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殘天--玄幻魔法小說網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浪淘沙令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李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簾外雨潺潺，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意闌珊。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羅衾不耐五更寒。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夢裡不知身是客，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一晌貪歡。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獨自莫憑欄，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無限江山。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別時容易見時難。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流水落花春去也，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天上人間。

    𨪜𨪜𨪜李煜放下筆，推窗仰望，不覺欲哭無淚。

    𨪜𨪜𨪜「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𨪜𨪜𨪜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𨪜𨪜𨪜李煜猝然回頭，見那個黑衣女子不知何時已飄然入室，便懶懶地招呼道：「臨風！」

    𨪜𨪜𨪜「對不起，沒想到——實在是江湖多恩怨。」

    𨪜𨪜𨪜李煜強打精神，搖頭道：「難道真要把葬送江山的責任全推給女子，才算男兒本色？不敢也沒資格怪你，只怪我錯生皇家！」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深深看他一眼，低頭道：「我是為公事而來！」

    𨪜𨪜𨪜李煜看她不安的神情，心中微有幾分明白，輕聲道：「先坐下再說，我能做什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轉開頭，不與他目光相接，以更輕的聲音道：「遼主耶律賢有意扶你再做江南國主，命我前來試探，你若點頭，我便為你聯絡宋廷中的舊臣，以為內應，你意下如何？」

    𨪜𨪜𨪜李煜淡淡道：「特使認為，從嘉的能耐，夠資格作兒皇帝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不動聲色地瞧著他，道：「這是違命侯自己的決定，我不敢妄論！」

    𨪜𨪜𨪜李煜仰天一笑，迎視著她，朗聲道：「做個階下囚、亡國之君，至多是受辱，也算自作孽。可是要我李從嘉去作傀儡兒皇帝玷污宗族，卻生無顏立於世，死亦愧對先人。你不是也希望我回絕麼？不必為難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依然無言地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從最初的同情變成了欣賞。

    𨪜𨪜𨪜李煜又道：「就算我點頭，你會回稟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呆，忽地笑道：「你很瞭解我！不錯，若非此事為難，我十天前就已趕來了。」

    𨪜𨪜𨪜「我卻想反問一句。」李煜直視著她道：「若不是我李從嘉，遼主吩咐你去試探他人的話，你又是何立場？」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昂然與他對視，清清脆脆地道：「若換個人，我根本不必為難，因為我不會去試探此人，大不了潛逃江湖，打仗終究不好！」

    𨪜𨪜𨪜「那麼現在你可放心了？」

    𨪜𨪜𨪜「這當然！」北宮千帆走過去盈盈拜下，仰頭道：「從嘉，受我一拜！」

    𨪜𨪜𨪜「拜我做什麼？我身為人君時，你尚且出言不遜，如今非但不加奚落，反而拜下。只為了這個『放心』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嫣然道：「你是亡國之君，我是逃跑公主。你不覺得我們很配嗎？」

    𨪜𨪜𨪜李煜臉一紅，念及亡國之恨，更是痛心疾首、黯然搖頭。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惱道：「好歹我也算江湖的成名人物，哪裡配不上你了，這麼拒絕我？」

    𨪜𨪜𨪜李煜歎道：「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

    𨪜𨪜𨪜「哼，多個妹妹陪你下棋喝酒，還委屈了你不成？算了，沒面子！」

    𨪜𨪜𨪜李煜一怔，心中暗歎一聲「慚愧」，才道：「你想和我拜把子？」

    𨪜𨪜𨪜「唉，我知道自己不像公主，只像賊窩裡的寨主，這麼沒面子的事，不用你來提醒。」北宮千帆頹然歎道：「以你的蓋世才華，要拜把子，確是我沾光、你被折辱，對不起！」

    𨪜𨪜𨪜李煜一聲苦笑，輕輕跪下來問道：「你們江湖兒女結拜，還需要什麼禮節？」

    𨪜𨪜𨪜「嗯，你是兄長，不必拜我，剛才你已受我一拜，也不搖頭推拒，就算已承認我這個妹妹了。」北宮千帆回嗔作喜地道：「當年我也曾想過和趙匡胤拜把子，不過當年我才八歲，他已二十有六，料來他也不肯，才打消了此念。」

    𨪜𨪜𨪜李煜忍不住道：「你很喜歡和人拜把子？」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本想說，最想和周娥皇結拜，見他愁眉不展，終於不敢說出口，只默默起身。

    𨪜𨪜𨪜李煜忽地想起一事，問道：「記得蜀中花蕊夫人編撰《古卉譜》載，有一種奇物，一百年開花，兩百年結果，三百年實成。《古卉譜》副本你相贈娥皇時，我曾拜讀過，不知世間是否真有這奇物？」

    𨪜𨪜𨪜「蕊姐姐也是從古籍中得閱，未曾見過實物。當年天石舍人夏大哥為尋此物之種，踏遍五湖四海仍無所獲。也許此物早已絕跡了罷。」

    𨪜𨪜𨪜「此物花種有拇指大小，呈心之形狀，瑩白純淨，真是一粒『情種』！」

    𨪜𨪜𨪜「當日我也是這麼歎息的，蕊姐姐也叫此種為『情種』。」

    𨪜𨪜𨪜李煜見她漫不經心，不再多說，起身將硯台上的墨又研了一會兒，待墨汁漸濃，便端起硯台走近一個小小古籐架，將墨汁澆在架上一個碗大的瓷壇裡。北宮千帆好奇之下，湊過去一看，即刻便嚷道：「這粒情種……夏大哥多年尋覓而不得，你在哪裡找到的？」

    𨪜𨪜𨪜李煜見她手舞足蹈，問道：「你確定？」

    𨪜𨪜𨪜「當然啦！」北宮千帆激動得不得了，笑道：「我送娥皇姐姐的《古卉譜》副本上，因為偷懶沒有臨摹插圖，正本上卻有蕊姐姐親筆的五幅丹青。」

    𨪜𨪜𨪜「什麼樣的五幅？」

    𨪜𨪜𨪜「第一幅，是白色心形的花種；第二幅，是白色滲冰紋黑邊的芽葉，乃三年後冒出來的芽——和你瓷壇中這株一模一樣；第三幅，是第一百年內花開之態，碗口大的黑色花朵，心形花瓣，白色花蕊，花瓣邊緣同樣滲出冰紋，乃是白邊；第四幅，是第二百年中果實之狀，乃是心形的白色果實，碗口大小，晶瑩潔白，純淨可愛；第五幅，是三百年後果實成熟的模樣。這一百年中，果實在飽受風霜雨雪之後，漸漸枯萎成荔枝大小，果色灰暗萎縮，食之辛澀無比，卻有返老還童、長駐青春之效。據說實成之夜，第一對許願的愛侶，還能保佑他們天荒地老、此情不渝，也不知是真是假——你是怎麼找到情種的？」

    𨪜𨪜𨪜「宋主安排我入住此間已歷數月。上個月無意於院中牆腳發現已呈枯黃之態的一小株嫩芽，想到《古卉譜》所載，不知真偽，便以手刨開泥土，果然見到一粒拇指大小的心形種子，已裂得有些畸形了。這嫩芽便是從心形種子的深處冒出來的。我將此物移入瓷壇，抄了二十幾頁詞賦詩文，連夜燃燼為壤覆於其上，再研濃墨澆灌，每七天一次。果然，不過一個月，這奄奄一息的情種，就在墨意詩情下，長高了兩分芽葉不說，且枯黃之色盡褪，成了你今日眼中所見的模樣。」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動情地道：「天地間原來真有情種。從嘉，恭喜你！」

    𨪜𨪜𨪜李煜淡淡地道：「吟風弄月以喪志、沈腰潘鬢枉消磨，娥皇已去數年，恭喜什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深深看他一眼，道：「你立娥英為後，是因為她像娥皇姐姐？難道你不認為，這既對娥英不公平，於娥皇姐姐也算是薄倖麼？」

    𨪜𨪜𨪜「當年娥皇重病、娥英入宮探視，見了她，我恍如回到新婚燕爾時，我不是人君，娥皇也不是國母，我們開開心心、逍遙悠哉，真是羨煞鴛鴦。可是自我嗣位後，宮中禮儀繁瑣，娥皇漸漸不復嬌憨率性，逐日端莊沉靜起來，整個後宮彷彿一潭死水，沒半點生氣。娥英一來，簡直就是新婚前的娥皇。那時娥皇病體日益沉重，我探視她後，沉悶之餘忍不住便去偷會娥英。豈知娥皇得知以後，病情加速……娥英年幼無知，這筆氣死姐姐的糊塗帳不該算在她頭上。負心薄倖、不念十年夫妻恩情的人是我！說起來，確是我負了她們姐妹。好在，如今她也算解脫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這才回過神來，問道：「我正想問你，怎麼不見娥英？你說她解脫什麼？」

    𨪜𨪜𨪜李煜低頭道：「娥英現封為鄭國夫人，十幾天前入宮隨侍去了。唉，也好，以免……」

    𨪜𨪜𨪜「李從嘉，你渾帳！」一人衝了進來，婉麗端靜，憔悴的臉龐上滿是怒色，正是小周後娥英，兩人在廳中各懷心事，竟不知道她是何時回來的。

    𨪜𨪜𨪜小周後衝進來，雙目蓄淚，向他厲聲道：「讓你的皇后被一個武夫玩弄，欲哭無淚卻要強顏歡笑，你居然說我解脫了。是你解脫了罷？何不搖尾乞憐，光明正大將我送去領賞？說不定，你還會被封賞作國公呢！」

    𨪜𨪜𨪜李煜一臉尷尬，低頭不語。

    𨪜𨪜𨪜小周後滿心委屈，靠在北宮千帆肩上放聲大哭，淚如雨下。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知道她生長於江南溫柔之鄉，所欣賞的是李煜這樣懂得情趣、才藻風流的雅士，心裡極為鄙視趙匡胤那種衝鋒陷陣的「粗人」，也無言相勸，只好攙她坐下，讓她盡情一哭。再想起趙匡胤那句「未離海底千山黑，繞到天中萬國明」之句，心底也暗自覺得，以他如此氣魄之國君，卻這般所為，確實有失厚道。

    𨪜𨪜𨪜將小周後扶入臥房，北宮千帆輕輕彈出一縷「春眠散」替她催眠，才抽身回去見李煜。

    𨪜𨪜𨪜李煜窘色未褪，向她搖頭苦笑。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道：「如今你們要嘗試做一對比普通夫妻處境更難堪的夫妻，確實不易。希望你體諒她的辛酸，多多寬容。」

    𨪜𨪜𨪜李煜輕輕一點頭，問道：「你總是來去匆匆，江湖真的如此多事？」

    𨪜𨪜𨪜「我要趕往遼國去回報你的意志消沉、無心捲土重來一事。耶律賢若想另外找人來扶持，我就從此潛逃無蹤、再不見他。就此告辭！」向他一揖，她即刻飄然躍出窗去，沒入夜色之中。

    𨪜𨪜𨪜閒夢遠，南國正清秋。

    𨪜𨪜𨪜小周後又不在。

    𨪜𨪜𨪜李煜研好墨，澆在情種四周，這才回頭對梅淡如澀然一笑。

    𨪜𨪜𨪜「龍井茶沏好了，嘗一嘗！」梅淡如不擅勸慰，只好道：「可惜不是金山中泠泉泉水所沏，不然就更妙了。」

    𨪜𨪜𨪜「金山中泠泉泉水所沏的西湖龍井，三個月前我已嘗過，是臨風從鎮江取了泉水，施展絕頂輕功奔了一夜，專程送來的。」李煜盯著他，不露聲色地道：「我真有口福！」

    𨪜𨪜𨪜梅淡如微一抬眉，淡淡道：「三個月前她就來過了？」

    𨪜𨪜𨪜「她特意跑來和我結拜，亡國之君和逃跑公主的結拜！」李煜依然盯著他，道：「我不明白，一個對義兄都如此肝膽相照的女子，你居然沒有動心？」

    𨪜𨪜𨪜「你也說過她可以肝膽相照，怎知我沒有動心？她說的？」

    𨪜𨪜𨪜「我知道你動心沒用，可是你從沒親口對她說過，讓她漸漸失去了信心，誤會了你。」

    𨪜𨪜𨪜「這句話說或不說，真有那麼重要？」

    𨪜𨪜𨪜「至少對臨風來說，真的很重要。她外表雖是嘻嘻哈哈，骨子裡卻同你一般倔強要強。你們打算再耗多久，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

    𨪜𨪜𨪜梅淡如訝然道：「我以為你會恨臨風沒有幫上你，原來你也很關心她。」

    𨪜𨪜𨪜「我恨她什麼，恨她忠言逆耳我不聽麼？我這種人君，亡國是遲早的事，非但沒理由恨她，還該怪自己拖她下水。為了替金陵解困，她負著重傷去夜探宋廷軍營繪製陣圖，又趕往湖口求援，回金陵後，連洗塵宴也不受，就此飄然告辭。她所做的，全是陷自己入絕境的事，我有資格恨她麼？」

    𨪜𨪜𨪜「你真的不能恨她。我就是擔心你對她心生怨恨，才專程趕來向你解釋的。」

    𨪜𨪜𨪜「你不必解釋，她受重傷中劇毒的緣由，已盡數告知於我了。」

    𨪜𨪜𨪜「此後更是錯綜複雜。」梅淡如又將丘家堡遭毀、俞清漣遇害之事說了，李煜怔道：「這些她倒沒告訴我！」

    𨪜𨪜𨪜「你的心情如此惡劣，她自然報喜不報憂了。」梅淡如歎道：「谷幫主不願因為宿仇，致使西河幫與英傑幫火拚、傷及無辜，如今已和童舟兄解散了幫中弟子，避居巾幗山莊。臨風如今正忙著替谷幫主與童兄的麾下兄弟安排後路，一點也不逍遙。莫春秋不似雷章采那般惡名遠播，受恩於他的江湖中人不少，只有北宮護法能夠與之一搏。憑臨風的脾氣，我還擔心她又會易容改妝，孤身探查莫春秋的行蹤與罪證。唉，她從來都是這樣！」

    𨪜𨪜𨪜「她確是多事。」李煜微微一頓，又道：「卻也是個性情中人。你是外冷內熱，她是裡外一團火。你們骨子裡如出一轍！相信憑她的自負，這些都不是她親口告訴你的罷？」

    𨪜𨪜𨪜「是谷幫主從客姑娘那兒探了口風聽來暗中轉告我的。我打聽這些，也是希望有跡可尋，能夠見縫插針地為她做些事情。」

    𨪜𨪜𨪜「如果你親口對她說出心意，她會更開心！」

    𨪜𨪜𨪜「這句話，非要說出來不可嗎？」

    𨪜𨪜𨪜「你們都欣賞彼此的肝膽、信任對方的能耐，卻看不透彼此的心思，就因為你們的表達出了問題。」

    𨪜𨪜𨪜「她和我在一起，本來就悶，為了打破沉悶再去挖空心思，悶上加累，何苦來哉？」

    𨪜𨪜𨪜「你會不會覺得她在騷擾你？」

    𨪜𨪜𨪜「你可曾覺得娥皇、娥英在騷擾你？」

    𨪜𨪜𨪜「這就對了，把你對我說的全告訴她。說不出口，你就約她比武、鬥酒、結伴出遊，她總會明白的！」忽見梅淡如用一種奇怪的神色盯著自己，李煜不覺苦笑道：「不錯，治國的本事我沒有，可是我知道一個女子希望她的心上人如何對她。你不必這麼看著我！」

    𨪜𨪜𨪜梅淡如靜靜地道：「我們認識十幾年，我卻此刻才發現，你很像詩銘：一個是朝廷裡的鳳凰，一個在江湖上武林中鶴立雞群。你們一樣地寬厚、溫和、淡泊、儒雅，你們也一樣地寵愛臨風，好像寵自己的親妹妹。我甚至覺得，你更欣賞臨風，不像詩銘那般對她既憐惜又迴避，你也比詩銘更瞭解她，因為你們共有一樣東西——赤子之心！」

    𨪜𨪜𨪜「其實，你和她，你們才真的……」李煜轉頭向外一瞥，歎息道：「這麼快就天亮了！」

    𨪜𨪜𨪜蕭綽見了北宮千帆大是開心，神神秘秘地遣退宮女，拉了她坐在身邊。

    𨪜𨪜𨪜「這麼賊，有寶貝送我？」

    𨪜𨪜𨪜「不，是有事和你商量！」

    𨪜𨪜𨪜「國事就免談。李煜此人心無宏志，已回過皇帝老兒了！」

    𨪜𨪜𨪜「聽艷傑說你有位心上人，怎麼五六年都過去了，還沒見你把自己解決掉？」

    𨪜𨪜𨪜「我不想說私事。你貴為國母，豈知江湖兒女的辛酸？」

    𨪜𨪜𨪜「憑你五莊主、北宮教頭、福音特使、長生公主，還會有什麼辛酸？笑話！」

    𨪜𨪜𨪜「再談私事，我要甩手走人啦！」

    𨪜𨪜𨪜「不談也罷，我是給你通風報信的！」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驚道：「我一年只回高麗半個月，就是討厭連元輔也要打趣我這個姑姑，難不成是高麗國中我的皇表兄心血來潮，拎了人要往我頭上亂點？還是你們遼國皇帝老兒……」

    𨪜𨪜𨪜「兩個月前，秦王高勳將鳩酒贈於駙馬都尉蕭啜裡，事情敗露，被削名籍流放銅州，此事你該知道罷？」

    𨪜𨪜𨪜「高勳權傾朝野，為皇帝老兒所忌。這鳩酒之事，必定是個借題發揮的理由！」

    𨪜𨪜𨪜「臨風姐姐果然厲害！事敗以前，高勳曾上奏吾皇，把你誇得舉世無雙，你又知道嗎？」

    𨪜𨪜𨪜「妙啊，他說過我的好話，如今他遭貶，懷疑我是同黨罷？我正好從此一去不回，看你們契丹武士可逮得著我？可是，今天看你們皇帝老兒對我和顏悅色的樣子，未曾目露凶光呀。」

    𨪜𨪜𨪜「誰敢猜忌到你臨風姐姐頭上，我會給他好果子吃？近月女真侵犯我貴德州東邊，又搶掠歸州五寨，我大遼又要增援劉繼元的漢朝廷，你的事只好先擱淺一年半載了。」

    𨪜𨪜𨪜「什麼一年半載？放我半輩子長假最好！」

    𨪜𨪜𨪜「你聽我說呀！當日秦王誇讚你時，曾說你至今未托終生，又是朝中女重臣，若皇上迎你入宮為貴妃，不但能輔佐治國，更能與高麗結為秦晉之好。我在一旁聽了，忙稟告皇上，說你已經名花有主。皇上才說，此事暫且擱淺，若你一年半載之後，仍不見動靜，讓我再來問你。」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心頭一震，恍然大悟。

    𨪜𨪜𨪜蕭綽見她如此神色，勸道：「本來臨風姐姐你能入宮，我非但不擔心，還高興多了個軍師替我分憂。可是你芳心已屬，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一定痛苦，這份辛酸我豈有不知？是以背著皇上先放風給你做準備，是允是拒都可以多些時間考慮。不然，等到皇上下旨，遣使前去高麗提親，事情可就複雜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沉默許久，終於向她正色道：「有一件事，因為查無實據本不敢妄言，如今卻不得不相告，你心中有數便是。」

    𨪜𨪜𨪜蕭綽見她如此鄭重，訝然點頭。

    𨪜𨪜𨪜「高勳素知我放浪形駭，想置我於死地！」

    𨪜𨪜𨪜「秦王對你向來敬重，怎會如此害你？」

    𨪜𨪜𨪜「以我的德性，當個混帳特使已十分勉強，又心有所屬，怎會願意入宮？高勳想多加溢美之詞、催促皇帝老兒下旨冊妃，待我抗旨不從或潛逃江湖，皇帝老兒惱羞成怒之後對我下追殺令，他便達到目的了。」

    𨪜𨪜𨪜「那麼他為何要如此害你？」

    𨪜𨪜𨪜「聽好了！」北宮千帆一字一句地道：「幾年前你爹蕭駙馬遇害，背後的真正主謀是高勳和另一位權臣。」

    𨪜𨪜𨪜蕭綽一驚，茶杯脫手掉下，幾乎摔碎，北宮千帆腳尖一踢，茶杯又穩穩地重新回到她手上，茶水涓滴未灑。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等她回過神來，才繼續道：「表面上是蕭海只、蕭海裡勾結盜匪行刺，你爹由此遇害，其實真正的目標是你爹。蕭氏兄弟買通這伙匪盜意圖弒君的同時，高勳以更高的代價買通了江湖中的一個大門派以盜匪家人作為要挾，逼他們虛張聲勢。是以他們被捕之後，只敢招供蕭海只、蕭海裡、蕭神睹。而這個大幫派的高手在行刺的混亂局面中，以你父親作為真正目標，得手之後又趁亂逃走。」

    𨪜𨪜𨪜蕭綽天性機敏，又身處最為勾心鬥角的宮闈之中，聽她一說，立刻省悟道：「是了，所以只招供了蕭氏兄弟，另一黨人則隱而不出。既然以父親為目標，所為的自然是爭權奪利。皇上舊部的六位重臣中，我爹以駙馬身份擁立新君，當然是以他為朝中第一人。另外五人是燕王朝匡嗣、秦王高勳、太尉女裡、北院樞密使耶律賢適和你福音監察特使。以蕭、韓兩家的交情，燕王不會起歹心，你更不會。那麼，另一個勾結高勳的，是耶律賢適還是女裡？」

    𨪜𨪜𨪜「我不過胡亂推測，沒有實據之前，你不可輕舉妄動。我猜，此人乃是太尉女裡！」

    𨪜𨪜𨪜「不錯，應該是女裡！有一次高勳上表，求引渠水入封地，耶律賢適反對，女裡卻贊成。皇上從此開始懷疑高勳有劃土屯田私招兵卒之意，怕他以封地為據點叛亂，未許引渠。女裡如此極力聳恿，看來兩人似有默契。謝謝你了，燕燕心中有數，不會輕舉妄動的！」

    𨪜𨪜𨪜「高勳才狠！」北宮千帆想到勾心鬥角的險惡，歎道：「冠冕堂皇抬我一番，比進讒言還厲害。若真到了遼國皇帝老兒遣使提親、高麗皇表兄又點頭的那一日，我再潛逃江湖，讓兩國人君都顏面無光的話，他們惱羞成怒起來，恐怕我會比娘還慘。我也多謝你啦，若是能在皇帝老兒面前為我多說幾句壞話，更是感激不盡！」

    𨪜𨪜𨪜蕭綽握著她的手，懇切地道：「一生之中，能找到一個與自己兩情相悅、兩心互許的人，真是不容易。錯過了，就再也無法回頭，只能收藏遺憾。我是因為牽連太廣而無能為力，至少你沒有我這種悲哀。所以，好好把握罷！不要拖到真心想飲這杯酒時，它已越釀越濃、越陳越久，最終只會傷心斷腸。」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注視著她眼裡深切的悲哀，一份酸楚與無奈湧上心頭。忽然間，自己也感染了濃濃的悲哀、淡淡的惆悵。

    𨪜𨪜𨪜下雪了。

    𨪜𨪜𨪜一年前的今天，亡國生涯開始；而今天，違命侯被「賜封」為隴西郡公。因為新皇登基，要示以「隆寵」，順便也將鄭國夫人娥英召進宮裡去「寵」了。

    𨪜𨪜𨪜李煜關起窗，回頭瞥見一個黑衣女子不知時已坐進廳內，也不詫異，只微微點頭道：「你剛來？」

    𨪜𨪜𨪜「來好一會兒了。」北宮千帆放下一壇汾酒，輕輕道：「我聽你在吟『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不想驚擾你！」

    𨪜𨪜𨪜「你也來替我慶賀新君的加官進爵，連酒都準備了？」李煜慘笑道：「多謝了！」

    𨪜𨪜𨪜「我記得你愛喝汾酒。你來看這是什麼！」她打開食盒，將碗碟擺上：子母饅頭、天喜餅、密雲餅、鐺糟炙、五色餛飩……

    𨪜𨪜𨪜李煜看著這些熟悉的食物，目瞪口呆地聽她道：「記不記得你宮裡那個姓史的御廚，祖籍長安那個？原來他在邯鄲默默無聞地開了間酒館。上個月我遇到他以後，就在汴京南面買下一家小店送他，請他搬來此處。日後你想嘗他的手藝就容易多了，他只會為你一人而下廚。那家小店叫『津然酒館』，離熏風門很近的。」

    𨪜𨪜𨪜李煜黯然道：「你費心了！」

    𨪜𨪜𨪜「又不止是為你，我也很好吃，趁機沾你的光！」見他面無喜色，北宮千帆忙又提起一個大包袱上來，打開給他看，笑道：「我陪遼國皇帝老兒去狩獵，打了幾頭狼，就請匠人將狼皮剝下裁好，親手縫了兩件狼皮大氅，送給你和娥英。新皇登基，自然賞賜不少，這也是尋常之物。不過我臨風生平第一次為人縫製衣物，即使手工粗陋，你也非收不可。就連堂兄爹、二姐夫和淡如，我都沒為他們縫過衣物，所以你不許嫌棄！」

    𨪜𨪜𨪜抖開狼皮氅，但見線跡歪歪斜斜，針法果然不敢恭維，有幾處還依稀可見血跡，想必是她縫製之時被針紮了手。想像她縫製時的狼狽與被針扎後的詛咒神情，李煜終於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輕輕搖頭。

    𨪜𨪜𨪜「唉，你終於會笑了，我的血汗沒白流。菩薩顯靈！」她心裡一寬，塞了塊天喜餅到他口中去，不無欣慰。

    𨪜𨪜𨪜李煜口中塞著食物，含含糊糊地問道：「你見過淡如沒有？」

    𨪜𨪜𨪜「兩個月前重陽佳節日，他妹妹妙語出閣，嫁給我的好徒兒李遇，我們曾經打過招呼。你有事找淡如麼？」

    𨪜𨪜𨪜「只是打招呼，淡如沒說別的？」

    𨪜𨪜𨪜「有什麼好說，難不成還約我打架？現在山莊裡我的幫兇可多了，四個姐姐都已出閣，除二姐每年有半年要在丐幫以外，山莊裡多了好多人。素丹明年元宵出閣，駙馬是我的獨貞哥哥。丘少堡主與東土姐姐、董非與西天姐姐、南星哥哥與南山姐姐、北極和郁靈姐姐、少林大弟子李衛如和審異姐姐、西海哥哥和俞大姐姐，他們成親之後都住在山莊裡。谷岳風和北斗也好事將近，打算明年與許凡夫、子鈴姐姐一起辦喜事。最可憐的是審異哥哥，抱著靈位和俞二姐姐成親之後，就執意出家，做了道士！」

    𨪜𨪜𨪜「你再這麼東飄西蕩，有人也要和出家差不多了，你知道麼？」

    𨪜𨪜𨪜「怎麼可能？等他遇上一個溫柔佳人，就不會無聊得想找人去欺負自己了。連嚴伯伯和白姑姑都能重新結伴遊歷江湖，白叔叔和曠姑姑也有一場好戲看，還會有什麼不可能發生？」

    𨪜𨪜𨪜「到了那天，你會追悔莫及！」

    𨪜𨪜𨪜「不連累他陪著亡命天涯，我已很滿足！」

    𨪜𨪜𨪜「你又得罪誰了，會如此凶險？」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慌忙搖頭道：「我的德性你還不瞭解？難纏、惹是生非外加興風作浪，遲早是亡命天涯的下場，當然不能把淡如扯進去。他姓梅，也不應該倒霉呀！」

    𨪜𨪜𨪜「你們怎麼搞的？」李煜不覺皺眉。

    𨪜𨪜𨪜「我高麗國遣金行成入學國子監，想中個進士回去。這人和我有點私交，所以我代他來請教你，在朝中考取功名，可有什麼必讀典籍？你開張書單子給我，讓他去自己翻書！」

    𨪜𨪜𨪜李煜歎道：「連這種小事你也要插手，難怪喊累，報應！咦，這是什麼？」見北宮千帆一揮手，袖中掉落一團紙，忍不住好奇，揀來展開，乃是她信手所成一首古風《風雲夜》。

    𨪜𨪜𨪜「隨手亂塗的，忘了扔啦！」

    𨪜𨪜𨪜「扔什麼？寫得不錯！尤其這段『寶劍淒涼意，瑤琴悵惘心。誰人相唱和，孤膽寄知音。』」

    𨪜𨪜𨪜「我反倒喜歡『離愁最斷魂，壯士縱崑崙！』這兩句。」

    𨪜𨪜𨪜「文如其人，在你身上還真是現世報。難怪說『惟性所宅，真取弗羈，拾物自富，以率為期。』果然疏野至極。有空的話，我因詩成境，為你的《風雲夜》作畫一幅如何？」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眼睛一亮，笑嚷道：「還有東西要給你，本已塞到你床底下想嚇你一跳，現在卻等不及，非要拿出來現寶不可了！」

    𨪜𨪜𨪜「你已給了我很多驚喜，還有？」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張牙舞爪徑直奔向他的臥室。李煜正暗自搖頭，她已大抱大攬跑了回來，將文房四寶擺了滿滿一桌。

    𨪜𨪜𨪜「當年你為娥皇姐姐特製的『點青螺』紫毫筆三支；李超、李廷珪父子制墨三丸；玉屑箋五十頁，『澄心堂紙』五十張；這方硯更不陌生了，你還請我賞玩過兩次，是你最珍藏的寶石硯山，李少微制的那一方，記起來了罷？還有這隻銅蟾蜍也是你的，你用篆字在它身上刻了《硯滴銘》，你看，絲毫未損！」

    𨪜𨪜𨪜李煜的雙眼越來越濕，握一握筆、摸一摸墨、又撫一撫紙，最後捧起那方寶石硯山來仔細端詳。

    𨪜𨪜𨪜李少微所制寶石硯山之絕，就是利用石質本身的天然起伏，在徑長咫尺的硯石上，雕刻了參差錯落、手指大小的矗立奇峰三十六座，兩側傾斜舒緩、勢如連綿丘陵。中間一平坦處金星密佈、亮光閃爍，排列為龍尾之狀，製成硯池。一眼望過去，咫尺硯山竟見群峰疊翠、山色空濛，一泓碧水波光瀲灩。既有黃山之雄奇，又有練江之雋永。其鬼斧神工可謂妙手天成，世所罕見。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指著硯山上的景觀，輕輕道：「華蓋峰、方壇玉筍、龍池、上洞、下洞……都是你指給我看的！」

    𨪜𨪜𨪜李煜雙眼模糊，啞聲道：「這些筆墨紙硯都是哪裡來的？」

    𨪜𨪜𨪜「這些東西收歸宋廷後不被重視，隨意賜給文臣武將。我把大理國主段思聰與段素順、宋廷趙匡胤、遼國耶律賢、高麗國我皇舅和皇表兄，以及當年你送我的金牌，七塊一起熔成了金豆子，拿來換這些東西，還剩下幾粒換酒喝，並不怎麼費功夫！」她輕描淡寫地道：「給他們也是明珠暗投，還不如物歸原主。你那些澄心堂紙……」忽想到「滑如春冰密如繭」的御用極品紙張，被設於庫中大批貯存卻不加重視，連庫房都結滿了蛛網、塵埃遍佈，就住了口不再說，怕李煜難過。

    𨪜𨪜𨪜李煜見她千辛萬苦將這些文房找來相贈，卻如此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心中更是不安。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又歎道：「若非當日你吩咐保儀黃氏將所藏名畫上品九十九種、中品三十三種、下品一百三十九種付之一炬，毀前人心血，恐怕我能找來的更多！」

    𨪜𨪜𨪜李煜聽到此處，想起當日所為，慚愧不已，心中暗道：「不錯，為什麼一定要屬於你的才能是好東西，不再擁有了，便要毀滅呢？可見你心地狹隘，就只是個窮酸書生而已。」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面把玩文房，心中暗道：「幸好淡如不心儀這些，不然非瑣碎死！」

    𨪜𨪜𨪜李煜輕輕地道：「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漫不經心地隨口道：「還有一件事告訴你，也許你會安心些：你的保儀黃氏，如今嫁作商人婦，是個書畫商人，夫妻還算相敬如賓；當年娥皇姐姐引見給我認識的那個彈琵琶的流珠，現今供養於齊王的王府中，依舊做樂工；三寸金蓮而舞的窅娘，已做了洛陽首富路榮的填房夫人；簪花引蝶的秋水，任丞相趙普府中花園的護花侍女，也算平安；那個抄經的喬氏，聽說如今居住於一座庵堂，整日裡只會拿著你手書金字相贈的那卷《心經》，垂淚發呆，具體在哪裡的庵堂，我尚不清楚……而你呢，眼下要做的，就是珍惜娥英，把兒子仲寓教養成才。也算我這北宮姑姑一份好啦！」

    𨪜𨪜𨪜李煜聽她一口氣說完，卻頭也不抬地玩弄紙筆，並無邀功或譏諷之意，不覺踉蹌後退數步，默默地注視著她，心底升起一份無奈與淒涼，還有欽歎與震驚——臨風、臨風，你的心，是水晶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