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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雲卷 第十九章 敵人?故人?

作者:曉月聽風

    又再商量了一下細節,帕特裡夏便宣佈散會,各人回去好好休息。

    事情已經發展到誰也沒有想到的嚴重地步,今後事情會如何發展,誰都說不清楚。固然嵐令宏面如死灰,芭露麗和帕特裡夏的表情也輕鬆不到哪兒去。

    艾爾魯沙伸了個懶腰,對他而言,這個會議根本就是無聊透頂,他只不過被我逼來參加而已,順便找找有沒有什麼陷害我的機會。

    「真想不通你為什麼會捲進這種無聊事裡面。」他在回自己的帳篷之前對我說道。

    「我早說過這是個意外。」我聳了聳肩。

    「看來經過幾千年,你仍然沒有學乖。這種沒用的人類有什麼好費心的?」他撇了撇嘴道。

    「雖然沒用,但他們人都不壞。」我淡淡地說。

    他滿懷深意地看著我,半晌,笑道:「如果我是你,就會直接把他們送到邪羅王國,而不是在這裡跟那個什麼宇安。越胡攪蠻纏。」

    我在心裡大大贊同,事實上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後悔當初沒有多辛苦一下把他們直接傳送到目的地去。歎了一口氣,我無奈道:「事以至此,再多說也沒有用。」

    「現在還不晚不是麼?」艾爾魯沙說道。

    我搖搖頭:「如果他們現在在一個晚上集體消失,我將再也無法從飛羽騎士團那裡得到任何關於『波酃波錁』的消息。」如果因此而被克洛倫斯猜忌,我將得不償失,這我是絕對不干的。

    艾爾魯沙眼珠一轉,馬上領會了我的意思。

    可能的情況下,我不介意助帕特裡夏他們一臂之力,但如果跟我的本來目的有衝突,我就會不惜一切。

    「你啊……」他無奈歎笑,「隨便你了,只要不要在該狠下心腸的時候心軟就行,否則你將功虧一簣。」

    我微微一笑,心裡五味雜陳。

    人世間,眾生無數,然而最瞭解我的人卻是他!

    看著他的背影隱沒在濃重的黑暗中,我不禁有些愣怔。呆立半晌,我甩甩頭拋開心裡淡淡的悵然,轉身向著另一個帳篷走去。

    ****

    「流雲小姐?找我有事嗎?」帳篷裡傳來特雷姆的聲音。我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他此刻尚未睡下,自然馬上就發覺了我的到來。

    「有些話想跟你說說,有空嗎?」我輕輕地說。

    「請進來吧。」他站在帳篷口,掀起幕簾。

    「還是出去說吧。」我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這裡人太多了。」

    特雷姆靜靜地看著我,嘴角彎起奇異的笑容,說道:「好吧。」

    走出營地,我們在飛羽騎士團衛兵的嚴密注視下離開商隊大隊人馬,直到不虞被人聽到我們的談話。

    「流雲小姐,有什麼話一定要在這麼晚了說呢?」他笑問,表情卻是早已心裡有底。

    「有些話是不能在大庭廣眾下說的,例如……」我笑睨著他,「你是來臥底的,對嗎?」

    他一點也沒有表現出驚訝的樣子,反問道:「流雲小姐怎麼這麼說呢?」

    我歎了口氣,說道:「前幾天的山賊,實際上是跟你一夥的吧?你本應該協助他們奪取玄彩晶石,但是芭露麗的衝動打亂了你們的計劃,以致你來不及跟他們裡應外合而作罷。今天來襲的敵人你也應該並不陌生,但是看你的表情並不像是知道這次襲擊的樣子,所以我想,你的主人就算不是宇安。越,也應該跟他脫不了關係吧?」

    他笑了笑,說道:「今天的事情我確實沒有想到,我家主人雖然跟宇安。越有關係,但一開始並沒有兩方配合的計劃。」

    「現在為什麼又聯合起來了呢?因為事情的發展出乎你們的意料之外嗎?」我皺了皺眉頭,「第一次的襲擊令嵐令宏他們警覺,我又把他們直接傳送到布拉格讓你們後面的佈置落空,而後他們找到了飛羽騎士團這個靠山更讓你們覺得棘手,這連續的變化讓你們始料不及,所以才會想到借宇安。越的手來達成目標?」

    他歎服地看著我,說道:「不愧是流雲小姐,說的一點都沒錯。但最令我們意外的卻是你的出現。因為你,我們的計劃幾乎全部改變了。」

    我笑了笑,難怪宇安。越會知道玄彩晶石的事情。不過他的主人究竟是誰?竟然能夠讓宇安。越毫無所覺被人利用成為「借刀殺人」中的那把「刀」。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不是存心破壞你們的計劃。」我毫無愧意地道著歉,又問,「那你現在怎麼辦?你的身份已經被我識穿了,是要就此消失,還是繼續待在商隊裡待機?」

    「流雲小姐準備揭穿我嗎?」他看著我。

    我攤攤手,道:「本來不關我事,不過如果你繼續幫你的主人興風作浪的話,我會很頭疼。」

    「因為對你自己的事會有妨礙嗎?」他狡黠地看著我,笑問。

    我立時警覺:「什麼意思?」

    他往前兩步,跟我並肩而立,說道:「請放心,流雲小姐,我不會再對玄彩晶石動手,因為主人給我的命令已經變更。」

    「變更?」我隱隱感覺到事情發生了某些我無法想像的變故。

    「對。玄彩晶石的事情已經跟我無關,我現在的任務只有一個。」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眼神爍爍,「就是監視你,並報告你的一舉一動。」

    「為什麼?」我茫然,「我有什麼好值得監視的?」

    「我也想知道。」他苦笑道,「自從我向上面報告過你的事情,我的任務就已經變更為配合組織行動的同時監視你的行動。而在布拉格分手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的任務失敗,沒想到沒過多久,你又自投羅網了。然後給我的命令就變為全力監視你,不用再理會玄彩晶石。」

    我心中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皺眉說道:「為什麼?你向我全盤托出,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他笑道,「主人吩咐過,我們的行動絕對瞞不過你,所以你遲早會揭穿我的身份,也遲早會察覺我們的監視。在你問起的時候,我不妨實話實說,這是主人的意思。至於身份揭穿後我能不能留下,就要看流雲小姐的心情了。」

    「你的主人以為我不會趕你走嗎?」我聽得出他的篤定。

    「主人沒這麼說,不過我想他確實有這個意思。」他揣測著上峰的命令,說道。

    究竟那是什麼人?居然這麼瞭解我!我確實不會趕特雷姆走,因為他明目張膽的直陳顯然已經引起了我的興趣,對於他的主人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應該是我所熟悉的某人。

    「你主人究竟是什麼時候下達對我的監視令的?」我直覺感到不對勁。

    「就在流雲小姐被碧色子咬傷以後。」

    「碧色子?」我疑惑地回想。

    「流雲小姐還記得你被咬傷的時候,我們在林子裡說的話嗎?」他看著我,眼神奇特。「那是主人命令我跟你說的,然後把你的反應一五一十匯報給他。在那之後,我就接收到新的命令了。」

    我心裡重重一震,瞬間了悟。

    又一個!

    又一個知道我底細的人!!

    雖然已經出現了艾爾魯沙,但他的來歷我是一清二楚的,而特雷姆的主人,我卻對他一無所知。

    究竟他是誰?!我的心裡彷彿被壓上一個千斤重的石頭,沉甸甸地有些氣悶。

    輕喘了一口氣,我沉聲問道:「你的主人究竟是誰?」

    「宇安。越的小公子,墨爾馬男爵,清。越。」

    清。越?我是知道他的。

    越家一族的現任家主就是宇安。越,而清。越是他的小兒子。雖然一出生就被封為墨爾馬男爵,他卻沒有擔任任何官職,反而在商界開闢出一片天地,越家之所以能夠獨霸一方,連皇帝都要忌憚三分,不僅僅因為他們手上的兵權,還有他們所掌握的經濟實力。清。越在商業聯盟的地位已然能夠獨撐一片天,其勢力之大,在商業聯盟交易區,他說一的話就沒有人敢說二。清。越在安岳出生,隨後進入聖藍亞皇立薩彌斯學院學習,畢業後不過十年已經有如此大的成就,被稱為不世出的天才,公認是越家除宇安。越之外最厲害的人。算起來他是我的前輩,也是學校裡赫赫有名的人物,所以我對他的情況非常熟悉。

    不像艾爾魯沙的來歷怪異,他的身家很清白,從出生到現在的履歷也很清楚地被記錄著,怎麼看也不可能跟我這個轉世N次的怪物有任何交集。

    難道會是……

    一瞬間,我猛然生出馬上找到他,問個清楚的衝動,但最終還是按捺下這種不智的想法。

    他既然以特雷姆對我發出這樣的挑戰,必然短時間內沒有跟我直接朝面的打算。如果我想要揭開他的秘密,唯一的方法就是接受這個挑戰。而且現在他跟我的關係是敵是友還不清楚,萬一有什麼陷阱,以他對我的瞭解,我很可能會栽在他手裡。

    「他只是叫你監視我,沒有叫你對付我嗎?」我進一步問。

    「沒有。主人說過,以我的本事,再多一千個也不會是你的對手。」他聳了聳肩說道,並不因為被人看低而有任何怨懟,可見他對於自己的主子有多麼信任和尊敬。

    我心裡紊亂至極,再也沒有說話的心思,咬咬下唇道:「我們回去吧。」

    「好。」特雷姆也沒有再說什麼,默默陪著我走回營地。

    ****

    走進帳篷,可亞還在燈下看書,見我進來便迎上前來。

    「商量完了嗎?姐姐。」他仰頭看著我。

    我笑著揉揉他的頭,點點頭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他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強打起精神說道:「姐姐還沒有回來,我不要先睡。」

    我彎下身子,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現在我回來了,你快睡吧。」

    「姐姐也要睡了嗎?」他看著我。

    「嗯。」我點點頭。

    他這才乖乖上床睡覺去了。

    看著躺在床上的小小身影,我有些感慨。他是個聰明乖巧的孩子,這兩天從沒給我惹出什麼事端來,碰到我們商量事情的時候也是乖乖自己在一旁等待,從沒半點不耐,安靜穩重得不像個孩子。當初我不過是逼於無奈把他帶在身邊,現在卻是真心想疼惜他。

    走過去在他旁邊躺下,他卻轉過身來看著我,原來並未睡著。

    「怎麼了?」我側身看著他,「睡不著嗎?」

    他認真地看著我,說道:「姐姐,你喜歡艾爾魯沙嗎?」

    我一愣,然後啞然失笑:「為什麼這麼說?」

    他噘了噘嘴,說道:「因為姐姐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跟其他人都不是。」

    我滯了一下。確實,因為跟艾爾魯沙可以不用隱瞞任何事,所以我面對他的時候總覺得輕鬆和坦然,這與跟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是完全不同的。沒想到可亞的感覺這麼敏銳,一下子就發現了。

    「沒有。」我替他拉好被子,拍拍他的頭示意他好好睡覺,「我不可能會喜歡他的。」

    「真的?」他認真的眼神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真的。」我好笑地保證,他這麼認真幹嘛?

    他終於閉上眼,現在早就過了小孩子的入睡時間,他卻硬撐著等我回來,加上一天的勞累,是真的累了,所以很快就沉入夢鄉。

    迷迷糊糊間,他環住我的手臂,喃喃說著:「姐姐是我的……才不讓給你……」

    我笑著聽他說夢話,心裡有些窒悶。

    喜歡一個人,想要獨佔一個人,明確表達出自己的喜惡,這種感情已經多久沒有過了?自從看淡了人生的悲歡離合,我對「人」已經很難擁有太過強烈的感覺,生老病死,人總是要分別的,再強烈的羈絆在時間的面前也是不堪一擊,那又何必太在意呢?隨性地生存著,看身邊的人來了又走,唯一不變的只有我自己,早已習慣這種寂寞,早已學會自己一個人背負著早已被人遺忘的歷史,總是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牆站在人群之外。這樣的生活聽起來瀟灑,背後卻隱藏著多少無奈?該是早已心死的啊!

    可是,為什麼?心裡的這股悸動是什麼?為何在聽到可能有「故人」存在的時候這般心動不已?我在期盼著什麼?希望有人能夠分享我的心聲,希望有人幫我負擔肩頭的重擔,難道在下意識中,我仍然在期盼著那些虛無縹緲的感情嗎?

    我輾轉反側,思緒翻湧。

    清。越究竟是什麼人?

    難道說……

    如果是……

    這一夜,我無眠至天亮。

    ****

    早晨的營地喧鬧依舊,我卻坐在馬車上發呆。

    昨天的攻擊因為飛羽騎士團的及時反應,商隊的傷亡並不大,尤其是有錢的主人們大都沒有受到什麼傷,至於不幸受創、死亡的雇工們,是沒有什麼人去掛念的。在這命比紙薄的年代,關心囊中的錢財比關心別人的生死來得重要多了。

    帕特裡夏和芭露麗在幫嵐令宏整理貨物,特雷姆則在規整我們個人的東西。看見我,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怎麼了?有什麼話說嗎?」我眼角餘光掃到他的表情,於是問道。

    「沒什麼,」他笑道,「本來想問問你跟我主人是什麼關係,不過我想就算我問了你也不會說的。」

    我苦笑:「什麼關係?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呢?」歎了口氣,我抬頭看著藍天,碧藍如洗的天空幾朵白雲悠然飄過,那麼閒淡,那麼自在。

    「我只能說,他可能是我的故人吧。」

    反覆思索了一整夜,我最終決定將這件事束之高閣。不論他是什麼人,既然找到了我,總有一天會現形的,而如今我該做的,就是盡快找到「波酃波錁」,然後讓弱水平安地嫁過去,其他的,就順其自然吧。

    「你不去見我主人嗎?」特雷姆輕聲問道。

    我漠然一笑:「見?見了又如何?」

    親人、朋友、愛侶、仇人,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恩怨情仇也在歲月的漂移中漸漸變質。於我,不論是哪一種「故人」,都是樂見及欣喜的。那段段遠去的記憶,無論是被埋沒的,還是被傳頌的,終究還是希望能夠有可以共同分享的人與我同在啊,無論那個人是誰。

    然而,他必然是不願與我見面的吧?至少現在不願,否則也不必通過特雷姆來掌握我的一舉一動。那麼我就等吧,等到他願意現身的那個時候,屆時我們之間,可能是一壺清茶,也可能是刀光劍雨,但那又何妨?

    我衷心期待著,那另外一個「命運」。

    舒了一大口氣,我跳下馬車,準備去幹我每天必做的事——到飛羽騎士團治療隊報道。

    「幫我告訴你的主人,就說我會等,等他的到來。」我笑著說完,旋過身子,向著前方走去。飄逸的長髮在身後劃過一道圓弧,飄灑在空中,任微風帶去那三千煩惱與惆悵,消逝於時空的夾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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