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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迷路森林 第二十三章 婚宴

作者:彩色漩渦

    太陽還沒出來。

    曉春居裡的人好像都醒了過來。

    門口到後院,都塞滿了人。人們帶著滿臉笑容來來往往,交相道賀。門楣上、迴廊上到處張燈結綵,連院子裡頭的藥圃也改成了花園,花也都忙不迭地怒放,小小的院子裡洋溢著春風般的喜氣。

    「婆婆,牧歌里長到。」小丫頭捧著禮盒,領著一位生著奇異紅眉的老者進來。看到他跨進院子,就席而坐的一大幫人,都紛紛站了起來,齊聲道:「里長!」

    婆婆今日也是精心梳洗過,一頭銀髮盤得一絲不苟,她嘴角一揚,開心地迎上去道:「里長今日能親來主持春娘的婚宴,真是給足了老身面子。請!」

    牧歌點頭道:「老夫也希望春娘大婚後,能把狐族團結起來,夫婦一同為本村大計出力。」

    小丫頭很機靈地把牧歌引到了居中的兩席的左邊一席,也就是和婆婆坐在一起。牧歌一頷首,也不客氣地坐了下去。婆婆舉手擊掌高聲道:「請兩位新人入席。」

    歡天喜地的音樂響徹著整棟房子,杜鵑牽著穿著七彩藍孔雀裙子的春娘邁進院子。春娘頭頂戴著長長的極樂鳥的華麗羽翎,上身是條湖綠色,閃著亮片的坎肩,兩管粉色的水袖掩著俏臉,款款走在大廳的中央毯子上。她婷婷裊裊行走間,長裙裡隱隱露著金色的尖頭鞋,風情萬種,顯得自信滿滿。

    杜鵑把春娘領到院子中央後慢慢退到一邊,她默默退到了角落,桑樹的影子蓋住了她落寞的身影。她不用春娘放下她的水袖,也能預見春娘那張得意美艷的臉。她贏了不是麼?昨晚紅柳那個傻乎乎的丫頭還死死抱著鬍子建的小腿,不顧自己的傷痕纍纍。真笨,這個傻丫頭!她難道不知道男人的心變了就是變了,他的眼裡現在只有那個懷了他孩子的女人。春娘勾勾手指說自己剛剛絆了一跤,那個男人就一腳踹開小丫頭飛奔到她的身邊。死便死了,有了新人,舊人的死活還有什麼好管的。

    鬍子建穿著傳統的新人禮服,是寶藍色的,也有一對長長的衣袖,上面繡著粉紅的雙翅蝶。他的身體一動,衣服上的蝴蝶就似欲飛走一般。新郎的禮服是要新娘親手縫的,可是一向嬌慣的春娘的纖指是拿根針穿線都不會。三個月,每個無人陪伴的深夜,只有粉紅的雙翅蝶陪著杜鵑。她只有幻想這件新衣是為自己縫的,才會升起那一腔的工作熱情。

    望著叫細葉的丫頭哭得像桃子一樣的眼,杜鵑心裡泛上的酸楚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了她的傻氣。當她勸別人別太執著時,她也在勸自己。怕失去,害怕一個人獨處。那種深入骨髓的害怕,只有和關情溫熱的身體貼在一起,才有片刻的忘記。只是她也明白這個年輕的男子也不會長久的屬於自己。

    「杜鵑,杜鵑。」她好像聽到了關情呼喚的聲音,她有些茫然地搜索人群。

    「別四處看,我在你的裙子底下。」杜鵑垂下眼瞼,看到從她的裙底鑽出一個頭,正是那個永遠不正經的關情,差點驚叫出聲。她低聲道:「你怎麼……在這裡,小心別讓人看到了。」她稍稍移開些位置,擋在關情的頭前,感到裙下的異動,她的雙頰升起一團火焰。

    「我是姐姐裙下的不貳之臣嘛。」

    杜鵑一側臉就看到關情賊忒兮兮的眼睛,心中流過一股甜蜜,嬌嗔道:「就會說些甜言蜜語。」

    「請大巫師祝福新人。」一個穿藍衣的禮官唱道。

    所有的人又站了起來,院子裡重新響徹喜慶的樂鼓聲。沒人注意角落邊的樹叢裡還有兩個人。所有人的目光追隨著新人移動,他們高聲的把酒歡笑。

    換了一身巫師禮服的婆婆再次現身,她的出現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她吟唱著冗長的祝福咒語,天上飄起了粉紅色的桃花瓣,飛揚在新人和眾賓客的頭頂。大家知道在花瓣落下之前,她要把一對新人的長袖打個結,象徵新人會永遠的廝守。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禮成一刻的歡呼。

    突然一個球飛進了院子,爆開一團灰色的嗆鼻煙霧。眾賓客紛紛散走躲避,一時間,被人不小心踩到腳掌的呼吼聲,被煙霧嗆到的咳嗽聲不絕於耳。在院子中央的牧歌,把掌一揮,煙霧很快散去。一個全身縞素的女子站到了兩個新人的當中。

    她就是紅柳。築柳山莊不可一世的女主人。

    兩個月不見,紅柳原本豐腴的顴骨陷下好幾圈。她穿著肥大的白袍,風中顯得煞是蕭索。她就盯著鬍子建,眼中完全沒有其他人的存在。紅柳顫抖地抓著鬍子建的袖子,眼淚迷濛了雙眼,她的驕傲,她的自尊在心愛之人的婚宴上終於完全的崩潰了。

    「子建,求求你,求求你。她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我以後保證不對你發脾氣,不和你吵架。我不會慪氣,我……」

    那麼驕傲的女人此刻也為了他低頭,鬍子建的心裡也是一片暗湧。曾經也是香衾軟枕、海誓山盟的親密愛人,他最恨她的跋扈和蠻不講理。可也最瞭解她的驕傲,不能說最初還很期待她向他低頭。可幾個月來,除了她貼身丫頭的騷擾,她沒親自來過。看到紅柳的淚眼,他的心有點軟弱。

    「紅柳姐姐,我也求求你。」春娘在紅柳的旁邊跪下來道:「求你放過子建,姐姐貌若天仙不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可我有了相公的孩子,我不能沒有相公。」鬍子建和婆婆連忙去扶春娘,婆婆大罵道:「你這個小騷蹄子,子建已經是春娘的夫君了。」

    「小柳兒,對不住了,桃花已經有了我的孩子。我……」鬍子建摻著幾欲哭暈在他懷裡的春娘,尷尬地道。

    「你的意思是,你不要我了。」紅柳一字一頓地道:「如果我也有你的孩子呢?」

    「柳兒……」

    「就算你有了孩子又如何,他也不過是個得不到承認的小雜種。子建是不可能選那個雜種而不去選我們狐族純正的血脈的。他們倆的孩子將來就是我們狐族的族長。」

    「子建!」

    「你走吧。我會勸婆婆不去追究今天的事。」

    「相公,我的肚子有點不舒服。」春娘嬌柔地靠在鬍子建的身上,得意地看到情人的緊張。她側臉微微對紅柳一笑,那神態讓紅柳妒火中燒。作為情敵,她完全讀懂了春娘眼底的話,她的手心多出了一把小刀。

    「讓你得意!」紅柳的眼,她的心像燒著滾燙的水壺,沒有人來關掉爐子,只好把自己燒乾,爆裂。春娘得意的笑容還沒有凝結,她的額間一陣冰涼。她只聽到眾人的驚呼,艷紅色的血滑下她的鼻樑,她氣憤、無奈又不甘心地倒下了。長長的衣袖死死捲住鬍子建的手。桃花飛揚在新人的身上,艷麗如血。

    「春娘!」婆婆的手顫抖著去胡亂地給春娘止血,焦急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大家都想不到紅柳會突然出手,出手會如此的狠辣。關情摀住剛剛從地道裡出來看到這一幕的翩翩的嘴巴。杜鵑跌倒在地,她想大聲喊叫,卻發現嘴巴裡竟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鬍子建指著紅柳,渾身顫抖,也是發不出聲音來。

    紅柳突然笑著摟住鬍子建的脖子,道:「現在你只有我了。」鬍子建慘白的臉上浮起兩團紅暈,怒道:「你這瘋子。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你。」

    「那你就陪你的小狐狸去吧。」紅柳持刀的右手被伺機的牧歌擰斷,刀「啪嗒」落地。鬍子建亦是一掌拍在她的胸口。

    「你真的太放肆了。」牧歌一個跨步上前,伸手欲擒拿飛跌在地的紅柳。一個瘦弱的身影攔在紅柳的面前,大聲疾呼:「里長,求你放過我家小姐。」

    「細葉!」關情訝然道。翩翩一邊伸手拉地道裡的灰鬍子一邊道:「那個小丫頭也來啦,她膽子很小的,怎麼敢過來。」

    「小丫頭,你快讓開。」

    「你怎麼出來的,繩子和軟骨煙都是誰給你解的?」

    「小姐曾賜給細葉一顆百解丹,所以……沒人幫我,我用的是石頭,真的。」

    「你是頭豬嗎,浪費我的藥。軟骨丹只有三個時辰就會解的,你怎麼那麼笨啊。」紅柳看到細葉衣服外裸露的手腕和腳踝上都是摩擦後的斑斑血跡,心道:「一直很討厭這個小丫頭,只不過是個庶出的,卻能得到族長的力量。從來都沒把她當妹妹,一直是拿她當侍女用,沒給過好臉色,只有一回煉藥時心情頗佳,隨手送了顆藥給她。誰知她竟然當寶貝似的,貼身帶著。紅柳的口氣軟下來道:「我怎麼會有個這麼傻的妹子。」

    「妹子?!」細葉感動地淚光盈盈,父母死後,她一直希望能得到這個大姐的承認,因為她只有這一個親人了。

    「小丫頭再不走開,我就只好殺了你。」牧歌冷聲道。

    「誰敢殺蛇族的族長?」紅柳伸手撕開細葉的左肩,引來眾人驚呼:細葉的肩頭有一條呼之欲出的三頭蛇花紋。她秀怯地垂下變成粉紅的臉蛋,脖子上晃動這一條蛇吞尾形的銀鏈子。

    「果然是蛇族族長的紋身和信物。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包庇你的姐姐。」牧歌猶豫地停下腳步。

    紅柳吐出幾口血,舉起左手,也不去擦拭嘴角。她恍惚地對著鬍子建道:「這左手的玉鐲子是去年夏天,你給我的定情信物。你說過這是你娘傳給媳婦兒的。物尤在,歡情薄……」她搖晃著手腕上的鐲子,又咳了一口血。

    「我還了所有你送的東西,獨獨留下這件。你沒來要回去,是不是代表你對我還放不下。只有我才是你娘認定的媳婦兒。她沒有這個,你娘不會承認她的。」

    「這不是玲瓏巧手的東西麼?我叫子建去訂的,原來,是一對。你看,你看,春娘也有一隻。哈哈!」婆婆扶著春娘的身體,抬起她一隻戴著手鐲的手,慘然大笑道。

    「不是的,不是的,子建,你說,不是的。」紅柳只覺得天暈地轉,她覺得身體好冷,好冷。

    「這的確不是我娘的東西。你不說我都忘了,你還當真啊。」鬍子建看到這個曾經深深喜歡過的女人,為他的話而痛苦,竟然能得到一種莫名的快感。

    「真不是個東西。」關情罵道。

    翩翩也心有慼慼地道:「對,真不是個東西,他一心一意對一個人好,就不會有今天這等慘事了。」

    「我是說,他頭有多大就該戴多大的帽子。明明被一個女人就能擺平,卻不自量力地去招惹三個,真是愚蠢。」

    「那你能戴多大的帽子呢?」翩翩不以為然地嘲道。

    關情笑嘻嘻伸出一個指頭。「這麼謙虛,不像你哩。」灰鬍子抱著小小,詫異地道。

    「我是說一望無垠。」關情笑道。「自大狂,色鬼。」翩翩忍不住扁他的頭。三人躲在林子裡笑成一團。

    「關情,趁現在沒人注意你們,你們快走。這是我拓下來的模子作的鑰匙。」

    「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灰鬍子皺眉不解地道。杜鵑望著鬍子建的身影,淒涼一笑。

    關情去拉杜鵑的手,柔聲道:「姐姐在這裡不開心,不如和我們一起走。」杜鵑感覺到手心的溫暖,張開口,卻欲言又止。一片黃葉落在她的手背。

    「假的,什麼都是假的。我的心是真的,真的你卻不要。」紅柳激動地站了起來。細葉慌亂地擋在她面前,道:「小姐,不要。」

    「罷罷罷……我紅柳是何等人物,豈會哀求你這無情無義的魔鬼。你不配作紅柳的夫婿!」她推開細葉,眾人戒備地把她團團圍住。她放聲狂笑,淚又簌簌落了下來:「我也不要這孩子,一個魔鬼的孩子。」她的左手插入自己的小腹,血汩汩地湧了出來。

    「柳兒,你……」鬍子建面色如土地發不出聲來。

    她倒在細葉的懷裡,不肯合上眼睛,嘴裡還微弱地喚著:「子建,子建……」

    細葉一反平日的膽小,大聲喝道:「胡公子,你還不快過來。」鬍子建磨磨蹭蹭上前幾步。

    「子建,你不許去。」婆婆厲聲道。

    紅柳露出最後的笑容道:「就算,就算……你是魔鬼,我,我也要帶你一塊走。」說完嘴裡射出一道紅線,直飛鬍子建,她合上眼,身子隨之軟軟地倒下。鬍子建嚇得肝膽欲裂,悔之不迭。牧歌一腳踢飛鬍子建,雖然他跌了個狗吃屎,但總算險險避過要害,射中他的手臂。

    「快找解藥?先把這丫頭綁起來!」婆婆吼道。

    「公子!」杜鵑飛奔向鬍子建。關情不禁悠悠地歎了口氣。翩翩也不說什麼,似笑非笑地道:「情聖,可以走了麼?」

    「早就要走了,小小,好好跟著姐姐,聽話。」灰鬍子摸摸小小的頭,百感交集地道。小小無動於衷地挨著翩翩。

    「喂,大叔,不是說好了嗎。我們一起走的。」關情不快地道。

    「是,說好一起來曉春居的。男子漢做事別那麼婆婆媽媽,驚動了牧歌,誰也走不了,趁他們現在亂成一團。我也要去佈置佈置。」灰鬍子微微一笑,深深地再次望了一眼小小。

    小小張開手臂,顯然以為他想要抱抱她,這是她第一主動示好。灰鬍子抱起小小,勉強抑制住自己的滿腔的歡喜,離別的愁緒,不捨地把小小交給了翩翩。

    「大叔——」關情有些無奈,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底突然浮現了舅舅熊春生的臉。

    「大叔,我會照顧好小小的。我保證!」翩翩抱著不諳世事的小小,認真地說道。

    灰鬍子捋捋鬍子,滿意地點頭:「好。好!還不快走。」他率先轉頭,隱藏了眼中浮起的霧氣。

    關情遠遠眺望了一會兒,像是放下了一切。他轉身一揮手,翩翩抱著小小跟了上去。

    關情豪氣地道:「我們,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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