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首頁->《痛恨春天 返回目錄


高中篇 十一

作者:擲心煉冰

    週六的落日格外怡人,夕陽變著法似的塗抹著天邊白雲的色彩,也讓雲彩在自己的腹下往復飄動,似她在用衣飾和裙帶展示自己特有的瑰麗。景是美的 ,欣賞這景的人並不多,只有兩個——我和憐秋,
    「這夕陽透著靈氣。」憐秋輕輕的說。
    「是很有靈氣,可惜這靈氣就要散了。」我不是有意掃憐秋的興,只是有什麼說什麼,這一點她瞭解。
    「沒關係,夕陽沒了,鮮花在晚露中更顯鮮艷。」憐秋又說。
    「可花也要落了。」我說的話聽起來幾乎是在和憐秋慪氣。
    「鎖囚,我覺得你有些地方象林黛玉。」看她幽幽的表情,她應該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不是的,黛玉是落花落淚,我是開花傷心,落花高興,區別很大的。」
    「你為什麼開花傷心落花高興呢?」
    「花開既是花落的開始,花落既是花開的序幕,她開了怎麼樣,美麗幾日就飄飄而去,她落了又怎麼樣,一秋一冬後又是那個美麗的她。黛玉見落了的花瓣葬了,我若見到落了的花瓣就踩上幾腳,讓她從這世上消失,永遠丟下失落美麗的痛苦,這樣豈不更好。」我慢慢的說著。
    「鎖囚,你的思想既創新又複雜,更主要的是古怪,當然我有些時候也是,可能這就是我們在一起的原因吧,不過這對你太不好了,你痛恨春天麼?」
    「痛恨春天?不,不是的,只是春天在我的人生中總帶著些令我迷失的東西。」
    「那東西是什麼呢?當然你可以不說。」
    「對你我有什麼可以不說的 呢?其實那些事情已經離現在有十二年了......」
    我的記憶強迫時光倒流,眼前又浮現了不堪回首的一幕一幕。
    那年我八歲,那天的夕陽和今日的一樣美,我坐在爸爸的肩上,小手不停的揪著爸爸的鬍子,爸爸用一隻手扶著我,另一隻手領著姐姐,爺爺趕著牛車走在前面,一會回頭向我弄弄鬼臉,一會招呼姐姐上車,姐姐受不了牛車的顛簸,寧願一邊走路一邊聽爸爸唱歌。爸爸的歌難聽極了,道邊的小鳥嚇的四散逃竄,從我們身邊飛過。我望著藍天,望著落日,心情有說不出的愉快。
    這一日是爸爸第一次帶我們走出大山,去了鎮裡,這是我一再要求,爺爺一再幫忙的結果。爺爺最疼愛我,說我是爸爸養的,還不如說養我的是爺爺,我在爺爺家中的日子,遠遠多餘在自己家中。爺爺總是有好多的故事講給我聽,總是有好多好多的戲法變給我看,他沒事就教我如何捉小鳥,如何打老鼠,怎樣上山,何時下河。爺爺從不覺得煩,總是耐心的幹這幹那,他把我當成了他年老生命的支柱,當成了他剩下歲月的希望。
    記得有一次我只是有點發高燒,他就整日整夜的在我身旁陪著,我喜歡他陪著,也喜歡他的背,喜歡他的懷,那些地方都是我習慣了的,我更習慣了他那樣的寵我、愛我。
    那次去鎮裡,我說我也要去,爸爸一口回絕,爺爺起初也不讓,無奈他是受不了我的眼淚的。他和爸爸求情了,爸爸還是不同意,爺爺怒了,痛斥了爸爸,說爸爸把我們關在家裡都關傻了,該出去見見世面,爸爸沒則了,只好帶著我和 姐姐來到鎮裡,當時我看到了許多我在農村看不到的東西。我問東問西,爺爺給我講著,我拿東拿西,爺爺給我買著,我看東看西,爺爺把我領著。這一天我太高興了,以前我從沒那麼高興過,我大聲對藍天朗誦著爺爺教我的詩,小聲跟爸爸唱難聽的歌,我覺得這世上一切都是幸福的:鮮花有她的芬芳是幸福的,野草有她的萃綠是幸福的、樹木有他的高大是幸福的、小鳥有她斑斕的羽毛是幸福......在觀察這些幸福的同時,我是最幸福的:在路上有爸爸的肩,在家裡有爺爺的懷,在任何一處都有人關心我、愛護我,我得意的扭著屁股的同時更加肆虐的蹂躪著爸爸的鬍子,在那一刻我忘乎所以了,又怎能想到死神已悄然來至,注定他是要帶走一個的。
    爸爸累了,把我交給了爺爺,爺爺一面趕車,一面抱著我,回家是要翻過一座山嶺的 ,道路很不好走,很久才到山頂,要下山了,爺爺又把我交給了爸爸,我很是不依,爺爺的懷裡太溫暖了,尤其是這一回,我不想失去。爺爺說:「下了山我在抱你,我要雙手牽著牛 的。」我勉強的順從了他,讓爸爸領著,我剛站在爸爸身邊,一隻野雞就大叫著飛了起來,在牛的眼前飛過,該死的牛平時怎麼打都不走,怎麼那時侯就驚了呢,牛已經忘記了自己拉著重重的米,忘了這一天的勞累,只管拚命的往下拉車,嶺很陡,下嶺的速度太快了,爺爺完全失去了對牛的控制,可他還在車上呢,眨眼間車就沒了影子,爸爸害怕極了,放下我和姐姐,朝牛車消失的方向奔去。
    我和姐姐走到山下時,爸爸正努力的把翻倒的車翻過來。
    半小時過去了,車總算翻過來,爸爸一袋一袋的搬走地上的米,最後剩下的才是背朝著我們的爺爺。爸爸很遲緩的走到爺爺的身邊,慢慢的翻過他的身身,在他的鼻孔、心窩摸了很久,摸了很多次,可是他失望了,爺爺的身上找不到一點點生的氣息,一點點也沒有。
    此時的夕陽已完全落了,它已不能用溫暖來撫愛他所鍾愛的任何事物,落日後的地球有著死寂的沉悶,沉悶的有這靜的可怕的山,有這叫的恐怖的鳥,還有呆的可怕的爸爸,時間是否停止了?爸爸的姿勢在時間停止的同時定格在那裡。我明明感到天在一點點的變黑,夜在一步步來臨,而爸爸還是一動不動。
    「爸爸,該回家了。」我稚氣的叫著爸爸,其實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爸爸被我呼醒,拿起牛鞭來到栓在樹上的疲勞不堪的牛旁狠狠的說:「你為什麼要跑,為什麼要跑......」每說一句,牛鞭就很快的抽出一下,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恨不得一下子把牛打倒在地,然後撥它皮,吃它肉,老牛很不理解的望著爸爸,它感到委屈,它在用可憐的目光乞求著爸爸,效果顯然是不存在的,牛鞭還是像雨一樣抽打在它的身上。
    姐姐到底比我大些,它在父親瘋狂中已經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哭了。她抱著爺爺大聲的哭了,看到姐姐哭的那麼傷心,還一直喊著「爺爺」。我恍惚懂得事情存在著不妙。我拉著爺爺的手說:「爺爺起來呀,你怎麼睡這麼長時間,快起來呀。」爸爸聽到我的喊聲,放下了皮鞭,走到我身邊,用沉痛的語氣說:「孩子,別叫了,爺爺死了。」「死」我還是明白的,老鼠沒氣了,爺爺說老鼠死了,蟈蟈不動了,爺爺說蟈蟈死了。現在這個字用在了爺爺身上,我不敢相信。「不會的,爺爺不會死的,決不會,爺爺起來呀,給我講故事,給我捉小鳥,你還說帶著我撈魚呢,你怎麼不起來,你一定是裝的,你是騙小囚的,以前你就是這樣騙小囚的,這回你也騙不了我,咱們不玩了好嗎?這次算我認輸,快叫爺爺起來呀......」我的胸前已經濕透,我的嘴還在不停的說,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針深深的刺著爸爸的心。
    「小囚,別鬧了,爺爺真的死了。」望著爸爸那強忍淚水的眼睛,我完全明白了,明白自己永遠失去了那個結實的背,明白自己永遠失去了那個溫暖的懷,永遠失去了那個關心我、愛護我、寵我、慣我的人,永遠失去了許多許多值得驕傲的東西。我不顧一切的趴在爺爺的身上,哭的死去活來。撕心裂肺。我相信如果世上真有神靈的話,那麼他們一定會感動的落下淚,然後招回爺爺的亡魂還給他的小囚,當然爺爺沒有醒來,神靈們早就在吹捧他們的唾液中淹死了,哪還有時間去管別人呢。
    最終,爸爸把爺爺放在車上,和我們在哀痛的黑夜中繼續前行。












上一頁    返回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