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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篇 十二

作者:擲心煉冰

    爺爺去世不久,我就上學了,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我的話就比以前更少了,上課我從不回答問題,下課也不願意出去玩。父母向老師多次講述我受打擊的經過,老師用無限的寬容表達了自己的同情和一名人民教師對學生的熱愛,爸爸和媽媽對我的孤言少語用盡了辦法也不起半點作用。他們白天還得下地幹活,沒時間陪我,晚上拖著疲勞的身體回到家吃一點飯便倒頭就睡。姐姐每天上學的時間比我長的多,只有晚上可以和我在一起,只有奶奶一個人有時間陪我。
    自從爺爺去世以後,奶奶就和我住一起了,以前奶奶對我的照顧和爺爺一樣都是無微不至的,只是奶奶比爺爺大了幾歲,身體又不大好,抱我、背我的事早已力不從心,爺爺這才佔了便宜,在我心中的位置才顯稍高一籌,實際奶奶對我的好,一點不比爺爺差。在爺爺去世的那些日子裡,傷心沒有表現在奶奶臉上,我睡覺流淚她就替我擦拭,安慰我,給我講故事,我很快就 會在她磁性的聲音中睡著,第二天一睜眼,她又在我面前忙來忙去:給我做飯,給我收拾書包。至於她什麼時間睡著的,什麼時候醒來的,只顧抹眼淚又十分孩子氣的我不曾有半點注意。
    奶奶為了撫平我內心的傷疤,整天一副「開心」的 樣子,模仿爺爺的動作給我講一些歡快的事情,她有著無與倫比的耐力,故事一講就是兩年,我快上三年級了,爺爺在我腦中的印象暗淡了許多,那些回家就叫爺爺、夢中就喊爺爺的事已不在發生,老師和父母看到我日益開朗都頗為高興,奶奶臉上也充滿了笑容,它感到對的起爺爺,對的起父母,也對得起她自己。是的,我所有的變化都該歸功於奶奶,她太累了,那麼大的年紀還要為我跑東跑西,在她的頭上已找不到一絲黑髮,皺紋也 橫七豎八的長滿了她整整一臉,在我胡鬧的朝暮,它滋生的那麼快,現在我還驚訝,當時我不知道愧疚和歉意,當我知道這兩個詞的概念時,奶奶離我太遠了。
    那也是個快樂的春天,也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放學的路很長,我已對花又生了些感情,在路邊採了好多花準備插在奶奶的頭上,奶奶一定會高興的把我抱起來。我 在路上玩了很久很久,所有的同學都拋下了我走了,我還沒有看夠,自己在花叢中轉著、跑著,最後我覺得實在餓了,才戀戀不捨的往家走。
    家門口好多人在那裡忙來忙去,家裡只有重大的事才會出現這些人,我迫不及待的衝進房內,見爸爸和姐姐赫然跪在僵硬的奶奶面前,我立刻意識到自己處在什麼境界,腦中一片空白之後便癱軟在奶奶身邊。
    再次醒來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變成了媽媽,我抱著媽媽大聲哭著:「媽媽,奶奶死了,奶奶不要我了,我要奶奶活過來。」
    「小囚,奶奶活不過來了 ,她是急性腦淤血,在睡覺的時候就去了,沒有任何痛苦,遺體上還帶著幸福的微笑,她沒有遺憾,我們該為她高興才是。」媽媽慢慢的說著。
    「媽媽,人死了怎麼會幸福呢?」我哭的聲音更大了。
    「對,人死了才是幸福,活著才是痛苦。」媽媽的臉上掛著淚水,「小囚你不要哭,你是個堅強的孩子,你奶奶也這麼認為,看你爸爸也沒有哭,我們要面對現實」媽媽又說。
    聽了媽媽的話,我像臣下見了聖旨真的不哭了,我想著媽媽的話,我猜那時我已學會了思考。媽媽說的對,「人死了 才是幸福,活著才是痛苦」爸爸沒死,又要下地幹活,又要供我上學,又要守這守那是痛苦的,我也沒死,在享受幸福的顛峰爺爺丟下了我去了,讓我痛苦了兩年,如今剛有一點好轉,奶奶又去見了爺爺,讓我陷入不堪的地步,這世界就是折磨人的,隨之我想到花開就有花落的慘象,樹生就有樹滅的淒景..........
    「媽媽,那我們為什麼還活著。」我望著媽媽的眼睛,渴望在那裡找到答案。媽媽吃驚的望著自己的兒子,在她 認為我那時的年紀和所問的話是很不相符的,她想了一會才說:「人活著就是為了挑戰苦難,在苦難中一步又一步的前行,用忍受痛苦的程度來衡量自己的意義一點都不過分,那些有權人,有錢人,學者們不是有機會就行的,他們需要忍受常人所無法忍受的痛苦,才能換來那麼一點點享受或是智慧,你還小,你還不能理解什麼是真正的痛苦,那不是失去兩個親人就能解釋的,而且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們不能永遠的活在大山裡,即是去體驗身心的活動也該到外面去體驗,等你走遍花花世界的各個場所,你才能領悟媽媽說的話 。現在,你還太小,你不能在挑戰自己極限的路上就倒下,你該堅強些,去正視生活,這才是你要做的。
    媽媽那次說的話我一個字都沒忘,這些話會影響我的一生,至少現在還影響著。從那時起,我臉上就很少出現笑容,見花開就傷心,見落葉就高興,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
    憐秋在一旁靜靜的聽我說著,她隨我故事的情節喜而喜、憂而憂。我說完後她沒有對過去加以安慰而是笑笑說「:你母親是位哲人。」
    「可以這麼說,她很有修養,上學的時候成績全校第一,由於受文化大革命的迫害,被迫輟學,她很不甘心,姐姐又不是學習的材料,我也就成了替她實現願望的最好對象。」
    「你很不爭氣,學習那麼差,你母親一定很生氣。」
    「以前我學習好的時候,她總誇我勤奮,我考上這所重點學校後她就嘮嘮叨叨的說個不停,你也知道這所學校都是出類拔萃的人,我學成這樣也無可厚非嗎,不可否認的是她不嘮叨的確是一個很能理解下一代的好媽媽。她說的話總是讓人信服。」我第一次當著別人說媽媽的好話,如果媽媽知道的話,她一定會 樂瘋的。
    「她要是知道你過生日很誇張的話,一定又會嘮叨吧?」
    「這不一定,媽媽很清楚年輕人的事,也很能理解我們的難處:不是我說不過就不過的。」
    「難為你有這麼一個好媽媽,永義就不行了,不知明天的生日他會搞成什麼樣子。」
   「隨便他吧,他又不是為我,大家都知道。」
    我們邊走邊聊,正在開心的時候,前面一個人攔住了我們的去路,他鐵青著臉,眼睛一動不動的望著我們,顯得既憤怒又急噪。我和憐秋互視了一眼都知道事態嚴重,那眼神壓的我呼吸急促,內心慌慌的,憐秋也是一臉害怕的表情。之所以我們會變成這樣,是因為那鐵青著臉的不是別人,而是笑天。
    「怎.....怎麼了?」我無端的慌張。
    「永義出事了」他強行壓制著怒火說,「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再晚一點恐怕你就見不到了。他現在在醫院.....」
      他的話象五雷轟頂,電激著我的全身,我沒聽見他後面說些什麼,拉著憐秋就往醫院跑。
    急診室被圍的裡三層外三層,永義的幾十個「哥們」和十幾姐妹都焦躁不安,大炮、三岡、阿痰、燕兒等人在最裡層。譚母的神情恍惚,燕兒和綺影攙扶著,譚父滿面愁容的一言不發,見他兩老都到,出事時間至少有幾個小時了。我一把抓住至閒「到底怎麼回事」
      「今天永義去市裡給若芷和你買禮物,回來的路上,一輛AA名牌車急速而過.....」
      急診室的門終於開了,醫生滿頭大汗的走了出來,眾人一下子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情況。
    「哪位是病人的家屬?」醫生問。
    「我是病人的父親。」譚父說。
    「由於撞擊的太重,五臟已不完整,流血也過多,已無法挽救,對不起。」慈祥的醫生因無能拯救這個年輕的生靈而歉疚的面部抽搐。譚母聽到這,當時就昏了過去,這邊忙著救譚母。醫生又說:「不過我們可以設法讓他在無痛苦的情況下甦醒過來和家人、朋友說說告別語,時間不超過二十分鐘。」
    譚父冷靜的說:「那就讓他快點醒吧。」
    十分鐘很快就過去,醫生告訴我們可以進去了。
    永義安詳的躺在床上,滿面紅光看不出一絲受傷的模樣,迴光返照為他遮過了一切,如果揭開被子就會發現他的四肢已不完整,他不知道有沒有意識到就要離開這個世界,只是用感動的面孔迎接著他熟識的每一個人。
    永義看到滿臉是淚的譚母說:「媽,你哭什麼,人早晚會死的。」一句話把在場人的心逼到了極端變形的地步。
    「永義,醫生說你沒什麼事,過幾天就會好的。」譚母安慰著自己的兒子。
    「媽,不用騙我,你的眼睛早就把你出賣了,我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我死後希望你把他們倆當你兒子。」他指著我和笑天。我和笑天馬上跪了下去,齊齊的叫了聲「媽」。譚母早就認識我們,也知道我們的關係,把 我們倆拉起來說:「好,好,你們以後就是我的兒子。」
    「爸、媽,我長這麼大,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總是打仗,沒讓你們省一天心,到最後還得讓你們白髮人送黑髮人,我已不能在你們面前進孝了,對不起。」這是永義第一次向父母道歉,也是最後一次。
    接著他叫過燕兒:「傻瓜,我那樣對你,你恨我嗎?」
    燕兒臉上流過幾道清痕:「不,永義,對你我沒有恨,只有一個字是「愛」,以前我從未說過,大家知道我喜歡你,我還是不服氣,今天我無可辯駁了,我確實是愛你的,一直都是,在此刻我才知道你對我是多麼的重要,我要把這件事講給全世界人聽。」燕兒忍耐著,用極專情的嗓音說著,她已承受不了永義即將去世的事實。她想把自己最好的形象留給永義,她強作笑容,誰又知道那深情的話語和美麗的笑容後藏匿著一顆怎樣破碎的心?永義被她的話吸引了,他從未見她這樣漂亮過,他伸手撫摸著她的臉,他後悔異常:自己怎麼會那麼無情的對待這樣一個嬌小的美人呢,或許她早一點向自己這麼深情的表白,事情不會到達這樣的地步,這一切的後悔都離現實太遠了,他拿起她滑美軟棉的手指,很紳士的吻了一下說:「忘了我吧,我已不能在給你什麼。」話語之中帶著無限的悲涼。
    「不,這不可能,即使你不在了,你仍活在我的記憶裡。你是我心中的英雄,不毀的戰神,你為那些弱者出頭,得到老師的責罵,我為你不平,想讓我忘記你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你帶我去。」
    「傻瓜,世上這麼美好,跟我去做什麼,土味可不是好聞的,別在說瘋話,我去後你多和笑天、鎖囚接觸,他們的話有時會讓你茅塞頓開的。」
    「會,我一定會的。」
    永義知道自己的時間有限,他不能和燕兒喋喋不休。他轉過視線在人群中搜索著另一個人,笑天從人群的最後拉過他搜索的目標——若芷低著頭,不知說什麼才好。
    「若芷,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你得提前收下了。」說著他從身旁拿起一束玫瑰,整整九十九朵,紅紅的顏色快要滴血,讓所有的女孩見了就能心醉,大家都驚歎玫瑰保存的那樣完好。在這之前那個造事司機說:「他開著車,突然路旁跑過一個人,他煞車已來不及,被撞者高高飛起的時候,竭力用胸口和雙臂護著那束花,它們才沒留下一點傷痕。」
    若芷接過花說:「謝謝你。」
    「若芷,謝謝你的坦誠相告,謝謝你還一直把我當朋友,......
    「別說了,不說那些好嗎,」若芷阻斷了他的話,估計他們說的是那天他們一起吃飯的事。永義沒在說什麼,若芷也沒有,他們只是默默的對望著,永義對眼前的這個女孩感慨萬千:他把她當成了生命的一部分,然而她......若芷有著絲絲歉意,那玫瑰用多大的代價換來的她最清楚,她只想說「對不起」又說不出來。這能怪她嗎,她從來沒喜歡過她,從來就沒有。
    「笑天,你還欠我一頓大餐呢?」永義笑著避開了若芷的視線。
    「這簡單,一會就準備,吃什麼都行。」
    「你可從來沒這麼大方過。」
    「破例一回也無所謂。」
     兩個人和以前一樣,沒有一點生死離別的畫面。「還有我呢,我可是見證人。」我插嘴道。
    「我說黑色星期五別咒我,你們就不信,這次叫你們靈驗了。」
    「胡說,你點背,願誰呢!」我這麼說著,心裡卻有著被刀挖過的滋味。
    「就是,誰讓你走路不小心,這回我倆可安靜了不少。」笑天補充中眼睛也有一種衝動。
    「你倆真夠混,有你們這樣對快死的人說話的嗎?」我們把他氣笑了,「我想求你們一件事。」
    「有什麼就說,別婆婆媽媽的。」
    「以後節假日多看看我爸我媽,還有多照顧一下燕兒和若芷。」
    「囉嗦,這是四件事。」笑天說。
    「十件也得辦,你不怕他回來找你。」我道。
    「那你們就在多辦幾件吧:笑天你去給我準備大餐,鎖囚你知道我最愛吃什麼,趕快去買,我不要做餓死鬼。」
    「好,這就去。」我和笑天說著就往外走。
    「等一下。」
    「又做什麼,你有完沒完。」我們「極不耐煩」
    他的眼睛浮現了一線污濁「快一點,我等你們。」他很認真的說著,話語中含蓋著見不著的死亡。
    我和笑天出了門撒腿就跑。永義最愛吃的就是菠蘿,他每天都吃,那個賣菠蘿的老頭就在醫院不遠處,一會就到,於是我用了最大速度,能量達到了極限,儘管這樣,失望還是辦著不幸發生了:那個老頭像鬼一樣不見了,這是從來未有的事,他哪天都不走,今天偏偏走了,不,他不會走遠的,我一定能找到他。我快速的在附近胡同裡鑽來鑽去,連續二十多條胡同都不見他的蹤影,我急了,我大喊著他,路邊的人用鄙夷的眼光象看瘋子一樣看著我,我已顧不了那麼多,仍是拚命的喊著,大約過去了十多分鐘了,不能在找了,永義還等著我呢。我開始往回跑,快到醫院的時候,那個菠蘿老頭神奇的出現了,他好像從未離開過一樣,我也不知給了他多少錢,拿起一塊就跑,在醫院門口恰好碰見急匆匆的笑天,他捧了七八個飯盒,菜湯濺了他一身。我想我們已盡了最大努力了。努力並不一定都有回報,我們的努力只換來了迎接我們的那片哭聲。
    永義的一隻手拉著若芷,另一隻手要拉另一個人,可惜沒拉著,就不甘心的去了。他們說那個要拉的人是我,我很不理解怎麼會是我呢?在生命最後的瞬間他要告訴我什麼呢?為什麼不是笑天和我呢?同時我亦很激動,這是我們那不可泯滅的友情的最好見證。
    除了再次昏倒的譚母,哭的最傷心的就是燕兒了,她把最深的痛和最真的愛統統的釋放出來,那哀嚎的悲淒,足能讓整個醫院的人落淚,來的人一個個被她感染,最後只有兩個人抵擋住了洶湧的攻勢,沒讓自己留下一滴淚水:一個是笑看世事的笑天,一個是沉默無為的我。
    夜裡一曲靡靡之音不斷的 拍打著我的心潮,他有時翻江倒海,氣勢之宏狀讓人顫簌;有時如微風細柳,柔嫩之細膩讓人傾倒。無論音質怎樣的變化都沒能離開悲涼的主調,我被這藝術吸引了所有。「繞樑三日』來形容它的美真的嫌少了很多,這是笑天前幾天編的一首曲子,詞意為:
                義膽忠肝,把酒添閒,濛濛落月,濃濃香甜。
                醇壯你我三分膽,化作杯羹賽紅顏。
                何須此情聆道破,亦死亦生終有酣。

    今日的月暗淡無光,紅塵也披上了一層陰陰的黑影,加重了世道的罪惡,萬物之靈失去了昔日街道的熙熙攘攘,閉門不出,恐怖的氛圍逐次遞進,永義的亡靈幕然出現在窗前,他微笑著朝我點頭說:「我來聽笑天吹蕭的。」他似有無窮的能量,彈指一揮,聲波全朝一個方向輸送到他的體內,他高興的亂蹦起來,興奮的手舞足蹈,他從沒聽過這麼好聽的曲子,看著他的動作我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突然他停止了一切動作轉頭用前些天那種迷離和 帶點憂愁的眼神望著我:「鎖囚,我還有一件事沒和 你說。」說著他張開雙手向我抓來,手指的形狀和白天的一模一樣,我笑著遞過手,就在我遞出一半的剎那,兩個魔鬼已無聲無息的降落在我們中間,他們抓住了永義的肩膀,輕輕一拎,永義便像小雞一樣被抓了起來。永義掙扎著,叫喊著,希望我能伸出援手,希望在亡魂就要破滅一刻救他。我火了,大喊道:「放開他。」
    一聲呼喚,蕭聲嘎然而止,我回過神來。自知失態,把臉扭向別處。笑天也放下蕭怏怏的睡了。
    誰也不願在朋友去世的日子裡把自己裝扮成幸福王子,所以那個生日宴會就取消了。
    沒過幾天,校園裡就出現了一個傳言,說永義是自殺的,說他受了打擊,一時看不開主動去撞車的。永義又不是有病,拿飛車當美女往懷裡抱的事他才不會幹呢,他又哪來的打擊?這都是那些無聊之極的人拿死人取樂罷了 。想到這些,對那些無聊的人還報以一些理解的同情。
    沒了永義,生活便沒了許多東西,歡樂幽默已不在屬於我們這一群年輕人。一個月中笑天和我只說了三個字「恩」、「恩」還是「恩」,為了回敬他我一個字也沒說。一切言語都化做了動作和眼神,這不是我們之間相互怨恨,而是我們太忙了,忙著對共同故友的懷念,忙著爭取共同的理想場所——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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