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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急雨

作者:李懷

第一回搦瑹B

    「隆隆」,遠空雷聲大作,驚動了荊嵐抬頭仰望。

    本來白茫茫的穹蒼,此時已被黑壓壓的雨雲如虎狼吞噬,片刻間將天空藏在肚子裡。烏雲連帶冷風,捲掃街上,把悶熱氣氛一洗而空。行人自覺冷風勁急,有些人預早跑回房子裡,販檔亦趕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可惜雨還是比大家想像中早來,走不及的人只好到附近簷下,躲避已如紗簾放下的雨絲。

    荊嵐也匆匆走到簷下避雨,她不是怕雨水打濕衫裙包袱,亦非怕濕了身子會冷壞自己,她只是怕雨水會把懷內的東西弄濕。她細細拭擦這東西,雖然它外面已包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包了三四層白布,但荊嵐猶恐雨水透過白布弄濕了裡面的東西。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白布裡裹著的,是她娘親的骨灰龕子。

    她剛從這雙鐘鎮外、上鐘山*上的慈土庵下來,為的是把她娘親的骨灰帶回老家入土為安。可惜蒼天從不憐人,它恐怕你的傷還不夠深、不夠痛,總在你最不樂的時候,給你重重障礙,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荊嵐呆呆的發怔,空洞的目光盯著簷前的雨絲,她不禁幽澀地歎了口氣,思忖︰「雨呀雨,你在雲上不好好的安守本份,來這塵世為何?你又不能隨意游南去北,只能靠風飄西蕩東。倘若落在山村田野,尚可滋長花草,落在江河也不過是變回水罷了,你來這小街橫巷又有何用?只害苦自己落在泥濘中,不明不白的濺個一身污濁,累得一無所用。」

    她將手伸出簷外,讓雨水淌到自己手裡,一點一滴,很快雨水已注滿她的手。她看著雨水從手裡流到地上,一點一滴,濺成朵朵水花,她喃喃道︰「我也想幫你,幫你回到雲上,可是我無能為力。至少,我也幫不到自己。」跟著鬆開指隙,讓雨水全落地上。

    荊嵐從懷裡陶出一塊翡翠玉珮。論刻紋,圖案算不上複雜;論玉色,碧綠中又不夠通透;論價值,單是玉珮中兩條裂痕,足已令它大打折扣。然而荊嵐卻將它看成甚麼珍品寶器,用最溫柔的手握著它,恐怕稍多用力也會將它握碎。

    這個當然,這塊玉珮,是她荊家唯一一件留下來的珍貴東西,其餘的已在十年前那場滅門搶劫中,或被掠奪,或被砸爛。就只有這塊跟隨著她娘親的翡翠玉珮,可以倖免於難。

    她的手心感到玉珮的冰冷,好像凍上她的心頭一樣。她記得荊家遭劫那天,她握著短刀殺第一個人時,心頭同樣感到一陣莫名奇妙的冷顫。雖說她為了救她父母而殺人,實是逼於無奈,但對於八歲的她來說,那份感覺還是令荊嵐不寒而慄。

    她記得第一次出現這感覺時,荊家便遭滅門;第二次有這感覺時,便是她娘親臨終前交給她此玉珮。此時這感覺又現,難道又有甚麼不幸之事發生?

    驀地旁邊的小巷傳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接著便是一陣微弱的血腥味。她側頭而看,一個人影便衝了出來,只見雨水落在他的身上,瞬間變成了血水。荊嵐一嚇,退後兩步,那人便趁機閃身進來。只見他探頭往巷裡窺望,氣呼呼的喘息,荊嵐看不到他的樣子,看到的,只有他的背面和染成紅色的衣袖。

    荊嵐很想盡快離開,一來她想讓她娘親入土為安,二來她心底還是有著一份忡忡不安的感覺。無奈大雨滂沱,荊嵐能做的便是等,一待雨勢稍弱,她決不多留半刻。

    衝進來的那人回過頭來,滑坐在地,手按著那受傷的手臂,一副軟弱無力的模樣。此時荊嵐才看清他的樣貌,只見他頭髮散亂,卻不影響他那英氣的臉龐;雖然他的面色因失血而變得蒼白,卻不影響他給人矯健的感覺;雖然他的神態疲憊,卻不影響他那堅定逼人的眼神。

    他看來不在乎荊嵐的存在,既沒求她扶他一把,也沒出言趕她走,只是自顧地休息。本來「河水不犯井水」,他不理會荊嵐,荊嵐亦不打算理睬他,不過瞥見他指間不斷沁血,想來他臂上傷勢非輕,仗著一時好心,便拿出自己的手帕給他包紮。

    沒想到荊嵐才走近兩步,那人便如受驚的野貓,立時戒備起來。荊嵐將手帕遞前,沒好氣道︰「傷口這樣深,不痛死也流血死,拿去包紮傷口吧!」那人雙眼一掃荊嵐的臉,恰巧荊嵐也在看著他,剎那間的四目交投,同樣震盪了二人的心靈。

    不過他們很快移開了視線,荊嵐感到手帕被拈走,側頭相覷,只見那人受傷的右臂動彈不得,左手又不靈活,雖然手帕在手,卻是得物無所用。荊嵐瞧他可憐,蹲下身來,放下骨灰龕子和玉珮,取回手帕,替那人包紮。

    那人盯著荊嵐的翡翠玉珮,問道︰「看來這玉珮對你十分重要。」荊嵐應了一聲︰「嗯。」說罷已包好傷口,在捧起骨灰龕子之際,猛然發現放在上面的玉珮不見了。她霍然抬頭,一樣東西已充遞到她的面前,那人急道︰「日後定以玉珮換回經書!」他的話不單說得快,走得也快,當荊嵐驚覺之時,他已不知去向。荊嵐轉身想追,小巷此時又傳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

    荊嵐復回頭,面前黑黝黝的走出十多人來,只見他們俱是披戴笠,將身體容貌都隱藏起來。其中一人走前,摘下斗笠,問道︰「姑娘可見一人負傷走過?」荊嵐想要告知面前此人,隨即念及玉珮還在那人手上,話到口邊卻又硬生生的吞回肚子裡。走前的這位大漢跑江湖的日子還不短,察覺到荊嵐驟變的臉色、欲言又止的樣貌,眼睛飛快地打量了她一眼。

    頃刻他的視線便落在荊嵐手上的東西,這除了一個白布包裹,其後還有一本經書。他心中一動,再問道︰「姑娘可否借此書給在下一看?」荊嵐心曉得自己難以寡敵眾,暗忖︰「倘若不給他一看,這豈非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但他找的明明是剛才那人,他又要此書換了玉珮,想必這班大漢亦是為此書而來,可是那人言明以此書交換玉珮,那……那……」霎時間千思百念一湧心頭,耳聽四周充滿雨聲,眼前又被這班大漢重重包圍,氣氛凝重得荊嵐渾身王自在。

    猛地兩肩一麻,面前這大漢說道︰「姑娘得罪了。」隨即取去那本經書,一看書面,冷笑一聲,問道︰「姑娘從哪裡得到這本經書?」荊嵐被他點了穴道,心知不妙,此時被他一問,實在不知從何說起。那大漢又道︰「既然姑娘答不出來,就請姑娘跟咱們走一趟,聽候莊主定奪。」他側頭吩咐道︰「留下四人跟我回去,其餘的繼續追。」後面那班人應了一聲,片刻間走剩了四人。

    荊嵐只覺肩上穴道被解,背心迅即又被點了幾個大穴,全身力氣疾減,半分內力也使不上。荊嵐想要解釋,怕是這些人不相信,何況失了此書,如同失了玉珮,自己又寡不敵眾,只望跟他們回去,懇求那位莊主大發慈悲,讓她以經書換回玉珮。

    只見走前的這大漢將身上蓑衣解了下來,說道︰「我知偷書之人並非姑娘,你跟咱們回莊,好歹也是客人,總不能待慢。」接著為荊嵐披蓑戴笠,叫道︰「走吧。」說罷領著各人離去。

*雙鐘鎮是江西湖口石鐘山下的市鎮,而石鐘山又分上鐘山和下鐘山,面臨鄱陽湖口,是歷代兵家相爭之地。而山上鎮內風景不俗,蘇軾遊覽之後,曾寫《石鐘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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