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首頁->《崩熄 返回目錄


序 章

作者:朝倉謙景

    「唏率率」,突然的一陣馬嘶聲驚醒了早已入睡的居民,接著一輪蹄音在由遠而近的從城門外響到了街道上。夜晚有軍馬入城,這對於過慣了安穩平和生活的一乘谷城民是很希奇的,許多被驚擾好夢的居民把頭伸出窗外想看個究竟。

    為數大約五百的馬隊早已經過完,現在是火槍隊正在入城。一隊隊荷槍實彈的洋槍兵隊型整齊的排列著,這些統一身穿早合輕鎧的洋槍兵五人一排,十排一隊,一連十隊浩浩蕩蕩的正從一乘谷城門大開處入城,槍隊過完之後,陸續是槍足輕隊,弓足輕隊,太刀隊、最後是輜重隊,人數更是數不過來。

    等大軍過完,有好事的居民紛紛走到街上相互議論。

    有個鄉人喳舌道:「這麼多人,大概總數不下三千吧,不知到是那位大將的軍勢。」

    一個從商號裡打著哈欠走出來的商人搖頭道:「鄉下人!這麼大的旗號都看不懂麼?紫底白色的一字三曜巴,這是若狹守護馨族大將的部隊。」

    「那個鹿島虎之介麼?」眾居民嘩然。

    正當議論紛紛之際,一隊足輕衝到了街上,紮著一乘谷所司代的的徽帶,驅散圍觀的居民。

    「不想蹲大牢的話,都快回去睡覺!」足輕們一邊用力的喊著,一邊舞動手中的短槍撥打仍駐足觀望的路人。

    「鎮守若狹的馨族大將,他來越前幹什麼?深更半夜大軍入城,難道又要打仗了?才剛太平了兩年啊。」人們帶著幾份疑惑和不安紛紛散去。

    當居民散去,足輕隊撤走後,街道恢復上冷清,從街角黑暗中走出一名黑衣忍者,「馨族天潸已經入城了!必須馬上報告亂藏殿下,請他加緊行事。」。他從懷中去一樣事物,雙手一振,那物騰空而起,竟是一隻信鴿。當信鴿飛過一乘谷城那高厚城牆時,黑衣忍者也重新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中。

    夜風中,伴隨著「吱呀,吱呀」的幾聲刺耳聲響,越前一乘谷城那扇已經緊閉了整整兩天的內城門打開了,在門外早已等的不耐煩的幾名素甲騎士立刻旋風般的沖了內城。

    馬蹄帶起的濃厚塵土讓開門的兩個士兵急急掩起口鼻。待得塵土落定,其中一名士兵望著騎士的背影開口道:「連若狹守護馨族右近衛少將殿下都趕來了,看來大殿是到了最後時刻了吧。」

    另一名士兵顯的比較謹慎,先用力關上內城門,然後壓低聲音道:「熊藏,你想死呀,隆景大殿病危的事萬一就這樣傳出去,安宅所殿下非先鉤掉我們的舌頭,再摘掉我們的腦袋不可。」

    先前那名叫熊藏的士兵伸伸舌頭,嚇的搖頭不敢再說。

    在沿路士卒不加攔阻的情況下,這幾名素甲騎士一直策馬奔行到天守閣門前,方才翻身下馬。卻早有候在那裡的五、六名足輕負責牽走那幾匹早已疲累不堪的戰馬。

    看著足輕把戰馬牽走,為首的那名素甲騎士方扭頭對身邊的一個體型威武的素甲騎士道:「常勝,你快去敲門。」

    被稱作常勝的那名武士點頭應道:「是,殿下。」一個箭步走上前,舉手就要拉天守閣大門上的銅鈴。

    未料,門卻突然打開了,幾個燈籠在門後亮起,三個黑衣武士舉起燈籠照在這幾個素甲騎士的臉上。燈光下,只看見為首的那個素甲武士那張圓臉上,有著老虎一般的鬍鬚,尤其那雙圓圓的大眼讓人看了頓生威嚴之感。

    見到這凌厲的眼神,當先拿燈籠的那名武士不由渾身顫了一下,他乾咳一聲道:「請問是若狹守護大人嗎?」

    為首的那名素甲武士還沒開口,體型威武的常勝先開了口,他一指為首的武士道:「這位就是馨族右近衛少將殿下!」

    「啊,參見殿下,殿下的威名,在下相樂彌三仰慕已久,在下奉狹霧兵庫頭殿下的吩咐在這裡迎候大人大駕!」拿燈籠的武士奉承道。

    但對他的奉承,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卻絲毫不領情,他不耐煩的道:「現下情況怎麼樣?安宅所大人呢?」

    相樂彌三討了個沒趣,慌忙回答道:「大殿的病還拖著,不過今晚看來情況又糟了些,醫師說恐怕難撐到天明,安宅所大人和諸位大臣正在第五層照料大殿。」

    「就今晚了麼?」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不由抬頭看向夜空,與幾點星光相呼應的是天守閣第五層那些微弱的燈光,在這微弱的光芒下,一個人的生命之燭即將燃盡,不管他是昔日是多麼的威風霸氣,可惜終究還是敵不過時間。

    感歎之餘,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點頭道:「那麼!公子幸太丸殿下呢?有沒有從京都趕回來?」

    相樂彌三先是一驚,然後戰戰兢兢的道:「公子幸太丸殿下恐怕趕不回越前了,伊達正信搶先去山城把他從寄學的京都接到了近江小谷城,伊達正信揚言要親自送幸太丸殿下上越前。」

    「什麼!」相樂彌三頓覺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的目光似乎能把他撕成粉碎。

    「可惡的伊達小兒!竟然搶在我前面!」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狠狠的一跺腳,轉頭對常勝道:「你們留在這!」接著,一把拉著相樂彌三進了天守閣。

    此刻,在鴉雀無聲的天守閣第五層上,幾盞昏黃的油燈在夜風下,有些詭異的飄搖不定。

    油燈下有十幾名武士排列而坐,人人都是一臉肅穆之色。而他們的目光都死死的集中在上首那張軟榻上的病人。已經憔悴不堪的病人除了不時起伏的胸膛還證明著他還活著以外,幾乎是一動不動的躺在軟榻上。他的身邊坐著一名中年貴婦,她不時的拿手中那方絹帕擦拭著病人額際不斷滲出的汗水。

    下坐的十幾名武士此刻心中所想的幾乎都是一件事——他終於不行的,他終於要死了,人稱北陸的狡兔、執掌近江、山城、若狹、加賀、越前五國大權、意願天下布武,北陸大名朝倉家的第四代當主的朝倉吉兵衛四品參議隆景,他,終於要死了。

    那名美麗的貴婦此刻放下手中的絹帕,皺眉道:「馨族右近衛少將還沒到嗎,大殿已經快不行了。」那皺眉只間,隱顯萬種風情。

    下首一個青衣中年武士回答道:「回殿下,馨族殿下他應該快到了。」他就是相樂彌三的主子,安宅所狹霧橘茜夫人的弟弟狹霧兵庫頭元通。

    而那美麗的貴婦就是熊藏那群士兵口中的會鉤舌頭、摘腦袋的安宅所,她也是病榻上朝倉吉兵衛隆景的正室,越前大名朝倉家的主母。

    這時只聽木門移動聲響,一名一身塵土的素衣中年武士走了進來,看見那圓圓的臉上那老虎一般的鬍鬚,在坐的武士們有的已經欣喜的喊道:「馨族大人,你來就好。」

    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並不理會在座的十幾名武士,卻徑直走到病榻五步前,下跪行禮道:「下臣馨族天潸,參見隆景大人,安宅所夫人。」

    只見病榻上的朝倉吉兵衛隆景的身軀先是微微動了一下,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中,似乎直等嚥氣的朝倉吉兵衛隆景竟然睜開了那數天未睜開的細長眼眸,身體劇烈的顫動中,想翻身坐起來。一邊的安宅所見狀連忙扶正身軀不斷斗顫的朝倉吉兵衛隆景,讓他靠著牆坐下。

    坐起後的朝倉隆景,一臉死灰色,在猛烈的一陣咳嗽之後才平復下來,瞇縫著他那特有的細長眼眸看著眼前下跪的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歎道:「虎之介!你好,很好,很好啊。」已經細微的聲音在寧靜的房間中依然清晰可聞。

    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只是低著頭,不吭一聲。

    朝倉吉兵衛隆景繼續淡淡道:「我可不記得召過你來越前呀,難道在若狹你已經沒什麼事可做了麼?。」

    下坐的十幾名家臣不由一陣緊張,的確,不奉詔而擅自離開領地,這是死罪。

    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依舊沉聲不語,這時安宅所橘茜夫人插入道:「回稟大殿,是我讓右近衛少將殿下來一乘谷城見大殿的。」

    朝倉吉兵衛隆景側頭看了看安宅所,冷哼了一聲:「似乎你的話,比我的軍令還要厲害呀。」

    一句話,就讓安宅所不再言語。

    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此刻抬頭道:「稟上大殿,雖然接到安宅所夫人的信函,但下臣也實在是因為擔心大殿的病情,才斗膽不奉詔來一乘谷。」

    朝倉吉兵衛隆景一擺手截住他的話,一陣猛烈的咳嗽之後道:「你好大的膽!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以謀逆的罪名把你處死?」

    下座的武將們一陣驚呼:「大殿、不可。」

    但馨族右近衛天潸則重新歸於沉默,不加抗辯。

    只聽朝倉吉兵衛隆景緩緩道:「你不會怕的,我在你眼中只是個將死的老人,你已經不會再怕我了,對吧。」

    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低聲回答道:「屬下不敢!」

    「好了,其實我也不打算追究你擅離領地的罪名,既然你來了,我也有點事要交代你辦!」朝倉吉兵衛隆景詭秘的一笑。

    「謹聽大殿調遣!」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應道。

    朝倉吉兵衛隆景又再次高深莫測的笑了一笑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我死後,你要好好輔佐吾兒幸太丸!」

    此語一出,馨族天潸和廳中的武將同時驚叫道:「大殿!」

    朝倉吉兵衛隆景沒有理他們,輕聲自言自語道:「我已經活的夠久的了,自三年前順利進京,布武天下之後,我就沒有什麼牽掛了。」

    突然他想起什麼,話鋒一轉,對著下坐的幾個重臣勉力笑道:「我知道,你們一直和伊達正信他們不睦,我死後,你們必然會爭鬥不休,也罷,也罷,由你們去斗吧,哈哈,也只有強者才能接掌朝倉的大旗。」

    「臣等不敢!」下坐的十幾名武士全體改為跪姿道。朝倉吉兵衛隆景收回目光,重新看著馨族虎之介道:「虎之介!你是我家屈指可數的勇將,朝倉家如今強敵環伺,我只想告訴你,你切不可因與伊達正信爭鬥而讓外敵有機可乘。」

    頓了頓,朝倉吉兵衛隆景又道:「還有,我已下令讓伊達正信剷除政景的分家勢力,伊達正信將接掌朝倉分家在近江的全部力量,這樣的話,他的力量也不比你差了,虎之介,你一定很失望吧。」

    「臣下不敢!」馨族天潸低聲道,俯身下去,盡量不讓朝倉吉兵衛隆景看見他因憤怒而燒紅的的雙眸。

    朝倉吉兵衛隆景不無感慨的道:「我這樣做,目的是希望你們因為實力相當而免於爭鬥,保住朝倉家的大業。哈哈,我畢竟老了,心腸也變的軟了,也罷,你們要鬥就斗吧。朝倉家本來就是在戰鬥中崛起的,要想延續下去,也許也只有戰鬥一途,不過既然要鬥,不妨盡量公平點吧。」

    言罷不無蒼涼的道:「誰狠、誰就能活下去。」

    最後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身邊的安宅所,眼神中交織著愛憐、悲傷還有憤怒,他狠狠的說出一句:「橘、你一直想要的朝倉家的大權,我現在就給你,只希望你別把它毀了,也希望它別毀了你。」

    說著這句話後,朝倉吉兵衛隆景收回他犀利的眼神,緩緩閉上了雙目。

    一刻之後,馨族右近衛少將天潸拉開了木門對外邊靜侯的手下沉喝道:「大殿故世了。」

    是日,慶正八年八月二十九日四更,北陸一代梟雄朝倉吉兵衛四品參議清遠入道隆景卒於越前居城一乘谷城天守閣,享年五十六歲。關於他的死有著兩種版本,一是病卒,一是被馨族天潸為首的安宅派所逼殺。但不論事實如何,朝倉家黃昏還是到來了。


上一頁    返回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