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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要藥

作者:李懷

    第六回要藥

    守在門外的莊衛瞥見從門拋出一物,往前拾起一看,柴枝上面刻了「以解藥換人」五個字,急向於鈞寶稟報。

    於鈞寶剛替皇甫翊包紮好傷口,見莊衛匆忙走來,遞上柴枝,拿來一看,整整齊齊刻了「以解藥換人」個字,冷笑一聲,將之給了皇甫翊。皇甫翊可就笑不出來,不是因為肩上之傷,卻是為了荊嵐。皇甫翊看見柴枝,皺眉問道:「甚麼解藥?」於鈞寶道:「我不是說過,先前那賊偷經時觸動機關,中了蝕骨針。方纔你們相鬥時,我發針又打中他。現在他有恃無恐,自是保命要緊。」

    皇甫翊正自心煩,無心細思,此時被乾爹提醒,問道:「慢著,中了蝕骨針,還能捱至此時?」於鈞寶應道:「不強行逼毒的話,五個時辰內也死不了,不過其時筋骨腐蝕,縱然解了毒,也成廢人。」

    皇甫翊合指一算,「咦」聲一叫道:「這豈不過了五個時辰麼?」於鈞寶道:「這樣才怪,大概是針射不中要害,所以方纔我再發針打他,催他毒發。」他們哪知章采義誤中機關毒針,恰被砍傷,放了毒血,命不該絕。之後第二次中針,章采義已知放血緩毒之理,又吃了荊嵐的甘潤片,一兩個時辰內暫無性命之危。只是他勉強逼毒,招毒倒行,才急求解藥。

    於鈞寶只道章采義命不久矣,淡然道:「他傳字說以解藥換人,想必他已支持不住,只待一時三刻過去,他必毒發身亡。」他語調輕鬆,聽來志在必得,可皇甫翊仍放不下心。他一心只牽掛荊嵐的安危,他想倘若遲遲不交出解藥,只怕那賊老羞成怒,跟荊嵐玉石俱焚。他向來做事務但求無後顧之憂,此時關係到荊嵐的性命,他更是不願冒險。同樣他也明白乾爹的話說一不二,荊嵐與他們非親非故,乾爹自是不會以解藥去換荊嵐。

    皇甫翊好生為難,心下躊躇,目不轉睛地盯著柴枝上的字,彷似見到了荊嵐被挾那可憐的樣子。他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擔憂,脫口道:「爹,那賊是死不足惜,但荊姑娘是客,我們總不能待慢。」

    其實於鈞寶亦非不理荊嵐死活,只是他堂堂一個莊主,鄱陽湖二水寨、三莊院、五山館的頭領,豈要受一個毛賊的威脅?加之荊嵐偷偷出莊上山,他已認定荊嵐和那賊是同一夥人。此時荊嵐被挾持,不過是跟那賊演雙簧罷了,皇甫翊偏生看不出來。於鈞寶瞧他那鬼迷心竅的樣子,不禁心中有氣,正嚴道:「那賊兩次犯莊,偷經之尚且不提,莊衛給他殺的傷的難道還少?為了一個女子便輕易將解藥給他,你對得起以命相搏的兄弟麼?」說罷憤然拂袖,步出偏廳。

    皇甫翊睖瞪著於鈞寶離去,他的說話仍猶在耳。對于于鈞寶的一番責斥,皇甫翊便如當頭棒喝,後悔自己剛才失言,絲毫不體諒乾爹的難處。於鈞寶身為一莊之主,縱然自己是他的乾兒子,亦決不徇私。不然如何教莊裡眾人聽命於他,如何號令鄱陽湖幫眾?

    便在皇甫翊懊惱之際,徐有貴已走到他的身邊,恭敬道:「少爺,有貴替你向莊主勸釋兩句,以得解藥相救荊姑娘。」皇甫翊歎道:「爹言之有理,我豈能為一己之私,辜負眾兄弟的拚鬥?」徐有貴道:「這只能怪他們技不如人,反令荊姑娘被捉。少爺,其實你待幫中兄弟如何,大家心裡清楚,哪會為了如此小事而懷恨在心?」他頓了頓,接道:「少爺便請放心,靜候佳音好了。」說罷他便退出偏廳,穿過迴廊,來到於鈞寶的房外。

    徐有貴稍稍整理衣衫,叩門道:「莊主,有貴有事商討。」於鈞寶道:「進來吧。」徐有貴開門進內,揖道:「莊主。」於鈞寶問道:「有甚麼事?」徐有貴道:「實不相瞞,我是為了解藥之事而來。」於鈞寶瞟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想我拿解藥來救荊姑娘?」徐有貴道:「有貴只是不願見到莊主和少爺為了區區女子而反目罷了。」

    於鈞寶一聽此話,心裡一沉,腦海不自主的浮現幕幕往事。

    當年於鈞寶在趕投他叔叔於延發——太湖水寨的二當家之時,途中遇險,其時皇甫翊的父親皇甫彰救他一命,二人從此成為好友,且一同投靠太湖水寨。

    及後他們出生入死,患難與共,很不容易才在水寨分得堂主之位。當時於鈞寶位坐「順波堂」堂主,而皇甫彰則是「定浪堂」的堂主。此兩堂俱是太湖水寨的守關堂口,報信、迎擊皆由這兩堂負責,可謂是水寨的先鋒,亦是寨中立功之地。的確,憑著他倆勇謀相配,在短短的三年間,一起躍升水寨四當家之位,且仍兼管二堂。

    其時寨主女兒駱彤是三當家,統率寨中的娘子軍,威風八面,英姿勃發,於鈞寶很是傾慕。奈何駱彤的芳心早已暗許皇甫彰,對於鈞寶只有敬兄之心,並無絲毫情意。可惜天意弄人,皇甫彰亦不愛駱彤,他心中只牽掛著令他斷腸離去的師妹紀曼翹。

    於鈞寶不忍駱彤一片癡心付之流水,決定勸求皇甫彰娶她。那時皇甫彰剛接到他大師兄樊元真和師妹的婚訊,憤恨不已,心想既然師妹跟大師兄雙宿雙棲,自己何必為無情之人神傷?駱彤心儀自己,自己又非對她生惡,成親有何不可?於是答應了於鈞寶,並在幾天後成親。

    於鈞寶以為駱彤從此得到幸福,可是他不知皇甫彰娶她只是一時之氣,根本不是出於真心。於鈞寶眼見皇甫彰成親之後,對駱彤越來越冷淡,心痛如剮,悔疚當天勸皇甫彰娶她,同時也惱怒他待妻漠然。自此,於鈞寶對皇甫彰已不如往昔親厚,二人便日漸疏離。

    及後因年駱寨主年高體弱,於延發接位成為寨主,於鈞寶自然是寨主寵信之人,寨中自有不少人向他討好。然而皇甫彰屢立戰功,寨中兄弟俱是仰重,於鈞寶自不免存有爭鬥之心。平日當著駱彤面子,固然是和顏悅色,稱兄道弟。暗地裡卻是千方百計要置皇甫彰於死地。

    於鈞寶回想當年因駱彤之故,他和皇甫彰反目成仇,如今他夫妻已死,自己養育皇甫翊已十年了,豈要重蹈覆轍,害苦他父子二人不好過麼?徐有貴眼見於鈞寶神色有變,心想此話已打動了他,接道:「少爺雖非莊主親生,莊主待少爺比人家親生父子還要好,何苦為了外人而損害你們父子之情?」

    於鈞寶捋著鬍子,淡然道:「你是帶了辦法來,何必多賣關子?」徐有貴微笑道:「莊主英明,我確有一計,未知可行與否?」說罷便向於鈞寶耳語幾句。於鈞寶點頭稱是,道:「好,此計不錯,你先去回復翊兒吧。」

    徐有貴道:「小的告退。」他離開於鈞寶的房間,回到偏廳,滿臉堆歡地說:「莊主答應用解藥相換荊姑娘了,不過莊主說這是少爺要救,那麼就得自己去煎藥,丹藥他是不會拿出來的。」皇甫翊喜道:「這沒關係,煎藥而已。只要爹他答允,此等小事又何足掛齒?」說罷便飛奔到貯藥房,把蝕骨針的解藥全找出來,然後趕到廚房煎藥。

    皇甫翊臨到門外,聽到廚房中傳來雜聲,尋思:「這麼晚還有誰會在廚房裡弄東西?」念頭剛起,廚房傳來人聲道:「你不是要救人麼?幹啥在門外發呆?」皇甫翊心中一凜,隨即推開廚房的門,便見於鈞寶在燃點柴草,怔道:「爹,你為何在此?」於鈞寶沒有回答,轉身在皇甫翊手上取過藥包,道:「你知解藥藥方,可知份量了麼?」

    皇甫翊一怔,他雖然知道解藥藥方,卻從未親身配製過,現在乾爹說起,他才如夢初醒。於鈞寶見他面有異色,猜想自己說得沒錯,接道:「你好好記住,先放熊膽、白朮四錢、連翹六錢、茯苓三錢、海桐皮一兩,用文火煎半個時辰,然後放龍涎香,猛火一焗,隨即將藥茶倒出,再加牛黃散,便是解藥。」

    皇甫翊在旁專心牢記,忽地見於鈞寶從懷中取出另一藥包,好奇問道:「爹,我遺留了藥材麼?」於鈞寶道:「這樣給那賊解藥,豈不便宜了他?」說著打開藥包,將裡面的冰片放往跟其它藥材一起煲,繼續道:「這些冰片,只宜磨粉吞服,若以湯煎,藥中效力必損。以此和進解藥,藥力雖不失而未全足,這樣喝下解藥,毒似解而未全退。其時那賊以為毒解放人,事實是餘毒仍存,我們再全力追捕,只消他運勁抵抗,毒必再入臟腑,那時他必死無異。」

    皇甫翊可沒深究藥理,但聽乾爹的解說,心下總算有三四分明白。待得於鈞寶把藥煎好,他便急急將藥拿到柴房門外。於鈞寶相隨到臨,見莊衛依然緊守,猜到自柴枝拋出以後,那賊再沒動靜。皇甫翊凝視柴房緊閉的門,運勁叫道:「解藥在我手上,荊姑娘可沒甚麼吧?」片刻過去,門「呀」的一聲半開,章采義手上已換了荊嵐的短刀,架在荊嵐的頸旁,小心翼翼走出柴房。

    皇甫翊見到荊嵐安然無恙,鬆了一口氣,抖擻精神道:「你要如何換人?」章采義冷冷地盯著他,說道:「你先喝一口。」皇甫翊明白他的用意,漠然道:「此碗倘是毒藥,就教我中毒而死。」說罷便要試藥,突兀章采義叫道:「且慢,把藥放在你丈許前之地。」

    還差半分便喝下解藥的皇甫翊聽到此話,暗忖:「他又想耍甚麼花樣?」雖然他不明章采義的意思,卻只得照辦。他走前將藥放在地上,退回原地。章采義帶著荊嵐慢慢行前,說道:「要是你先吃下解藥,縱使藥中有毒,也毒你不死。荊姑娘,那只好要你試藥了。」

    荊嵐一怔,吃驚道:「我?」章采義道:「萬一此藥真的有毒,累你不幸身亡,那只能怪有人暗使詭計,令你成了替死鬼。」荊嵐想不到章采義再次恩將仇報,心下憤恨,無奈自己成了人質,一切只好唯命是從。

    荊嵐捧起藥碗,向皇甫翊偷望一眼,只見他微微點頭,也不多作考慮,張口便喝。不過荊嵐似乎忘了一件事,她是喝藥,並非在吃丹丸。這口藥喝下,儘管荊嵐沒有中毒,感覺也不好受。此藥委實太苦了,苦得她非但說不出話來,面色也變得非常難看。

    章采義見她面色有異,又不出聲,尋思:「難道藥中真的下了毒?」只見荊嵐把藥碗遞給自己,一陣濃烈的藥味衝鼻而來,又見藥茶比墨還黑,心中更疑。章采義謹慎起見,免招中毒,一手把藥打翻,藥茶四濺,碗亦跌個粉碎。章采義拉荊嵐到自己的身前,把短刀壓在她的脖子,喝道:「你們再不交出解藥,別怪我刀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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