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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當一切開始狂飆 作者：Weekend ——由科帝士敘述
直到今天為止，我不曾見過狂怒的他。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就好像陷入浪花翻滾、泡沫飛濺的波濤，身臨空曠寂緲、一去不返的深淵！又像被黑色的閃光照花了雙眼，被恐怖的幽靈攫取了心神！ 孿生姐妹互相摟抱著瑟瑟發抖，精靈幾乎伏倒在地上，我不得不半跪著，因為佩劍插入了魔族的體內，現在正平靜地躺在祭壇上，只有伯克蘭絲毫不受影響，卻也劍眉緊鎖，而伊恩仰頭望著那團不知名的黑霧，雙手微微振顫。 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憤怒？……憤怒？我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這精神上的震撼，差不多持續了十多秒，而後為一聲輕笑所扯破。 「呵。」年輕的魔導士用幾近平常的聲調說道：「多麼可笑，我自始至終都懷著玩笑的心情戰鬥，以為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能勝券在握。而現在呢？怎麼會，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沒有把握的心、無助的心、悲傷的心、憤怒的心，一個人怎麼可能擁有這麼多心？討厭！討厭！要毀滅這種感覺的根源，我要毀了你！」 彷彿是回復伊恩的心情，那股粘稠的黑霧更加令人作嘔地扭動，散發出窒息的壓迫力。 我的頭腦發脹，像是中了邪一樣，我的口中說出了無意識的語言：「不行了，敵不過的，伊恩，對手太強了！我們快逃吧……對！一起逃走！」 可惡！那種感覺，那種記憶，又湧向了心頭，一陣陣猛烈的撞擊幾乎使我暈眩。 凡是你想忘掉的東西，它們便會附骨之蛆般地跟隨你！騷擾你！讓你不得安寧！ 有人說人生最大的目標是戰勝不成熟的過去，可我何時才能戰勝過去？根本沒有頭緒！甚至連現在的目標，也像是徒勞無用的。 「你知不知道你再說什麼！？」伊恩發出一聲嚎叫，就如同受傷的雄獅，那種憤怒的語氣將我扯回痛苦的現實，「我要留在這兒，要擊敗這個魔族，誰也不能阻止！ 任何人！」 這是什麼樣的表情啊！我從未見到過一雙眼睛可以噴射出如此可怕的光芒！我在戰場上，在薩拉加斯坦浴血的夜晚屢屢見過的帶來死亡的魂靈，也不曾在我周圍晃動過如此陰森嚇人的火光。 我驚恐地向後退卻。 狂怒的他閉上雙眼冷靜了一下，然後轉身面向奇異壯美的召喚魔法陣。 五光十色的各系攻擊魔法開始接二連三地襲向魔法陣，卻無一漏空地被相對應的魔力結晶所吸收轉化，絲毫沒有效用。 黑霧越來越稠密，神殿的石質牆壁在澎湃能量的衝擊下不斷產生裂痕，從殿頂掉下的瑣碎塵土碎石，被層層氣流捲起，飄向空曠的陰暗之所。 年輕的魔法師喘息地佇立在逐漸匯聚的濃霧面前，感受著它所帶來的氣息，汗水從俊逸的面頰上滑過，滴落在素色的長袍上，留下幾道淡淡的水痕。 「多麼充盈的生命力，多麼強烈的求生欲，禁錮它的異界，該是個幽暗寒冷的荒蕪之地吧。嚮往光亮，渴求溫暖，這有什麼錯？我為何要去仇恨它，去扼殺它？只是為了可能導致的危險？不，那是因為心中莫名的憤怒，莫名的痛楚……有個聲音在這兒說，」伊恩擁右手摀住胸口，「若是不能吸取教訓，便會重蹈覆轍！好吧，我遵從身體的決定，還是滅亡吧，哪怕這不是你的意願！」 他轉向盜賊：「伯克蘭！幫忙把精靈和兩位女士移到靠近我的地方！」 盜賊並未讓他失望，伯克蘭平靜地扶起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的三人，走到他的身後。 他又面向我：「來吧！科帝士！讓我們一起努力！戰勝它！毀滅它！把它撕碎，踩在腳下！」 是的，路在腳下，我還要繼續向前，哪怕前方荊棘叢生，蜿蜒崎嶇。 我走上前，按住伊恩堅強的肩膀，「加油！」再一次唱出祝福之歌，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太陽合著古老的曲調，與同宗兄弟競相歌唱， 讓光明如同天國的白晝，把可憎的沉沉暗夜替換， 上界的神祇啊，您是多麼從容，我們對此身懷敬意， 賜予智慧、賜予力量、賜予勇氣、賜予消滅邪惡的堅強意志， 懷著感激，請待我們以不變的慈心，並升入更深遠的永恆靈境！」 伴著歌聲，金髮少年緩緩舉起雙臂，兩手變幻出繁複的咒文印結，天使般純美的嗓音，念頌著如歌的毀滅性詞句： 「來自火焰的國度，赫淮斯托斯的使者啊！ 請帶去我最虔誠的祝福以及，最強烈的企盼。 帶給你們的王，你們的神，為永恆之炎所庇護的君主！ 龍神之首，我向您祈求！ 請賜予我毀天滅地的幻火，燃遍您意志所及的每個角落， 焚滅所有污穢骯髒的東西，讓片刻寂滅成為重生的初始！ 深紅啟示錄！」 手臂圍在胸前，渾身上下散發出神性的血紅色光輝，伊恩身後慢慢顯現出魔法的幻象：火神。赫淮斯托斯的化身之一——名為「獄星」的赤晶龍！ 週身覆蓋著閃耀金屬光澤的鮮紅鱗片，代表著勇氣與力量的赤晶龍，張開那龍牙差互的血盆大口，吐出了曾摧毀過無數生靈及土地的巨大光柱。 尚未成形的魔族竟然活動起來，在身邊施展出漆黑之幕，想要抵擋這最強的神靈魔法，但這只是它一相情願的想法，魔法師並未將之當作目標，雄渾的光柱，挾著裂石穿雲之勢，直射向半空中的召喚魔法陣，擊在了六顆寶石中最小的紅色魔力結晶之上！ 四周的景物都變得黯然無光，接著紅色魔力結晶徒然暴射出刺目的光，以寶石為中心，炙熱的玫瑰色氣浪席捲整個空間，無法估量的超高溫摧枯拉朽地瞬間氣化了整座神殿，連帶著把在近處聚集的大部分森林也一併消去。 一時間，直衝雲霄的火光照亮了萬物，一切彷彿都染上了血的色彩。燒穿雲層，溶解地面，數百里外的人們想必也都見到了這驚人的異象。 我為之震撼，那個只有賢者級人物才能勉強施為的終極魔法，竟這樣隨便地施放了。 燒吧！燒吧！燒去一切不純的東西，什麼也不要留下！ 火的煉獄過後，地面被消融了十幾米，存在的事物只有依然運行的魔法陣和，冰結水晶球保護著的我們，以及並未有多大損傷的黑霧。 「呵，吼！又是……你！這次……一定……要……」魔族用快要凝結成的嘴，吐著不太連貫的喉音。 伊恩已耗盡最後一絲體力及魔法力，一副隨風搖晃的樣子，可他的雙眼緊盯住旋轉的魔法陣，而對一旁嘶啞的聲音充耳不聞。終於，魔法陣停止了，那顆殷紅的魔力結晶表面，崩顯出裂痕！ 一條、兩條、然後多得無法目測，在一瞬間，時間彷彿靜止，然後在一聲清脆的鳴響中，結晶分解為無數細微的粉末，灑落在地面上。連接其他五顆結晶的金色光線，慢慢地消退著。 隨之而來的，是恐怖的異變！通往另一次元的大門被關上，可因為寶石數量的不均衡，還未耗盡的魔法陣的充盈能量開始狂飆！ 瘋亂地撕扯空間，狹長的裂縫好似饕餮食客，鯨吞附近的任何物質。魔族的身軀既未成為實體，便如抽絲剝繭，輕易地被吸走，只留下了陣陣吼聲，像是心有不甘。 空氣的漩渦產生了，它把風之力所能推動的東西悉數吸入空間的縫隙，而目的地，便是不滅之時間洪流的彼方！ 鋒利的風，剪碎天上的朵朵雲彩；強力的風，把參天古樹連根拔起；激盪的風，混亂所剩無幾的魔獸。被吞嚥，成了它們的最後命運，這片豐茂的地域，終將變得空曠無比！ 「巖錐！」可怖魔族的消失，使奈哲爾和兩位少女恢復了正常，精靈讓巖錐從地底冒出，三人牢牢抓住，不敢放鬆。 「再次感謝你的『奇跡』，泰勒斯先生。」 奈哲爾向我伸出了援救之手，真是個固執的精靈。 「啊！」伊恩該怎麼辦？我驚叫起來，並回頭觀望。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只見他趴伏在盜賊的肩膀上，臉色平靜，微微帶些傷感之色，而伯克蘭，則毫不費力地一次次將雙腳深插入土中，不緊不慢地朝這邊走來。 很意外的，兩粒晶瑩珍貴的淚珠，從藍寶石般的眼眸旁沁出，「謝謝你們。」很簡單的四個字，包含了無數的感激。 「……」微笑代替了話語，伯克蘭罕有地未煞風景。 這樣的勝利，多麼叫人感慨，只有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過的人，才深知命的彌足珍貴。 不知不覺間，濕潤的液體，同樣爬癢了我的面頰。 雨過天晴，七色的彩虹跨過天際，處在焦地與草的邊緣處，為朦朧的蒸發了的水氣所籠罩的，那曾經是片古跡的地方，眾人出神地遙望空中旋轉的魔力結晶。 我想，當金色的光線完全消失，一切都將成為過去，然後會有新的旅程，新的回憶， ※※※ 五彩的寶石瀉盡所有能量，跌落到地上四散開來，空間的裂縫癒合了，猶如被無形的秩序之線所穿補。 背後傳來平穩安詳的呼吸，伊恩沉沉地睡著，精靈也在一旁休養生息，兩位少女早受不了滿身的污漬，發出嚴正警告後，到林中的溪流去換洗衣物，我盤坐在磐石之上，享受旅行片刻的靜逸，只有伯克蘭在寶石跌落的地方不安分地尋找著什麼。 撿起烏黑如墨的一顆結晶，盜賊的嘴角露出微微笑意。 他悠閒地哼著小調，把其餘四顆一起收集起來，並招呼我們前去：「我可拾到了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魔導士揉揉雙眼，困乏地問。 「這個！這個！」 「魔力結晶？魔法陣上的？這麼小個兒，又不光滑，你該不會指望能賣掉吧。」 伊恩不屑地說。 「仔細看下好不好？」盜賊把五顆寶石都推到魔導士面前，胸有成竹地說。 「有什麼好看？……這個色澤，這個光亮！難道是『源之石』！？」伊恩驚訝道。 「賓果！回答正確。」 「怪不得那時候只碎掉了一顆……」 「源之石和魔力結晶有什麼區別嗎？」我不解地問。 「是源之石，源之石啊！」魔導士激動地說：「一小顆就能在黑市賣上幾十萬，小盜拾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這顆黑色的我要定了，不要跟我搶！」 「知道知道！」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還是沒有真正回答我的問題。我仰望天空，卻感到上空的物像有些扭曲，那是在孕育著什麼東西？ 白光乍現，攜著轟鳴，從虛空中蹦出不知名的發亮物體，急急忙忙朝遠方遁去。 「還沒有結束！？」在場的四個人無不搖頭歎氣，伯克蘭甚至比出食指，像小孩賭氣地說：「居然這樣沒完沒了，我一定要探個究竟！」 於是我們來不及招呼兩位小姐（去叫她們的話可能性命難保），大踏步地追上前去。 發亮的物體衝勁十足，在驚走一群候鳥，推倒一片樹林後，撞上了厚實的山壁。 一聲震耳的響音，大地也為之震動不已，等到我們趕至事發地，就見到撞擊產生的巨大洞穴黑森森地靜候著來訪者。 「要攀巖吶。」盜賊來到山腳下，仰望冒煙的洞穴，揮了揮臂膀，將手腳插入岩石中，輕鬆地攀爬向上。 到達山腰後，他不顧摩擦產生的高熱，縱身跳入洞中。這絕不是盜賊本能，只是他的按奈不住的好奇心而已。 我們不得不在山腳等待，其實人生的大半時間都是在等待中度過的，等待出生、等待成長、等待衰老和死亡，所以十幾分鐘很快過去了。 「大家都讓開點！」盜賊突然從洞中伸出腦袋，高喊著。 我和伊恩立即向旁邊退卻，因為我們深知那個傢伙總會時不時做出什麼恐怖的事情，眼見精靈楞楞地不知所措，伊恩搖著頭把他拉了過來，「以後遇上這種情況一定要注意！」 果然不出所料，沒退出幾步，伯克蘭就從洞中推出了一個碩大無朋的金屬雕像，雕像重重砸到地上，倒是問問地豎直站立著。 「我下次一定會小心的！」奈哲爾信誓旦旦地說。 大約是人類的雕像，不過背後為何添加了三對翅膀？身上的甲冑花紋獨特，顏色華麗，很有異國風味。鑄造這座雕像的人看來不太擅長刻畫面部表情，所以才用鐵板把大半張臉封起來，只露出玻璃罩住的雙眼。 「它是從那而來的？」我走到那物體身旁，用手敲敲碰碰，乒乒乓乓，就像銅鼓那樣，摸上去有些微燙，不可思議地，我感覺到了力量的存在。 「從時間的洪流之中，也就是遙遠的彼方。」伊恩湛藍的雙眼興奮得發亮，未知的事物總教人欣喜，哪怕這東西可能會帶來絕望。 絕望？或許是希望吧。但之後的一個多小時這座雕像沒有任何反應，倒是讓伊恩真的絕望了。 「什麼嘛！該不會是普通的雕像吧？」伯克蘭恨恨地說 「我們去把露娜和辛西婭叫來，今天就在這而露營吧！」我和奈哲爾動身向回走，留下盜賊和魔導士冥思苦想。 途中經過曾是神殿的廢墟，我不禁多望了幾眼：從前的宏偉神殿，現在只剩焦土一片，經受了火的洗禮，再沒有殘存一點。雖然神殿已經消失，可以疑問並不會隨之消亡，它祭拜的是哪位神祇？連一個神像都沒有！而依我看來，它對魔獸的吸引力簡直就像是臭肉之於蒼蠅！ 但有些問題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弄明白，因為那超出了你的能力範圍，因此，我放棄研究這個導致了一系列災禍的根源。 我把目光移開了，絲毫沒有注意到焦土中慢慢滲出的些許霧氣，慢慢聚合、凝結，幻化作不祥的黑色渡鴉，一經展翅高飛，便不存在於任何人的視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