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首頁->《驚夢殘天 返回目錄


上:第十回 天教心願與身違

作者:占戈



    玉樓春

    ——李煜

    晚妝初了明肌雪,

    春殿嬪娥魚貫列。

    笙簫吹斷水雲閒,

    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

    醉拍闌干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花紅,

    待踏馬蹄清夜月。

    ※※※

    江南五月

    風醺醺,雨綿綿。

    一個少年正在太湖岸邊按轡徐行。

    細雨霏微間,湖中那雍容明艷、冠絕群芳的奪人倩影微微漾開,似夢非夢、示幻亦真。

    「真是日所思而夜所寐,連水上都冒出幻像來啦!」他正自嘲間,忽見湖上的倩影非但揮之不去,反而越來越近。一揉眼,身後有人走近,他便驀然轉過頭去。

    「梅公子,余東土有禮!」盈盈然站在面前的女子,艷質逼人,可不是東諸葛麼?

    梅淡如忽然大覺尷尬,忙躍下馬來還禮。

    余東土落落大方地笑道:「奉東院二姑娘之命,下山來辦事。梅公子獨遊太湖,好興致呀,我可真是羨慕。」

    「哪裡比得上山莊各位仙駕,世間俗人,渾逛罷了!」梅丹如忽地想起一事,問道:「梅某聽說李公子失足墜崖之後,托義幫遭人夜間放火,這可是五莊主的傑作?」

    余東土正色道:「此事查無實據,連白幫主也不再追究,梅公子請謹慎言語!」

    梅淡如一呆,恍然道:「是了,幫中弟子喝醉酒,一個不查、自焚其所,也不無可能。可惜的卻是那才華縱橫的李遇公子!」

    余東土點頭:「此事實屬天妒英才、造物弄人,也是無奈得很。我們各院的姑娘都為此惋歎了好些天!」

    話既至此,梅淡如又不擅言談,也只好點頭附和。

    「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

    余東土循聲望去,見湖中扁舟輕輕劃過,吟詩的是一個站在舟頭的青年書生,二十多歲,羽扇輕搖、意態悠閒。

    「丘逸生!」余東土眉頭微蹙,隱憂更甚。

    「丘少堡主?」梅淡如見她蹙眉,忽地想起,丘逸生的母親白珍珠乃是白心禮的堂妹,丘逸生往江南而來,若有所為,或許會牽扯到北宮千帆,便不再詳問。

    「上個月在徐州,一幫不知好歹的小賊意欲攔路打劫,曾蒙丘公子出手相助,省了我的許多力氣。」

    那青年書生轉頭看看岸上二人,似是聽到了二人的對答,神色頗為詫異,也顯見他聽力非常、內功不弱。他不過與梅淡如四目相交片刻,便去打量起余東土來,多端詳了片刻,似覺不妥,又轉回頭去搖頭晃腦自顧吟哦,不理他們。

    余東土沉思了一會兒,忽道:「梅公子意欲何往?」

    梅淡如搖搖頭,本想說自己浪跡江湖,並無目的,又不好意思邀她同行,便默然不語。

    余東土生性明暢爽朗、機智敏捷,見他木訥無趣兼之期期艾艾,也不願邀上如此一個悶無生趣的人物同行,便笑道:「梅公子遊俠江湖、磊落不羈,我可羨慕得緊。可惜東土有任務在身,不似公子這般逍遙,也只好空自羨歎。東土欲往中原而去,就此別過。」

    梅淡如一怔,見她拱手相辭,方才明白就要分道揚鑣了,這才訕訕地道:「不知梅某可有能為巾幗山莊幫忙之處?」

    余東土嫣然辭謝:「巾幗山莊自有處世風格,與其他門派不同,不勞公子憂心。它日有暇再訪山莊,一樣待為上賓!」翻身上馬,回頭又是一揖:「余東土代山莊五位姑娘謝謝梅公子一番俠腸!」

    梅淡如以禮相還,不知還能說什麼,微笑間,怔怔地目送著余東土絕塵而去。

    揚塵落地,佳人遠去。梅淡如復又上馬,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悵悵望著湖上斜日西沉,卻依稀發覺,便是那輪偏西的日頭上,也浮著一張明艷奪人的笑臉,嘴角含嘲,雙眸凝注的人卻不是他。

    百般無聊又徐行了幾日,這日近金陵,已是黃昏。

    正是唐主李璟遷都洪州之際,只留了太子於金陵監國。故金陵雖繁華氣象如昔,守城兵卒卻已不若從前那般苛嚴。

    梅淡如一路過去本無目的,近了金陵,忽想道:「師父與文益禪師多年相厚,李公子又已再見無期,不如前去清涼寺小住,亦算憑弔故人。」當下便前往清涼寺。

    因二度造訪,與寺中僧人相識,也不須贅言,時辰既晚,就由知客僧引他入房歇息。

    在房中稍作調息,已過三更。了無睡意之下,梅淡如推窗聽雨、抱膝靜坐,欲等天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唰」的一聲,似有人越牆而入。

    梅淡如奇道:「深夜造訪怎不叩門。難道是江湖中人有所圖謀、不請擅入?」提起一口真氣竄出窗去,果然見一條人影躍至一間禪房,推窗而入。

    梅淡如隨後跟去,從窗縫望過去,但見一蒙面客正在房中經書架上翻尋,不知在找什麼。

    忽聽另一邊有人呼喊:「走水啦,膳堂走水啦!」

    調虎離山!梅淡如才一閃念,便聽房內那人冷笑了幾聲,乃知自己揣測不虛。

    那蒙面客翻翻找找,猶不甘心,又趴在地上以手輕敲地板,似要找什麼暗格。見他如此鄭重,還另有同伴聲東擊西去放火,顯然所尋之物絕非尋常。

    救火呼聲漸漸弱去,蒙面客亦無所收穫,便竄出窗來。忽聽耳邊有呼吸之聲,轉頭只見一個目蘊精華的青年,不知何時已立於自己身邊,蒙面客一驚之下,右手食、拇指鉗出,竟是極陰毒的「鎖喉爪」。

    梅淡如頭一低,伸腿掃他下盤。蒙面客踉蹌躍出,揚手便是兩枚透骨釘,釘頭漆黑,一見可知是淬了劇毒。梅淡如見他下手狠毒,心中頗為反感,迎面一掌過去,趁他側臉避開,反手一勾,指食中食立即拈了他面巾輕輕扯開,卻見那人滿面油彩、難辨容貌,不禁失望。

    蒙面客一抬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刺梅淡如心窩。見那匕首無色,梅淡如心知無毒,便大著膽子伸出兩指去,硬生生鉗住匕首,令對方進退皆無著力之處。那人一驚,撒手便逃。

    「噹啷」兩聲,牆頭暗器射出,阻了梅淡如片刻,蒙面人趁機躍牆而去。低頭一看,射來之物乃是兩枚銅錢。

    梅淡如心中暗道:「放火、暗算、行竊,這批人至少有三個。卻不知是何來歷、所為何物?」

    正自沉思,來了一個小沙彌,請他前往玄運住持禪房敘話。

    梅淡如與玄運敘過別情後,便將方纔所見如實相告。

    玄遠聽畢,沉吟半晌,才道:「今夜已是第三批夜訪客了。自師父仙去後,本座曾為師父整理過遺物,未見有何物件,竟值得江湖朋友連番前來探訪,實在費解。」

    梅淡如道:「以文益大師的身份,自然不會有何私藏,只怕是別有用心的江湖人物惡意假傳訊息,引各路人馬前來冒犯。不過以大師的胸襟,便是黑道人物也不會輕易與他結樑子。」

    玄運道:「此事蹊蹺,非但梅檀越,連本座也想不通。」接過梅淡如遞去的匕首,又道:「好一把利器!咦,攻擊梅檀越之人,可用過『鎖喉爪』這門功夫?」

    「大師知道『鎖喉爪』?」

    「本座並非江湖人士,對武學所知甚少。只知這門功夫乃是關東一位武林人物的獨門武功,見到這把匕首亦出自關東,故有此疑問。」

    「師父曾說,這種匕首共有八把,為關東四位前輩所有,名曰『八仙匕首』。這一把有四滴水刻在刀柄上,是第四把。『鎖喉爪』也是這四位前輩其中之一的絕技。可是攜『八仙匕首』的這四位前輩已絕跡江湖十數年,斷無夜襲清涼寺行竊之理。」

    玄運道:「先師與江湖人士打的交道不多,本座亦所知有限。即便是『仙姿五劍』建莊洞宮山,也只不過來求了先師一幅墨寶而已。」

    既然想不出究竟來,梅淡如便與玄運又聊了些閒話,才告辭回房。之後幾日,梅淡如留住寺中,見無甚異動,乃辭了玄運,繼續漂泊。

    出了清涼寺,梅淡如忽起遊興,策馬往石城山而去。

    石城山歷來為兵家重地,諸葛也明曾言:「鐘山龍盤,石城虎踞」,可見其地勢險要。

    輕風拂面,醺人欲醉。一個人按轡徐行,心情雖不壞,卻也甚覺無趣。

    梅淡如想起半年前與北宮千帆、李玉、周曉娥一路去洞宮山時談笑風生的情形,心道:「若五莊主在此,便是不說什麼典故詞賦,她辛辣刻薄的譏諷也必然挺有趣。其實她雖然年紀輕輕,知道的卻不少。」

    一想到墜崖的李遇,心中頗有黯然之意。再念及余東土,更是悵惘。

    「乒乒乓乓!」

    一陣兵刃之聲響起,梅淡如回過神來,心中暗道:「真是江湖多事,好端端的,又大動干戈。」遊興頓時全消,只好將坐騎牽到一邊,循聲過去,找了塊紅色礫岩藏身,伸頭出去欲看究竟。

    原來,一群不明身份的毛賊,正圍攻著一男一女,似欲打劫。男的是同門師弟高鏡如,女的竟是剛才念及的余東土。

    梅淡如驚奇之下,正想出手,但見高鏡如出劍如風,十幾個毛賊不是衣袖被削,便是頭髮落地,嚇得驚恐萬狀、紛紛呼喊。

    余東土笑道:「還不走!想留只手還是留條腿下來?」

    高鏡如收劍而立,任他們一哄而散,揚聲笑道:「觀戰的朋友,請現身一敘!」卻是早已知道礫岩背後有人。

    梅淡如應聲躍出,拱手而立。

    余東土「呀」一聲,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梅公子,又見面了!」

    高鏡如見了他,笑道:「梅師兄也真信得過我,是以不出手相助,給足了我這個面子。余姑娘欲往丘家堡拜訪,正和我在金陵相遇。」

    梅淡如道:「為了丘少堡主下江南之事?」

    余東土道:「高公子與丘家堡管家關平有點交情,願意為東土引見。兩個月前有人夜闖丘家堡,卻被一柄『八仙匕首』所傷。我們三姑娘上個月在杭州遇襲,也曾見過一柄『八仙匕首』,所以東土想從關總管口詢問些線索。」

    高鏡如繼續道:「丘家堡中無人持有『八仙匕首』,出手之人也不知來歷。」

    梅淡如取出前日所拾的那把遞給他們看,問道:「那是第幾把?」

    余東土道:「三姑娘說是刻了七滴水,該是第七把。梅公子這柄從何而來?」

    「無意所得。連丘家堡也有人敢夜闖麼?」

    高鏡如道:「據關總管說,丘少堡主是為了『八仙匕首』之事才往江南而來的。」

    余東土一寬心,嫣然道:「丘少堡主只要不去托義幫便好。高公子若能引見關總管,東土回山莊也有所交待了。梅公子不如與高公子同行,東土帶二位去見三姑娘?」

    梅淡如尚未點頭,高鏡如已急忙應道:「反正師兄無事,我們同門在江湖得遇,自要敘敘。」

    梅淡如一想反正無聊,便點頭答應,又問起二人如何在此打鬥的原委。

    余東土道:「自我別了梅公子的第三日,在道上見到幾個毛賊鬼鬼祟祟,料想必無好事,一路跟去,果然見他們會合同黨,在此打劫高公子。」

    高鏡如笑道:「可見好心必有好報。余姑娘若非多事地一路跟蹤,而是徑直向五台山而去,豈不曲折?這些毛賊也真是沒眼光,就我這德性,哪像個身懷財寶的大富?」

    梅淡如見二人言笑歡暢,想到前幾日遇到余東土,卻無言以對,心中只怏怏地道:「五莊主真是一針見血。我果然木訥刻板、悶無生趣!」

    三人重入金陵。余東土帶二人直奔一園,向二人道:「這裡是丐幫的一個分舵。我們五位姑娘可都是這兒的常客。」

    因金飛靈之子沈獨貞、曠雪萍之徒莊詩銘,分別是南郭守愚與北宮千帆二女的未婚夫,是以高、梅二人並不奇怪巾幗山莊與丐幫的交情。

    丐幫弟子一見是余東土帶了人來,立刻將三人帶入偏廳。

    ※※※

    一進去,廳中已坐了兩男一女,男的是一個嚴子欽,一個被稱作「關兄」,乃是丘家堡總管關平,女的則是「邀月君子」西門逸客。

    寒暄了幾句,西門逸客向三人道:「關總管是齊長老請來的,齊長老在二十多天前與人交手,對方亦亮出了『八仙匕首』來,是故為此相詢。」

    嚴子欽道:「關總管所見的是第一把匕首,齊姑姑所見的是第三把,邀月見到了第七把,而梅公子帶來了第四把。就是說,目前江湖上至少出了四把『八仙匕首』。」

    關平道:「咱二奶奶說,夜闖堡中的固然不是朋友,可偷襲這個夜行客的,也未必見得就是好人!」

    西門逸客道:「何出此推斷?」

    關平道:「那夜行客被另一人用匕首捅了一刀不算,還被掐斷了咽喉。」

    余東土脫口道:「又是『鎖喉爪』——對了,說不定兩個人是同黨,偷襲的那個為的乃是滅口,並非是援手丘家堡!」

    關平點點頭道:「東諸葛所言,與咱們二奶奶當日所言相同。當日夜行客被少堡主發現,與之交手一百多招,眼見再過二十幾招,此人必為少堡主所擒,二奶奶便在一邊觀戰,等少堡主獨自生擒此人。按理說,若是堡上的朋友,見勝負已分,不會多此一舉,怕是一路貨色,恐同黨被擒供出來歷,這才出手。」一人忽道:「丘二娘說得不錯!」進來的是齊韻冰。

    嚴子欽向眾人道:「二十幾日前,齊姑姑去報恩寺拜訪故人,有人夜入玄則禪師房中,也不知找些什麼,翻得亂七八糟。齊姑姑出手攔截,被人以暗器聲東擊西干擾了注意。」

    齊韻冰接著道:「那人以『八仙匕首』暗算於我,又有兩枚毒釘出自另一人之手打過來,對方還放了迷煙彈阻我視線,才讓他們逃了。」

    梅淡如道:「毒釘打的可是『印堂』、『膻中』二穴?」

    齊韻冰一臉詫異。梅淡如不再隱瞞,將前幾日清涼寺的所見說了。

    余東土沉吟道:「玄則禪師曾師承於文益大師,這批人既去翻找玄則禪師的禪房,又三度夜闖清涼寺,此事或與文益禪師有些關係罷?」

    西門逸客點頭:「如此一說,似有道理。一個月前我路過杭州靈隱寺,聽到僧人追出來嚷著『抓賊』,被一個夜行客點倒。我見他囂張太甚,出手攔阻,此人便以『八仙匕首』偷襲我,還用了『鎖喉爪』。靈隱寺住持清聳禪師,也曾師承於文益大師,豈非太巧了?」

    余東土沉思片刻,又道:「文益大師仙去已有三年,這批人是要找尋大師什麼遺物?既已去過清涼寺,報恩寺與靈隱寺也為之搜尋過,那麼下一個目標,該是策真禪師所持的奉先寺。」

    齊韻冰笑道:「難怪慧婉誇你心思敏銳!不錯,奉先寺策真禪師也曾師承於文益大師,大師既去,又牽連幾個傳人,下一個目標自然是策真禪師那兒了!我去準備人馬,暗藏於奉先寺外,料來不會失望!」

    「恐怕晚了!」說話間,又進來一男一女。

    齊韻冰皺眉道:「已經動過手了?」

    「不錯!」回答的是莊詩銘與聶中原。

    聶中原道:「今日拜訪策真禪師,才知道五天前,奉先寺去了幾個夜行客。這批人搜尋一番,無所收穫,有兩位小師父還中了『鎖喉爪』,傷得不輕。」

    梅淡如道:「這批人還真大膽,六日前夜闖清涼寺,五日前便敢擅入奉先寺,不過一日之間隔,就如此急不可耐,到底要找什麼?」

    聶中原道:「言及此事,策真禪師也是一頭霧水。」

    關平似有所悟地道:「文益大師四年前曾見過二奶奶和少堡主,莫非夜闖丘家堡之人,也與此有關麼?二個月前,那個夜行客潛入已故堡主的書房,似有所尋。少堡主是這樣才與他交上手的。」

    莊詩銘皺眉道:「如此可見,所尋之物必不尋常。連丘家堡也闖了,還有『八仙匕首』、『鎖喉爪』,難道,竟與關東四位絕跡江湖十數年的前輩有關?」

    齊韻冰搖頭道:「『八仙匕首』乃三十年前『關東四友』所藏,此四人皆於十五年前身故,也未聽說他們還有傳人。藏此利器的,應當另有其人。『鎖喉爪』這門武功,據說傳了三支:一支是『關東四友』之一;一支是二十年前已然身故、且無傳人的另一位武林中人;第三支便是托義幫白心禮幫主已故的師父,白幫主憎之陰毒,其師亦厭之殘忍,故徒弟不學,師父也只輕描淡寫地教過一鱗半爪,是以白幫主只懂皮毛、並不精通。丘少堡主此來江南,大概是拜訪堂舅,順便為此追尋線索罷。」

    關平道:「咱們二奶奶這位堂兄的『鎖喉爪』,聽說不怎麼教人恭維,和白幫主師門這支自然無關,跟托義幫更是扯不上關係。」

    余東土道:「聶姐姐,奉先寺被傷的師父,可救回來沒有?」

    聶中原道:「還算手下留情,傷得雖然不輕,救治及時,卻已無性命之憂。」忽地又問關平:「你們少堡主此來江南、前往托義幫,果真只為了『八仙匕首』、『鎖喉爪』這樁事,並無其他麼?」

    關平歎道:「姑奶奶,僅此一事,已夠咱們堡中上下頭痛了,再有其他麻煩,咱們二奶奶恐怕就要親自出堡了!」

    聶中原與余東土互轉一個眼色,心裡一寬。西門逸客坐在一旁則微笑不語。

    齊韻冰會意,打圓場笑道:「此事牽連數位高僧,又波及丘家堡與托義幫,還教少林、丐幫、巾幗山莊中人都出了手,江湖同道自然是同氣連枝的。」

    余東土又道:「如此一來,我巾幗山莊與丘家堡、托義幫有了共同對手,是友非敵,所有前嫌誤會自然冰釋。關總管此去托義幫,煩請為巾幗山莊致意,回到丘家堡,也請向丘二奶奶稟明山莊各位姑娘的心意,余東土替巾幗山莊的五位姑娘先謝關總管,再敬白幫主、丘二奶奶!」起身深深一揖。

    關平雖是滿腹疑惑,卻也以禮相敬。

    梅淡如聽齊韻冰說得通情達理,余東土說得更是巧妙,心中暗暗點頭:「比起五莊主的衝動任性來,東諸葛的機敏謹慎、落落大方,似更有莊主風範!」

    ※※※

    中秋。

    採石磯太白樓。

    月華如水,秋風送爽。

    如此月夜,本該良朋相聚,談笑風生、舉杯邀月。

    可惜空有良辰美景,月下的人卻沒有風月態度、聯珠妙語。

    因為月下的人,失意、不平、感懷;良朋既逝,昨是今非,如約而來的只有她一人。

    「老兔寒蟾泣天色,雲樓半開壁斜白。

    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

    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

    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喃喃獨吟中,笛聲輕揚。吟詩的人一驚:「北斗,你怎麼來了?」

    吹笛的人緩緩走來:「五姑娘,我已守了你一夜,你不知道?」——吟詩的人,正是北宮千帆。

    見客北斗坐下,她也不相邀,仍舊自斟自酌、獨思獨吟。

    客北斗也不再多說,嗚嗚嗚地繼續吹笛,任她對月吟哦。

    「咚咚咚」一陣腳步聲起,一群人已上了太白樓。

    掌櫃見這陣勢,忙將小二拉開,頃刻間即沒了蹤影。

    「北宮千帆接旨!」為首的一個太監喝令,身後跟了十幾個侍衛。太白樓外,圍了百來名士卒。

    客北斗止住笛聲,既驚且奇。

    北宮千帆似乎也頗為不解,卻也不驚,只淡淡地飲了一杯,緩緩道:「區區一介江湖女子,與官家從無交道,更不犯皇家,何勞聖旨親下?」

    那宣旨的太監想必平日早已習慣作威作福,見她倨傲如此,尖聲喝道:「好個江湖女子,粗鄙無禮,膽大包天!」似乎便要發作。

    忽聽一人道:「辛公公,皇上有命,須以禮相待。讓小陸子來!」

    北宮千帆詫然轉頭,見走來的人十分眼熟,竟是李玉的侍僮小陸子,不禁奇道:「你……」

    那人身著內宮宦官服色,向她恭敬地道:「不錯,正是我小陸子,當今皇上的貼身太監!」

    北宮千帆仍是一頭霧水:「那怎麼——李玉沒死麼?」

    辛公公大喝一聲:「放肆!你有幾個腦袋?知不知道你直呼的是誰的名諱?」

    「皇上?李玉……」北宮千帆與客北斗相顧失聲:「李從嘉——李煜!不是李承波之子?」

    小陸子低聲笑道:「不錯,六殿下七月十九日嗣位……正是姑娘所提的——並非已故侍御史李承波的公子。」

    北宮千帆森道:「李煜?那麼,周曉娥的閨名是不是叫做周娥皇?」

    辛公公喝道:「好個粗鄙的江湖女子,不要命了?召你進宮作客,不謝隆恩,還敢如此無禮?拿下啦!」

    小陸子一擋,慌道:「辛公公,北宮姑娘出身江湖,不懂官中規矩也在情理之中。我們是來請她進宮作客的,冒犯了她,回去怕是不好交待!」

    北宮千帆猝然起身,酒杯一擲,喝問道:「李煜召我入宮,有何賞賜?金銀珠寶、古董字畫,還是朝中作官——嗯?」走上兩步,嚇得小陸子倒退了五、六步。

    小陸子訕笑搖頭,見她雖然年輕,然而劍眉一軒,卻有一份讓人膽寒的逼人英氣,便不敢多言。

    辛公公見她英姿颯然,也自心虛。咳了兩聲清清嗓子,又退下兩步與眾侍衛稍近,這才尖聲道:「粗陋無德的江湖野丫頭,召你進見已是洪恩天賜,不快快叩首接旨,還敢討封賞麼?你以為你是什麼……哎喲!」忽覺口中劇痛,卻是被北宮千帆以一支竹筷擲入了口中,往地上一吐,滿口鮮血裡還捎帶了一顆門牙。

    辛公公大怒,尖叫道:「反了反了,如此犯上,還不拿下!」

    頃刻間,幾十名侍衛湧上來,將二女團團圍住。

    北宮千帆滿腹懷舊的酸楚,不過片刻之間,立即化為自嘲與惱怒。想到自己在托義幫的所為,怒極之下反而仰天長笑,內力所出,太白樓內外近兩百人的耳朵皆被震得「嗡嗡」作響。一時之間,在場的太監、侍衛、士卒皆是大驚失色、心生怯意。

    北宮千帆一仰頭,將一壺酒盡數倒入口中。酒干處,壺「噹啷」一聲落地而碎。她冷笑數聲,長袖一揮,碎片飛出,但聽「哎喲」之聲此起彼伏,酒樓內圍攻她們的幾十人皆被碎片打中穴道,「當當」數聲之後,兵刃全數落地。

    辛公公早已忍無可忍,氣極敗壞地道:「來人呀,弓箭伺侯!我就不信治不了你這逆賊!」

    幾十支弓箭拔弦待發。一時間,滿堂鴉雀無聲,呼吸可聞。

    小陸子一呆,奔出來顫聲嚷道:「不可兵刃相見,北宮姑娘乃是貴賓!辛公公,三思而行呀,萬不可傷了北宮姑娘!」

    此言一出,辛公公又猶豫起來,百來名士卒亦僵持而立。

    小陸子又向北宮千帆賠笑道:「好姑娘,姑奶奶,辛公公並無惡意!皇上也……咦?」

    忽見一物轟然飛出,眾人抬頭看去,乃是一張長凳,被客北斗一腳踢了起來。

    見眾人一抬頭,客北斗立刻拉了北宮千帆急急躍出,「噗咚」跳入江中。她既號「水仙子」,水性自是非比尋常,拉了北宮千帆一下水,便拖著尚自發呆的北宮千帆迅速游遠。

    辛公公怒極,當即令出:「放箭!」箭出如雨,向江中射去。

    小陸子隱約知道北宮千帆與李煜、周娥皇交情匪淺,見此變故,連聲喝止:「住手!辛公公,你可闖大禍了!住手,萬萬不可……」


上一頁    返回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