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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還夢 作者：李懷 第二回𩇕𩇕還夢
「這也是待客之道麼？」荊嵐坐在乾草上，環視周圍，除了一些雜物和柴草外，甚麼也沒有，根本算不上是客房。荊嵐緊抱著骨灰龕子，垂著頭，喃喃自語︰「娘親，孩兒無用，被人搶了玉珮。這時又困在此處，只怕沒出去可能了……」 荊嵐想到無端捲入偷書此事，連玉珮也被人拿去，娘親又不能幫自己脫險，只覺頓時變得孤苦無依。她沒有縱聲大哭，也沒有低聲抽泣，她只是淚盈於睫。她不想眼淚兒掉在白布包裹上，亦不要她的娘親死後還要為她擔心。 你可能說，她放下白布包裹豈不成了？可是她已失了娘親的遺物，她惟恐自己一放下白布包裹，就算別人不搶，甚麼妖魔鬼怪也會來偷。荊嵐已不見了玉珮，她不想連她的娘親也失去。 只聽荊嵐哼著娘親常常唱的江南小曲，想著往事，記得那次她跟娘親和姑姑到市雜辦貨，回家之時，自己也是哼著這蘋小曲。當年她年紀還小，不過是個八歲的小女孩，剛剛學會了幾招簡單的家傳刀法。雖說是最簡單的刀法，但練起來可真不容易，足以讓她弄得週身是傷。 那時木頭車上滿載東西，她踢著腳坐在車尾，前面則是娘親和姑姑驅著毛驢，駕車回去鏢局。驀地荊嵐身子拋了一拋，木頭車停了下來。荊嵐回頭一望，只見娘親和姑姑已拔刀下車，一個箭步衝往半開的黑漆大門。荊嵐雖然不知發生了甚麼事，但她父母曾經叮囑她，只要見到他們無故拔刀，她千萬要找個地方躲藏起來，非要見得親人出來找她，她也不要露面。 荊嵐可是乖孩子，未曾逆過父母之意，每次父母與別人動武，她總藏在隱蔽的地方。莫說是別人，就是她的父母，有時侯也找不到她。其時她索性躲藏久一點，跟她的父母玩捉迷藏。不過這次她可要破例了，因為她在樹上已等得太久，不單一個人也沒有出來找她，就連呼喊她的聲音也聽不到。 荊嵐從樹上爬下來，拍走身上的泥塵，從懷內掏出一把匕首，緊緊握在手裡。她悄悄的走近大門，閃身進內，忽然她發覺平日熟悉的地方，此刻竟變得陌生起來。才踏入前院，眼前倏地掠過一個黑影，荊嵐一嚇，拔出匕首刺去黑影。 一下微弱的破裂聲，荊嵐往匕首一瞟，發現匕首刺中的只是一塊枯葉。她抬頭上望，只見橫生的梧桐樹枝上還有幾塊未掉下的黃葉，她才放心的吐了口氣。她瞪著匕首上的枯葉，一手把它摘下來，嬌叱道︰「你這小小的枯葉想嚇我麼？真可惡！」說罷便將枯葉扔到地上，用腳重重的踩踏幾下，以消心頭之怒。 便在她踩得興起之時，後院突然傳出一聲慘叫。本來後院與前院尚有一段距離，荊嵐應是聽不到的，但是此刻前院寂靜無聲，那聲慘叫便變得清晰可聞。荊嵐怕是父母遭遇不測，不作細思便拔足走去。突然腳下一絆，荊嵐跌倒在地，在她打算起身之際，手下按著的卻是一樣軟軟的、濕濕的東西。 她定神一看，竟是一個人倒臥在地。 不過正確一點來說，那是一個死人倒臥在地。 那人那張可怖的樣子，全入了荊嵐的眼簾。荊嵐想要呼叫，但心頭的驚駭卻令她喊不出聲；想要爬開，但腦中的懼怕卻令她的四肢無力。不過當她多瞧了這死人幾眼，頓覺這人十分面熟。她遲疑地撥開這人披面的髮絲，登時讓她張口目瞪。 「三師兄……三師兄……」荊嵐腦海中不斷浮現著這個稱呼。不錯，這個死人便是她的三師兄，待她親如妹妹的三師兄。她曾經幻想將來要嫁給這位親厚和善的三師兄，因為他從不責備自己，甚至有時為自己頂罪。他臉上永遠掛著一個笑容，猶如冬日的太陽，總使荊嵐感到無限溫暖。 可是此刻他眼內只有痛苦之色，臉上的表情就像結冰的湖澤，紋風不動。荊嵐年紀雖小，但也見過死人，三師兄此時這副模樣，無疑是死掉。不過荊嵐卻不相信，她推了推三師兄的身子，嚷道︰「三師兄，你醒醒吧，這樣躺在地上會著涼的。方才後院有人慘叫，我一個人不敢去，你還得陪我去瞧瞧。你快醒來，不然我可不理睬你了……」荊嵐一邊喚著，眼淚不住流過臉龐，她以為這已是塌天的悲痛，但更殘酷的事情，還在後邊等著她。 忽然後院又傳出一聲慘叫，驚動了哭成淚人的荊嵐。她一向很信任她的父母，他們說不會輸給別人就不會輸，可是三師兄的死令她明白，世上的事情總是例外的。荊嵐擦乾臉上的淚水，凝視三師兄的屍首半晌，轉身要走之時，另一幕景象卻讓她止步。 「貝叔叔……四師兄……洪伯……」荊嵐心裡默念著倒臥在她不遠處的三具屍首的名字，她根本不能相信他們的死。荊嵐沒有走過去逐一為他們流淚，不是荊嵐對他們的感情不夠深，只是她已明白到，儘管哭盲了雙眼，死人是不會復生的。與其多費心力都是無濟於事，她決定要到後院一看，不僅是為了好奇心，也是擔心她父母的安危。 荊嵐沿著鏢局中人的屍體倒臥的地方向前走，經過長廊，將近後院，已清楚聽到兵器的交擊之聲。荊嵐躲在長廊盡頭的旁柱後面，探頭相覷，只見父母、姑姑、大師兄、二師兄，還有張鏢師兩兄弟在後院中，應付十多個黑衣人。猝然又響兩聲輕呼，二師兄和張二鏢師分別被傷要害，倒臥在地。 荊嵐不知他們是生是死，只見二師兄躺在石山之前，自己便偷偷繞過樹後，到石山前一看二師兄傷得如何。豈知剛到石山之後，一個黑衣人突然欺近。荊嵐猝不及防，驚呼一聲，語音未落，臂上一緊，頸旁一冷，已被人拉了出來。接著身後響起一把聲音︰「荊上雲，你還是將「太陰本經」交給咱們，否則你女兒性命不保！」 霎時間，院內兵器打鬥之聲疾止，荊上雲挺刀趨前，笑道︰「她不過是我夫人的婢女，況且我女兒武功不俗，豈是你這般容易捉到！」荊嵐身後那人冷笑一聲，把手上的劍壓在荊嵐的脖子，荊嵐娘親向牽紅怕女兒受傷，不禁踏前了半步。持劍這人瞅她如斯緊張，知道荊上雲是在騙他，此時更是有恃無恐。而荊上雲見向牽紅的反應，臨危不亂，歎道︰「我知她是你拾回來的孤兒，但鏢局信譽攸關，這趟鏢絕不能失。何況八年來你也待她不薄，現在應是她知恩圖報之時。」 向牽紅聽他話中有話，想到自己出身青樓，當時還帶著剛出世的荊嵐。蒙他不嫌，又不怕江湖上的蜚短流長，娶自己為妻，八年來待她母女無微不至，將荊嵐視如己出，這份恩情實在無以為報。此時鏢局逢難，自己豈為一己之私，犧牲鏢局半百年以來的信譽？她向荊嵐凝視片刻，幽幽道︰「對，嵐兒，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我……」話語未畢，向牽紅奮身而上，撩刀衝向荊嵐背後那持劍的黑衣人。 黑衣人料想不到她竟不顧女兒性命，只得鬆開荊嵐，抽劍上擋。荊上雲也弄不清事情何以致此，只見荊嵐無事，即把她拉到身邊，將一樣東西交到她手中，叮嚀道︰「嵐兒，收好這東西，離開鏢局，去無錫、太湖之側找「朝龍湖莊」的皇甫莊主，然後交給他。記住，是朝龍湖莊的皇甫莊主。」說罷提刀上前相助向牽紅。 荊嵐照著父親的話，邊將這東西收藏，邊往後門的方向走。突然身旁一個黑影飛過，撞牆坐下。荊嵐瞧他的手往蒙面的黑巾一抹，滿手是血，但仍撐著身體往前走去。荊嵐怕他會傷害她的父母，拿著匕首便想刺他。又怕匕首刺他不死，目轉四周，身後正有一柄短刀。荊嵐拾起短刀，默念著爹爹所教的刀法，目不轉睛的瞪著那個黑衣人，一招「百蝠驚林」，將短刀送進那黑衣人的背腰之間。那黑衣人猝不及防，失聲慘呼，倒地而亡。 荊嵐抽了口涼氣，拔刀要走之際，頭髮卻被人扯住了。荊嵐受不了痛，住足不走。那人也是身穿黑衣，一住冷笑，一住走到她的面前，說道︰「小娃兒好狠毒，殺人可不留情！」荊嵐心中雖慌，但亦不致手足無措，她想那黑衣人說話時防範減低，趁機便戳他一刀。可惜這終歸是小孩的想法，事實上那黑衣雖然對著她說話，眼睛卻不離她手上的刀。當荊嵐手一動，他使「空手奪白刃」之技，把刀搶來，喝道︰「臭丫頭，想要砍我！」話中鬆開扯著荊嵐頭髮的手，給她重重打了兩個耳光。 便在此時，荊上雲交給荊嵐的東西卻從她的懷內跌了出來。黑衣人那雙如鷹的眼一瞥這東西，用龍紗*包上，裡面必是甚麼重要東西。既然荊嵐手上並無兵器，他亦不加防護，蹲身查看。突然眼旁銀光一閃，接著頸側劇痛，反手一掌，打向荊嵐。 原來荊嵐乘他蹲下之時，左手一拈，從袖裡取出匕首，打算刺往黑衣人的脖子，將他了結。匕首已然碰到他的頸側，可惜最終都給他發現，他頭頸一縮，匕首便由頸側直劃向耳前寸許之處時，荊嵐便被他一掌震開，跌在丈許以外之地。 那黑衣人扯下蒙面黑布，以按傷口，一副凶怒樣子向著荊嵐，欲將她千刀萬剮。荊嵐掙扎起來，可是剛中那掌足令她百骸俱散，臟腑皆裂，全身上下無處不痛，莫說站起來，便是爬著走她也用不上半點力。還好向牽紅見此情況，急使兩下狠招，暫擋敵攻，先去救荊嵐。 此時半身披血的荊上雲亦擋在她們前面，邊打邊叫道︰「你倆快走，走！」向牽紅抱著荊嵐，望著拚鬥的荊上雲，鼻子一酸，眼淚便奪眶而出。荊上雲再喝道︰「走呀！」向牽紅毅然轉身，越牆而出。躺在懷內的荊嵐，只覺娘親走不多遠，後面傳來一聲徹天的慘呼，跟著兩點熱水便滴到自己臉上。 荊嵐本來一直合上眼，因為在母親懷內是最舒服的，何況她一用力，身上的筋肉就似要分開，疼痛得不得了，她當然絲毫也不願動。不過她感覺身子搖晃不定，並不像在娘親懷中，耳畔更有人在呼喊她︰「姑娘……姑娘……」 荊嵐只得張開眼睛，忽然四周變得昏暗一片，旁側幾道火光，身邊蹲著一個人。荊嵐還弄不清是怎樣一回事，身旁那人柔聲道︰「好了，姑娘終於醒來了。」接著他向身後要來一碗熱湯，端到自己面前，繼續道︰「姑娘被封的穴道，我已為你解了，請姑娘先喝下雞湯，以暖身回氣。」 荊嵐注視他一會，再看周圍，才知剛才自己因太過疲憊，昏睡在此。想到身旁這人為自己解開穴道，應該向他揖謝，豈知手才往地一撐，便已失力坐回乾草上。她身旁那人忙道︰「姑娘別急，都怪本莊的人待客不周，待慢了姑娘。我想姑娘由到莊開始亦滴水未沾，還請先喝口雞湯吧。」說罷便舀了一羹匙的雞湯，想要喂荊嵐喝。荊嵐只知與此人並不相熟，哪可要他喂湯？一手接過羹匙和湯碗，說道︰「不用勞駕公子，我自己喝好了。」 ＊「龍紗」，我國其中一種布料，其特別之處，在於可防水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