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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無盡的宿命 第九章 歸宿(上)


  華燈初上,吉林早聽說過,春典是聖龍族裔最隆重的節日,今天才得以真正的見識到。雖然是戰俘營,但每間牢房的門口都被掛上了火紅的燈籠,在聖龍族的傳統中,它象徵著在新的一年裡,日子可以過的紅紅火火。昨天帝國軍已經組織戰俘們,做了一次大掃除,還在院子裡移了許多只有在聖龍帝國的冬天才有的鮮花。最吸引人的是,花壇中間那株火紅的「烈火美人」。這個名字是送飯的那個年輕的軍士告訴他的,據他說,這種花是遠古的一個女神的化身,是有靈性的神花。

  必須在炎熱的夏季下種,播下一百粒種子,最多也只能有三、四個花苗。在花兒發苗的日子,養花人必須日夜不停的守侯七天七夜,在花發苗的那一剎那,劃破自己的手指,將鮮血滴在花根上,花苗才能活下來。早或晚,都不能成功,所以只有最有經驗的園丁才能憑直覺在最適當的時間,將血滴下。連續七天七夜的不眠不休,還要全神注意那發苗時剎那的靈覺,多有園丁在這段等待中耗盡心力而死,當然,花兒也不再會發苗。

  滴血之後,這花便認識了主人。只有主人才能澆水施肥,別人如果不小心哪怕滴一滴水在土壤上,花兒便會就此枯萎。在冬末初春最寒冷的季節,花兒要開了,無論那花苞打了多久,只有當主人走到她的跟前,再一次將鮮血滴在花根下,第一朵鮮艷如血的紅花會綻放,只要主人陪在她的身旁不走開,這朵花就會一直的開下去,可是主人一旦離去,花兒舊會凋落塵埃,化為泥土。

  然後,就是無數的紅花綻放,遠遠望去,直如燃燒的火焰,彷彿要把全部的生命在這一刻點燃,那樣的艷紅,就像養花人滴下的鮮血。最特別的是,無論多麼冷的天氣,花瓣上都會聚集起晶瑩的露水,一顆顆如情人淚水般的透明,在火紅的花瓣上滾動,一直都不會幹掉。在某個寒冷的夜晚,一陣風過,隨著所有的花瓣飄舞在夜空,化為濃香的微塵,一但花瓣落盡,花兒也會很快枯萎。

  真是一種神奇的生命啊,吉林想,聖龍帝國真不愧是有神賜福的地方,雖然是羅斯坦的死敵,但私下裡,又有哪一個羅斯坦人不羨慕嫉妒呢。他的紛亂的腦海裡忽然出現了,那個送飯來的年輕的軍士,和他在介紹這花兒時,漲紅的稚氣的臉龐,一個很有趣的年輕人,吉林想。

  自己被俘時,身受重傷,他一直照顧著自己。在最初的幾天裡,他似乎有點膽怯,有時會臉紅,也不大愛說話。時間久了,才漸漸地熟悉,也開始敢和自己聊天,格林知道了他叫林雨,出生在遙遠的南方,他的父親是當地一為著名的花匠,自小學到了許多關於花的事情,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在退役後也做一個園丁,專門種「烈火美人」,他還神秘地告訴自己,其實烈火美人應該叫「火百合」。

  不知為什麼,每當林雨那稚氣的笑容在眼前出現,吉林就會想起自己的兒子,林雨應該和他差不多大吧,還在十歲的時候,就被送進了帝國騎士學校,自己又老在軍中,總是與兒子的假期錯開,大約有八年沒見了,兒子一定也成長為一名英武的帝國騎士了吧。

  還有凱瑟琳娜,與自己已經成婚二十年,卻仍然美麗如昔的妻子,她知道自己被俘的消息一定很著急,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見到他們,吉林的心中熱了起來。

  窗外,聖龍帝國的軍人正在忙碌於佈置夜宴,這好像也是聖龍族的習俗,在春祭的前一夜,無論隔的多遠,全家人總會趕到一起,共進晚餐。軍人雖然不能擅離,軍隊也會組織相似的活動,以安定軍心。格林憎恨地望著那些滿面笑容的戰士,笑吧,你們很快就會笑不出,襯現在盡量笑!

  黑龍草原戰役共有一萬七千名羅斯坦戰士被俘,其中一萬多名是無傷或輕傷員,此後不久,就隨著回防的龍騎士軍團被押往光輝城,向皇帝陛下獻俘。剩下的大約六千重傷員,因不便長途跋涉,留在破虜城,待傷好後就被送進了戰俘營。其中包括了近衛軍第七軍團司令官吉林中將。

  按照愛莎大陸各國間的默契,一般不會殺害戰俘,一場大戰結束後,往往在第三國的調停之下,互相交換戰俘,或者也可以用財物贖買。然而,這次黑龍草原戰役,羅斯坦帝國軍敗得太慘了,能逃命已經是萬幸,根本不可能有時間抓聖龍帝國的俘虜,所以救回這些羅斯坦戰士的唯一辦法,只剩下贖買。但是羅斯坦的內戰,讓他們失去了自由的希望,戰爭的消耗,使交戰的雙方都沒有可能拿出如此巨額的財物,來贖買戰俘。

  絕望的情緒在戰俘的心中蔓延,甚至發生了逃亡事件,然而在聖龍軍嚴密的看守下,自然沒有成功的可能,而且造成了數名羅斯坦戰俘死亡。接連幾次之後,戰俘營總算平靜下來,直到一個月前,又一批俘虜被送進這個戰俘營。

  這批俘虜來得很奇怪,彷彿是一夜之間就已經在戰俘營裡,而且與羅斯坦戰俘隔離關押在戰俘營的角落裡,連看守人員也是以前沒有見過的。吉林有些好奇,在一次放風的時候,特意緩緩地踱過去,然而,還沒等他走近那棟孤零零的建築,他已經被幾個聖龍軍士兵攔了回來。就在他轉身離開的瞬間,恰好看到有幾個穿囚服的人走出來,另他大吃一驚,那幾個竟然是聖龍族人!難道聖龍帝國也發生內戰了?沒聽這些看守的士兵說過啊。

  後來,吉林在與林雨聊天的時候,曾試著問起,想不到他也是知之甚少,只說是趁夜裡被送來的,據說是羅斯坦國的奸細。那些看守的人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平時,食堂做好飯,他們就來取走,也不與戰俘營的人打交道,神秘兮兮的。說到這裡,林雨還有一點忿忿不平的樣子。吉林知道,平日看守這個戰俘營的,是隸屬於破虜城部隊的一個步兵中隊,約一百多人。雖然破虜城部隊在帝國的軍列裡,也算的上是精銳部隊,但派來做看守的部隊,卻顯然被認為是缺乏戰鬥力的雜牌軍,在軍中沒什麼地位,戰士心理不平衡比較常見,便不再多說,一笑了之,慢慢的也就不在注意這件事情。

  半個月前,吉林在操場上放風的,當他正望著高遠的天空發呆,忽然覺得背後有人,忙回頭一看,站在他身後的竟然是塔坦軍團總指揮官格木熱上將!格木熱穿著聖龍軍服,雖詭秘的向吉林笑著,阻止他說話,將一個紙團塞在他手裡,匆匆地離開,吉林忙將紙團放在衣服裡,帶著滿肚子疑問回到監房。

  原來,那天當龍騎士發起衝鋒的時候,格木熱無法約束自己的部隊,被衝倒摔下了戰馬,當時就昏了過去。直到半夜裡他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躺在羅斯坦戰士的屍堆裡,不但沒被亂軍踩死,竟然也騙過了,整理戰場抓俘虜的帝國軍。格木熱知道,到明天這些屍體就會被聖龍軍火化,今夜是逃生最後的機會了。格木熱掙扎著爬出來死屍堆,顧不得渾身的傷口,藉著沒膝的草叢,躲避聖龍軍的巡哨。羅斯坦軍一定是向北撤退,而且聖龍軍肯定會追擊,因此如果自己向北,就有很大的可能遇到聖龍軍;南面就是聖龍軍的大本營,自然更是不能過去,猶豫一下格木熱選擇向西。

  那真是亡命的狂奔,苦戰一天水米未進,渾身是傷,還要躲開聖龍軍眾多的巡邏隊,格木熱純粹是在本能的支配下逃命。跑出了百多里地,直到他確信,已經脫出了聖龍軍的巡邏範圍,一口氣鬆下來,終於昏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躺在房間裡,身上的傷口都已經包好。救治他的是一個神秘的老人,他已經昏迷了兩天。那是一個聖龍族人,起初格木熱以為他只是想把自己送到戰俘營來,卻不料直到格木熱的行動能力完全恢復,他也沒有任何動作。

  格木熱最後自己憋不住,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那個老人只是笑笑說,等時間到了自會告訴他。也就是一多月前,老人忽然找到格木熱,把一包準備好的武器和旅費放在他的面前,並且問他是否想逃回羅斯坦帝國?格木熱很詫異,猶豫了一下,才告訴老人,如果自己以一個逃兵的樣子回到羅斯坦帝國,將失去所有的榮譽,連自己的家人也將被親友看不起。老人就告訴他,一定會讓他風風光光的回到羅斯坦和家人團聚,只要聽他的指揮。

  格木熱沒有猶豫,立刻答應下來。不久,他就和很多聖龍族人一起,以看守的身份,被送到了這個戰俘營。

  此後,吉林就常常可以在放風的時間,遇到格木熱,格木熱是塔坦人,如果細看與聖龍人略有不同,但也區別不大,聖龍軍中也有少量的塔坦戰士,是當年龍戰野西征時,俘獲的奴隸的後裔,因此格木熱穿上聖龍軍服,也看不出問題來。

  因為羅斯坦俘虜很多,為便於管理,由一條十幾米寬的,佈滿竹籤的壕溝將整個戰俘營包圍起來,在聖龍軍的一側裝有吊橋,每天有戰俘派代表將一天的油鹽材米從這個吊橋上拉回去,營地裡也打了井,因此只要吊橋一拉起來,戰俘營即完全與外界隔絕。吊橋兩側是兩個高高的石頭哨樓,每個由十名長弓兵值班,只要戰俘稍有異動,射下的羽箭就能制止,這樣的安排可說是萬無一失的。

  此外就是聖龍軍看守的營房,另外有幾棟高級監房,少數羅斯坦高級軍官被關押在這裡,那些新送來的俘虜也住在這個區域。這些人不能自由活動,每天有一定的時間可以放風,其他時候都只能呆在監房裡。再外面是第二圈的木牆,壕溝和箭樓,防備有敵人自外面攻擊。

  昨天放風時,格木熱再次找到吉林,他帶來的消息令吉林吃驚不小。

  「吉林將軍,你是否願意同我一起,將這些英勇的羅斯坦雄鷹帶回家去!」

  吉林只是傻傻地望著格木熱,不知道該說什麼。

  格木熱再次詭秘的笑著,「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是你看我能穿著聖龍軍服在這營地裡自由行動,你就應該知道,這件事是可以做到的。」

  「我們怎麼做?」

  「很簡單,只要我們能夠放下吊橋,讓裡面的戰俘都衝出來,這區區的數百聖龍軍又怎麼能守得住!」

  吉林默然,「你一個人去放吊橋嗎,那兩個哨樓怎麼辦?」

  格木熱笑道:「這你不需要管了,你只要記得,我們是率領這六千戰士從聖龍帝國軍駐紮了九萬雄兵的破虜城逃出的,我們的名字將與榮譽一起,寫入羅斯坦的史冊。」

  吉林仍然是難以置信,「縱然我們能離開戰俘營,我們又如何逃避數萬聖龍騎兵的追殺?離戰俘營不遠,就有聖博格第一騎兵師團武田石的騎兵!」

  格木熱冷笑道:「那個老人已經答應我,在春祭的兩天裡,將沒有聖龍將領可以指揮部隊。到時破虜城將一片混亂,沒人有精力顧及我們。」

  「這怎麼可能?」吉林簡直懷疑他在發瘋。

  「沒辦法,我們必須相信他,難道你希望掛在恥辱柱上,永遠不能回家嗎?這是唯一的機會,我們別無選擇!」在格木熱炙烈的目光下,吉林啞口無言。

  夜色降臨了,食物的濃香在營地裡瀰漫,食堂正在為春宴做最後的準備吧,隱隱有歌聲從聖龍軍的營房裡傳來。不知道為什麼,吉林又想起了最後一次帶兒子去野餐的情景,那時,他才8歲多,有著圓圓的臉蛋,金色的頭髮和湖藍色的眼睛,很像凱瑟琳娜,吉林想。那天他們在一起玩得很晚,直到天空佈滿了繁星,仍然做在湖邊的篝火旁聊天。

  「媽媽,天上的每一顆星星,就是地上的一個人,你說對嗎?」

  「當然啊,我的約瑟夫就是最亮的星星。」

  「媽媽騙人……」

  「媽媽沒有騙人,每個人都是天上的星星,然後又會回到天上,重新變成星星。」

  「是嗎,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變成星星呢?」

  「那要聽神的安排了,你問問神啊。」

  吉林坐在他們的身旁,將妻子摟在懷裡,看著可愛的兒子,睡夢中甜甜的笑容。想著想著,吉林忽然想起了那首在羅斯坦帝國流傳了千年的民歌:「在雪山下,遙遠的村莊,住著一位美麗的姑娘,她為何如此悲傷,任眼淚打濕了衣裳。

  那個風雪的夜晚,軍隊來到她的村莊,帶走了她少年的情郎因為,在那傳說的東方殘暴的敵人侵入我們富饒的家鄉需要她英雄的情郎走向血與火的戰場。

  ……「

  吉林哼唱著,羅斯坦民族特有的憂傷調子,靜靜地望向外面那叢血紅的「烈火美人」。

  博爵府的盛宴繼續進行。

  待火百合回到席上,因見雅蘭坐在吳名的身旁,竟也端起酒杯,便徑直來至三人桌前,向著吳名微微一笑,並不多話,盈盈地偎著雅蘭坐下,附在她二人耳邊不知道小聲說了句什麼,三個女孩子就一起笑了起來,娜娜更是俏臉微紅,粉拳輕輕打在火百合身上,一片小兒女的嬌憨情狀,風光旖旎無限。

  可惜的是,吳名不但感受不到這似水柔情,簡直是如坐針氈。這也難怪他,只要看看席上眾人狼一般的眼神,涼氣就從後脊樑冒出來,直升到腦門,無奈木呆呆地對著大家傻笑著。看到別人好像也沒有絲毫諒解,只好低下頭,也不敢東張西望地埋頭大吃。

  席上的氣氛有些冷落下來,角落裡三個妙齡少女在那裡自顧的嬉鬧,成一個小圈子,眾多崇拜者眼巴巴地看著火百合笑顏如花,卻不知道如何插進嘴去,一時都無話可說。再加上近在咫尺的,吃得唏哩呼嚕的吳名,頗有怪異之感。

  武田石終於忍耐不住,「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向剋日圖抱拳道:「感謝城主的盛情款待,只是在下營中還有事處理,就此告辭。」

  不待剋日圖出言挽留,便大步出席,向門外走去,他屬下的旅團長們,略一遲疑亦隨之站起,跟在武田石身後。大廳裡一片驚愕,可是看武博爵那氣勢洶洶的樣子,無人敢出言相勸,只有吳名這桌的三個女孩,仍是嬉笑連聲,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武田石更怒,步伐加快。沒想到,還沒走到門口,突然身體搖晃,腿一軟竟然坐倒在地,已經口吐白沫,人事不知。正在大家目瞪口呆,尚未清醒,他的部屬們也接二連三地癱軟在地。眾人才知事情不對,幾個人想過去查看,剛站起來,立刻頭暈目眩渾身發軟也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頓時,驚呼連聲,亂哄哄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塗澤名還算清醒,忙轉目一看,才發現整個大廳裡再無一個人可以站起!只是有輕有重,大多是身體癱軟不能動彈,失去神智的只有武田石,華新等數人。驚怒交迸之下,便暴喝道:「斑蚊,你他媽的給老子滾出來,下毒暗算,你這只縮頭烏龜!」連喊數聲,卻無人回應。瞭解黑蚊事件的幾個人已經霍然色變,如果真是斑蚊下手,那實在是太恐怖了。

  剋日圖道:「老塗,你怎麼知道是斑蚊做的,他人在哪裡?」

  塗澤名道:「我早聽說,斑蚊有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藥,中毒者手足酸軟,全身癱瘓,如果三個時辰後不能找到解藥,就會全身腐爛而死。現在我們的症狀正是如此,再說,除了斑蚊有誰有這樣的本事,能夠無聲無息的下毒!」

  吳名卻好像不怎麼緊張似的,用一貫的腔調道:「真怪了,黑蚊不只是要對付我嗎?這一下把聖博格軍團團和破虜城駐軍一勺燴掉,似乎太誇張點。」

  眾人鼻子差點被氣歪了,以前不知道暗殺事件的人,現在才明白,原來這毒是對著吳名下的。武田石屬下的第一重甲騎士旅司令官絲中,也顧不得辱罵上級在帝國軍會受重罰,已經怒喝起來,「吳名男爵,既然事情都因你而起,在這樣的情況下,你怎麼還在胡言亂語!」這到是說出了大家的心裡話,只是大多礙於情面,不好出口罷了。

  吳名只好悶聲大發財,不再言語。

  「這也不能怪吳名將軍的,只怪黑蚊心狠手辣,亂殺無辜。」在吳名聽來,這句話簡直象仙樂一般,轉頭一看卻是火百合小姐出來報打不平,馬上又如墮冰窟。果然,眾人雖礙著火百合不再喝罵,但顯然是怒火(妒火)中燒,狠不得咬自己一口,出出氣才好。

  海倫夫人表現的最為鎮定,見大家相互指責,怒道:「虧你們還是帝國軍人,只發生了這點小事,就忘記了剛才禍福與共,精誠團結的誓言嗎?你們真是帝國軍人的恥辱!」

  絲中語塞不再說話,其餘幾個正要發話,見此情景也就羞愧不言。

  「好,真不愧是帝國劍聖的女兒,豪氣不讓鬚眉!」正當大家不知如何是好,院子裡有人說話,接著就有令人難以忍受的笑聲傳進來,就像貓爪撓門的聲音,令人牙酸。

  話音剛落,一個巨大的人影已經衝進了大廳,接著又有幾個走進來。

  「暴蚊,你還是這麼著急,他們又不會跑掉,嘻嘻!」無論說話的口氣,和神態都比娜娜還要嬌美,然而那公鴨子般的粗啞嗓音卻分明是男人的聲音。

  順著聲音望去,說話的是個瘦小的綠衣老頭,頭巾也是奇怪的綠色,甚至連臉上的皮膚彷彿都透出熒熒的綠光,他臉上唯一不是綠色的,是眼睛,眼睛很大,卻整個是灰濛濛的,根本分辨不出瞳孔和眼白,只是一片混沌。

  「想不到,聞名天下的斑蚊竟然是個瞎子。」塗澤名歎口氣道,「老天爺還算公平,你如果不瞎,這世上就沒有該變瞎子的人了。」

  「嘻嘻,塗將軍果然名不虛傳,聰明的很嘛。不錯,我就是斑蚊,唉,是啊,你想想,我每天都要和那麼多的毒藥打交道,你說我能不瞎嗎?」

  「斑蚊,費那麼多話幹什麼,動手!」站在左面的巨漢,不耐煩地喊叫,他的衣服呈一種奇特的褐色,且好像一塊塊的發硬,頭髮也是膠結在一起,身上發出腥臭刺鼻的怪味。

  「這位一定是暴蚊,」塗澤名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從出道以來就沒換過衣服?」

  暴蚊呵呵地笑著,露出兩排白白的牙齒,「你小子眼光不錯,這件衣服本來是白色的。為了獎勵你的聰明,等一回我撕你的時候,動作可以慢一點。」他話剛說完,有明白過來的幾個人嘔吐起來。

  剋日圖看看塗澤名,「老塗,看來我輸了!」

  「認輸就好,拿錢來!」塗澤名很開心的大叫一聲,不但把自己人嚇了一跳,連暴蚊愕然的望著他。

  「他們在說什麼啊?」火百合頗覺有趣,望著塗澤名和剋日圖,回頭問吳名。卻見雅蘭輕輕地偎在吳名的肩上,一雙明眸脈脈含情地注視著吳名的臉龐,彷彿身邊的事情都與她無關似的,不肯片刻稍離,歎道:「喂,雅蘭小姐啊,這都什麼時候了,你也不覺得肉麻啊?」火百合苦著臉,做出一副要嘔吐的樣子。雅蘭微微一笑,白了火百合一眼,卻又將頭轉回去。火百合沒奈何望向吳名,他仍是沒事人一般,笑嘻嘻地答道:「剋日圖和老塗打賭,說,『世上的人無論多壞,都有可以原諒的地方,可以放過不殺,』今天他明白自己錯了。」

  兩人的話音不大,但現在大廳靜悄悄的,連落根針都能聽到,如此挑釁性的語言,立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暴蚊一聲怒喝,就想衝過來,卻被站在中間的那個一直冷漠無言的青衫人拉住。

  「佩服,佩服,不愧是帝國名將,死到臨頭還能這樣鎮靜。」青衫人陰惻惻地笑著。

  「老塗這又是哪只蚊子,你認識嗎?」剋日圖傻呵呵地問塗澤名。

  「我又不能只只都認識,你問他自己不就行了。」

  「我乃無名小足,各位將軍也不需要認識了,我膽子小,也不用怕你們陰魂不散。」青衣人冷冷一笑,十二名黑巾蒙面手持弩弓的黑衣人,已經在大廳裡呈散兵狀分開。手中的弩弓指向眾人。

  吳名歎了口氣,「老大,我們都動彈不得,還用得著這麼大的陣仗啊?」

  「還是小心點好,各位都是威名素著的名將,我又怎敢大意呢。」青衣人冷笑著。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不讓他們發射呢,把我們都射死,豈不乾淨?」客人們被吳名這句話氣死的可能性,比被弩箭射死的危險更大。還好,大家都是在肚子裡生悶氣,沒有罵出來,可是聽了塗澤名的話,卻再也忍不住。

  「對啊,這麼好的主意,你都想不到啊,看來你真是弱智的可以。不對!我怎麼能告訴你呢,真該死!」

  「老塗!閉嘴!」剋日圖大義凜然地斥責塗澤名,客人們鬆了一口氣,心想總算還有人不那麼蠢,誰知一聽到後面的話,終於崩潰。

  「萬一被他明白過來,我們太危險了!」剋日圖得意揚揚地,正好看到幾個文官昏到在地。「膽子也太小了吧,對方還沒射呢!」他還不忘喃喃自語。

  暴蚊簡直是怒火中燒,大吼一聲,就想撲過去,不想又被青衣人拉住,「暴蚊,你忘了老大的命令是什麼嗎!」

  「管他什麼狗屁老大,老子先宰了他們再說。」

  「呦,暴蚊大哥長出息了,敢把老大都當成狗屁,他可早就到了,你有得好瞧的。」

  「誰說我不聽老大的話,你別嚇我,他怎麼會在這裡?」

  「你是豬啊,那滿院子躺倒的親兵,不正是老大的手法嗎?」斑蚊冷冷道。

  暴蚊支吾了幾聲,不再說話。大廳裡重歸寂靜。

  突然,幾聲炮響,接著就看到城南方向天空被火光染得一片血紅,有喊殺聲隱隱傳來,斑蚊「嬌笑」著,「好誒,得手了!」

  暴蚊大笑道,「可以動手了吧!」

  「可以……」回答他的不是青衣人,是吳名。

  伴著話音,弩機爆響,十數道寒光由大樑上,屏風後,桌子下飛出來,未等十二名黑衣人反應過來,正中咽喉,鮮血汩汩而噴,已經翻身摔倒,手中的弩箭全都射上了天花板。

  與此同時,數十名全副武裝的重裝戰士,已經從席後兩側的暗門衝了出來,將三個長老圍在中間,防止他們以毫無反抗能力的客人做人質。同時用重型槍盾堵在門口,重矛斜向上,尖利的矛尖將門上的空間封死,阻擊外面黑蚊的援兵。院中,金鼓齊鳴,數千名親兵已講博爵府圍得水洩不通。

  剋日圖第一個動手,將面前的酒桌一腳踢起,百多斤重的寒香木案夾著勁風,聲勢驚人,正向暴蚊當頭砸下。暴蚊雖然身形巨大,反應卻不呆滯,既然躲閃不及,便一拳轟在桌面上,砰然巨響,竟將堅若鐵石的寒香木擊碎。氣機衝撞之下,碎屑杯盤橫飛,湯汁四濺,散向四周的客人,幸虧此時重裝戰士已將巨盾豎起,一陣雨點般的劈啪響過,眾人才知自己剛躲過一劫。

  暴蚊還未有喘息之機,剋日圖一聲怒嘯,已經凌空躍起,青鋒鋼刀劃過十多米寬的距離,全力地向暴蚊劈下,刀鋒撕開空氣,發出尖銳的嘯音,大有一往無前的慘厲氣勢。饒是暴蚊武功高強,也是變招不及,匆忙之間只好就地側滾才避開此刀。地上滿是酒菜油汁,雖然暴蚊衣服本身也不乾淨,但掛著幾根魚骨菜條也總歸難堪。他自出道以來,被人逼得如此狼狽,可能還是第一次,暴怒之下,不等身形站穩,怒吼連連已經向剋日圖撲上去,巨拳直擊剋日圖面門。

  剛才,暴蚊單拳碎案,拳力驚人已是大家親眼目睹,不料,剋日圖看到對方拳到,竟然不躲不閃,左拳硬碰硬地便砸過去,雙拳相撞,「砰」得巨響,氣息爆散,硬拚了一記。剋日圖和暴蚊兩人也是各退數步,看臉色兩人都好不到那去,吳名直歎氣,「真是什麼人用什麼武功,這話一點錯都沒有。」

  在帝國軍中,剋日圖向來以臂力雄健出名,最初出身於戰士部隊,因此偏喜簡單實用路子,經過無數戰陣的錘煉,形成了自己獨特招式,看似粗糙卻因為力大招沉,而且招招猛攻,少有防守,氣勢駭人,很難抵擋。用塗澤名的話說,就是,「跟剋日圖打架,與和一頭大野牛拚命差不多。」再遇上暴蚊這樣凶暴好鬥之人,正是打得興高采烈,拳風刀影掃過,四周的戰士早已扶著客人們退到了牆邊,杯盤亂飛,桌椅散裂。

  在槍矛與重盾圍成的戰圈裡,寒飛浩與那個青衣人靜靜地對視,奉剋日圖的命令,他一直在調查黑蚊事件,卻也無法確定這個青衣人的身份。那青衣人表面看不出慌亂,卻不敢大意,帝國軍中黃金劍士有數百名,武功高強者不乏其人,其中頗有不弱於大劍師者,只因戰功不足,無法提升,這寒飛浩正是黃金劍士中,非常著名的一個。當然,僅僅是一個寒飛浩,還不足以讓青衣人不敢出手,即便是塗澤名他也有把握取勝,令他擔心的是那個抱著手臂作壁上觀的吳名,這個自己完全摸不透實力的小子。在吳名身上流動的,是一種他完全不曾瞭解過的一種內息,憑著殺手的直覺,他清楚的感受到了,內息中透出的死亡的力量。那不是自己可以對抗的力量,青衣人想起上次逃回的兩名殺手充滿恐懼的樣子,還有那兩把不知被什麼力量所熔煉和扭曲的殺手劍。

  「為什麼其它三個長老還不出手呢?」青衣人想,「龍蚊是沒有辦法測度的,雖然院子中衛兵被禁錮的手法,明顯屬於他,他是否現身,那不取決於自己;但鬼蚊,屍蚊,冥蚊和七殺按計劃卻是要在這裡埋伏的,以防斑蚊下毒失敗,只是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現身呢?」

  更讓青衣人想不通的是,斑蚊的毒藥為什麼會對幾個人一點作用都沒有,看這樣子,明顯是對方早有了準備,他們是怎麼知道自己的計劃,但是吳名為什麼不出手呢?青衣人心中不禁蒙生退意,卻不敢讓兩位長老看出,只是悄悄留意吳名的動靜。

  他卻不知道,吳名現在也是不敢稍動,疑惑的等待著其餘的長老到來,雖然提供情報的人保證龍蚊不會出現,然而小心起見,在與塗澤名和剋日圖商量之後,防備龍蚊偷襲的任務還是落在他的身上。這並不是說大家公認吳名的武功最好,其實在平日切磋,他可能連寒飛浩都敵不過,尤其是他的招式亂七八糟,大家對他的評價也就是「他能欺負欺負小孩就不錯了」;但是他卻是最不可測度的一個,在真正的搏殺中,總可以發出最簡單但最有效的攻擊,就像一台最好的殺人機器,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戰鬥。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龍蚊到底高到什麼程度,但如果說現在的破虜城中,誰最有可能創造奇跡的話,那一定是吳名。當然,吳名自己是絕對不想承擔這個光榮任務的,那滿臉的苦笑最能說明他此時的心境。

  一想起,海倫勸自己對付龍蚊的話,吳名就難免忿忿不平,「黑蚊這次出動就是對付你,所以無論如何,你必定是龍蚊的目標,反正你注定要和他交手的,那就英雄一點嘛。哦,對了,到時候我們可抽不出人手幫你……」

  另一個忿忿不平的人是塗澤名。

  塗澤名今天好像特別喜歡玩酷,一柄長劍飛旋劈刺,純是快攻,弄的斑蚊手忙腳亂窮於應付。他甚至連身上的披風都懶得脫掉,這樣子是夠威風,只是邊打還得用左手抓著衣腳,以免被它絆著。可憐斑蚊雖然是黑蚊長老,但勝在用毒,武功卻不高,雖然塗澤名不用全力,他已經險象環生,也沒有空擋可以施毒,只急的滿頭大汗。

  斑蚊越是手忙腳亂,塗澤名的招式越是瀟灑,海倫無可奈何的看著他歎氣,知道他是存心向自己示威。

  塗澤名一向自認為現在破虜城中的第一高手,雖然他對挑戰龍蚊絕對沒興趣,但是……

  海倫對老弟的勸說方式較為簡單,當昨天午飯時間,被海倫安排在飯桌外,「觀摩」了十分鐘,他就再無異議。

  南城的火光越來越亮,喊殺聲一直沒有停息,海倫有點擔心的望著血紅的天空,那裡作戰的是鐵翼率領的混成步兵師團直屬隊。海倫很熟悉鐵翼,這個曾為蒼龍劍聖做了十年親衛的漢子,向以做事穩健著稱,由他去執行鎮壓羅斯坦戰俘的任務,無疑是上佳人選。按照情報,如果七名黑蚊長老都在這裡的話,鐵翼所要對付的只是在由黑蚊二三流人物協助下的羅斯坦戰俘。但到現在有至少四位黑蚊長老沒有現身,如果他們去了南城,那鐵翼就麻煩了,可惜自己一方武功高強的人手嚴重不足,又怕引起黑蚊的警覺,所以都集中在克府,風險不小。但對於這個情報,卻又不得不信,至少到現在為止,都還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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