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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篇 十五

作者:擲心煉冰

    那一夜我一直吐到天明,又面如死灰的躺了一日一夜,第三天還在為勾勾手的愛情痛不欲生時,大海告訴我說樓下有人找我,我穿上了衣服,理了理鬍子沒有人氣的走下樓。
    樓下 也是一個沒有人氣的人在等我,我很驚訝,是一年不見的笑天。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他先問到。我的面容足以說明了我現在的處境。
    「憐秋去世了。」我咬著牙說出這幾個字。笑天的臉比剛才還僵硬,可他什麼都沒說。
    一邊吃著飯,我一邊講著事情的經過,完後我問他:「你來有事吧。」
    「我來是給你送一封信的。」
     「誰的信?」
     「是惜弱的。」
    我很久沒和惜弱聯繫了,在重讀 的時候,一些時間是在惜弱的陪伴下打發的,那時受笑天的囑托,隔三差五的找她出去玩,讓她開心。相處近了,發現她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女孩,對世上每一樣東西她都像看不夠,並能在其中發現他們的美,她說:「萬事萬物都是美的化身,人類缺乏的是這化身的發現,我要盡生命的全部時間去挖掘它,把他們帶入墳墓,不是我不想發揚他們,而是我對這個世界太無奈了,沒人來欣賞我的發現,我的生命很短暫,我只能吝嗇的讓它們隨我而消失。」
    「惜弱,不要太絕望,你的發現本身就是人類的,能不能留下來並不重要。」
    「鎖囚,你和笑天一樣讓人信賴,但這個世界原本就是淒浮的,不過人類建立了一些可供自己生存的空間就自以為是罷了,他們能控制自己的生死嗎,不能還說什麼『戰勝自然』呢,自然的輪迴不就是生與死的重複嗎?」
    「我們的時間還很長,你的發現若能呈現於世,那你就超越死亡了。」
    上大學的時候,車站裡送我的就惜弱一個,她說:「走了,不送我點東西嗎?」我隨手撿起一片樹葉「就送你這個吧,希望你能從中發現美,好超越死亡。」我開著玩笑。她竟真的接了過去,還小心翼翼的放入她從不許別人碰的 記事本,如若知道她那麼認真我該好好準備一些禮物的。
    臨走時我說:「不知我們多久才能相見呢?」
    「見不著了,也別見了,見了我你會害怕的。」她笑著說,
    「就是你變成鬼我也不會害怕的。」說完這句自以為拍的不錯的話我上了火車,離開了她。
    回想起來這一切還歷歷在目,而今她給我來信了,還是笑天親自送的,可見這信的份量,我接過信打開它慢慢的讀下去。
鎖囚: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遠離了這個世界,謝謝你對我一年多的照顧,除了笑天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不必為我難過,白血病已折磨我好多年了,早已生不如死,如若沒有你和笑天,我早就失去生存的勇氣,是你們幫我多度過這兩個春秋的。現在我仍下你們先走了,對不起。
    我說過我對這個世界很無奈,我不能陪伴笑天過一生,也不能和你這個朋友一起走下去了,鎖囚,你內心的熱情藏的太深了,讓她適當流漏一些吧。
    我真心的希望你們能好好的活在這個美麗的 世界上,你知道嗎?當我知道即將死亡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個世界有多麼美。這種美我已無法享受了,你們還能,我從內心羨慕你們,愛惜你身邊的美吧!這一次當我求你。最後的願望是你和笑天都在生活中大放光彩,你們就費費心幫我滿足這一願望吧!
                                                       妹妹——惜弱
    
    信的下面另一張紙上是一張水彩畫,話中幾片飄動的樹葉在夕陽的照射下灼灼生輝,幾棵枯萎的枝桿和荒涼的大地成了震撼性的陪襯。這幅畫裡有我所衷愛的一切,畫下面有兩句話:「你送我的葉子交回你,我超越了死亡。」
    我看著信、看著畫,身上的每一塊組織在綻裂,我明白了,明白笑天以前為何總是悶悶不樂,明白笑天上大學時的淚水是為誰流的,明白惜弱面孔蒼白的內幕,明白她觀察事物表情的懇切,明白那句「見不著了,也別見了」的含義,有什麼用呢?這種明白太晚了,我幾乎每次在她面前都提到生存、時間和死亡,最後一次還提到她的鬼魂,對她的幫助和傷害哪個大,只有我知道。
    「她什麼時候走的?」我吶吶的問著笑天。
    「前日17點45分,美麗離開世界的時候。」
    這是時間的巧合嗎?還是上天的安排,她們在同一時間登路,也許這樣會減少一點離體的孤獨吧。
    晚上,一曲蕭音瀰漫著整個佳大,蕭孔似噴泉的出口,一陣陣的噴著血霧,血霧擴散的越來越大,蓋住了樹林,蓋住了佳大,蓋住了中國,也蓋住了世界,這是對情人的敘述衷腸,是對世間宣洩不滿,是對戀人們諄諄教導,是對亡魂的漠漠含情,每個有感情的人都會被這聲音所感動的。不遠處的幾對情人在蕭音的起伏下,已忘記了擁抱,忘記了親吻,也忘記了自己。
    這有感而發的蕭曲大意為:

        雨濛濛,月綿綿。良景神散,日落兩邊緣。風鳴苦果,哀落黃河。碧山繡拙已共識,
        又何能?四面齊賞,八方盡閒。
    
        情漠漠,蕩然然。佳人魂斷,台邊望憂天。蕭歎離別,悲化青血。紅事沉浮冥亦之,
        無奈也,一世塵緣,兩世相思。

    蕭聲過後,兩片花瓣紛飛而下,一片落在笑天的蕭上,一片落在我的懷裡。
    下一日,兩個落魄的男人在擁抱後揮手告別。
    接下來的三天我都是在被窩的黑暗中度過的,兄弟們都很折服我的賴床功夫,說有機會定當請教,正討論我幾時起床問題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是找我的,找我的人很少,出了燕兒就是至閒,我拿起電話「喂,請問哪位?」電話那邊好一頓沉默。
    「哪位?」我又問道。
    「是鎖囚嗎?」一個很熟悉很好聽的聲音傳了過來,既不是至閒,也不是燕兒,我想了一會也沒想到是誰。
    「對,是我,你是......」
    「我是若芷。」這次回答的很乾脆。我寧願相信上帝的存在,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而這確實是真的,是若芷的聲音,很親切很圓潤的聲音。「若芷」多麼親切而又遙遠的兩個字,兩年了,她一直沒有消息,我始終惦記著這個小妹妹,關於她的近況我一無所知,今天她終於來電話了。
    「若芷,真的是你嗎?我以為你把我忘了呢,」我的話裡帶著幾天來的唯一一次興奮。
    「鎖囚,怎麼會呢?我也想忘記你,事與願違,你的影子在我這裡扎根了,那種沉重是揮之不去 的 。」她的聲音攙雜了很濃的感情進去,極動聽,像古裝電視劇裡多才多藝的女主角朗讀詩詞一樣讓人聽起來舒服。
    「那你走時怎麼不告訴我呢?」我窮追不捨的責怪著。沒想到那邊又是一陣沉默。
    「若芷,你在嗎?」還是沒有聲音。
    「若芷......若......」
    「鎖囚,不是我不想告訴你,那是我考慮很久的結果,我怕離別時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怕我會飛入你的懷抱,我怕自己的淚灑在你的臉上,我怕在也離不開你,我怕......」她徐徐的說著,平靜的說著,「鎖囚,過兩年了,我已經釋然,用四年的時間才說出這些話,我是多麼的無用,別笑我,我是這樣的......」
    放下了若芷的電話,我無法理清思緒,事情亂成了一團,我撥響了笑天的電話。
    「喂,是鎖囚吧。」
    「你怎麼知道是我?」
    「除了你還能有誰呢?有事嗎?」
    「剛才若芷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她打了,代表她沒事了。」他截止了我的話。
    「你知道什麼?怎麼不早說?」
    「鎖囚,記得去年寒假回去看你嗎 ,我在你的影集裡藏了一封信,就在你和永義合影的那張照片下面,我知道你遲早要問,也瞞不住你,就準備了這一手。」
    我掛了電話,翻出影集,果然找到了那封信,所說的「信」不過是半張信紙那麼大的一張條,我一眼認出這是若芷給永義的那封,以前笑天沒讓我看。我打開它,幾行小字躍然紙上。
永義:
    我一直很欽佩你,你為人正直,做事果斷,受人敬重,我很喜歡和你交朋友,也只能和你交朋友,原諒我,我接受不了你,也不能給你什麼,會有人更適合你的,非要問個原因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已心有所屬,我在你面前很難說出他的名字,才不得以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法相告。我喜歡的那個人和你很近,他就是你的好哥們——鎖囚。
    信紙的背景是一輛很闊氣的車,就是撞死永義的那種AA車。
    看完信,時間開始挑著片段排列,一台放映機在腦中陸續播放一些記憶碎片:首先是若芷對著那些追求者一籌莫展,走到我跟前,瞪著大眼睛問我「我該怎麼辦?」畫面轉換,笑天過生日那天若芷說:「鎖囚送我。」畫面在轉換,憐秋說:「班級還有女孩子喜歡你,你該相信女孩的感覺。」下一個鏡頭:永義用那種迷茫的眼神看著我,接下去,永義一隻手抓著若芷,一隻手伸向我,可是我沒有趕回去,最後是一句傳言:「永義是自殺的。」所有的鏡頭一下子混在一起,像發生化學反映似的神奇的變為暫新的一幕:永義拿著九十九朵玫瑰,徘徊在路邊,他思緒萬千,他絞盡腦汁也難以解答佛主對他開的玩笑:他最愛的人愛的竟是他最好的哥們,他從中無從選擇,這時一輛車飛奔而來,一個念頭在他腦中閃現,他不在猶豫,快速的朝飛車衝了過去,當車挨上肉體的瞬間,他才想到花還沒送出,這樣他用手把花護在胸前高高的飛起。
    放映機消失了什麼事還是不明白的呢?我感到胸很悶,嘴也改變了功能,一股鹹鹹的物質順著口腔噴出了體外,組成一道絢麗而悲壯的景色,我一下子栽倒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
    那一刻我以為我死了,因為我看到了永義憂鬱的靈魂,我看到了惜若蒼白的面孔,也看到了憐秋粉紅色的春裝,我真的以為我解脫了,然而我沒有,我醒來時周圍都是白的,牆壁,地面、被褥、還有穿白色衣服的人類,我似乎轉換了世界,這個世界很少出現聲音,即使有也是痛苦的哀嚎聲,我理解了憐秋在醫院中的痛苦,理解她像我一樣孤零零的躺著的滋味。我望著眼前的七個兄弟一句話也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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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又是一個秋天,落葉在頭上飛來飛去,誰能說出他們離開母體是快樂還是悲傷。病了半年了,這是頭一次來到這片喜歡的樹林坐坐。兩個女孩在對面聊天,一個說:「你的男朋友真帥,過幾天我決定插一腳,」
   「 那我就叫你死的很慘。」另一個笑著說。
    如果沒記錯,今天又是黑色星期五,她們是不該這麼說的,我很想過去阻止她們,可我又有什麼權利呢?在自己都不相信的咒語面前還玩什麼認真,實實在在的發生了又怎麼樣,那只是巧合,而又真的是巧合嗎?誰又知道呢?這也許是笑天信命的原因吧。
    正坐著,連柱把一封信送到我的手裡,是笑天來的,又是一封短信。
鎖囚:
    還好吧!像惜弱說的那樣我們對世界太無奈了,有些事不是你我能把持了的,忘記過去,重新來過吧!
    不要藏著自己了,放出來吧!在生活中放出你的光彩,惜弱拜託過你的,換個方式活著又不是換個自己活著,其實生活中的你並不是真實的你,還玩什麼深沉呢?
    算了,別在消沉下去,把我的信和你的心一併收拾好吧!
                                                        笑天
                                                             快樂的日子
    我收好他的信,又撕了一封剛要郵走的信。望著夕陽,想著每一個人的話,笑天說的對:有些事不是個人能把持了的,可得把自己投入生活,做回自己。惜弱說的也對:對這個世界我們太無奈了,但必須珍惜這世界上的每一寸美。憐秋說的更對:生活就是一座囚籠,我們需要在籠中尋找快樂,媽媽說的最對:人活著就是挑戰痛苦,我們不能在「精彩」的痛苦來臨前就倒下去。
    過去的事能不能結束我不敢肯定,肯定的是在結束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做,憐秋說過,希望我能寫一部小說,把該寫的人都寫進去,她和爺爺、奶奶一樣,一句話不留就遠離了我,我只能把她的心願當作遺言,去完成它。來滿足死者和活者的一些願望。
    夕陽又要落了,我不能在等它落下去,我站起來順著光源的方向,一步步的走下去,決定趕上一個永存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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