劇攀升的年輕勇將;而汴兵中的丁會是和朱溫一同起兵的宿將,葛從周、牛存節等則是曾在黃巢軍中轉戰南北、身經百戰的驍將。因此,雙方的爭鬥很快就趨於白熱化,就連允河清澈的河水,也被人馬攪起的泥濘給弄渾了,被死者的鮮血所染紅了。

    正在這慘烈萬分之際,在河東的陣勢裡突然發生了一件怪事。原本作為後備兵力,打算在關鍵時刻投入戰線的安休休部隊,一下子扯出了白旗,鬼鬼祟祟地從邊上向汴兵靠攏,不但不放箭拔刀,反而大聲叫嚷:「我軍投誠了!不要射箭!」

    這一變化,大出雙方的意料,晉將無不憤怒驚恐;汴將也大出意料,他們並沒有在事先籠絡過安休休,大概是因為這猶如地獄般的恐怖廝殺令安休休膽寒,因而喪失了戰意吧。趁著安休休的倒戈,汴人立刻士氣高漲,高聲吶喊著包圍晉兵,叫囂要將沙陀兵一舉殲滅。

    當此危急關頭,李存孝一拉馬韁,招呼康君立馬上撤退,而他則充當殿軍阻擊從四面八方湧來的汴兵。他的個子還是不算很高,但體格已經如同精鐵般魁梧健壯。存孝緊咬牙關,背著弓櫜(弓袋),跨著長槊,身披雙層重鎧,一雙手舞動鐵鞭,躍馬指衝進敵陣當中。在他後面,還有紀綱牽著兩匹空馬跑步追隨,每當他跨下坐騎顯出疲態,存孝立刻在酣戰中足不停步跳上後面的兩匹空馬之一,依舊生龍活虎地左衝右突,猶如百騎劫曹營的甘寧、逍遙津以五百人擊卻十萬吳兵的張遼兩人復生。使得汴兵陣腳大亂。飛矢如雨點般往存孝拋灑而去,但都被雙層重鎧所遮擋,像刺蝟毛一樣叢集於甲冑之上。等到晉兵主力安然撤離,存孝這才放聲長笑著引兵退走。

    由於汴軍分兵包抄河東兵的太行歸路,康君立、李存孝、李罕之不得不放棄對河陽的圍攻,返回太原。克用讓李罕之擔任澤州刺史,遙領河陽節度使。罕之把兒子李頎作為人質留在太原,自此以澤州為根據地四出搶掠殺戮,河中的晉州、絳州,河陽的懷州、孟州等方圓數百里內,從此成為「州無刺史,縣無令長,田無麥禾,邑無煙火」的白地。

    與此同時,朱全忠經過四五年血戰,終於將秦宗權的餘燼撲滅,成為河南道的諸侯霸主,受封中書令、東平郡王的官爵,自此與克用並列王爵。從這時開始,全忠借助位於中原的地理優勢,開始積極展開一系列遠交近攻的外交、謀略、軍事活動,猶如旭日東昇般以不可阻擋的聲勢掃蕩中原。

    「我也不能繼續無所事事,在這北地蟄伏了!」

    強烈的競爭意識使克用又恢復了青年時的活力。這一年十月,昭義孟方立趁著晉兵在河陽新敗,於是派遣麾下驍將奚忠信統兵三萬進擊遼州,同時贈予赫連鐸重金,請求他發吐谷渾之眾與奚忠信夾擊克用。

    ——赫連鐸會出兵嗎?

    克用派出大批探子前往探察,自從克用在雲州舉兵以來,赫連鐸就已與朱邪沙陀為敵,幾度令克用陷於危機之中。此時勢力雖然已遠不及克用,但因為赫連鐸控制的雲州位於太原的腹背之處,每次關東諸侯對抗克用,都與赫連鐸相勾結,形成犄角之勢。經過四五天的密偵,回報說赫連鐸正與東方新興的契丹族交兵,不可能響應孟方立。克用立刻跳上馬背率軍迎擊奚忠信,他望著雲州赫連鐸的方向,心想總有一天會拔去這顆眼中釘、肉中刺。

    「這一戰,務必全殲奚忠信,給孟方立以致命一擊!」

    克用大聲激勵著將士,如風馳電掣般直趨遼州。進入州境,探馬來報奚忠信尚未發覺我軍撲來,克用在馬上詢問:「敵兵如何部署?」聽見探馬回答說邢兵將兵馬分為前、中、後三部時,克用立刻決定採取各個擊破的方案。

    遼州境內,有一處名為榆社的隘口,正處於山嶺之間,當奚忠信前軍通過隘口之後,突然遭到傾盆暴雨般的箭襲,想要後退,隘口已被河東伏兵所截斷,在克用的優勢兵力包圍之下,不到一個時辰即已殲滅這一股敵兵。奚忠信本軍趕到時,看見山嶺上已密密麻麻佈滿了鴉軍的旗幟和陣勢,克用軍猶如高屋建瓴般呼嘯著衝下山嶺,一鼓作氣大破邢兵。

    在混亂的戰場上,克用看見有位衣甲華麗的敵將慌慌張張跳上馬背逃走,立刻高呼:「那準是孟方立的愛將奚忠信,誰能將其生擒活捉!」從他身後瞬間有兩騎如流星般直衝出去,撲向奚忠信。克用看清其中一個是李存孝,另一人也是位年齡相仿的青年將領,薄薄的嘴唇,細長的眼睛,相貌比存孝清秀一點,他是克用義兒中的李存信,天資異常聰慧狡黠,通習四種夷語,能讀懂六種蕃文,雖然武勇不及存孝,但好像不論幹什麼事都要和存孝爭個高下似的。克用看見兩匹馬一前一後,距離有時縮短,有時又拉大,存孝和存信都拚盡全力奔馳,無視於四周還在廝殺的敵我小兵,咬著牙齒,滿頭大汗直取奚忠信,突然之間有種奇異的錯覺湧上心頭:彷彿他們奮力爭奪的不是敵將,而是彼此的首級。這個念頭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連忙拂去雜念,再定睛往戰場眺望,奚忠信已被存孝一鞭打倒,挾在腋下;而存信則煩躁地駐馬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子,不停用馬鞭抽打地上的沙塵,顯得懊惱而又嫉妒。

    這場殲滅戰,最終大功告成,三萬邢兵僅有一二成得以逃生,克用凱旋班師。途中,部將安金俊帶著一名被俘的邢將前來求見。

    「這位石元佐,是邢人中以足智多謀聞名的大將,遼州之戰被末將俘獲。他聲稱有破孟方立的妙計,不知道大王是否有意一聞?」

    「原來是石將軍,我早已聽說過你的大名了!」

    克用示意石元佐坐下,說道:「如果有盡快消滅孟方立的計策,請石將軍不吝賜教。」

    石元佐彬彬有禮地作了一揖,並不敢落座,回答:「孟方立是河朔善於守城的名將,邢州又是著名的堅城湯池。以往大王之師屢次攻打邢州,都不幸鎩羽而歸,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不錯。」

    克用靜待下文。

    「因此,」石元佐雙目放光,「只有急攻磁州,誘使孟方立引精兵出城來救,在野戰中粉碎掉邢兵的主力,才能使邢州變為兵微將寡的空城。就此便可輕易奪下城池,統一昭義軍。」

    「好!」

    克用放聲大笑:「聽將軍一席話,好像邢州現在就已經落入我的掌中了!」

    第二年五月,河東兵在李罕之、李存孝、安金俊諸將率領下進擊磁、洺二州,孟方立果然派出大將馬溉、袁奉韜統率城中精兵數萬前往救援,在琉璃陂之戰中,孟方立軍大敗,馬溉和袁奉韜二將也被河東軍所獲。

    「這兩人,倒也有點利用價值。」

    安金俊把兩名降將環繞邢州城巡示,並讓二將對城裡大呼:「孟公早日歸降!如有人能斬孟公之首,也將授予邢、洺、磁三州節度使!」

    這時,洺、磁二州已被晉兵攻陷,城中人心惶恐,而孟方立又是個性子剛急的人,對待屬下刻薄寡恩,邢人日漸對方立離心。

    一天晚上,孟方立登上城牆巡視,看見守兵大多在睡覺或聊天,他發怒斥罵,但守兵們個個對他視若無睹,談笑自如。

    ——這下真的完了。

    孟方立看到大勢已去,下城之後,便喝鴆酒自殺了。天亮時分,節度使已死的消息傳遍城中,一度引起騷亂,將佐隨後推舉孟方立堂弟孟遷為節度留後,孟遷一面竭力安撫眾心,一面派人向朱全忠求援。

    然而,這時朱全忠正與感化節度使時溥交戰,無暇顧及昭義,只派驍將王虔裕率領三百精兵前往赴援。

    這位王虔裕,在朱全忠軍中是早期的騎軍部隊前鋒將領,身經大小戰陣百餘次,屢立功勞,但有一次被秦宗權賊兵擊敗,朱全忠一怒削奪了他的官職作為處罰。此次只讓王虔裕帶幾百人遠道赴援,很明顯是有丟棄他的打算。但是,這條漢子身處危境,卻反而激發出了一股倔強的鬥志。

    ——認為我無能而捨棄我,這真是天大的恥辱!不洗刷這恥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趁著夜晚來到邢州城外,讓士卒放聲鼓噪殺進敵營,河東兵莫測來襲敵兵多少,損失了不少人馬。王虔裕當夜入城,第二天,沿著城堞樹立起成百上千的汴兵旗幟,城下晉將無不失色。

    「看來汴人出動大軍來援了!」

    「這麼多旗幟,說不定就連老賊(朱全忠)本人都來了!」

    將士議論紛紛,不敢繼續圍城,只得暫時退回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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