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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山嶺

作者:田中芳樹

    Ⅰ

    距離王都葉克巴達那往東四十法爾桑(約二百公里),位於大陸公路與山區交會點的默塔札山嶺正逐漸受到黑夜的包圍,然而在其中一隅卻可見到五十處篝火群聚在一起閃著亮光,有如隕落地面的一顆星斗,因為這裡集結了上千名旅行者在此紮營夜宿。來到像帕爾斯這樣貿易興盛的文明國家,會選擇在外露宿的旅行者應該少之又少,因為都市發達、街道整齊、驛站設備齊全,實在沒有風餐露宿的必要。只要支付適當的費用,就能得到一間可以上鎖的房間、乾淨的床鋪、熱騰騰的洗澡水、剛出爐的食物,除非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否則很少有人會吝惜微薄的住宿費,而讓隨身行李與身家性命暴露在危險之下。

    只不過,偶爾會遇到驛站客滿、城鎮發生火災、主要街道因為意外事故無法通行等各種狀況而必須在外紮營,這種時候就輪到身為旅行專家的商隊嚮導上場了。

    商隊大多以駱駝、驢子代步,慢條斯理地旅行,而商隊嚮導則騎著快馬,領先半天到一天的路程,安排商隊住宿與糧食、與當地官員交涉、決定出發時刻、一路上搜集相關天氣或治安情報。

    「喂,聽說默塔札山嶺最近這個有盜賊或怪物出沒哦!」

    「那群官員吃飽了撐著是吧?不過現在沒空罵人,要是三天之內沒有越過默塔札山嶺,就趕不上契約的期限了。」

    「我們也想盡早越過默塔札山嶺,如果能夠跟貴商隊同行,人數就有將近五百人。」

    「求之不得,不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再找其他二隊商量看看可不可以一起僱用保鏢比較保險。」

    多個商隊聚集在一起就成了上千人的隊伍,再加上全副武裝的休鏢同行,論盜賊怎麼無法無天也不敢輕舉妄動。進入亞爾斯蘭王的治世,軸德族不再進行掠奪,而其他的大規模強盜集團也在與魯西達尼亞軍的攻防戰當中遭到圍剿,亦或是反被編入帕爾斯軍,幾乎銷聲匿跡,現在帕爾斯境內已經找不到百人以上的強盜集團了,頂多只有五十人到三十人左右。只是,想要根絕這一類小型犯罪集團,無論對哪一國的政府來說都是天方夜譚。

    「打算繼續往東前進的各位旅行者!若要越過默塔札山嶺可與我們同行,隊伍的人數越多,旅途上也好有個照應。」

    街道旁有三名商隊嚮導立了告示牌,高聲招呼著。不一會兒工夫,對於未來旅途抱持不安的人們陸續聚上前,其中不乏小商隊的代表、單獨旅行的商人,還有巡迴藝人等等。

    藝人也分成許多種類,歌手、舞者、魔術師、耍蛇人、吹笛手、馴猴師、舉重或比賽吃多吃快的選手、傀儡師、理髮師、獸醫甚至藥師也包括在內。

    這些人通常組成十人到三十人集團四處旅行,每到一處村落就各自表演自己最得意的特技借此賺取收入,接著再移動到另一處村落或鄉鎮,而這類集團的團長就稱為藝人領隊。帕爾斯是文明國家,因此社會上十分重視藝術或演藝技能,能夠成為藝人領隊的人,地方鄉鎮都會競相邀請其成為當地主持公平的調停人。

    一般說來,帕爾斯的女性很少會長途跋涉,當然也有例外的狀況。女藝人、修行中或四處朝拜聖地的女神官都是其中一例,另外還有下列的情形。

    「我們三十名婦女都是從麥修柏地方嫁來王都葉克巴達那的,最年長的甚至二十年沒有回過娘家,這次大家湊齊旅費一同回鄉。希望同行的人越多越有保障。」

    「哦,那真是太好了,在排列隊形時,你們就走隊伍中心。

    女人絕對不會礙手礙腳,因為帕爾斯的法律規定:「凡是襲擊並殺傷旅行途中的女性者一律處以死刑。」

    因此,當商隊遇到盜賊攻擊之際,只要大喊:

    「我們隊裡有女人,你們敢傷害女人嗎?」

    強盜們也會嘖嘖咂嘴,搶了財物就一哄而散,所以當女性要求與商隊同行時,向來不會遭到拒絕

    當然,有些凶狠的盜賊打從一開始攻擊時,就抱定「無論男女格殺勿論」的心態,真要碰上這種人也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不過自從亞爾斯蘭國王問政以來,就幾乎不曾發生過這類慘事,因為政治清明的兩大要素就是「消弭不公平現象」與「改善社會治安」。

    有些商隊會刻意尋找女性同行,如果找不到還會要求同隊的少年扮成女裝以瞞過盜賊的耳目。

    …就這樣,六月的某夜,默塔札山嶺聚集了上千人,形成了陣容龐大的露營規模,其中約有六十名女性。

    每個商隊與集團雖然劃分得相當清楚,彼此之間卻保持緊密的距離,眾人還會交換酒與食物。把柴火燒得旺盛、大聲高談闊論都是對賊人的一種示威。到了深夜,留下二十人值夜班,其他人則裹在毛毯或大衣裡。

    經常旅行的人為了保持體力,就寢時往往很快入睡。位於內陸又在山嶺上,即使是六月季節,入夜後溫度驟降,連吐息也會形成白霧。睡覺時如果不緊挨著篝火的光與熱可及範圍,翌日的旅程就會受到影響。

    頭一次露宿在外而興奮得睡不著覺的大多是少年,他們被派來值夜班,在篝火前正補襟危坐,環顧四面八方,他們自認目光銳利不放過一絲動靜,拔出配帶在腰際的短劍時動作也相當英勇。

    冷不防,以為已經熟睡的隊長語氣嚴厲地問道:

    「喂,篝火有沒有放芸香?」

    「啊,糟糕,我忘了。」

    「笨蛋!趕快放進去,這種夜晚如果出現精靈還好,就怕連蛇王撒哈克的手下也在這附近溜躂,快拿來驅魔!」

    挨罵的少年連忙奔向一群驢子,驢子們已經卸下,皮袋就擺在一旁,裡面有驅魔道具、修繕馬鞍的工具、驢馬的退燒藥等等雜物。

    芸香一放進篝火裡,火焰在瞬間爆開,一股聞似橘子的強烈香氣瀰漫在篝火四周。

    少年鬆了一口氣,繼續掃視篝火周圍,突然停住視線。

    四目交接的對象並非人類,本以為是狗,看來好像是狼,而且是小狼,不過不是剛出生的幼狼,年齡大約跟人類的少年差不多大,它就趴在篝火旁,好奇地左右張望。

    「土星!不要吵到別人。」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人類,小狼則精力充沛地搖著尾巴奔向聲音的主人。少年這才注意到,隔壁的篝火旁有一名單獨旅行的男子,他以支著一邊膝蓋,抬起另一邊膝蓋的姿勢坐著。遲疑了片刻,少年鼓起勇氣問道:

    「那是你養的狼嗎?」

    「算吧。」

    點頭並簡短應答的男子相當年輕,篝火的火光搖晃著,無法看清眉宇之間,然而整個五官相當清秀。如果站起來,身材應該十分頎長,體格結實看不到任何贅肉,背上掛著一把長劍,腳邊還有一隻小狼正玩著年輕人的長靴,身旁連一件看似行李的東西也沒有。

    「你是哪裡的商人?」

    「我不是商人,是要送信到培沙華爾。」

    「哦,原來是信差啊。」

    所謂的信差就是專門接受顧客委託送信到遠處城鎮的職業,很多大富豪還特地僱用專職的信差。一般平民當然是不可能這麼做,不過舉例來說,駐守在培沙華爾城堡的將士們在葉克巴達那的家屬可以一起湊錢僱用信差,把信件送到父親、丈夫或兒子手中。如果有一百戶人家分別拿出一枚銀幣,那麼信差自然願意不辭長途跋涉,往返於距離遙遠的培沙華爾。

    背著長劍的年輕人並未自稱是信差,這只不過是少年自己的猜測。為了消磨時間,商隊少年還想繼續找話題聊天,卻注意到年輕人的目光不斷看向右邊位置,尋邊是一群準備從王都葉克巴達那返回娘家的婦女。

    「那邊全是女人,而且都有老公,你要是傻傻地靠過去,小心遭到圍毆。」

    這個年齡的孩子總愛擺出一副老成的模樣,年輕人笑也不笑地點點頭,繼續看著婦女所在的方位,慢條斯理地低喃著:

    「看來除了我以外,還有人也想被圍毆。」

    年輕人頭一次笑了,笑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年輕。

    少年集中目光,提高音調。

    「有嗎?我怎麼沒看到?」

    「我看得到,那人披著黑色大衣,包著相同顏色的頭巾。」

    年輕人徐徐站起身,少年本想喊住他,卻不自學地往後退。年輕人走上前,兩隻小狼也守護在左右跟著上前,夜晚的黑暗與篝火的光亮交互籠罩年輕人;倏地,年輕人左手邊的小狼低吼一聲,猛然衝出去。

    眼看黑影就要鑽進那群熟睡的婦女們當中,年輕人以低沉且強烈的聲音喊道:

    「火星,小心!」

    正想撲向黑影的小狼立刻停下動作急忙躲開。

    千鈞一髮之際。

    黑夜裡也清楚可見白刃呼嘯劃過空氣,小狼本有可能身首異處,所幸及時閃避,讓刀刃劃個弧形,揮了個空。不,那其實是細長尖銳得如同刀刃一般的骨頭,男子手指的皮膚不斷剝落,形同凶器的骨頭就像劍或槍一樣竄出。

    說時遲那時快,年輕人敏捷地介入,擋在婦女與包著頭巾的男子之間,數秒的沉默被年輕人的聲音所打破。

    「你為何遮著臉?」

    「……因為臉受傷了。」

    「我很想同情你,然而一個趁著黑夜潛進一群女人當中的冒失鬼,所說的話是不值得採信的。」

    年輕人的雙眼泛著輕蔑的目光。

    「我曾經在戰場上與以銀色面具遮掩容貌的武士短兵相接過,我可以確定那位武士是個人類,然而你呢?」

    同一時間,長劍在星光映照下迅速揮出,猛然的斬擊掃過包著頭巾的男子,男子躲開了,大衣才剛纏上長劍前端,很快就被削成兩半,宛如一隻受傷的鳥兒在黑暗中飛落。

    此時回過神來的少年聲嘶力竭地大叫。

    「不好了!大家快起來!」

    有幾個早已醒了,聽到少年的叫聲,篝火周圍的人影全部一躍而起,發出疑惑和不安。年輕力壯的男子們手持棍棒、短劍或駱駝用的鞭子衝上前把對峙的兩人團團圍住,只是尚未理清狀況,眾人也不方便出手。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小朋友?」

    被問到的少年支支吾吾地答道:

    「那、那傢伙想偷襲女人,所以這個人就……」

    「講清楚點行不行?到底哪個是壞人?不然我們要怎麼幫忙?」

    「你們馬上就知道了。」

    年輕人從容不迫地說道,左手同時伸進懷裡捏出一個物體,看起來是植物的葉子。只見他手腕一翻,葉子就掉進一旁的篝火裡,隨即飄出驅魔的香氣,怪物試著忍耐結果還是失敗,隨著一聲懾人心魄的、充滿厭惡與憤怒的咆哮,終於露出它的真面目。鳥面人身,而且是猛禽的外形,在眾人的驚愕聲中筆直朝年輕人衝過去,就在這一剎那——

    「看來你不怎麼喜歡芸香的味道嘛!」

    年輕人的長劍劃出一道閃光,砍飛怪物的嘴。

    怪物發出哀嚎,不,應該說就算它想叫,從被砍斷的傷口只是不斷汨出怪異的聲音與鮮血。

    怪物雙手搗著臉,往後飛開,雖然承愛了劇烈的痛苦,瞪視年輕人的雙眼卻充斥著忿恨,年輕人環顧週遭的人們,接著老神在在地開口說道:

    「鳥面人妖有個嗜食人類胎兒的噁心癖好,我猜測它們一定會找孕婦下手,所以從一開始就特別注意成群的婦女。」

    年輕人輕甩長劍,沾在劍刃的血漬灑落一地。

    「在這裡殺了它也無濟於事,把它活捉起來詳加拷問。」

    「危險!」

    另一個黑影從年輕人身後偷襲而來,完全不遮掩臉部,張著血盆大口,伸出雙手推開左右男子朝年輕人飛過去,化為凶器的骨頭透著如同雷電般的閃光。

    同時,剛才受了傷的怪物也從前方夾擊年輕人。

    周圍的男子們根本來不及採取行動,年輕人眼看就要被怪異的骨頭凶器前後刺穿,然而下一瞬間,迸出慘叫與鮮血、在地面翻滾的卻是兩隻怪物。

    年輕人全身往地面摔過去,左手撐住地面,身體轉了一圈,一眨眼的工夫就砍斷前後怪物的腳踝。

    兩隻小狼緊接著撲上前,露出小狼牙銜住兩隻痛苦不堪的怪物頸部,警告怪物如果敢打什麼歪主意就咬斷它們的頸動脈。

    Ⅱ

    年輕人在讚歎聲中站起身,手持著長劍自報姓名。

    「我是伊斯方,亞爾斯蘭國王陛下御前武將,我現在要說明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請各位冷靜下來仔細聽明白。」

    「伊斯方卿?那不就是『被狼養大的人』嗎?」

    聽過伊斯方名號的人如此喊道。「也有人這樣稱呼我。」名為伊斯方的年輕人一點頭,立即引起一片嘩然,此時又有人提出一個問題。「這位伊斯方卿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呢?」

    「所以我現在才要解釋。說來話長,王都葉克巴達那前些日子出現怪物,是蛇王撒哈克的親族。」

    一聽到「蛇王撒哈克」這個名字,上千名男女頓時鴉雀無聲,有些女性還當場暈倒,旁邊的人連忙攙扶。

    「後來它們身份敗露,因而逃出王都,藏匿處就迪馬邦特魔山,因此必定會混進往東旅行的商隊,所以陛下才派遣我前來,讚美吾王英明!」

    「讚美吾王!」幾百人隨之唱和。

    「不過,若是在這裡眼睜睜讓它們溜走,一切的苦心將化為泡影,所以希望各位旅行者合作。」

    「您只有一人?沒有出動軍隊嗎?」一名旅行者接著問道。

    「我是只有一人!若是蛇王撒哈克本尊出現的話自然另當別論,不過對付它手下的嘍囉何需動用軍隊,我區區一人就綽綽有餘!」大膽豪邁的語氣似乎是刻意說給某人聽,演技雖然略帶誇大,在場並無人注意到如此細節。

    「您希望我們怎麼做?」

    「很抱歉打斷各位的睡眠,我希望能找出混雜在各位當中的怪物,請各位看看週遭,確認一下是否有可疑人物或者有人趁機逃跑。」

    現場再度陷入喧鬧。

    一時之間,旅行者們情緒亢奮地檢視身邊左右,不過並未發現可疑人物。伊斯方走向倒在地上的怪物身旁。

    「乖、乖、做得好,火星、土星,你們可以放開它們了。」

    兩隻小狼的狼牙放開怪物們的頸項,還小心翼翼地觀察怪物們的動靜,隨即露出得意的表情不斷搖著尾巴。伊斯方拿出繃帶與止血藥,擺在怪物們的眼前。

    「企圖殘害孕婦、吃掉胎兒的怪物原本應該格殺勿論,不過你們今晚的目的並未達成,還來不及傷人,所以呢,只要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替你們療傷,如何?」

    怪物們僅是發出痛苦與憎惡的呻吟,完全不予回應。於是伊斯方叫來旅行者,接過棍棒就直接打碎怪物雙手上形同凶器的指骨,然後再以繃帶包紮。

    「聽說夏至時分,你們一群怪物會聚集到迪馬邦特山秘密會晤,究竟有什麼預謀?」

    伊斯方的問話引起周圍的旅行者們低聲騷動。怪物們繼續痛苦呻吟,在止完血,一桶冷水澆到頭上之後,有嘴的怪物終於開口,語氣憤慨地向伊斯方說道:「蠢蛋!你以為我們會把重大機密告訴你們這群卑賤的人類嗎?……」

    吐出的唾液落在地上。

    「我心裡怎麼想都不關你們的事,要你說你就快說,不然就閉上嘴死得乾脆一點!」

    伊斯方的冷言冷語惹得怪物激動得猛眨眼,即使是非人的異形,在聽到「死」這個字似乎也會心生恐懼,實在諷刺之極,怪物竟然有著與人類相似的一面。情緒平靜下來後,怪物呻吟道: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們不會向你們透露半個字,就算要把我們的首級當街示眾也無所謂。」

    「我只殺一隻。」伊斯方答道,他看著怪物露出疑惑的表情才繼續說下去。

    「殺掉其中一隻,屍體就丟到迪馬邦特山一帶,留另一隻活口,對,就監禁在某個城堡,不一定是培沙華爾,接著散佈流言說:得知在『盛夏四旬節』期間,迪馬邦特山所進行的活動詳情的人正受到保護。」

    篝火將伊斯方的半邊臉照得通紅。

    「也就是說,留下來的這一隻是誘餌,藉以引出同夥的怪物,當它們傻呼呼地大舉出現時,再設下個陷阱來個趕盡殺絕,關於『盛夏四旬節』的秘密只要向活著的怪物打聽就行了。」

    怪物滿是鮮血的嘴咒罵著:「少得寸進尺!不久就讓你們這群人類見識蛇王撒哈克的恐怖!」

    「蛇王撒哈克不可能再度君臨天下,少了撒哈克的撒哈克一黨根本不足為懼!」

    伊斯方笑了起來,這是因為他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與覺悟。

    「如果蛇王撒哈克果真法力無邊,你們現在也不會落到這麼淒慘的地步,你們再怎麼崇拜一個在你們陷入困境的時候卻沒有伸出一臂之力的對象都是枉然。」

    怪物默不答腔,雙眼佈滿血絲不斷呻吟,於是伊斯方微蹙著眉頭站起身來。

    「好吧,我看你們這條命也滿耐磨的,反正我時間多得很,要套出你們的秘密不急於這一時,今晚就跟大家一起睡好不好?」

    最後一句話是詢問在場的人類。

    旅行者們雖然感到意外,卻還是按照伊斯方的指示,用皮繩把怪物們綁在岩石上,然後各自躺下就寢。外出旅行如果不在該吃的時候吃飯,不在該睡覺的時候睡覺,遇到危難就無法即時反應。

    伊斯方熟睡後,千餘名旅行者也安心地發出睡眠中的呼息。話雖如此,各處卻看得到黑影蠢動,屏息凝神地離開山嶺,有單獨行動,也有十人集體逃走。看來除了怪物以外,背地裡做了見不得人勾當的人類也是不在少數。

    兩隻小狼不時地睜開眼,卻一步也不離開伊斯方身邊,就這樣任這群人逃走。天一亮,各處的小騷動此起彼落,有的是連人帶行李,有的是連行李也不帶,總共近五十人從山嶺消失,這是可以想見的結果。留下來的旅行者們情緒激動地相互談論,他們認為逃走的這些人不外乎是強盜的同夥、外國的密探亦或是畏罪潛逃的犯人,總之一群趁著黑夜逃之夭夭的傢伙肯定心裡有鬼。

    「就算伊斯方卿再怎麼藝高人膽大,畢竟也只有單槍匹馬,結果還不是眼睜睜讓一群惡徒逃掉。」

    正當旅行者如此竊竊私語之際,山嶺東方傳來人與馬的腳步聲。伊斯方用力伸伸懶腰之後站起身來,帶著兩隻小狼走上前,朝向逐漸接近的人馬揮手。

    「加斯旺德卿,這邊這邊!」

    位於全副武裝的騎兵隊前頭,一名古銅膚色年輕武將也揮手示意,旅行者們一時摸不著頭緒,只有交互望著伊斯方與加斯旺德。

    「從山嶺逃走的人全部被我逮捕起來了,請伊斯方卿大可放心。」

    「有沒發現關鍵人物?」

    「都是強盜、騙子之流,憑這些人還不至於動搖國土,不過這意外的獵物也算是不錯的收穫。」

    伊斯方刻意張揚「我區區一人就綽綽有餘」其實是個陷阱,聽信伊斯方的宣示而急忙摸黑逃走的人,結果是主動跳進早已布好的網子裡。旅行者們得知詳情之後隨即高聲歡呼、鼓掌叫好,真不愧是亞爾斯蘭國王最自豪的騎士,行事膽大心細、面面俱到!

    「……對了,那些怪物怎麼樣了?」加斯旺德壓低音量問道,伊斯方也小聲回答。

    「一切遵照軍師的命令,把它們活捉起來;老實說我很不想再跟這群怪物周旋,只是身不由己。」

    眾人皆知加斯旺德為亞爾斯蘭國王忠心耿耿的近臣,出身則是鄰國辛德拉,因此聽到「蛇王撒哈克」的名字時並不會像本地的帕爾斯人那樣膽顫心驚。

    伊斯方衝鋒陷陣的勇氣並不亞於加斯旺德,然而一聽到「蛇王撒哈克」,頓時心頭會反射性的一震,接著重新做好心理準備,這是身為帕爾斯人永遠解不開的心結。

    此時伊斯方向旅行者們高聲宣佈。

    「各位旅行者,你們再也不需要提心吊膽了,不管是人類還是怪物,該抓的都抓起來了,三百名士兵會與各位同行直到下一個城市索利馬尼耶,這是為了保護各位,也順便護送被逮捕的人犯,惡夢已經結束了,祝各位旅途愉快!」

    「旅途愉快!」

    旅行者們回應道。

    「這下回去可有好題材說給娘家的人聽了!」婦女們如此交頭接耳,於是一行人熱熱鬧鬧、浩浩蕩蕩地往山嶺東方前進。一路上旅行者們各自分道揚鑣,也許從此不再相見,然而「為民除害的伊斯方卿與兩匹狼」的故事卻一傳十、十傳百,到後來還被寫成歌曲,成為永世流傳的民謠。

    ……這次事件之後,克巴多、特斯、梅魯連、伊斯方、加斯旺德五名將領於六月十五日集結在迪馬邦特山下。五人之中無論按照年齡或是地位排列,都是由克巴多擔任總指揮,他曾經是先王安德拉寇拉斯時代的萬騎長。此行出發,他將培沙華爾城堡交由千騎長巴魯姆駐守,巴魯姆戰場閱歷豐富,熟稔軍中各項事務,也未曾發生重大疏失,是值得信賴的人物。

    「話又說回來,總覺得這次情況跟以往不大相同,因為敵人不是人類。」動員的兵力總共三千,以這次的作戰性質,動員大批兵力是起不了作用的,獨眼猛將如此斷定。

    即使動用五萬、十萬大軍——

    「撒哈克來了!」此話一出,當場軍心立刻大亂,屆時眾人在魔山四處逃竄,或跌落斷崖、或溺斃急流,只見死屍堆積成山。陷入恐慌的軍隊就等於一群無助又盲從的小羊,身經百戰的克巴多對此有深刻的體會。

    伊斯方活捉的兩隻怪物被關在裝有車輪的鐵籠裡,怪物看來衰弱,雙眼邪惡的目光卻尚未喪失,牢籠由四頭驢子運送,再加上手持長槍的騎兵重重包圍,怪物們的命運取決於接下來的發展。

    騎馬走在前頭的是加斯旺德。當亞爾斯蘭還是王太子的時候,曾經在英雄王凱霍斯洛的神廟獲得寶劍魯克巴那德,那個時候的同行者於此次再度前往迪馬邦特山的只有加斯旺德,其他四名將領都是第一次入山,因此理所當然由加斯旺德帶隊走在前頭。

    「嗯……這次的人選是國王安排的嗎?聖意是想讓軍隊重鎮登上迪馬邦特山以累積經驗嗎?如果真是如此,難道說日後會以此山為舞台展開人與魔的大對決?」

    加斯旺德不自覺陷入深思,雖說交情還比不上達龍,然而與像那爾撒斯軍師這樣的人物來往,個性就會逐漸受到「污染」。

    獨眼猛將克巴多則有不同的想法。

    「這陣子,包括辛德拉在內的鄰近諸國均無對帕爾斯圖謀不軌的動作,邱爾克也好、密斯魯也好,在有效滲入傷口的期間,應該不會輕易做出以國運為賭注的事情,因此國境的守備只要一如往常謹慎進行就萬無一失……這麼一來反而輪到我必須找事情消磨時間了……」

    經過陽光洗禮的精悍五官閃爍著大膽而豪邁的笑意。「……結果是軍師主動替我找事情做。」

    梅魯連與特斯默不作聲的策馬前進,隊伍的一隅卻傳來女孩的嬉笑聲。原來是特斯的三名妻子把伊斯方的兩隻小狼抱在馬背上玩耍,只是,拿乾肉給兩隻小狼,它們連理都不理,因為它們從不吃除了伊斯方以外的人所給的食物。

    「不要辜負別人的好意,火星、土星,吃吧。」

    聽伊斯方一說,兩隻小狼才從特斯的三名妻子手中食用乾肉。就這樣,這支武力精銳,陣容卻顯得不太搭調的帕爾斯軍隊持續往魔山深處前進。

    Ⅲ

    「那爾撒斯,你有沒有想過,密斯魯國也有可能殺了席爾梅斯王子,再將罪行推卸給帕爾斯,如此一來要證明帕爾斯的清白,簡真比登天還難。」

    那爾撒斯愉悅地望向他的友人。

    「的確有這個可能性,只不過,要使用這個手段就必須搭配一個理由:帕爾斯派遣刺客暗殺席爾梅斯王子,密斯魯國要向帕爾斯宣戰以為其復仇!聽起來很不合邏輯對吧。」

    話說到此,那爾撒斯露出邪氣的表情,將葡萄酒杯舉至與視線齊高。

    「我倒比較喜歡另一個相反的可能性,也就是當密斯魯國暗殺席爾梅斯王子之後,帕爾斯便可以借此名義進攻密斯魯國,理由雖然略嫌牽強,不過席爾梅斯王子若死在密斯魯,對帕爾斯反而有利。」

    達龍叉起雙臂,發出「唔……」的嘟嚷聲;一旁的耶拉姆在葡萄酒裡加進剛搾好的橘子汁,並略微側著頭說道:

    「那爾撒斯大人,也許席爾梅斯王子很喜歡密斯魯國,有可能跟王族的女兒結婚也說不定啊,席爾梅斯王子會不會為了求生存而選擇成為密斯魯的王族呢?」

    「你的意見當然耐人尋味,不過如此一來,密斯魯國內的王族心裡一定不是滋味,因為這樣又多了一個強勢的對手競爭王位繼承權了。」

    「這麼說,密斯魯國王是不可能禮遇席爾梅斯王子了?」

    「正是,耶拉姆。歸根究底,無論要殺要留,正牌也好冒牌也罷,席爾梅斯王子都是密斯魯國的燙手山芋。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似乎有意在政治與軍事方面利用席爾梅斯王子,不過照目前情況看來,他還在猶豫這顆棋子究竟有沒有利用價值。」

    一直默不作聲聽著三人對話的亞爾斯蘭此時總算開口了。

    「那爾撒斯,聽你的口氣,席爾梅斯殿下即使到了密斯魯國,似乎也得不到好處的樣子。」

    「陛下英明。」

    「可是對席爾梅斯殿下來說,除了投靠密斯魯國已經別無選擇了。」

    那爾撒斯擦乾沾了哈脖茲甜汁的手,接著回答亞爾斯蘭的疑問。

    「臣並不如此認定。席爾梅斯王子與特蘭人,也就是假面兵團的殘黨搭乘辛德拉的船隻出海,辛德拉傳來的報告據說是往西行,然而海上航線一旦有所變換,往東往南都有可能,況且……」

    「況且?」

    亞爾斯蘭好奇地等著宮廷畫家繼續說下去。

    「海上的風暴是不可預測的,或許船隻就此翻覆,可憐的席爾梅斯王子也成了鯊魚的餌食,因為他雖然才能出眾,可惜運氣一向不佳……」

    「那爾撒斯!」

    亞爾斯蘭話裡帶著些許吃驚的語氣,他認為那爾撒斯只是在開玩笑,那爾撒斯則毫無內疚之意,彷彿他早已料到對方的反應。

    「恕臣僭越稟告陛下,席爾梅斯王子的命運、人生與任何選擇都操之在席爾梅斯王子手上,請你不必再為他操心。假如他再度出現在陛下尊前,您只需向為臣那爾撒斯咨詢因應的對策,這樣就夠了。」

    宮廷畫家輕鬆帶過。

    「順帶一提,如果那位仁兄在海上翻船被鯊魚吃了,陛下也無需為此負責,切勿耿耿於懷。」

    「你講話實在太直截了當了。」

    達龍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對達龍而言,席爾梅斯是公敵亦為私敵。席爾梅斯之所以為公敵,是他協助魯西達尼亞侵略帕爾斯,其後也持續與亞爾斯蘭對峙;之所以為私敵,是他殺死了達龍的伯父巴夫利斯。因此一旦席爾梅斯出現在達龍面前,達龍會當場與他決鬥,並置其於死地絕不寬貸。

    縱然如此,達龍對席爾梅斯抱有同情心,即使少年時代的苦難已經過去,然而成人後的席爾梅斯,無論如何壯大的夢想總是在接近成功的前一刻功虧一簣,因此達龍認為:

    「席爾梅斯王子與那爾撒斯生於同一個時代只能說是他的不幸吧。」

    就在達龍沉思之際,眾人改變話題,從怪物出沒王都的事件聊起了蛇王撒哈克。

    「正如陛下曾經說過的一樣,絕對不能仰賴魔道建國,陛下身為地上的王者,這個想法可謂真知灼見,臣那爾撒斯感佩至極。」

    那爾撒斯行禮致意,隨即挪動目光以挖苦人的語氣說道:

    「達龍,你不必正襟危坐,我又不是在誇獎你。」

    「不,我沒有……」

    「話又說回來,陛下,讓我們換個角度想想,魔道雖不能建國,卻可以亡國,我想這個道理眾人皆知。」

    滿載涼氣的夜風穿越屋頂庭園,拂動四人的髮梢。

    「聖賢王夏姆席德的治世為蛇王撒哈克所推翻,歷史的事實經常遮蔽在傳說與神話的烏雲之下,不過大致上可以這麼說,聖賢王夏姆席德冗長的治世後期人心盡失,導致邪魔歪道趁虛而入,這裡我們可以學到一個教訓……」

    那爾撒斯的語氣有著微妙的變化。

    「陛下,其實我並不會特別在意蛇王撒哈克的動靜,不,我身為帕爾斯人,當然不可能小視蛇王的存在,只是我更關心帕爾斯與外界諸國的互動。」

    突如其來的這番話讓亞爾斯蘭也不自覺提高音量問道:

    「與外界諸國的互動?」

    「這話怎麼說?」

    達龍也把剛送到唇邊的酒杯擱回桌上。

    那爾撒斯淡淡說明。

    「假如蛇王撒哈克再度君臨天下,試想屆時外界諸國會採取如何的動作呢?當陛下與蛇王對抗,雙方精疲力竭之際,倘若外界諸國趁機大舉入侵,帕爾斯將面臨重大危機,我對於蛇王撒哈克的擔憂,嚴格說來指的就是這件事。」

    「我完全沒想過會有這種情形發生。」

    亞爾斯蘭好不容易擠出話來,聽起來彷彿不像自己的聲音。

    蛇王撒哈克並非這個世界的生物,實在無法想像如此恐怖與邪惡的象徵會進而干涉地面的政略與軍略。

    達龍叉起雙臂。

    「唉,真是服了你了,宮廷畫家大人,想不到連蛇王撒哈克在你的眼中也僅是謀略的要素之一。」

    「我既非魔導士也非神官,論懲處也是依照地面的理論施行,天上魔界並不在我的認知範圍。」

    那爾撒斯泰然自若地一句帶過,然後含了一大口葡萄酒,此時一旁陷入沉思的耶拉姆問道:

    「那爾撒斯大人,可以請教您一個笨拙的問題嗎?」

    「說說看。」

    「如、如果,蛇王撒哈克真的再度出現,有沒有辦法在外界諸國趁虛而入之前戰勝蛇王呢?」

    那爾撒斯同時望著詢問者、亞爾斯蘭與達龍答道:

    「蛇王撒哈克現在並不住在黃金與寶石築成的宮殿裡,耶拉姆,蛇王現在在哪裡?」

    「被封在迪馬邦特山的地底深處……」

    「為什麼會被封在地底?」

    「因為被英雄王凱霍斯洛打敗。」

    答完,耶拉姆才恍然大悟地看向自己的師父。那爾撒斯帶著微笑頜首,以回應亞爾斯蘭與達龍的目光。

    「耶拉姆,事實證明蛇王是勝不了人類的,我們有前人為鑒,何懼之有?」

    確實如此,亞爾斯蘭心想。身邊有了這群可靠的同伴,就沒有必要抱持無謂的恐懼。國王心中的懸案至此逐一化解,滿天星斗下,新的決意就此產生。

    Ⅳ

    六月十五日,是帕爾斯國克巴多等五名將領啟程遠征迪馬邦特山的日子。另一方面在密斯魯國首都亞克密姆,國王荷塞因三世迎接了一個不愉快的夏日。

    原因最主要是在氣候,密斯魯在三月之前所吹拂的風都是來自北海,夾帶著涼爽的空氣與適量的雨水,使人身心舒暢,花團錦簇、綠意盎然,不禁讓人有種「如果物資豐饒就等於天國」的感想。

    進入四月,氣候就完全改觀,熱風穿越南方沙漠吹過來,植物乾枯凋零、砂塵四處瀰漫。這種氣候會持續到九月,人們萎靡不振地期盼冬天來臨,甚至奴隸也獲准午睡,如果強迫他們在正午到日落這段時間工作,他們勢必因酷熱與乾渴而倒地。奴隸是貴重的財產,不會有人笨到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正因為如此,密斯魯國在夏天的作息是日夜顛倒,太陽一下山人們才出門,一直活動到深夜,小睡片刻後一大早再起床,中午一到就入睡。

    國王荷塞因三世是全密斯魯生活最奢華的人。他命人修築王宮專用的水道引進迪吉列河上游的河水,夏季期間將水流貫於書齋與寢室的天花板上以降低室溫。此外還有服侍於宮中、年輕貌美的女官們輪流以團扇為國王扇風。

    午睡後,荷塞因三世從床鋪起身,女官們端來兩種冷水分別讓國王飲用與洗臉,毫不節制地以大量冷水洗臉,讓眼睛完全睜開,全身也充滿活力。

    然而荷塞因三世仍然感到不快,第二個原因就是對帕爾斯用兵不順遂,其實不是失敗,而是連失敗也辦不到。

    「全是一群窩囊廢!」

    飲完冷水的第一句話嚇得女官們不由得瑟縮。

    今年三月,他算準進攻帕爾斯的時機已經成熟,也做好了出動軍隊的準備,由戴著黃金假面的「席爾梅斯王子」打頭陣,入侵帕爾斯西方國境,企圖佔領迪吉列河東岸,這塊地盤雖小,然只要把「席爾梅斯王子」安置在此,樹立「帕爾斯正統王室」的旗幟,接下來就從軍事與外交方面運用手段將帕爾斯的國土蠶食殆盡即可。

    這項戰略現在仍舊有效,荷塞因三世對此堅信不疑,遺憾的是出場的演員已經下台了,因為查迪察覺「席爾梅斯王子」是冒牌貨,在逃脫途中被殺身亡。馬西尼撒將軍表示:「殺他是萬不得已」,荷塞因三世雖然懷疑他的說法,卻沒有追究馬西尼撒的責任,因為再怎麼樣查迪也不可能死而復活。

    然而,查迪的存在實在太重要了,他的死造成了巨大的損失,長期醞釀的計劃一夕之間化為泡影。

    走出寢室,荷塞因三世走向謁見廳,過去他習慣搭轎子,日子久了反而跟老年人一樣腳部跟腰部虛弱無力,在御醫的建議下才改成走路,這段路的距離有千步的距離。

    「話又說回來,現在那個黃金假面不過是個吃閒飯的傢伙,而且還知道了許多秘密,有必要讓他繼續活下去嗎?」

    荷塞因三世的思考轉向危險的方向,所幸後來緊急剎車,現在還不急著作出結論,他已經投資了不少公帑,最好要想辦法盡可能回收。

    入夜以後依然炎熱,風連吹也不吹,明明沒有下雨,濕氣卻相當重,不過至少比白天好多了。

    荷塞因三世登上王座,這次是宮內的奴隸以大團扇為他送風。

    荷塞因三世全身迎著人造風,聽取朝臣的請願或報告,然後逐一做下裁示,期間連續喝了好幾杯冰涼的葡萄酒與水,做完三十件裁決之後,年紀最輕卻蓄著絡腮鬍的宮廷書記官報告道:

    「烏木訥卡特地方的總督傳緊急報告。」

    「烏木訥卡特地方就是東南部的濱海地區吧。」

    荷塞因三世確認道,因為他對自己的記憶力沒什麼信心。

    「是的,陛下說的是。」

    聽到這樣的回答,荷塞因三世內心鬆了一口氣,接著大口飲下浮有冰塊的水,一邊吃著甜甘蔗,這是密斯魯的庶民所無法想像的奢華享受。

    「報告是什麼內容?」

    「啟稟陛下,烏木訥卡特地方有個塔裘拉的漁村,有艘可疑的外國船隻停泊在當地的海岸。」

    「外國是哪個國家?」

    「詳情尚未查明,目擊的村民都是一群無知的老百姓。」

    這種說法等於把責任推卸給村民。

    「船上有百人左右的外國人上岸,也帶了若干行李,據說等這些人上岸後,船隻立刻揚帆出海離開,想不到他們竟然把金幣扔給村民。」

    那是外國的金幣,用牙齒咬了之後確定是黃金沒錯。於是村民順著這群漂流者的比手劃腳的要求端出食物,不料竟成了雙方爭執的開端。

    村民首先端來小麥麵包,這群漂流者大概是餓了許久,立刻一掃而空;接著村民又端出以香辛料燒烤的魚以及加了洋蔥的鮮魚湯,結果對方連一口也不吃,還厭惡地盯著魚,這群人交談了片刻,隨即打翻餐盤咆哮道:

    「誰要吃這種東西啊,我們已經付了錢就該吃得好一點!」

    雖然說的是外國話,不過村民卻可以瞭解語意。

    這句話激怒了村民,貧窮的漁村村民已經盡可能提供最好的食物了,如果還要挑三撿四,也難怪會引起反感。

    一開始的爭執很快轉為一場混亂的鬥毆,漁夫們雖然強壯,相較於外國人的勇猛根本不是對手。

    等到外國人當中一個看似首領的人厲聲制止時,村民們已經有五十以上輕重傷,無人死亡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後來這群外國人又拿出金幣,即使村民們畏懼他們,卻還是把雞跟水牛交給他們,由他們自行料理,另外也端出酒,是椰子或甘蔗做成的劣酒。

    村民們不知道這群外國人究竟要待多久,有一天,一名在城裡遭遇強盜攻擊的帕爾斯商人被外國人所救並帶回漁村,情況急轉直下。這群外國人以高價向村民購買馬車與驢子,當天就離開漁村。

    村民們眼見外國人離去,慶幸災厄消除,不過這群外國人似乎是朝首都方向前進,眾人討論之後,便乘著速度較快的漁船向烏木訥卡特地方的總督府報告事件始末。

    ……聽完報告之後,荷塞因三世摸摸自己又高又寬的額頭。

    「到底這群外國人是哪個國家的人?」

    「據報是從未聽過的語言……對了。那個帶頭的男子說的是帕爾斯語,身材高大體格結實,年紀很輕,臉上有一道傷疤,如果這項報告屬實,那他們也差不多快要抵達首都了。」

    荷塞因三世默不答腔地用手指磨蹭自己的鼻側,此時他心裡有個預感,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然而究竟是什麼事情,而此事是吉亦或是凶?荷塞因三世對於這個最重要的關鍵卻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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