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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無盡的宿命 第七章 飛天


  愛情是什麼?這或許是人世間最難回答的一個問題,從古至今困擾了多少的癡男怨女。

  初逢佳人,嘗千愁百轉,心上人之一顰一笑,便忽喜忽憂。或思她亦對我有情,細品卻又似無,百般思量,患得患失,此為愛之初;恰逢佳人有意,遂百般討好,指東不敢向西,使做牛絕不敢當馬,雖疲於奔命,卻甘之如飴,如得心上人幾個媚眼,立時身處雲中,不知姓甚名誰,此為愛之始;即得芳心,志得意滿,心田意恰,兩心相映,耳鬢斯磨,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雖仍有得失之險,有云:「只羨鴛鴦,不羨仙」,即指此時,此為愛之濃;結髮為妻,人稱有『小登科』之喜,終無得失之慮,意氣風發之際,如蜜裡調油一般,不得一時之分離,柔情蜜意,相敬如賓,此為愛之果;時光飛逝,人老珠黃,再無恭敬之意,相互看去亦處處不是,稱呼亦改為:「賤內,糟糠」云云,此為愛之終。

  想來人人如此,男女只是方式上的不同,亦無本質之區別。先賢有詞曾云:「問世間情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確是生死不虞,感人至深。

  然而也有古語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卻徹底來了個翻案,只能說見仁見至,各有道理。最慘的莫過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之語,此早有定論,希望世人莫落此境地,那真是其苦難言了。

  不幸的是,此刻花靈的心境大約就是如此。

  前天席散,花靈就聽的侍女們唧唧喳喳的議論吳名與娜娜的新聞,或言有趣忍俊不禁,或表不屑其實含酸。卻不料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只聽得花靈心中一沉。她原不知吳名與娜娜的事情,只是聽了海倫夫人的玩笑才略有所覺,實不想竟已發展到如此地步。恰如當頭一盆冷水澆下,心中頓時空落落的,說不出的感受著失落。

  原本,花靈對吳名的印象真的不好,對男人色迷迷的眼神,她有一種本能的反感,於是冰冷的目光便成了她對付這種狀況的最好武器。不料這種方法,卻對吳名一點效果都沒有。每次在塗澤名的指揮所相遇,都要被吳名氣得半死,特別是他那副事事不在意,嬉皮笑臉的樣子,是那樣討厭,因此也總是冷臉相對。

  直到吳名為她療傷時,竟然揭下了自己的面紗,面對著閉目等死的吳名,必殺的一劍直到再次暈倒也沒有發出。花靈始終不明白,自己竟然會對殺一個人如此猶豫。吳名的官職不是理由,在花靈面前除了主公父子之外,天下人只分該殺和不該殺的。或許,雖然吳名一直比較討厭,但好像還沒到該殺的地步……,可是自己曾發過誓啊!

  直到聽到海倫夫人那句話,「你既然不想殺他,只好嫁他……」花靈才隱約的明白,那一刻,是下意識中對將來的擔憂擋住了自己的劍。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竟然在這種情況出現,難道要讓自己雖然不承認,但充滿了希冀的幸福,就隨著這一劍遠去。

  人說,「女人心海底針」,真是一點都不錯,幾個時辰前,還是幾乎被當作死敵的人,一時間彷彿已不那麼令人討厭;特別是當花靈得知吳名不但沒對自己做過什麼『壞事』,而且拚死來為自己療傷,竟然心裡有點甜甜的。不想一頓飯之後,花靈又開始後悔自己當時那一劍為什麼不刺下去了,這該死的吳名竟然敢這樣花心!幸好花靈不知道在光輝城還有一位雅蘭,或許她會殺光天下的男人作為報復吧。然而可憐的吳名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冒犯了這位女殺星呢,今天竟然堂而皇之的跑來找當值的娜娜。

  吳名先是與娜娜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雖然是莫名其妙,但還是尷尬地朝一臉冰霜的花靈笑了笑,問道:「花小姐,今天感覺還好嗎?海倫夫人是不是關照需要什麼藥材,我讓人去準備……」卻見花靈轉過臉不說話,只好悶悶的轉身出來,卻見娜娜已經安排好換班的人,正站在屋簷下等他。娜娜見吳名悶悶不樂,便問原因。

  吳名歎道:「我也沒惹著她,為什麼總是好像和我有深仇大恨似的,真不明白。」

  娜娜看著吳名垂頭喪氣的樣子,撲哧一下笑了,搖搖頭卻不說話。

  吳名更不明白,盯著娜娜看,卻見娜娜白了他一眼,輕輕地『哼』了一聲道:「我才不告訴你呢,省的讓你心裡面得意,嘻嘻。」

  聽出了娜娜話裡的意思,吳名簡直要被嚇昏過去,「不會吧,慘了!」,就這樣呈白癡狀被娜娜拉走。

  自從那天花靈受傷之後,剋日圖便按照計劃派出了數支巡邏隊,對所有的聖堂,客棧,酒樓和店舖等能藏十人以上的公共場所進行了搜查。正如所料,一點線索也沒有找到,其實這只是做個樣子,給人看而已,其目的不過是限制黑蚊成員的活動範圍。破虜城是帝國北疆的軍事重鎮,囤有重兵,自然是羅斯坦和安西坦帝國的重點的偵察目標;和平時期卻是重要貿易口岸,往來人口極多,魚龍混雜,因此破虜城方面建立了縝密的反間諜網,應對種種複雜的治安狀況。這一次,剋日圖就動用了他這支直屬的偵察力量,重點放在了破虜城中的一些富商巨賈。這是基於兩點分析:第一,掩護這樣大量的人員進城,往來的商隊正是最好的工具;第二,在黑蚊成員不能自由活動的情況下,提供食宿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夠做到的。

  當然,所有的調查都是在極為機密的條件下進行的,甚至有不少富商府裡的家人本身就是剋日圖的諜報人員。但令人不解的是,黑蚊真的象憑空消失了一樣,一點線索也查不出來。在破虜城如此森嚴的警戒之下,他們是沒有可能毫無痕跡地離開的。要知道身懷武功的人,自然與常人不同,在有心的偵察之下很難不露馬腳。儘管城裡所有懷疑會武功的人都在諜報網的掌控之下,卻依然沒有結果。剋日圖和塗澤名這兩天簡直忙的焦頭爛額,卻看到吳名彷彿沒事人似的,趁著春祭停訓天天跑去找娜娜,簡直是火冒三丈高,可是既然阻止不了這對小情人,剩下的也就只有互相埋怨了。如果他們知道吳名和娜娜現在的情景,一定是幸災樂禍地笑個不亦樂乎了。

  聖龍帝國一年一度的春之祭典就要到了,大街上擁擠著採辦節禮的人群,在他們平凡和普通的生命旅途中,每一年的過去,都是那麼值得紀念,一年的辛勞就有一年的收穫,雖然還有很多令人煩惱的事情,但新的一年到來,總是帶著令人激動的希望。人們笑著,談論著兒女要趕在節前舉行的婚事和鄰家即將出生的嬰兒;或許趁著過節家裡養了一年的豬可以賣個好價錢,積攢多年,終於存夠了蓋新房的錢,總算了結了一個心願。街道兩旁的店舖老闆們也露出他們最和善的笑容,站在門口招呼行人進店去看一看。最高興的應該是那些天真的孩子們,歲月的風霜還沒有在他們純潔的心田裡刻下印記,他們嬉鬧著追逐著,舉著剛買來的風車和糖葫蘆在人群中穿梭。

  然而,吳名和娜娜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雖然整座城隨處可見巡邏的士兵,吳大將軍還是擺脫不了,被三十名劍士寸步不離地『押解』的命運。最前面是十名列成兩行縱隊的白衣劍士,吳名和娜娜走在中間,左右各有五名劍士,後面還跟著十名劍士的縱隊。吳名真是恨不得轉身逃回軍營,可是看看低著頭嘟著嘴,一臉不開心,一味向前走的娜娜,卻只好跟在後面。任憑吳名插科打諢,卻一點效果也沒有,他除了在心裡暗罵塗澤名害人外,也是毫無辦法。

  兩個人正東挑挑,西看看地閒逛著,前面熙熙攘攘的人潮突然地靜了一下,接著由長街的盡頭,如潮水般散開退到了街道兩邊排成長長的人牆。吳名正詫異間,只見兩隊戰士已經沿著街道兩邊,整齊的跑過來,在長長的街道上每隔十米便留下一個崗哨,直到將整條長街站滿。令吳名更吃驚的是,這些戰士雖然隊列齊整,衣甲鮮明,卻不是帝國軍的制服,也沒有番號,幸好看起來仍然都是聖龍族裔,要不然他真要以為是羅斯坦軍進城了。有趣的是,儘管吳名的親衛隊,因為沒聽到號令,沒有向旁邊讓開,那些戰士卻視而不見,只當他們不存在,並不上來干涉。吳名大感奇怪,也不下命令迴避,只是冷冷地站在街道中央;娜娜也好奇瞪大了眼睛,只是悄悄地向吳名靠近,將半個身子倚在吳名的懷裡。

  此時,天地間彷彿只剩下塞北終年呼嘯的狂風,偶然有哀鴻掠過,悲鳴陣陣。莫名其妙的人們都張望著,卻沒有人出聲,彷彿那剎那的寂靜已經緊緊地扼住了人們的心靈,哪怕最輕微的躁動都是一種罪惡。那真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似乎是期盼著某種東西,甚或是明知道一定會出現,卻弄不清楚那是什麼?

  一切都來的那麼悄然,縷縷的簫音由天際響起,伴著那狂暴的北風,裊裊地傳來,如此的柔弱,卻又如此的堅強,連綿著穿過風聲,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在每一個人的心中迴盪。飄飄蕩蕩,卻不知來自於何方,人們四顧尋找著簫音的源頭,卻什麼也看不到。那簫音只是自顧地將人們的思緒牽向遙遠的天際,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

  簫聲微頓,短短的沉靜後,便有連綿重濁鼓聲爆響,與纏綿的簫聲纏繞在一起。沒有人可以想像,如此不同的兩種樂器,竟然可以如此和諧的交織在一起,彷彿最深情的傾訴,點燃心靈深處的感動。長歌當哭,也喚不回那曾經的心醉,問世間有誰能昂首面對宿命;仰天悲嘯,縱使是風塵浸染了絲絲黑髮,縱然是往事燃盡了曾經飛揚的心靈,只為這一刻生命中最淒婉的美麗,便是陷進那亙古的憂傷,生生世世,亦無愁無憂,無怨無悔。

  吳名正醉於那奇妙的簫鼓之樂時,一支長長的隊伍已經出現在長街的盡頭,翩然向這個方向走來。

  最前方是呈五列的二十人騎隊,一色是穿著黑色的練功褲和長靴,頭上繫著黑色的包頭,赤著上身,肌肉賁起,胸前紅色緞帶在胸前打個十字扣,將一面黝黑的鐵鼓緊緊地綁在身上,手臂用力的揮動著,赤手敲擊出那激越的鼓聲。而他們的坐騎竟然無需牽韁,雄壯的騎隊沒有絲毫的混亂,馬兒彷彿也沉浸在飄揚的樂聲中,馬蹄恰好地踏著鼓聲的節奏,映襯著騎士黝黑肅穆的面容,更增威勢。沒有人懷疑,無論前面是千軍萬馬,還是萬丈深淵,他們都將踏歌而去,只因那就是他們不能逃避的命運。

  騎隊走過,接著出現的是八名赤足的白衣少女,裙袂飛揚,翩翩地行著,彷彿凌波的仙子一般,不帶一絲人間的煙火。儘管腳下是冰凍的大地,纖秀的白足上卻看不到絲毫塵土的痕跡。每走一步,素手輕揮,便有猩紅的花瓣,在天空中散開飄落,紅香飛舞,遍地落英,空氣中都瀰漫著醉人的香氣,也不知是花香,還是少女的冷冷清香,久久不散。

  隊伍出現了一點中斷,長街的盡頭空蕩蕩的,只有戀戀地伴著簫音舞動的花瓣,久久不肯飄落塵埃。

  樂聲一變,剛才帶著無邊的幽怨和豪情的簫鼓聲,漸漸地隱去,接著便有叮叮咚咚的瑤琴聲響起,琴聲空靈溫婉,如泣如訴,簫鼓再起,說不盡的溫柔眷戀。

  八個只著短褲的近兩米的巨漢,四人一排,依序轉過街角,一根鵑紅的絲帶繫在前額處,飄散的長髮在風中飛舞。每個人的手裡都托著一根兩米高的紅漆旗桿,約有二十公分粗細,旗桿的頂端是一個小小的刁鬥,各有一位白衣少女。壯漢由於用力,身上虯結的肌肉一塊塊的脹起,似乎整個人都如鐵鑄一般,腳步沉穩,在凜冽的寒風中,毫無感覺,旗桿沒有一絲的晃動。前排的少女手持長簫,迎風而立,體態飄逸,恰如出塵的仙子。那薄如蟬翼的紗衣根本掩蓋不住,她們只著兜肚的胴體,長長的飄帶在風中飄舞,彷彿隨時都會被酷烈的北風撕裂。然而,她們只是忘情的吹奏,將全部的生命和美麗都已經融進了那纏綿的簫音,天地間的一切都與她們無關。後排的少女跪坐台上,瑤琴置於膝前,黔首微低,神態端凝,隨著樂音,臉上時而哀怨,時而含羞,變幻出種種的表情,彷彿幽居深院的妙齡閨秀,萬般惆悵,只有賦予瑤琴。巨漢的壯碩魁梧的陽剛體魄與少女的溫柔嫵媚的絲絲柔情恰好的配合起來,相互映襯,讓人怦然心動。

  大約十米之後,接下來出現的是八人的騎隊,排成一個『口』字型,單手控韁,雖然與前一騎隊的裝扮相同,卻不見絲毫異樣,圍觀眾人正奇怪時,突然,『錚』的一聲清越的響聲,簫鼓琴瑟剎那見,寂然無聲。八條素白的絲緞,抖得筆直,由四面八方向隊中騎士疾射而來。那些騎士一揚手,已經握住了白緞的一端,裙袂帶風,八名少女竟然就這樣,踏著白緞,凌空而至,到騎士上空,輕巧的一個轉折已經翩然單足立於騎士肩頭。

  不待眾人驚歎,幾聲有如碎玉一般的琵琶聲,八女纖手一揚,絲帶同時向隊伍中心揮去,幾下纏繞已經糾結在一起,高舉過頭頂。就在此時,一道飄飄如弱柳臨風的身影,劃過天空,無數繽紛的花雨飄落,紅香消逝,說不盡的淒清美麗。那身影微微一頓,白嫩的足尖一點,已經俏立於纏結的絲帶之上,隨風起伏,恍若素衣的仙子佇立於煙波。淡淡的笑意似一個悠悠的歎息,飄自天籟,倏忽間擦身而去,遠遠的,遠遠的神秘昭示著自然的流轉。

  簫鼓琴瑟同時奏起,伴隨著琵琶,一切的樂音都只為訴說著她的美麗,透過漫漫風煙,也揮不去的追尋。只在淺笑輕顰間,縱是等待了一千個的輪迴,依然期盼這驀然回首的感動。她只是忘情地舞著,隨著那久遠狂嘯的寒風,盤旋飛昇,哪怕時光流轉,物是人非;哪怕是,來去匆匆,只為今生短暫的美麗;哪怕是紅顏白髮,後世前生,也拋不開的緣來緣散,緣如水!

  那是一種怎樣的美麗,不經意淚水已經浸滿了吳名的雙眼,心中無以名狀的絞痛,幾乎讓他忘記了一切,那是否封存了千萬年的悲傷,那是否跨越了時空的宿命,只為那飄舞如醉的嫵媚,即便是往事如風,無處追尋,也放不開的是這剎那間的心醉。吳名,渾忘了身邊的娜娜和身後的劍士,仍然如釘子一般站在街中央。

  沒有得到吳名的命令,軍規森嚴的帝國劍士雖然也在心醉神迷當中,但還是保持了完整的隊型。歌舞的隊伍卻視而不見,那飄舞的旋律似乎有著巨大的魔力,世界在他們的眼裡都不再存在。樂聲漸急,激烈的節奏,燃燒的旋律,歌舞隊的速度也在不知不覺中加快,吳名卻依然心神皆醉,沒有任何反應。就在歌舞隊最前面的騎士就要撞在吳名的身上的時候,娜娜驀然驚醒的一聲尖叫,帝國軍嚴格的訓練顯出了效果,十幾名劍士突然搶出攔在了吳名的身前,就在這一剎那,樂聲嘎然而止,騎隊停止,天地重歸寂靜。

  ※             ※            ※             ※              ※在很多年之後,有一次雅蘭和娜娜聊天,問起了那次的事情,娜娜淡淡地笑道:「在那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很瞭解他,覺得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是個粗心大意,什麼事情都不會放在心上的人;可是在那一剎那,我看到他的神情,才發現原來我根本不瞭解他,在他毫不在乎的笑容下面,竟然隱藏了那麼多我不瞭解的東西,其實我一直都沒有走進他的內心深處。」

  雅蘭也笑了,「那個時候,大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內心裡有什麼吧。」

  「或許是的,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刻,他所表露出來的才是真正的感情。」

  「那只能是可能。我更願意相信的是,那其實是潛意識中,他對宿命的感傷吧。雖然,他自己已經走入傳說,然而在命運面前,他同樣也是無能為力的……。」

  當然,現場的娜娜是不可能如此冷靜的,當她驚覺那雄壯的騎隊已經近在眼前,吳名卻是淚流滿面,毫無反應,她驚恐地尖叫著,用力搖晃吳名,直到他清醒過來,劍士也擋在前面。緊張過度的娜娜一陣眩暈,癱軟在吳名的懷裡,昏了過去。

  騎隊退到了街邊,一個胖墩墩的老頭連滾代爬的由後面趕上來,一邊抹著滿頭大汗,慌忙地跪在吳名的面前,連磕幾個響頭,「大人開恩,大人開恩,小人們衝撞大駕,還求大人大量,不和我等小民計較。小人馬三,是火百合歌舞團的總管,給大人行禮。」腦門上沾了灰塵,可能磕得太用力了,竟有絲絲黑紅的血印。

  吳名眼神空洞,怔怔地望著不遠處,根本沒注意到馬三的動作。就在樂聲停止的剎那,那個有如凌波仙子般的,舞於絲緞上的少女,飄飄落下,很快的消失在後隊中。良久,吳名才向那個馬三揮揮手,在眾人的注視下,抱起娜娜轉身離去。

  娜娜只是一時緊張過度而已,在路上已經醒了過來。然而令吳名不安的是,娜娜醒來後只是簡單地問他有沒有傷到,卻隻字不提剛才為什麼他有那樣的表現。既然她不提,吳名要解釋,就顯得多餘,便怏怏地送娜娜回到伯爵府,然後回到了師團指揮所。

  事實上,冷靜下來的吳名也同樣不明白剛才的事情,頭還微微地疼,應該是剛才激動過度的後遺症。到底是什麼讓自己如此的感動,是那纏綿悱惻的音樂,還是那曼妙無雙的歌舞,甚或那個清冷艷麗的少女?似乎都是,但似乎又不是,那種感動彷彿早已深藏在自己的心底,經過久遠的沉默在那一瞬間覺醒,燃燒的情感吞沒了全部的理智和思考能力。雖然,終於從這種狀態中清醒過來,那樣美好和悲傷的感覺卻仍然縈繞在吳名的腦中不願離去。

  門被悄悄地推開了,吳名無意間地回頭,一個亭亭玉立的身影映入了眼簾。彷彿不敢接受似的,吳名象呆子一樣,看著門前那個修長窈窕的少女。

  女孩子臉色微紅,微微低了一下頭,卻又勇敢地抬起頭來,甜甜地微笑著,淚水卻不受控地流下來,道:「吳名……」。

  吳名終於清醒過來,猛地跳起來,「雅蘭!」, 已將女孩緊緊地抱在懷裡,一時間,所有的事情全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面對著吳名如火山爆發般的情感,雅蘭也忘記了少女應有的羞怯,別後濃濃的相思和日夜的牽掛都在緊緊的相擁中得到了補償。

  良久,吳名才從重逢的喜悅中平靜下來,輕輕地扶起懷中的雅蘭,細細地端詳著。雅蘭那秀麗的臉龐明顯消瘦了許多,越發顯得清秀起來,可能是因為長途跋涉的原因,臉色略顯蒼白,吳名禁不住心痛,「你瘦了很多。」

  雅蘭笑著,順手理了一下自己鬢間微亂的秀髮,輕輕搖搖頭,道:「我沒事的,你的傷還礙事嗎?聽說後來你又受了傷,怎麼這樣不小心呢!」

  吳名傻傻地笑著,「小傷早好了,不用擔心的。你怎麼來了,也不通知我一聲。」

  雅蘭促狹地看著吳名,「是不是怕我突然來了,抓到你做壞事啊!」

  吳名忙尷尬的否認,只是臉不爭氣的紅裡發黑,看得雅蘭抿著嘴笑,「好了,你別急,我開玩笑的。」

  「為什麼女孩子都以捉弄自己的心上人為樂呢?」吳名洩氣的想著,當然不敢說出來。

  「我是和火百合歌舞團一起來的,聽說,他們要來破虜城慰問演出,正好軍團又有一批物資送來,我就申請跟著押運隊來了。」

  「火百合歌舞團,就是剛才在街上遊行演出的那個?」吳名忍不住有些詫異。

  「是啊,那個火百合歌舞團是軍部花了五百兩黃金聘請來的,軍部命令押送物資的部隊要同時保證他們的安全,那個遊行隊伍後面就是軍團的物資車隊。」

  五百兩黃金,不是一個小數目,像吳名這樣的師團長級軍官,每年的餉銀是三十兩黃金,那已經夠一個平民人家舒舒服服地生活一輩子了;五百兩黃金足已裝備一支三百人的軍隊,難怪吳名吃驚,軍部怎麼會這樣的奢侈啊,這可不是帝國軍一貫的作風,是蒼龍劍聖同意的嗎?

  雅蘭可沒心思去想這些,她的目光沒有片刻離開過吳名的臉龐:有點瘦了,被塞北的寒風侵蝕,皮膚粗糙了很多,長長地黑髮散批在肩上,雪白的劍士服,再陪上那更加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多了幾分從前沒有的粗曠和野性的感覺,或許是經過了血與火的洗禮,讓他更加成熟了吧。雅蘭默默地想著,纖手不自禁地輕輕撫摩著吳名左眉骨上的疤痕,心疼地問:「還疼嗎,這是什麼時候受的傷?」

  吳名仍舊是憨憨地笑著,用長滿了老繭的大手憐惜的將雅蘭的小手,握在掌心,「是羅斯坦人幹的,沒事啦。」

  雅蘭歎口氣,將頭倚在吳名的肩上,「你退伍好嗎?那些天,不知道我多耽心你,如果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怎樣活下去。」

  吳名一愣,隨即興奮地把雅蘭抱了起來,旋轉著,「好雅蘭,乖雅蘭,我還一直擔心,如果我那樣做你會認為我沒出息,是廢物呢!太好了,太好了!」

  雅蘭臉蛋通紅,嗔道:「你幹什麼啊,快放我下來,讓人看見……」

  「怕什麼,讓他們看看我的好雅蘭,我現在就去找老塗,打退伍報告。」吳名心裡想著,「去你的黑蚊,去你的劍聖,老子不幹了」,想到得意處不覺哈哈大笑起來。

  但是,很快吳名就笑不出來了,塗澤名先是被他的話弄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看得吳名渾身冒冷汗。

  「好主意,你的主意太好了,我贊成。不過退伍有些規定的,你按著正常程序辦就好了。」塗澤名用從來沒有過的溫柔笑容對吳名說道。

  吳名顫抖地接過塗澤名遞來的已經翻到某頁的軍規,只看了幾眼,臉上就露出了絕望的表情。

  「提前退伍,你先要交帝國軍支付給你的培訓費和各種開銷,以及違約的罰款,不多……,只要兩百兩黃金就夠了;然後,我們現在還是處於軍事行動期間,在這樣的時候提出退伍,按逃兵處理,最輕大概是終身監禁;最後,你再填個退伍軍人表就行了,那樣黑蚊去找你,就和我們帝國軍沒關係了。」塗澤名一副鐵哥們的樣子,「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給你疏通,保證不會是死刑,最多是終身監禁……救命!」只見一個拳頭在塗澤名眼前逐漸地由小變大,接著便是金星亂冒。

  乒乒砰砰地一陣亂響,塗澤名和吳名的親衛們面面相覷,呆看著扭打在一處,滿地亂滾的兩位將軍,又不敢去拉,不知如何是好。

  等塗澤名捂著臉去找海倫療傷,吳名帶著黑眼圈和打破的嘴角,蔫蔫地回師團指揮所,心裡想著怎麼和雅蘭解釋。

  雅蘭一邊心疼地用熱雞蛋敷著吳名的黑眼圈,一邊埋怨著,「咳,他不讓你退伍,就慢慢想辦法好了,也不用打架啊,」心裡卻覺得好笑,恰好吳名又想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傻笑,不料牽扯破裂的嘴角,疼得呲牙咧嘴,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吳名尷尬的咧咧嘴,輕輕將雅蘭拉近,將整個臉埋在雅蘭懷裡,鼻端儘是雅蘭身上剛剛沐浴完,帶著水汽的清香,卻見雅蘭滿面紅韻,低著頭悄悄地揉弄著一粒紐扣,吳名不自禁地印在雅蘭火熱的唇上。窗外是一輪清冷的初月,悄悄地偷看著屋子裡美麗的故事上演。

  ※                ※                   ※                  ※今天晚上,春之祭奠就要舉行,這無疑是聖龍帝國中最為隆重的一個節日,寒冷嚴酷的冬季會在今夜過去,生機勃勃的春天的帷幕即將拉開。按照風俗,從當夜太陽落山開始至明天太陽升起,在這段時間裡,盛裝的人們將徹夜的狂歡,用美酒和歌舞慶祝季節和年輪的交替。街道上每一家門前的篝火通宵不滅,成群的年輕人,往往會圍著篝火,由一家舞到另一家,好客的主人會準備好家釀的烈酒和飲料,供客人品嚐。篝火越大越明亮,象徵著主人家在新的一年裡興旺發達,因此每一家都會認真地做好各種準備。房子要徹底的清掃粉刷,頂棚和牆壁需要換上新的麻紙,再貼上門神和春聯。而主婦們會整天圍著灶台,做好各種各樣的食品,春祭的這些天裡會有很多長久不見的親戚和朋友來串門,現準備好了,免得到時候著急。街道上瀰漫著油炸食品和醬燒肉食的濃郁的香氣,最讓小孩子開心的是大人們早準備好的新衣服,已經偷偷拿出來看了很多次,今晚就可以穿在身上和小朋友們一起去玩。有趣的是,此刻吳名竟然也出來採辦春祭的節禮了,但看那一臉晦氣的樣子,顯然是被逼無奈。

  早晨,摟著懷中嬌美的愛人那多美啊,起床簡直比殺了吳名都困難。然而,終歸拗不過雅蘭,被揪出了溫暖的被窩,跟著雅蘭出來採購。於是,雅蘭在前面全神貫注的和商家討價還價,吳名在身後,不時的打著哈欠。

  他本來是不打算準備什麼了,反正是住在軍營裡,估計也沒什麼人需要招待。軍隊食堂會準備一個小型的宴會,讓戰士們在一起過節,飯後有火百合歌舞團的表演,以寬解他們對親人的思念。如果嘴饞,最多是悄悄溜出來到剋日圖家多蹭幾頓就是了。不想,雅蘭的到來,把吳名的過節計劃完全打亂。第一步是打掃房間,在雅蘭的監視下,吳大劍師頭纏白布帶,手持掃帚,可憐的蜘蛛們無論是躲在哪個犄角旮旯裡結網,都會被他無情的破壞;然後他不得不佩服雅蘭的搜索能力,也不知道她從那裡翻出來這麼多的髒衣服臭襪子,很多甚至是吳名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失蹤的了,雖然雅蘭一付要大幹一場的樣子,可是心疼愛人的吳名怎麼捨得讓雅蘭嬌嫩的肌膚浸在冷水裡呢?

  「聖博格甲士軍團直屬步兵師團日誌:聖龍歷3458年十二月三十日,師團長吳名洗衣服五大盆,用水二十擔,打破水缸一個,大鍋一口,折斷洗衣板兩塊。」

  至於說為什麼需要如此高昂的成本,別人自然無法猜到,其實是因為吳名左思右想,仍然不知道如何向雅蘭提起娜娜的事情。那口巨大的水缸被吳名『不小心』踢破,冰涼的冷水居然為瀕臨絕望的吳名帶來了靈感,「自己不好說,那就讓娜娜說不就行了」。雖然,這樣不大象個男子漢的做法,可是一想到,雅蘭如此溫柔的笑容化為怒目圓睜的河東獅……,「算了,不像男人就不像男人吧。」

  於是,吳名就假惺惺的以拜訪剋日圖為名,帶著雅蘭來到克府,巧妙地將她領到娜娜的面前,接著立刻開溜,整個下午吳大劍師再沒出現過,最後還是海倫派人送雅蘭回去。當天晚上,吳名為這個行為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那就不是外人能夠知道的,雅蘭的回憶錄裡到此省略500字。後來,親衛們作證說,那一夜吳名的慘叫直到半夜才停。

  這不,萬事俱備,我們的雅蘭小姐又想到出來採購了,還要拖上明顯還沒睡醒的吳大將軍,只是輕輕地一句,「起來了嘛,你難道忍心讓我一個人上街啊。」吳大將軍立刻繳械投降,乖乖地跟在後面,再後面是那群無所是事的劍士,晃來晃去,大多用欽佩的眼光看著男爵大人,「對一定要學學男爵大人泡妞的本事……」

  節前的最後一天集市,大碇的購物大概已經完成,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大多是為了些被遺漏的小東西。就是商家也想早早做完了買賣,好關了門板,全家過節,因此今天的討價還價是出奇的容易,只是有不少貨品已經賣光了,才讓雅蘭不很滿意。特別是一種極為的香料,聖龍族人喜歡用來做烤雞的調味品,雅蘭走遍藥鋪和香料鋪,竟然沒有找到,也難怪她在為今晚的主菜發愁呢。吳名仍然是那種令人生氣的傻笑,結果是一肚子氣的雅蘭找到了最好的出氣桶,或許是昨晚餘怒未消呢。

  這時,聽到後面有馬車的聲音響,吳名讓到了路邊,十數名騎士簇擁著一輛華麗的馬車駛了過去。在雅蘭的建議下,吳名的親衛每次扈從,都穿便服而且也不列隊,三三兩兩的成散兵隊型,以雅蘭的話說,『看起來舒服一些』。親衛們當然不敢違拗這位未來男爵夫人的意思,雖然這樣增加了保衛的難度,也得照樣執行。不料那輛駛過的馬車,卻突然停在了路邊,所有騎士也都下馬,垂手侍立在道邊。情況有些突兀,親衛們以極快的反應,構成了一個鬆散的包圍圈,將車隊裹在裡面,與另一邊走過的吳名隔離開,卻裝做繫鞋帶,找東西等種種樣子來掩飾。

  吳名雖然不是很熟悉,但也知道這是帝國的一種敬禮,意思是讓他先行,心裡正奇怪,這樣講究禮節的只有帝國的貴族,破虜城裡的幾個貴族好像都不會這樣有禮貌吧,卻聽到,雅蘭輕輕地『啊』了一聲,「那是火百合的馬車啊,好漂亮!」

  「大概因為他們剛從帝都來,貴族的習慣還沒忘掉吧。」吳名想,就讓一個劍士代自己,去拜見對方管事,雖然是形式,但也是一種有尊敬對方的表示。

  「你知道火百合住在什麼地方嗎?」吳名瞥了一眼,百步之後慢悠悠跟在自己後面的車隊。

  「好像是住在城東的聖龍神殿裡。」馮勁松答道。

  「怎麼會住在那裡?城裡有這麼多酒樓客棧。」

  「不清楚,據說是火百合小姐喜歡靜,不喜歡被打擾。同時,她的扈從也太多,酒樓客棧都住不下,而且神殿裡易於佈防。」

  「哦,」吳名點點頭表示理解,漂亮的女人,大概常被色狼打擾吧。更何況是艷名遠播的火百合呢。他在光輝城的時候就曾經聽說過,火百合的芳名了,而且常常是和王孫公子們的醜聞聯繫在一起——被她捉弄。即使他們恨得牙根發癢,但大王子聖龍?赤勳都是她熱烈的追求者,況且經常吃閉門羹,他們又能怎樣,更別說她是王后最得寵愛的乾女兒。甚至為了在她面前爭寵,大王子與三王子聖龍?辟疆搞得水火不容,成為百姓的笑料。吳名在光輝城的時候,身為小隊長的他自然是沒機會去湊熱鬧的,恐怕她的門衛都比吳名的架子大,卻想不到,她竟然會到破虜城來勞軍。吳名想著,回過身來,朝雅蘭笑道:「我們去聖龍殿拜訪一下,火百合小姐好不好?自從她來到破虜城我還沒有去拜訪過她,畢竟她是軍部派來勞軍的啊。」

  雅蘭愣了一下,隨即瞪著吳名道,「哼,想去看火百合就直說好了,哪裡找那麼多的理由!」吳名嘿嘿傻笑,強拉著雅蘭,繞進一條小街,讓他們過去又等了片刻,然後直奔聖龍殿而去。

  ※                ※                   ※                  ※離神殿還很遠,就聽到飄緲的樂聲,看來是歌舞團正為晚上的演出排練。歌舞團住在聖殿的內院,守門的戰士遠遠地看到吳名一行人,已經報進去。片刻後,正門大開,馬三匆匆地跑出來,整整衣服,然後恭恭敬敬地站在台階前,抱拳道:「不知吳將軍大駕光臨,未曾遠迎,請將軍恕罪。」吳名笑了笑沒說話,跟馬三進去。

  雖然是神殿內院,卻也有裡外三進,但明顯也放不下,整個歌舞團。因此戰士們都在神殿外佈防,只有歌舞團的核心成員可以住在這裡。吳名跟著馬三,繞過影壁牆,再過一個穿堂,就是第一層院落,石子甬道邊兩株梅花開得正旺。

  待眾人落座,侍女端上茶來,聽得後面不時有樂聲傳來,偶爾還間雜著少女嬉笑打鬧的聲音。吳名笑道:「火百合小姐正在指導排演?」

  馬三忙陪笑道:「沒有,是雲娘在指導。小姐剛才出去,好像著了點風,略微有些頭痛,正在後樓上休息呢。將軍要見小姐的話,待小人去通報一聲,看看小姐是不是起得來,可好?」

  吳名看了一眼雅蘭,忙道:「即是小姐不舒服,那就不必去驚擾她了。我也是順路經過這裡,正好聽到裡面熱鬧,就進來看看。再者自火百合小姐來到破虜城,我還不曾探訪,因此冒昧前來,還請多多包涵。」

  馬三忙笑道:「不敢,不敢,將軍威名遠揚八方,小人在光輝城早有耳聞,今日來訪,是我等榮幸。不如小人帶將軍去觀看一下排演,還請將軍指導一二呢。」

  吳名和雅蘭正待起身,跟著馬三往後院去,有如天籟一般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你們太沒規矩了,吳將軍大駕光臨,怎麼不去通知我呢!」

  如此美好的聲音,不但聽得男士們心猿意馬,連雅蘭都忍不住,一點紅霞升上了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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