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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關於阿明

作者:何江波



    阿明是個和善的人,但他最近打架了,起因是他把一位正在行竊的小偷逮了個正著。行竊的傢伙名叫聞滔涵,他生行黑皮寡瘦,滿臉的血疙瘩,說不上是痤瘡還是青春痘。平日愛上一頭廉價摩絲,襯得頭上像頂著鋼盔,兩隻死魚般的眼珠要麼不動,一動就骨溜溜亂轉。講起話來嘴角總是神經般的抽搐,他的嘴成三十五度的銳角,明顯的中風後遺症。他偷東西已不止一次,但每次大家都出於大度放了他,可這次他實在是太過份了。

    聞滔涵有一個外號「牙籤仔」,主要是因他指天對地發誓,眼睛眨都不眨的工夫堪稱一流,同學們都覺得他的人格可謂輕如鴻毛,便以牙籤仔相稱。阿明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他經常喜歡把東西隨處亂放,因而屢屢遭到牙籤仔的暗算。他的手機剛買了沒兩天,就被阿昆與火爆肥仔盜打了五十多元,事後他才上鎖。這次後他小心多了,每次都不忘摸一下,可最近還是出了岔子。

    牙籤仔從未感激過任何放他一馬的人,反而在心裡積聚著仇恨。他一有機會就偷點東西,他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各個寢室,一邊和人搭訕一邊記著人們愛把東西擺放在什麼位置。有人戲稱他在踩點,我們雖不全信,但覺得他躡手躡腳的很不正常。作為對未偷竊得手者的憤恨,在蚊帳上破幾個洞,或者用別人的毛巾洗碗,手帕擦皮鞋,抹桌子是他常見的舉動。他一定是《神偷次時代》看多了,兩天不動手就覺得手癢。臨近考試,同學們都在抓緊複習,他卻將之視為撈東西的大好時機。

    牙籤仔有著作演員的天賦,他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唯一的缺陷就是愛眨巴眼睛。當然,這是生理毛病,不能怪他。牙籤仔把自己的偶像時遷的本領還未全部學到手,所以每次偷盜後總會留下蛛絲馬跡。阿明因為複習的睏倦而躺在床上小憩,牙籤仔忽然走進來和他說話。老實說,他打心眼裡不喜歡牙籤仔,除了他不經允許愛亂翻別人東西外。更重要的是牙籤仔那被撞破的醜行讓人厭惡,但是阿明在牙籤仔遇到困難時,還是無私的給了他許多幫助。現在,阿明仍忍著噁心和他搭著話。

    可牙籤仔就是愛偷和他熟悉的人的東西,因為越親密的人越對他容易放鬆警惕。牙籤仔的眼睛很快瞟到了阿明的手機上。說來盜竊也有遺傳,牙籤仔的老爸就是勞改釋放的慣犯,當年也是個賊,現在雖不幹了,沒想到兒子又操起了他的舊業。大家陸續到自習室複習了,牙籤仔故意找阿明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他的目的就是使阿明煩了,為求一個安靜的學習空間而出門的時候好下手。正如牙籤仔所估計的,被打亂了心神的阿明連手機都沒拿就出去了,牙籤仔大喜過望,他夢寐以求的機會終於到了。

    剛出門的阿明一摸腰間,壞了,手機沒帶。他以為牙籤仔只會打幾個電話,誰知門被鎖了。這不正常,一般牙籤仔總會趁機翻倒櫃,這次怎麼會門窗緊閉呢?果然,放在床上的手機不知去向。阿明急忙向聞滔涵的租住屋跑去,他料到牙籤仔會耍賴,因為以前在被當場抓獲的情況下,牙籤仔居然還說:「我再怎麼樣也不會幹小偷小摸的事。」不知底細的人聽了或許會被他這句話所蒙蔽,而熟悉他的人則只會對此付之一笑。

    牙籤仔住的地方很偏僻,那是灣子裡一幢正在裝修的房子,腳手架還未拆除。好在它離我們學校並不很遠,阿明幾分鐘後就趕到了。小偷正躺在床上,他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但兩人早已心知肚明,可是誰也沒開口。順便提一下的是,牙籤仔也的確稱得上膽大,有次他當著眾人的面趁另一位同學不注意時將他的手機順走了。好在眾目睽睽,無法抵賴。他最終將東西不得不還給了失主。不過他那些沒有油鹽的閒話卻使機主儲值卡的餘額從五十降到了二塊。

    終於,阿明先開口了,「把東西交出來吧!別搞得這麼醜,把事情鬧大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阿明的聲音很輕,但十分堅決。

    「什麼東西?」牙籤仔這種人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死鴨子嘴硬,到這個時候還在裝糊塗。阿明正在思索應該怎樣把話挑明,小偷卻先開了口:「你的手機被我撿了兩次,你應該怎麼感謝我?你手機的事我確實知道,我不可能次次都幫你撿起來呀!」阿明聽了這番顛倒黑白的話,把骨節捏得「啪,啪」直響,他手上青筋直冒。這天溫度雖然很低,可他還是滲出了一身汗,但他極力的控制著自己,才沒使暴揍牙籤仔的事發生。原來,牙籤仔所說的撿就是順走,然後在聲訊台打上個把小時的電話,讓阿明的話費陡漲,然後由於大家看見了他的賊跡,才不得不把東西還給阿明。

    牙籤仔見這番話沒遭到痛斥,就更得意了:「你不相信我?」他快活的眨巴著小眼睛。阿明無語,雖然在東西確實在聞滔涵那兒,但真撕破了臉,除非報案,否則很難把東西追回來。阿明卻不想把事情弄大,其實牙籤仔這種傢伙除非別人抓住他的死穴。否則,他是斷不肯認賬的。由於阿明採用了懷柔政策,他越說越來勁,居然點著了一根香煙,邊吐著煙霧邊噴毒汁。得意的小偷開始和阿明稱兄道弟。阿明感到噁心,卻毫無辦法,就像窮途末路的「大清國」、北洋軍閥以及國民黨政府對面目可憎的小日本雖極為痛恨,卻只有毫無辦法的忍受。小偷讓阿明請了頓堪稱豪華的晚餐,手機卻並沒有交出來。好在兩人一直在一起,牙籤仔沒法轉移贓物,席間阿明偷偷溜出來打了個電話把我找到了。

    打著飽嗝的牙籤仔剔著牙,這幅滑稽畫和他的外號相映成趣,但我沒空逗樂。我單刀直入的說:「聞滔涵,出來,我有話跟你說。」牙籤仔臉色變了,但他還是乖乖的跟我來了。「把手機還給阿明。」我說。

    「什麼手機?」這小子還在裝糊塗。

    「老實點,想進派出所是不是?別以為你認識兩個混混,別人怕你才沒講你偷東西,那是人家可憐你。要是你想來硬的,我有個同學武警剛退役,他還沒找到工作,心裡煩得很。咱們可以試試。」

    「千萬別說我拿了阿明的手機。」他害怕了決定將手機交出來。「走!」我對阿明說。

    手機被牙籤仔藏在箱子裡,但手機套已不知去向。卡則被他交給旁邊屋裡兼操皮肉生意的髮廊小姐在打電話,那兩個小姐把東西交了回來。既然手機已到了,我們就不願在小事上糾纏了。「走吧!阿明。」我說。

    「千萬別講我拿了手機啊!」牙籤仔在後面念叨。偷了東西還想名聲不臭,哪有這麼好的事,可為了防備日後牙籤仔對阿明施加報復,我只好無奈的點了點頭。可從此後,怪事發生了。阿明的東西總是三天兩頭的奇怪失蹤,牙膏、毛巾、香皂、鋼筆還有書,總之一切可以帶走或丟掉的東西都會不見了。而且這總是發生在牙籤仔到來之後。阿明把東西都鎖了起來,可鎖起來還是不保險。因為牙籤仔早從他老爸手裡學會了用硬幣開鎖,所以這對他來說完全不成問題。他對小點的鎖用五角硬幣,大點的則改用一元,只要輕輕一扭便開了。既然他有這手特技,那阿明的所有防護措施便只是徒勞了。其實,如果不是我們的東西屢屢被盜,牙籤仔開鎖的情形倒可以當作一種藝術來欣賞。

    有次幾位室友在寢室裡打牌,我躺在床上看書,牙籤仔踱了進來,他急用兔子的剃鬚刀。他沒什麼鬍子,有人打趣這是因為他臉皮太厚的緣故,可他倒愛用名牌,非兔子的飛利浦牌不用,儘管那玩藝兒對於他充其量只是個按摩儀。他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他的開鎖絕技,就用手板開桌子的合頁,使其露出縫隙,然後那雙比類人猿還要靈巧的手開始在桌裡摸索。幾分鐘下來,那剃鬚刀已在他手中了,我不禁瞠目結舌。唯獨阿明對他的這手不太欣賞,尤其是他發覺自己的課本失蹤了幾次之後。

    兩人發生衝突的那個晚上,牙籤仔在我們寢室鬼影那樣閃了一下。當時只有在對面寢室的阿明發現了他,而別的人都跑到通宵教室溫課去了。即將面臨考試的我們用一寸光陰一寸金來形容時間絲毫不為過。阿明警覺了,但當他下定決心回寢室時這小子早沒了蹤影。鬆了口氣的阿明取書去溫課,卻發覺書沒了。頓時這些天一直都積於阿明心中的怒火立即被點燃了,他立刻跑去問牙籤仔:「你拿了我的書沒有?」牙籤仔說:「沒有呀!」

    阿明突然冷靜了,他盯了牙籤仔好久,然後回過身準備走掉。忽然他看見桌子擺著自己的索尼隨身聽,更可笑的是他失蹤的鏡子居然也擺在那兒。阿明把失物拿起來準備走,他不想把東西留在那兒給這個賊享用。沒想到牙籤仔突然竄出來堵在門口,阿明愣住了,他還沒見過這麼理直氣壯的賊。「把東西放下!」牙籤仔嚷道。「我的東西憑什麼我不能拿走?」阿明反問。「東西是我花錢買的。」牙籤仔說。

    「到底是誰的?」

    「我喊三聲,你把東西放下來,要不我煩了呢!」牙籤仔發出了威脅。「一、二、三……」這個狗雜種居然還真的喊出了聲。阿明打開門想走,牙籤仔來奪東西,鏡子與隨身聽很快被打壞了。牙籤仔聲色俱厲的叫道:「你要向我道歉,再賠錢,否則這事沒完。」阿明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衝了出去。回到寢室,他抽出本書看了起來,其實是坐在那兒生悶氣。牙籤仔見阿明走了,以為他軟弱可欺,居然追到了寢室。「你跟我翻!」牙籤仔見宿舍裡沒有其他人膽子更壯了。阿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扭亮了台燈。

    「別欺人太甚,上次你偷我手機的事你讓我別說,我就沒說。」阿明忍住屈辱和怒火,想把這件事和平解決。牙籤仔愣了一愣,旋即恢復了正常,又唱起了「我幫你撿手機」的老調。阿明終於忍不住了,說:「你撿到我床上來了。」

    牙籤仔愣了一愣,就故意扯開話課來了個惡人先告狀:「你為什麼把我的東西打壞了?」「你的東西?」阿明諷刺的反問了一句。牙籤仔忽然抓起阿明的書扔在地下,他借此試探阿明。阿明說:「撿起來!」「不撿!」牙籤仔顯得異常強硬。

    兩人對峙著,誰也不想先打破這僵局。阿明終於彎下身撿書了,到這個時候,他還在容忍。牙籤仔心裡的石頭落了地,但他向來是得寸進尺的,他的死魚眼睛開始充血:「向我道歉。」阿明沒有理他。牙籤仔把這話又重複了一遍。阿明只是盯了盯他的死魚眼睛,就又低下頭來看書。他終於以為自己穩操勝券了,狂叫道:「出來!」阿明依舊沒動,他卻揮動著拳頭向阿明胸口打去,阿明一側身,拳頭打在了肩膀上。牙籤仔站在那兒,他以為阿明不會還手,但當他的歪嘴感到疼痛時,他明白自己錯了。牙籤仔嚇壞了,尤其是看見阿明轉身搬椅子的時候。他邁開那雙排腳,催動著瘦腿跑掉了。阿明居然沒有追上,因為他實在是跑得太快了。

    我回來後,知道了這件事很惱火。因為阿明畢竟認識幾個混混,又是本地人。雖然他並不認識什麼黑道大哥,可是要是阿明受點皮外傷也不好啊!但阿明還被怒火所操縱,甚至把生死都看淡了,他說:「聞滔涵絕不認識黑社會,太不了我和他拼了。」這種想法讓我覺得很可怕,我說為牙籤仔這種人坐牢不值得,你和他拼了,前途不就全完了嗎?阿明的怒火終於平息了,可從此後卻開始疑神疑鬼起來,以至於把幾名來找人的外校學生當成了牙籤仔喊來的打手。以至於躲在宿舍裡給我打電話,等我急煎煎的趕到寢室時,卻發覺是虛驚一場,結果我們兩人相對無言,啞然失笑。

    大家複習的都很認真,阿明雖然受到了牙籤仔的干擾,卻仍考了個讓人滿意的分數,拿到了獎學金。聞滔涵則因虧心事做得太多,終日提心吊膽怕人報復,以至在橫穿馬路時一分神被車撞死了。好在牙籤仔的父母拿到了保險金和肇事司機給予的賠償,養老大體上沒有問題了,大概這是牙籤仔在其一生中給別人帶來的唯一好處。但阿明這時做了件讓在家都驚訝和欽佩的事。他組織場募捐,並首先捐出了自己從學校那兒得到的獎學金。錢交到牙籤仔父母手中時,他們哭了,他們腦海裡只浮現了四個字「以德報怨」,同時他們感到悲哀的還有兒子那雖已進入天國卻依舊卑微的靈魂。

    以後的日子裡,阿明過得依舊風清雲淡,在生活中也依然那麼愛與人為善,只是再不會有人與他鬧彆扭了,因為大家都佩服他那高尚的靈魂。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對自己的善行緘口不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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