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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溫馨旅

作者:陳苦



    鐵血仇在留俯見到留香凝的時候,留香凝臉色憔悴,人自是瘦了許多,只是伊的肚皮見得臌脹了。留貴邊見得鐵血仇到來,表情很是冷漠,說了一句「我去找吳之能算帳」就出去了。

    留香凝躺在她未出嫁時的閨房,稚心和一個十五六歲的丫環守著她。

    雖然鐵血仇的頭髮亂而髒,且鬍鬚滿臉,但稚心還是認得他的,她道:「哥哥,香凝姐姐不說話哩,她好像很不開心,她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鐵血仇在她面前半蹲下來,道:「哥哥和姐姐有些話要說,稚心先出去一會好嗎?」

    稚心看看留香凝,小腦袋點了點。

    鐵血仇站起來對丫環道:「姑娘,麻煩你帶稚心到外面玩一會。」

    丫環不敢多問,牽著稚心的小手出去了。

    鐵血仇在床前站了許久,方道:「對不起,這麼久才把你救出來。」

    留香凝輕歎一聲,道:「你沒有對不起我的。」

    鐵血仇道:「這段時日,吳之能有沒有對你——」

    「一個男人不擇手段要得到一個女人,既然到了他的手中,他會傻得不碰那女人?」

    鐵血仇垂首無言,他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多餘的問題,一個他拒絕知道答案的問題。

    留香凝道:「你坐到我身邊來吧,站著不累嗎?」

    鐵血仇坐在床沿,覺得有些不自在,他又站著了,道:「不累。」

    留香凝笑了,這是她回到留俯後第一次笑,為的是鐵血仇這傻傻的回答,也許吧,只有這麼傻傻的人才會傻傻地待她。她在吳之能的魔爪之下時,她總想起她死去的丈夫,但有時也會想起這個暗戀者。或者李少陽、鐵血仇以及吳之能都同樣喜歡她,這三者中,李少陽得到了她的身心,吳之能也強佔了她一段不短的時日,只有面前這個樸實得傻傻的男人什麼也沒得到卻苦苦的守候著她,傻得不惜為她付出一切。

    她突然覺得這個質樸的男人才是最真的,李少陽只是她的一個夢——一個少女的浪漫的夢,吳之能卻強姦了這個夢;夢碎後,回到了真實,回到了這個男人的身邊。

    「以前我對你說過的話,你記得麼?」

    鐵血仇道:「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緊記著。」

    留香凝道:「為何還要對我這麼好?」

    鐵血仇想了想,道:「也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你。」

    留香凝道:「如果得到了呢?」

    鐵血仇道:「義父沒有得到寧婷,所以直到他死,他還是一心一意地愛著寧婷。我想,如果沒有意外,義父和寧婷結成了夫妻,我相信義父依然愛她不變的。」

    留香凝道:「哦?你為何在這方面總不能直接些,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鐵血仇道:「我不怕其他,我只怕傷害了你。」

    留香凝道:「無論你如何對我,我這一生都不可能是你的女人,你懂吧?」

    鐵血仇的雙眼裡現出一些悲哀,道:「鐵血仇沒有母親,所以沒有人教我怎麼和女人相處,但他的義父卻教會他怎麼愛一個女人。我要的,只是你過得好,曾經如此,現在也如此。太多的奢望,對我這樣的男人不適合。」

    留香凝道:「有時我覺得你應該學學吳之能。」

    鐵血仇看著她,她在說這句話時顯得很平淡。

    「吳之能沒有錯,錯的是我,我曾經跟他說過,在我十八歲之時,我會選擇嫁給他那樣的男人,可是我遇到了少陽,我拒絕了他。一個女人,給了一個男人希望又叫他徹底地失望了,就是這個女人的錯。」

    鐵血仇深歎,道:「也許誰都沒有錯,錯的是上蒼給你的美麗。吳之能是我學不來的,他有野心,我沒有。野心能令一個男人瘋狂!」

    留香凝突然道:「你想過為少陽報仇嗎?」

    鐵血仇道:「我沒有想過報仇,這段時間我想的只是怎麼把你找回來。」

    「那現在呢?」

    鐵血仇一愣,道:「也沒有想,因為我知道即使我不找吳之能,他也會找上我,不管我多強,也敵不了整個烈焰幫。連自己的命都隨時在他人的掌控之下,還說什麼替別人報仇?」說罷,他眉頭一皺,血從他的嘴角兩邊滲出,他原想咬牙把血吞入胃裡,但還是讓腥血暴露在留香凝美麗而憔悴的雙眼。

    留香凝掙扎著坐起,取過手帕幫他擦去嘴角的血,輕聲憐道:「我出去叫僕人熬些藥。」

    鐵血仇道:「你身體不適,我自己出去好了,這點傷休養一些時日自然會好的。」

    留香凝看著鐵血仇出房去了,躺回床上想道:「你永遠都把你的苦藏在心靈的最深處,唉。」

    她這一睡,直到晚上,她的父親回來了,他很是憤慨地道:「即使我傾家蕩產,也要把烈焰幫扳倒,欺人太堪了。女兒,爹明天到省城去,你在家把身體養好,那呆子在這裡照顧你,我很放心。沉默得像條狗一樣的男人發起恨來倒也像一匹狼!」

    留香凝有些不高興,道:「爹,再怎麼不好,他也是女兒的恩人。」

    留貴邊道:「女兒,在所有動物中,狼是對它的伴侶最忠誠的。」

    留香凝沒聽說過,但她父親如此說,她就沒話說了,心裡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那是來自苦難之後找到依靠的幸福。

    翌日,留貴邊果然動身前往省城,而且帶上了許多保鏢以及他大部份的財產——留香凝知道永存縣的父母官已經不賣她父親的賬了,所以他父親要去找更大的官,不但要把烈焰幫扳倒,且要讓永存縣的父母官下台。有時候,金錢要比武力好用;留貴邊有的是錢。留香凝卻有些擔心:她怕父親到達不了省城。她原想讓鐵血仇跟著去,可是留貴邊一定要讓鐵血仇留在他的的女兒身邊。這個他以前看不起的下人,此刻卻是他留貴邊最相信的強者。沉默得像條狗一樣的男人卻是如野狼一般的凶悍——這是留貴邊此時對鐵血仇的評價。

    半個月後,鐵血仇的傷勢基本恢復了。這天,留香凝提出要到魯山門走走。鐵血仇便陪著她前往。魯山門已經散了。留貴邊安排了十多個僕人照顧這所大宅,所以這裡打掃得很乾淨,只是令人覺得很是冷清。留香凝在她的寢室逗留了一會,眼淚自她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流了出來。鐵血仇只是默默地陪著他;他本來不善言語,就算他心裡想安慰留香凝幾句,他也不知從何安慰。

    留香凝伏在床上哭泣。好一會,她道:「我們到忘情湖走走。」她取出手帕要擦淚,鐵血仇輕輕地奪過手帕,靜靜地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淚串兒,然後扶她起來,道:「我怕你再次哭。」

    留香凝幽幽地道:「哭總是有的,我能不哭嗎?」

    鐵血仇垂首無語。

    留香凝輕輕靠在他的肩膀,道:「是不是我又說錯話了?」

    鐵血仇搖搖頭,道:「我們出去吧。」

    兩人來到忘情湖邊。忘情湖的水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在這初春即將到來之前,表現著一種無以言傳的冷靜。湖邊沒有風,草樹像湖水一樣寂靜。忘情湖在這樣的季節,現出它的寂寞來了。整個忘情湖邊,只有鐵血仇和留香凝。

    他們來到初次見面的樹下,留香凝坐了下來,鐵血仇也傍著她坐下,她就又靠在他的肩膀,兩人都沒有說話。留香凝的眼淚悄悄地滑落在鐵血仇的肩膀。鐵血仇任由她哭泣,他想:忘情湖啊忘情湖,我的血滲入了你的骨髓,她的淚浮在你的皮膚,你叫人如何忘情?

    留香凝突然道:「為何你以前像這湖一樣沉默?」

    鐵血仇想了一會,道:「這湖本是永存縣的一道風景,我像這湖一樣,只是出現並守在你生命中的一道風景;風景本無言,只是人把它命運化了,而我,因你風景化了。」

    留香凝沉默了。時間在悄悄地流逝。兩人的偎依成一體凝望著沉靜的忘情湖;忘情湖也凝望著這偎依成一體的沉靜的兩人。

    當黃昏來臨,留香凝說回家吧,鐵血仇沒說什麼,陪著她往回走。

    從此以後,鐵血仇總是陪著留香凝到處走,來的最多的還是忘情湖;也許真的是為了忘情,留香凝後來沒有再踏入魯山門,只是要在忘情湖邊沉默,似乎要叫你忘情湖教會她如何忘情,可是,她真能忘掉一切嗎?忘情湖沒有記憶,所以不須忘記;人的心,不是湖。

    又是半個月流逝。留貴邊還沒有從省城回來,留香凝開始擔心她的父親。鐵血仇瞭解這種擔心,因為吳之能走進衙門的當天安好無損地走了出來,倒是逮捕他回去的魏達被撤了職。也正因為這些,留貴邊才前往省城的。

    留香凝的腹部越來越大,她心中的憂慮也越來越大。魏達的到來,令她的擔憂成了事實:留貴邊真的出事了。魏達告訴他們:留貴邊死在去省城的途中。

    留香凝大哭。

    魏達對鐵血仇道:「你們也趕緊離開永存縣吧,這樣對你們有好處,這裡已經沒有公正了。」

    鐵血仇送走了魏達,回到留香凝的閨房,站在床前,靜靜地守著她;她哭得悲慘,他卻不懂得安慰。

    留香凝哭了一天,直到傍晚,她才從哭泣中醒過來,對一直守在她身旁的鐵血仇強顏一笑,然後就睡著了。鐵血仇替她蓋好被子,出去了。他來到烈焰幫的大門前,忽地又轉身走回留俯。

    半夜裡,鐵血仇聽得雜聲一片,他從床上跳下來,披上一件外袍,就直衝留香凝的寢室。

    留香凝已經醒了,驚慌失措地問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鐵血仇道:「他們來了。」

    留香凝道:「誰?吳之能?」

    鐵血仇走到床前,連人帶被把留香凝橫抱起來,道:「對不起,我沒能力救太多的人。」他的雙膝微曲,仰首向天,身體直衝而上,衝破了屋頂,在夜色中飛掠。

    鐵血仇在一輛馬車旁停了下來,把留香凝安置在馬車裡,他就趕著馬車朝城門直奔。

    城門已經關了,守城的衛兵擋在馬車前面,鐵血仇不得不停下來,從馬車上直撲過去,鐵拳隨之飛出,把守城的衛兵打倒在地,打開了城門,繼續趕路。

    「我們去哪裡?」車廂裡的留香凝問道。

    「我不知道將去哪裡,我只知道必須帶你離開這裡。」

    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留香凝覺出了,道:「你不怕他們追來?」

    鐵血仇道:「我怕,但我更怕你肚裡的孩子受不了這種顛簸之苦。」

    車廂裡的留香凝眼神凝望著前面,突然覺得一股暖流穿透馬車的屏障滲入她的心裡。這個看似無情的青年,從他見到她的第一天開始,從那個忘情湖的早晨開始,他就默默地付出他全部的感情、默默地守著她。他的愛,像忘情湖一樣,永遠沉默、永遠不懂得表達,然而一旦她讀懂這寂寞的愛,她覺得,這種愛比李少陽給她的還要強烈。可是,他的表達方式竟是如此的溫和!溫和到不須任何愛的語言,就能令她感到源源不斷的愛的暖流。如同第一縷春秋撫過晚冬的草,待所有的草葉兒綠了,大地才忘記起那第一縷春風。留香凝也記起了鐵血仇初次見到自己時眼神的拂動和他在接過衣袍時的微微顫動——有著那麼強勁的手的男人竟然在那種時候顫動了——因為他的心早就為她而顫動了。如大地記起第一縷春風的波動一樣,留香凝恰在此時想起了鐵血仇的手的顫動——種心靈的顫動導致的:被愛擊中的顫慄。

    她脫離吳之能的魔爪之後,鐵血仇就一直守著她、陪著她。在那種時候,她有時想起與李少陽渡過的快樂時光。也就在此時,留香凝想起了與鐵血仇走在或坐在忘情湖的每分每秒。是的,這個樸實的青年,在她的面前,雖然這般的沉默,卻又是這般的深情。這種深情,像黑夜裡瀰漫的千里花香,隨著那第一縷春風——飄來,輕輕地拂著她的發,從她的發又滲入她的靈魂,教她迷醉在這種馨香裡。她忽然有個衝動想法:希望這夜永恆存在,希望這路永無盡頭,希望這世間只有一輛馬車。

    她相信:哪怕前路多艱難,只要有鐵血仇在,他都會以他的生命保護她,他的拳頭給予她的永遠都是最溫馨的祝福。

    一個有著無比強壯的拳頭的男人,他的心也像他的拳頭一樣的強壯!

    他的愛呢?

    留香凝閉上雙眼,喃喃自語道:「像香水只為女人存在一樣,這個男人,是只為我而存在嗎?他的愛,像香水一樣,令女人無法拒絕了。」

    夜是聽不懂人的語言的,黑夜只懂讓人沉睡。

    留香凝是睡著了,馬車仍然在行進。她睡夢裡,在血與淚的濃濃的味道中,聞出了另一種淡淡的令人感到無比溫暖的味道:那是在露水和晨光中悄悄綻放的茉莉花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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