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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迷路森林 第二十章 重生

作者:彩色漩渦

    「天黑了麼,我的身體怎麼這麼痛!氣……好亂。」驚鴻全身的骨頭像是被一根巨錘敲散,又痛又無力。小腹空空的,沒有一點東西。如果他有內視之術的話,就可以看到腹中那顆本命珠泛著一團亮光,吸引著原來氣海中流失的真氣,在體外使勁地外裡頭鑽。那種像是牛毛針雨的刺痛不停地週而復始地在他的身上發生,他只覺得刺入皮膚的氣流在身體裡亂竄,心跳隨之加快,氣息亦開始紊亂。

    「凡欲行氣,先安其身,而和其氣,無與氣爭。若不安和,且止;和乃為之,常守勿倦也……精、氣、神謂之三元,三元合一者丹成也。攝三歸一,在乎虛靜。虛其心,則神與性合,靜其身,則精與情寂。」

    「那是誰的聲音,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有些像天上飄下來的感覺,還帶著溫柔的磁性。」驚鴻深深地吸氣,他在混沌不分的蛹裡,出息微微,入息綿綿。漸漸入而漸漸柔,漸漸和而漸漸定。這個世界越來越暗,什麼都看不見了。久久的,透過蛹衣,進入微微的氣息,融和真氣流,緩緩注入驚鴻的身體。慢慢地他進入了蛹中動息,兀然自在,內氣不出,外氣反進的胎息境界。

    「專氣致柔如嬰兒。胎從伏氣中結,氣從有胎中息……坤宮乃人身中黃庭宮是也,即心下腎上。肝西肺東,內腎之前,臍輪之後,中虛之竅,真氣發生之所。坤宮乃承載萬物之謂也,實為產藥川源之處,陰陽交媾之所也。神守坤宮,要晝夜之間,時刻不離。元神下照,回光靜定,逆施造化。撥轉天關,大藥自此而生,金丹由是而結也……人之有身,父精母血反媾而成,此形交也:丹之所降,心火腎水交媾而成此氣交也。故曰,形交則生人,氣交則成丹……虛汝心,運汝神,回天關,轉地軸,上應河漢之昭回,下應海潮之升降,天地雖大,造化雖妙,而其日月星辰之著明,五行八卦之環列,皆為汝攝入一身之中,或為汝之鼎器……」

    關情的聲音是如此之的遠,遠得就像是昨天發的一場夢。可它又是如此的真實,驚鴻的身體很自覺得隨著這個聲音的催眠,把自己的渙散的意識集中,而四散的氣流則急速地湧向本命珠,將其團團包圍起來。氣流再次旋轉成一個強大的氣海,開始不斷地擠壓他的本命珠。

    「啊——」驚鴻狂叫起來,他體內的本命竟在氣流擠壓下而破裂,他的腹部就像燒起了一團火,整個身體都要被火給點燃,胸膛感覺就快要爆開似的。在旁邊守候的關情也是嚇了一大跳,只看見透明的蛹慢慢地變厚,裡面是一片的渾濁,而後是變得越來越鼓,越來越圓。然後是一陣辟辟啪啪的響聲,接著突然是驚鴻的慘叫,蛹衣的顏色剎那間變成了紫紅色。

    「驚鴻!驚鴻!你沒事吧。」關情把手放在蛹上,卻被蛹衣上滾燙的氣流震得整個人彈到地上。腳邊的小老虎嗚嗚地叫著,身體好像非常的難受,在地上不停地打滾。關情猛地撕開衣服,取布條把兩手一纏,一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氣,把蛹球推入竹籠。然後把早預備好的麻繩在籠上打個結,另一端往樹上一套,一腳把竹籠給踹入河中。

    驚鴻感覺自己走入了平生最大的一場雨裡,雨水打得他在痛楚中開始清醒。他強自定下神來,匯聚下瀉的滾燙的氣流。很快氣流自他的尾閭慢慢爬上了夾脊,來到玉枕,接著是頭頂百會,一路順面部前胸而下—至丹田,然後順原路徑循環運行。如此這般運行了不知道多少個周天,那股熱浪最終凝成一個粉紅的團狀。非是氣海亦非是本命珠,說是氣海,它又有凝固成型的形體;說是本命珠,它又是真氣凝結之物。那旋轉的氣珠裡,帶著許許多多的小小顆粒物,泛著柔和的粉紅色的光。

    這個世界寧靜又祥和,搖搖蕩蕩,還能依稀聽見水聲,驚鴻彷彿躺在星空下柔波裡的小船上。瞌睡蟲飛落在他沉重的眼皮上,驚鴻在心裡吁了一口舒氣,甜甜地進入了夢鄉。

    「喂,睡著啦。」關情輕輕用手戳戳小老虎柔嫩的身體,對方嚶了一聲,蹭著他的褲腿蜷縮著沉沉地睡去。關情微笑著抱起小老虎,自言自語地道:「能睡,那代表沒事啦。肚子餓死了,飯也該煮好了吧。」

    *****

    灰鬍子洞內。

    藥桌上一大堆的藥材被推往一角,桌上赫然擺著幾個酒壺,四周還圍著幾大碟的青菜、野菇和肥肉。一旁的青銅藥鍋一如平日吱吱地冒著熱氣,不過鍋裡這回裝的不是藥材,而是一大鍋的野山菌煮肥肉。

    「小子,都快兩個月了,這丹到底是煉好了沒有?」灰鬍子圍著爐鼎團團轉,心裡有些著急了。

    「我說大叔,你都等了幾十年了,性子怎麼還這麼急。」關情坐在長凳上翹著一隻腿,慢條斯理地撕開盤子裡糾纏在一起的金針菇。

    「你大可以放心,我伊紫衛一言九鼎,我說會幫那小子就會幫到底的。」灰鬍子拉了條長凳坐到關情面前,盯著他看。

    「大叔可別這樣說,你也煉了那麼多年丹了,要知道這丹要煉到九轉,花個兩三年也是常事。」關情斜眼瞄了一下忽明忽暗的丹鼎,微微一笑道。

    「不會吧,兩三年!」灰鬍子從凳子上蹦了起來,大叫道。

    「來來,安啦,有本神醫在,當然不用那麼久的。快,先吃塊肉,喏,這塊肥。」關情拍拍凳子,夾了幾大塊的肥肉到他的碗裡。

    「為什麼天天吃涮肉,還要逼著我吃。」灰鬍子瞪著肉滿得像小山似的碗,坐下搖頭苦笑道。

    「吃涮肉好啊,吃肉才能長肉,看你那身子瘦的,你也不用把自己苦成這樣吧。」關情一邊往嘴裡塞東西,一邊含含糊糊地道。

    「我是吃素的。」話雖這麼說,灰鬍子還是老老實實地夾起碗裡那塊肉道。心想到:「曾幾何時身體還是很健壯的,現在卻消瘦如斯。煉了十數年的丹藥,遍食百藥,沒把小小治好,自己卻是落下一身毒病,形消骨瘦、丹毒沉痾,怕是快……」關情開朗的聲音打斷他的紛亂的思想:「你哪裡是『吃素』的,你平時盯得我可好緊,到村裡去一會兒就問東問西的。」

    「小葉子倒是比較老實的,可紅柳那丫頭太厲害了,我是怕你栽在她手裡。」灰鬍子打起精神道。

    「我對那個老實巴交的小姑娘可沒興趣。」關情微微一笑,心想:「長得還可以,就是看起來太死心眼了。」

    「我知道,你比較喜歡那個小狐狸丫頭吧。天天說去給換藥,到後來是給換衣服去了吧,哈哈哈……」灰鬍子大笑著滿飲了一碗藥酒。說起這些話題,男人們都顯得很開心,氣氛也熱絡起來。

    「大叔,知道的也不用天天放在嘴巴裡說吧,沒有杜鵑幫忙,你那寶貝的藥哪能這麼快齊全吶。」關情手很緊地又給他滿上一大碗酒。

    「好小子,真有一手!吃太多了,不要夾了∼」幾杯酒下肚,灰鬍子是紅光滿面,舌頭都大了。他用手蓋住碗,不讓關情再往他的碗裡添肉。

    「快吃,一回兩回還不都是吃。叫你吃肉,又不是讓你吃藥,幹嘛擺個苦瓜臉給我看。」

    「好好,我吃還不行嗎。」灰鬍子無奈地道。

    「真乖。」關情手摸著蜷在他長凳一端的小老虎的頭,對方一動不動像睡死過去了。他面朝灰鬍子笑著,而灰鬍子只能沒好氣摸著自己的長鬍子乾瞪眼。

    「小東西你也想吃嗎。胖成這樣還敢討東西吃,再吃要變小豬了。感覺小老虎輕輕地伸爪子撓他的大腿,關情便用手指夾了塊肥肉給它。可小東西嗅也不嗅,沒精打采地趴在凳子上,把前爪放到他的大腿上。

    「不要,真是少見。怎麼了,很熱?」關情摸摸它的身體,感覺有點發燙。

    「不好,我看是驚鴻出問題了,我們快去鬼浪峽看看。」關情霍然起立道。

    「就對他的事兒熱心。」灰鬍子不滿地嘟囔。

    *****

    月亮升上了峽谷,清輝灑落在奔流不惜的天河上。

    鬼浪峽兩岸幾乎全是直上直下的懸崖絕壁,半腰纏繞著一些從峽谷裡飄上來的帶狀雲霧,往上,山脊上的冰雪閃爍著冷青的寒光。河谷狹窄處,天河水流到這兒,宛如一條被捆縛而發怒的巨龍,吼叫著噴吐浪花。這巨大的水沖力無疑抵得上幾個壯漢運勁拍掌,所以早幾日前,關情就把竹籠轉移到了這邊的水裡。

    寒冬冷風裡,天河的水可以說是刺骨的冰冷,可現在的水上竟然滋滋的冒著白煙。水上露出唯一那根麻繩也是一幅要斷掉的樣子。

    「快把竹籠撈上來。」

    「好!」灰鬍子搓搓手,輕輕一帶,竹籠飛也似的扯到半空。眼看要著地了,麻繩竟斷開了。好在關情眼明腳快,用腳尖一崴,竹籠才順利滾地。只是方才落地,竹籠就整個四分五裂,蹦出個粉紅色的圓球,驚得讓關情一邊流冷汗,一邊直呼僥倖。

    紅球方落在地上,地上那些還稍稍帶點綠的野草就馬上變得枯黃、倦曲,球的四周升騰起一陣陣的輕煙。

    「可惜沒有下大雪,這裡看來還是太暖了。」關情沉思片刻後又道:「我們馬上把他移到冰窟裡去。」

    「可小小還在裡面。」

    「裡頭那麼大,難道還放不下一個人。」關情有些不高興地道,隨即又道:「放心,鼎已七轉,一切還在我的掌握中。」

    「可竹籠已破,怎麼把這麼大的球給弄回去。」

    「這還不簡單,做個木橇就是了。」

    「那誰——」還沒等灰鬍子說完,關情接道:「你把木撬做好之後,把驚鴻拉到山洞前叫我一聲,我會出來幫你的。」

    「你——」灰鬍子愣愣又張口,關情馬上又道:「我現在要去冰窟準備一下,把小小安排好。一個人能行吧,大叔。」

    「當∼然∼」灰鬍子無力地歎道。

    最後做木撬、拉木撬,搬東西的人都是灰鬍子,他只能仰天長歎一聲,然後接著幹活。

    *******

    一個月後。

    看到藥櫃門嘎嘎地合攏,關情總算鬆了口氣。小老虎非常精神地跑過來咬他的鞋子玩。現在它可長得有一隻新生的小牛犢大了,看起來健健康康,毛色也很鮮亮。

    「好啦,好啦,我可只有這麼一雙鞋子,咬破就只能穿破鞋了。」關情用腳輕輕撥開它的身子。

    「你不會叫你那小狐狸做麼?」灰鬍子沒事就喜歡守在爐鼎邊看火,他現在還多了個喜好,就是和關情拌拌嘴。

    「她最近可忙得很,她們家一開春就要辦喜事了。」

    「春娘和鬍子建麼。」

    「還會有誰。可憐的紅柳姐姐。」

    「紅柳好像也鬧累了,最近好像都沒什麼消息。」

    「哪裡,前幾日,還去大吵了一次,差點把整個曉春居都給拆了,藥圃的藥草也被毀了。關情反駁道。看灰鬍子嚇得「啊」了一聲,他洋洋得意地又道:「還好我聰明,把好的藥材都備了好幾份,還能用好幾個月。」

    「這小姑娘也傻,看起來挺聰明的一個女人,其實挺傻的。胡公子也可以說是她硬是給嚇跑的。」

    「嘿,看來你這個人還是個長耳朵的人,知道什麼小道消息,說來聽聽。」

    「我跟她父母親曾經共過事,他們在世的時候經常走動,所以還知道一些她家的事。」

    「你好像挺怕她的。」

    「我是敬她的父輩罷了,不過她們家的人是不會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熟人也一樣。那次我是為小小有求於她,才……」

    「哦,毒蛇涎。別說你和她家的交情了,跳到他們倆的部分。」

    「胡家和佘家也是世交,不過他們父輩是有點過節的,說來話長……」

    「那就先別提了,說後面的。」

    「反正後來兩家就老死不相往來了,狐族是個大族,他們是比較喜歡族內聯姻的。本家人丁單薄,只餘下一個獨生女,也就是春娘。本來是從小許給鬍子建的哥哥的,後來因為他哥哥死了,就當了族裡的巫女。」

    「你會不會講故事啊,真是急死人了,這麼跑到春娘身上了。」

    「你別老打斷我,慢慢就會講到的嘛。」看到關情老實的閉上嘴,灰鬍子滿意地接著道:「鬍子建的哥哥據說是中了蛇毒,所以發病的時候,就讓他去找佘家想辦法。本來佘家是不幫忙的,後來紅柳看上了鬍子建,就幫他配藥。但因為他兄長的毒早已入骨髓,求藥又晚,他延了三個月的命還是病死了。在這三個月中,兩個人終日在一起廝混,終於生出感情。兩個人可能有私定終生。」

    「那春娘不就是他的嫂子啦,又當了巫女,怎麼現在又要嫁給小叔子。哈哈,真奇怪。」

    「春娘去當巫女,老夫人一向是反對的。本家怎麼可以無後。可惜春娘是一意孤行。可能對胡家的哥哥是比較中意的。」

    「那怎麼胡公子……」

    「你不要老打岔,我都想不起原來要說的話了。」灰鬍子苦惱地拍頭,他的記憶力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關情撇嘴不說話,心想:「大叔的病看來是越來越重了,丹毒已入骨髓。最近身體老是喊痛,常常半夜了還在輾轉反側,頭頂生熱瘡,腦袋已經不行了。只怕我也只能幫他延幾月壽命而已了。」

    「我想起來了,剛剛說到春娘……」他又開心地把前一段重複了一次道:「……後來老夫人叫鬍子建去引誘春娘,我不是說了嗎,巫女必須是純潔處女之身嘛。」「你哪裡說過了。」關情心裡默默道,卻也不反駁。

    「總之,剛開始鬍子建還是不願意的,後來就半推半就的肯了,畢竟春娘也挺標緻的,人又比紅柳溫柔。紅柳不是我說她,她就是把男人管得太緊了,動不動就摔盆子砸人的。」

    「講得好無趣,重點在胡公子怎麼把兩個美女給勾上手的,你……」

    「什麼聲音?」灰鬍子警惕地環顧四周。

    「哪有什麼聲音?我說你回答不……」關情還想刨根問底,可小老虎又跑來撕咬他的鞋子,嗚嗚作響,顯得甚是急躁。

    灰鬍子把頭趴在藥櫃上面仔細聽了一下,肯定地道:「聲音是裡頭傳出來的。」

    關情呆了一下道:「好,開門看一下先。」

    門又嘎嘎地再次啟動,撲面而來的卻不是熟悉的寒風,而是一種濕濕的潮氣。

    「不好!」兩個人面面相覷,同時撲入洞窟內。躍入眼簾的卻是一幅意想不到的場景。

    小小身上的冰塊已經完全的融化,她的身子緊緊貼著粉色的圓球,四肢像八爪魚一樣把球給抱住,臉埋在球面裡。球體亦是多處開裂,滋滋冒著熱氣。

    「小小!」灰鬍子想撲上去,別關情死死抱住:「等等,等一下。」

    就在這一刻,粉色的球裡,伸出了一隻手,一隻潔白如玉的手。兩個人都突然屏住了呼吸,忐忑地等待著球裡的人的出現。接著是另一隻手,她苦惱地破開狹小堅韌的蛹衣。開口越來越大,忽然整個女體鑽了出來。暗紫色的長髮披散在她光潔的胸前,她的臉變得小小的,五官都小了一號,顯得有些陌生。只有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是那麼的熟悉,而他卻有些不敢對視。

    關情心卻急速地跳動起來。他飛快地脫下外袍,把這個新生的女孩團團裹住,這一刻,他腦子裡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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