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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紛亂之秋 第一回 處決

作者:朝倉謙景

    越前永平寺,位於大野山南麓山腳,是朝倉吉兵衛隆景剃度入道所在,做為朝倉家的家廟,五進的廟宇殿堂氣勢宏大雄偉、甲於北陸,但永平寺恐怕也是越前香火最不旺的寺廟,除了一年有數幾次的祭祀和家中重大儀式在此舉行外,其餘三百多天幾乎都是冷冷清清的。

    寺裡只有一名方丈領著十來個和尚,三個小沙彌住在其中,諾大的廟宇內雖然還是空空蕩蕩的,不過廟中的和尚的每日的早課、晚課及生活還是給廟宇帶來了點平和寧靜的氣氛。

    不過眼下,廟中這點僅有的寧靜祥和之氣也蕩然無存,廟中的和尚早在三個月前就給驅散,此刻在廟中進進出出只有全副戎裝的巡邏士卒和武士。不論出於任何目的想靠近永平寺的人都會遭到盤查和驅逐。

    傳言由此紛紛而起,有人說是永平寺成了意圖謀反的朝倉家重臣的集會地,也有說在一乘谷城的朝倉吉兵衛隆景是假的,真正的朝倉吉兵衛隆景正避居此處養病。不論傳言真假,但永平寺的異變卻成為鄰近無知鄉人最多的談資。

    時近黃昏,昏黃的夕陽下,在山腳下農田裡忙晚一天農活的農夫三三兩兩的結伴,抗著農具走在大道上,在歸家的途中,彼此互相閒聊著,驅散一天的疲累。談論最多的話題還是永平寺。

    忽然走在最前的兩個農夫驚呼一聲,其餘的農夫一時不明所以,但當看清情勢後,農夫們急急躲入道邊的稻田中。

    蹄聲大作下,對著斜下的夕陽,沿著官道疾馳來一隊重甲騎兵。

    這隊重騎兵人數不下三百,都裹在清一色的黑盔黑甲中,唯一露在外邊的是鐵面罩下的一對眼睛,而每人的頭盔上都包了一條白巾,帶著重孝。奔騰的蹄聲劃破寧靜的黃昏,驚飛起一片已歸巢的林鳥。暮色中,夕陽把馬後的靠旗染成金黃色。越發襯托出旗上的圖案,是清一色的白底紅色四葉草家徽。

    在北陸,只有一個家族是使用這個徽章的。

    「是小野遠江守大人!」農夫們互相傳遞著信息,一齊在大道邊跪下行禮,恭敬的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在騎隊領頭的是一員藍甲武士,面貌英武忠厚,體態彪悍,從頭上頂著的三日月盔中隱隱還透出一絲白髮。沒帶面罩的臉在暮色中顯的有點悲傷,粗黑濃厚的眉毛下雙眼卻死死的盯住不斷接近的永平寺,一對狹長的眼眸中似還隱隱泛著淚光。

    在眾農夫們夾道跪迎下,轉眼間這隊黑甲騎兵已來到永平寺前,不等號令便自動分出一隊將永平寺圍了起來。

    藍甲武士身手矯健的從馬上躍下,整了整衣甲,抬大步便邁進了山門,身後的一隊親衛慌忙下馬,匆匆跟在他身後。

    大開的山門內,早已有兩名紅衣武士伏地跪迎。

    藍甲武士從三日月頭盔下射出兩道冷冽的眼光掃向兩人,冷冷的問道:「要你們嚴加看守的人在哪裡?聽說他前天逃跑了?花形秀勇,你說究竟怎麼回事?」

    「回長治殿下的話,那人還在,雖然受人相助,逃跑過一次,但一刻後就被我們捉了回來,那些營救他的人被我們全殺了,眼下他被我們依舊軟禁在內殿。」其中一名紅衣少年武士抬首應道。

    不錯,這位藍甲武士正是北陸聞名的猛將,拜領北陸四葉草家徽的好稱朝倉家第一勇的首席猛將小野遠江守長治。與他對話的紅衣武士是他的親衛花形秀勇。

    「是嗎!很好」小野遠江守長治點點頭,看了看花形秀勇身上的紅衣道:「辛苦你們了!下去休息吧。不過把裝束換一下,大殿今晨四更故世了,全家要為之服喪。」

    看著手下帶著聽到喪訊後的驚訝神情退下,小野遠江守長治深深歎了口氣,感覺一陣疲累襲上身心,午後在大野城從隆景大殿身前早已安排好的特使口中聞得喪訊,自己急急趕到永平寺,一路上還的確是有點累。

    「兄長,交給我去辦吧。」從小野遠江守長治身後閃出一員黑甲武士,正是小野長治的弟弟小野左馬頭長秀。

    「你知道去幹什麼?」小野長治皺著眉回頭看了看弟弟,表情有些怪異。

    「兄長不是剛剛傳過大殿的遺令,讓我們趕到永平寺,誅殺這個被大殿軟禁在此的那個人嗎?」小野左馬頭長秀楞了一下旋即答道。

    「那你可知道他是誰?」小野長治猛吸了一口氣道,「他是大殿的胞弟中務大輔殿下。」

    「近江飛雨城的朝倉政景!」小野長秀壓抑不住情緒,驚叫出聲道。

    「不錯,就是那個朝倉分家的家督。統領分家萬餘精銳鎮守近江一國的近江守護朝倉中務大輔政景」小野遠江守長治漠然道,「大殿遺命,要政景與他同一天死。」

    「隆景大殿是怕在他身故後,中務大輔殿下會難以控制?而不服幸太丸殿下?」小野長秀若有所思道。

    「不錯,不論實力、名望和血統,中務大輔殿下都是將來朝倉家的禍患。必須除掉。

    不然幸太丸殿下的家督之位難保。」長治歎道,「所以大殿在三個月前,就下令讓朝倉政景從近江返回一乘谷城述職。然後調走他的親衛團,並軟禁他在永平寺中。」頓了頓,長治道:「大殿還同時傳令給我,一旦接到他凶訊,馬上就讓我處決政景。」

    「隆景大殿真是什麼都算到了。」長秀歎服道。「這樣的話,沒了中務大輔殿下,剩下的族人中就沒有人能動搖幸太丸殿下的家督之位了。朝倉家如此也就安泰了。」

    「其實,幸太丸殿下年紀尚幼,目下該是安宅所橘茜夫人輔政。而眾多家臣也各有自己的想法,隆景大殿這一去,留下的擔子可太大了。」小野遠江守長治搖頭道。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吉兵衛身影,耳邊又響起了朝倉吉兵衛隆景的悠長聲音。

    「長治,你是我家最勇猛的武士,也是真正具有武士節操的戰將,我死了以後,務請你要好好輔佐幸太丸,保住朝倉的大旗不倒,其他人若有不服幸太丸的,你可全權處置之。」朝倉吉兵衛隆景末了的一句話是:「在家中,你始終是我最信任的人。」

    「信任?當年田村忠次軍師就是為了這句話為朝倉家奉獻到最後,甚至送了命。而自己比田村忠次又如何呢?」小野遠江守長治下意識的抬頭望了望山門外那輪快要下山的夕陽。「是不是這慘淡的黃昏就是朝倉家的現狀呢?」

    「兄長,時辰不早了,加緊行事吧。」小野左馬頭長秀見兄長一直發呆,便在耳邊提醒道。

    「嗯。一起去看看昔日的分家家督吧。長秀。」小野遠江守長治聞聽小野長秀的提議後點點頭說道,重新邁起大步朝內殿走去。不自覺的,小野遠江守長治竟用上了昔日兩字。

    昏黃的夕陽射入了內殿中,背對著一群闖入的不速之客,一個灰衣人正在打坐。他淡淡的道:「想必又是長治殿吧?又是數日不見了。」

    「中務大輔殿,很久不見了。」小野遠江守長治也淡淡的應道。「數日,對你和朝倉家已經是太久了。」

    「你有強烈的殺氣。」灰衣人震了一下,隨即平靜。「隆景他……真的死了?」

    「大殿於今晨四更故世了。」小野遠江守長治正色道。

    「隆景呀,隆景,你為什麼要死的那麼早?天下不就在你面前麼?如今你到死也不放過我?灰衣人低低的歎道,「不過這也才像是你的作風。」最後一句更是細微的只有他自己才聽的到。

    「長治!」朝倉中務大輔政景突然道:「如果現在我請你放過我,你答不答應?」

    小野遠江守長治一楞道:「放過你?」

    「不錯!隆景已死,你何必為一個死人與我分家結怨,試想你和我聯手,朝倉家還有什麼能阻攔我們?一旦我登上了家督之位,長治,我必與你平分朝倉家的領地和權勢!」朝倉中務大輔政景情緒激動的道。

    「可是,果然是野心勃勃呀,告訴你吧,你的分家早就伊達正信被滅了,你還有什麼實力來和我們奢談聯手,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小野左馬頭長秀嘲諷道。

    朝倉中務大輔政景眼睛一瞪,把小野左馬頭長秀的氣勢壓了下去:「伊達正信算什麼東西,就憑他能滅掉我的分家?!就算今天把整個近江給他,明天我也能拿回來。」

    小野長秀還待發作,被一直沉默的小野遠江守長治攔下道:「政景!雖然你有實力影響朝倉家,但未來的朝倉家,我相信並不需要你的這種實力,你對朝倉家畢竟太危險了,如果今天放過你,明天朝倉家就要成為分裂之國,亂戰必將連綿數年。為了朝倉家的安泰,請恕我不能放過你。」

    「你!」朝倉中務大輔政景叫道。

    小野遠江守長治繼續淡淡道:「我要殺你,並不是為了隆景大人的遺命,而是為了天下平和,戰亂不起。換作是你處在我今天的角色,我希望也相信你是同樣會這麼做的。這是我們之間的宿命!也是朝倉家未來的宿命。你就安心的去吧。」

    朝倉中務大輔政景聽完小野遠江守長治的話,沉默一陣後,緩緩道:「這是我們之間的宿命麼?是朝倉家未來的宿命麼?我死後,朝倉家真的會安泰麼?」反覆說了幾遍後,他突然發狂一般的從蒲團上跳了起來,一指小野遠江守長治吼道:「全是謊言!

    我不信,宿命麼?好,好,就看看真正的宿命是什麼吧。長治!你就等著看吧。」

    朝倉中務大輔政景一邊說著,一邊手舞足蹈的跳著,還用力撕扯著自己的灰色衣衫。

    「他瘋了!」小野遠江守長治有些憐憫的看著陷入瘋狂的朝倉中務大輔政景,搖頭歎息一聲,轉回身對小野左馬頭長秀使了個眼色。

    站在身後的小野左馬頭長秀早已按耐不住,猛的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快步走向灰衣人身後,舉刀就想劈。

    「等等。有古怪。」小野遠江守長治一把攔住小野左馬頭長秀。同時,灰衣人也「噗通」的一聲仰面倒下了,一絲黑血從他的嘴角溢出。

    小野左馬頭長秀俯身探了探。驚叫道:「他服毒自盡了。」

    兩人默視著朝倉中務大輔政景的屍體。很長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最後小野左馬頭長秀才緩緩道:「想不到,朝倉分家的家督和本家的家督真的在同一天死了。朝倉政景,任你在近江呼風喚雨,可惜你畢竟是鬥不過命運的。」

    「哎……長秀!」小野遠江守長治歎道,「怎麼說呢?朝倉家的未來已經開始混沌了。未來的宿命可能真的不像是我說的那樣。」

    「為什麼?朝倉政景不是死了麼?你好像從一開始就不太希望他死?」小野長秀皺眉問道。

    「這不再重要了」小野遠江守長治目光望向窗外,一群烏鴉從天際飛過。夕陽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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