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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初世 第一話 群雄道

作者:teadog



    說到大趙,那首屈一指的名城自然是洛京無疑了。不過要論到富庶之地,那洛京卻又不在其中。雖說達官貴胄多居於洛京,那不過多是靠著皇城的皇氣而已。要論到富戶望族,自然還得數到那江南之地。江南各州各縣中,若論富戶聚集,自然又得首推江南道這一大省,且不論別家,單是那『天下第一商』的尹家便把總號設於此道的揚城,這足可見江南的富庶。

    陳柯旭跟著尹家的商隊一路穿州過縣,從泰州的丘莊啟程,走了有兩三個月的光景,原本是初秋的天氣如今已是深秋了。南方的天氣自然是比北方暖和些,這一路行來眾人也無需換上冬服,這路途上也輕便些。跟著商隊行了這幾月,到過的分號已是不少,雖說與揚城總號是失之交臂,不過這各號供給的銀錢卻也足夠開支了。

    這富商自有富商的規矩,這尹家就是。無論是何處的分號要辦貨,凡是經過分號的,各分號都要周濟些,所以這一路行來,商隊所帶的輜重自然是不多,行走起來也快得很。商隊在江南道沒做過多停留,過了江南道就該進入贛州地界了。

    前些日裡,陳柯旭實在是精神不濟,自從那日裡見了那老者,老者在他耳邊嘀咕了些東西之後,他便是這般了。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從那日之後,陳柯旭夜間必會做夢,這夢裡儘是些文字典故,雖說這覺是睡得安穩,問起旁人時,也都說他夜間是睡死一般如何折騰也醒不來,但每次做到這樣的夢時,陳柯旭難免會有些傷腦筋。畢竟這白天的功夫他都儘是出了體力了,如今入夜了,睡個安穩覺卻也安生不住,老是做了那等傷腦筋的怪夢,開始是找醫者問過,開了幾副方子,吃了下去,還是不見效,後來便找了方士,做了些法事,卻也還是每晚必夢。試過了諸多的方法,見沒了效果,陳柯旭便再也不信了,只好安下心來,自顧忙著手上的活計是了。

    說來也怪,自從患上了那夜間做夢的怪病,陳柯旭這便認得字了,雖說是一本書沒讀過,但見到州縣的榜文時卻也能看得明明白白,眾夥計知道他識字便時常拿些家書來問他,他也能說個清清楚楚字字不差。就這般,他和商隊裡的夥計處得便更好了。夜間無事之時,陳柯旭也常拿出老者送給他的書看看,因為是識字,自然也能看出書中的道道,那興趣便這樣起了。開始是隨手翻翻,後來便成了習慣。雖說如此,但他也終究是個不耐煩之人,老者送的書看了十多遍了,他也便不再翻了。因為手上便只留了這本書,這看書的習慣便慢慢退了,若是有時也只在夜夢裡翻翻而已。

    這江南道的路程是好走,十日而已,已是過了州境,入了贛州。那贛州接鄰江南道,南連越州,是個濱海的大州,因為臨海,所以時常會受到東邊倭國海賊的騷擾。商隊在江南道時自然少不得取了些利器防身。陳柯旭雖說是個渾人,不是那習武的,不過跟那利器打多了照面,又見人耍得多了,便也學得幾刀花功夫,若是要論廝殺,那自然是不頂事,不過若是顯顯力氣,充充場面倒是還管用得很。

    這入了贛州,商隊也走了有四五天的路程,離那越州已是近了。眾人都知道贛越的風俗,也知道海賊的厲害,都萬分謹慎起來。這行的幾日也還算是安生,雖有些三山五嶽的人馬來討路錢,這給了,也便省了事。雖說奎雷厲害,畢竟已入了別人的地頭,所以行事也小心了些。這日,商隊也是卯時起路,走得六、七十里的已是到了中午。贛州因為海賊肆虐,土地又薄,所以人煙並不稠密,這走了大半天的路程,自打過了前站的溫縣便再沒見有人家。走了這許多路程,人馬都乏了,尹明德喊著腰疼,奎雷無奈,便讓人馬安頓,歇息片刻再上路。

    商隊都停了,找了片樹林便都下了鞍休息去了,只留幾個會弓馬的巡點巡點。這一停下來,陳柯旭便和眾人聊了起來。

    「據說這贛州響馬眾多,這一路下來我們遇到的也有十多批了吧,如今還真是開了眼啊。」

    「陳兄弟這是第一次走路,自然是覺著多了,嘿嘿,其實,早先見的那些都不過是些小山小派而已,那大陣仗的還沒見著呢!」

    「哦?方兄弟,你是商隊裡的老人,走過的路自然是多了,這贛州地界上的事自然還得你說了。」

    那個姓方的夥計見眾人都推他,便停了口中的煙袋,點頭說到。

    「這贛州我是跟著來過幾次,這地界上的事我也是知道一些,你們若是問我,那倒是問得對了。」

    說了這句,那姓方的夥計又抽起煙來,眾人知道他是在賣關子等著別人給錢,不免有些搖起頭來,有幾個看不慣的呸了一聲便走了,剩下的見有人走了,也都散了,那姓方的見了,雖有些失望,卻也還是自顧著抽他的煙去了。

    歇了半晌,前方一個巡路的突然急急忙忙的策馬趕了回來,眾人見了有些好奇的便都圍上前去要問個究竟,那巡路的見眾人堵住了路,忙大聲喊到。

    「閃開!閃開!黑龍寨的柬子你們誰攔得了!」

    眾人一聽,忙閃開一條路來,那巡路的趕緊飛快的跑了過去,見著奎雷,那巡路的便把柬子遞上,奎雷打開看了看,神色已是凝重,眾人見連一向面不露色的奎雷都有些動容,便知道那人的來頭不小。奎雷收了信,忙點了幾個精壯的夥計挑了馬,藏了傢伙跟著那個巡路的去了。

    陳柯旭身子瘦弱,自然不在奎雷挑選之列,尹明德雖說是商隊裡管事的,但他生性膽小,自然也是不去的。所以,陳柯旭便和剩下的百十個夥計守著尹明德和商貨。那姓方的因為年老,自然也是跟著眾人。陳柯旭見了他,便問了聲好,剛才那些夥計問姓方的夥計事的時候他沒在,所以自然沒有得罪那姓方的夥計。那姓方的因為年紀大了,也算是個老臣,便時常在那些夥計裡倚老賣老,眾人都不喜歡他。陳柯旭與眾人不同,雖說對這姓方的老夥計也是有些看法,但面子上卻還是對他必恭必敬的。方老頭剛才去小解了,所以對黑龍寨來帖子的事情不知道,看到眾人都在議論紛紛,那方老頭便走到陳柯旭身旁問他。

    「這老夫才走了一會,怎麼商隊便像是炸了鍋了?」

    「方老爺子,剛才說是有個『黑龍寨』來了帖子,奎班頭便領了人去了。」

    「黑龍寨?老夫可否聽錯?」

    「小輩不敢妄言,我聽的真真切切是『黑龍寨』三字。」

    方老頭一聽,不禁閉起眼來,緩緩說到。

    「劫數啊,劫數,如何撞上了這夥瘟神。」

    陳柯旭一聽,忙要問方老頭,但想起方老頭的為人便遲疑了半會,想了想,還是從衣服裡摸出一包煙絲。看到方老頭閉著眼睛,敲著自己的煙桿,陳柯旭便恭維的說到。

    「老爺子,我這實在是沒什麼好孝敬您老的,不過只這包煙絲而已。」

    這包煙絲,原本是商隊宿在江南道的蘇城之時,蘇城分號孝敬的。原本是給每人一吊大錢的,不想到了陳柯旭那裡錢是領沒了,這才給了這一小包煙絲頂數而已。陳柯旭在隊裡輩分最小,自然是沒什麼言語。不過,陳柯旭不抽煙,拿了這煙絲自然也是沒什麼用處,不過是留在身上熏些煙味提神罷了。如今要求這方老頭,這方老頭偏又是個大煙桿,陳柯旭便把這包煙絲給了他,也算是孝敬他,逢迎逢迎,日後商隊裡也好過些。

    那方老頭聽到有好處,這才緩緩睜開了眼,見了那煙絲,方老頭撇了撇嘴,露出不屑的神色,不過那眼卻直盯著不放。陳柯旭見了也不好戳穿他,便假意求到。

    「老爺子您嘗的煙自然是多,小輩這包也實在是下不了您的眼,不過我這身邊確也真沒了什麼值錢的,您老好歹將就些,收了我這份禮吧。」

    老頭撇了撇嘴,笑了幾聲,便一把把煙絲抓了過去。

    「嗯,你倒還算識些孝道,不似他們那些粗人。這黑龍寨啊,說來在這贛州也是個老地頭了。打老夫十五歲那年第一次過贛州之時就曾聽過他們的名號。這上一輩的寨主是個女的,叫『黑婆子』,那個寨主是個心狠手辣的婆娘,專做那等打家劫舍的勾當,後來因為犯了太歲,被鬼火遮了眼睛,竟然帶人砸了當年的楚州知州——宇都烏慮的車隊,結果被逼著上了龍礅山,就這樣建了那個『黑龍寨』,後來,老夫三十歲那年又過了一次贛州,便聽說那婆娘死了,留了個兒子做了寨主。」

    「哦,這麼說,這黑婆子倒還活得久了。」

    「那是,那婆子身體硬朗的很,那年老夫十七歲第一次過贛州之時便見過她一面,那個威風啊……」

    陳柯旭一聽,便知道老頭子有些糊塗了,不過既然他說的正是興頭上陳柯旭也不敢打攪他,只得繼續聽他說下去,不過這信與不信便無人知曉了。

    「這黑婆子的兒子做了寨主啊,比他那做娘的就更狠,不但是行劫過往的商旅,便是官家打他那處經過都要留下幾兩路錢。」

    「這果真是『子承母業』『青出於藍』啊。他那兒子姓甚名誰?」

    「姓龍,單名一個赫字。」

    「龍赫?如此說來,那黑婆子的兒子跟的原是他父親的姓啊。」

    「那倒不見得,這黑婆子不過是個道上給的渾號,聽說那婆子姓趙,跟俺們當朝天子是一個姓。」

    陳柯旭聽這方老頭一說,差點沒笑出聲來,幸好以前學了些耐性子的功夫,才沒讓那老頭覺著唐突。

    「這黑婆子是一生沒嫁,卻生了那麼個兒子,這是個見不得人的事。據說是年少的時候結識了個貴人,結果荒唐了,敗了她家的名聲,被她家的老頭子趕出了家門,這才靠著自己的本事做了強盜。不過那黑婆子做了強盜之前據說也曾找到過那個貴人,是那個貴人不認帳,走投無門這才做了強盜。所以老夫敢說,這孩子的姓必定不是跟著他爹。再說,那貴人之事我也聽了些……」

    方老頭說到此處,突然面色一紫便閉了眼睛不再言語了。陳柯旭見了便急了,前些日子要聽南不周說陳啟慶,結果說了一半,他便走人了,弄得陳柯旭鬱悶了許久。如今這方老頭也來這招,陳柯旭自然是不會放過,再說,那包煙絲已是送了的,如何只聽得那半道?話是如此,這陳柯旭自然是央求方老頭快些說來,那方老頭見陳柯旭催得急了,忙一擺手,陳柯旭不知是何故,又不敢得罪他,便只得楞楞的坐在那裡,看著方老頭…………

    ※※※

    等了許久,突見方老頭一陣咳嗽,吐了口痰出來,這才開得了聲。

    「呼——!這痰可卡住老夫了。」

    陳柯旭見了,這才知道,原來是方老頭一時被痰卡住了,不能言語,剛才是自己誤會了。原先是要道歉的,不過這話還沒出口,方老頭卻敲了敲煙桿說到。

    「小娃莫急,老夫既然收了你的煙絲,自然是會把這話說透了的。」

    「方老爺子,晚輩這是唐突了。」

    「沒事,沒事。」

    「小輩這處確是有些疑問,這黑婆子雖說把這家業都交給龍赫了,這龍赫若是沒有些本事如何震得住那寨裡的眾人?」

    「呵呵,小子,雖說你年紀不大,看這事道卻也有得幾分見解啊。這龍赫既然姓龍,又是道上有名號的人物,自然也有他的諢號了,道上的人物見他皮膚粗厚,而他親娘又號『黑婆子』這便給他起了個『黑龍』的雅號。這黑龍一生下來便得不到黑婆子的疼愛,時常受些皮肉之苦,這三天一鞭,五天一棒是常有的事,雖說如此,這黑龍卻也是個極孝順的人物,那年他老母帶了弟兄去浙閩一帶打秋糧,被贛州的官軍侯了正著,圍在了臥鳳山上三天三夜,這黑龍得知後便點了十幾個親信的弟兄抄了那些官軍的後路殺上山去,硬生生的把黑婆子給救了出來,從此以後,那贛州的官軍見了黑龍寨的旗號莫不是聞風而逃,這黑龍在道上也有了名頭。」

    「如此說來,這龍赫倒是個極剛猛的人物。」

    「呵呵,這人剛猛不假,不過卻也少些謀略。那時雖救了他老母下山,不過自己也是身披了十幾處重傷,要不是有那帶去的弟兄照看著,這兩母子必定是死在山下了。」

    陳柯旭聽了心裡唏噓不已,方老頭見了,又抽了口煙才說到。

    「這黑龍少謀,不過他身邊卻是也有不少能人異士,這『風聞言事』四人不知你可曾聽過。」

    「風聞言事?好怪的名號,晚輩從未聽過。」

    「呵呵,那好,那好,待老夫慢慢說來。這黑龍手下有『風』,『聞』,『言』,『似』四人。這『風』字者,本名姓馮,叫芝歆,學有一身的好劍法,最好的是和人相博;這『聞』字的,姓聞,名柏雷,是個奸猾之徒,最會的便是設計害人,不過這黑龍寨能如此壯大也是這聞柏雷從中周旋來的,這是後話,你若想知,我日後再說於你;這『言』字嘛,姓顏,原名盛,原是個公門的捕頭,後來上了黑龍寨後便改了名,叫『顏邪』了,因他為人脾氣火暴,是個武夫,行事又有些邪道,所以眾人又叫他『炎邪』;最末的這個『事』字最詭異,老夫知道的也不多,先時曾得聞,他姓『似』,雙名『化文』,這人到底如何,外人卻是不知的,老夫只知道這人在黑龍寨裡是極受尊重,就連黑龍也得時常請教他。」

    「像黑龍這般的人物竟然也會聽命於他人?看來這人確是不一般。若是如您老所說,這黑龍寨必定是這贛州一帶最大的山寨了。」

    「不然,不然,這黑龍寨雖說厲害,也不過是這幾年的事情,『風聞言事』這幾人的到來也不過是前前後後的三四年。若要數這贛南最大的山寨卻還不是他們。」

    「哦?如此說來,倒是誰還能比這黑龍寨名號更大呢?」

    「天狼寨!」

    「天狼寨?這卻是什麼來路?」

    「呵呵,若說這天狼寨,不是贛州人也是萬萬不識得的,不過老夫卻知道,從這天狼寨裡出來一個人物卻是攪了天地的。」

    「哦?會是什麼人物如此厲害?」

    「呵呵,郎易崖這個名號不知你聽過沒有?」

    「郎易崖?這人我識得,便是幾個月前在洛京亂了法場的那個人吧。」

    「正是,正是,此人前時劫了三件大案本是數年不見蹤跡了,不想這前些日子又重出了江湖,實在是令人不解,不過老夫要說的人物卻也不是他,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郎漠鋒。」

    「郎漠鋒?好豪氣的名字。」

    「呵呵,此人不但名字如此,便是為人更是豪氣干雲。當年因為牽連『米案』,郎家滿門盡被誅殺,只逃出了他兄弟二人,這郎易崖去了學武,郎漠鋒卻挾了金銀招兵買馬要造反覆仇,後來因為事敗,他靠著金銀聚起來的三四千人馬多被楚州將軍李良舉一戰滅了,他便只得帶了兩三百人馬上山做了強盜。如今這十數年經營下來,想必也聚了五、六百的強人在山上了。」

    「原來他竟是這樣的身世啊。」

    「呵呵,當年的『米案』牽連甚廣,被誅殺的王公大臣,達官顯貴是多不勝數啊,這郎家那時任的是朔州西京府的府尹,雖說沒有舉兵造反,卻也還是被推了個口實,說是狎私不報,坐視不管。呵呵,其實,這些不過是些托辭而已。這郎家歷代為官,出的均是清正廉潔之輩,得罪的權貴自然是不少,既然有了這樣的機會,那些平日裡嫉恨多時的權貴豈會放過他們。不過這滅門的手段也毒了些。」

    陳柯旭聽了不禁長歎起來,想不到這山賊頭子竟也有這輩的英豪。想到這裡,陳柯旭便問方老頭。

    「方老爺子如何精通這贛州之事?」

    方老頭笑了笑,神神秘秘的招了陳柯旭到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到。

    「老夫年少之時便是這黑龍寨裡的強人。」

    陳柯旭一聽,冷汗都冒了出來,人趕忙退了幾步打量起這個有些佝僂的老頭,如今的這幅尊容實在是難以讓人把他跟響馬聯繫起來。

    「呵呵,不信也罷,不過這事可是萬萬不能說與商隊裡的其他人知道,不然老夫這處便是難做了。」

    陳柯旭聽了,忙點頭應了,不過想了想他又問到。

    「老爺子,您這又是如何做了尹家商隊裡的夥計呢?」

    「唉,那時老夫是山寨裡最不起眼的強盜,因為不會騎馬當不成響馬便只得在山寨裡做些雜工。後來有一回,黑婆子領了人馬到上下去劫財,把一個大員外綁了上山關了起來,說是要勒贖銀,那時我是受欺負多了,見這個大員外福氣,又落在難中便挑唆了幾個打雜的夥計一起救了他下山去,前時我們是不知,後來才知道他是尹家的大商客,就這樣我們幾個兄弟才這樣進了尹家,做了夥計。」

    正當方老頭低頭歎氣之時,突然不知打哪冒出一個人來指著方老頭的鼻子便罵。

    「我呸!我說是誰在數落我們黑龍寨呢,原來是你這等人物!」

    兩人一聽,都驚出了一身冷汗,還沒來得及回頭,方老頭已被人抓住背心高高的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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