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首頁->《田中芳樹作品集 返回目錄


第二章 旌旗流轉

作者:田中芳樹

    Ⅰ

    是年三月,辛德拉國西北地方徘徊著好幾組不請自來的異鄉外客,南國辛德拉的夏天十分酷熱,外國人都形容:「生蛋一淋到辛德拉人的汗水立刻就成了白煮蛋。」相對地冬天卻顯得涼爽,原野花團錦簇、綠意盎然,市場堆滿了水果與蔬菜。隨處可見躺在樹蔭下午睡的小孩與水牛,比較起特蘭與邱爾克的嚴冬,這裡不禁令人聯想到天堂爾園。

    但是這些外國客人並非為了避寒才來此造訪辛德拉,首先是一群戴面具的神秘騎兵團到處破壞村落,隨即被辛德拉軍追擊,其後又有三萬五千名邱爾克士兵出現。他們雖想掠奪,但假面兵團肆虐過後連一粒麥子也不剩,一時氣憤邱爾克軍竟放火焚燒村落後才離去。最後則是帕爾斯軍,他們不同於先前的軍隊,毫無掠奪之意。

    帕爾斯軍將邱爾克軍所遺棄的糧食分發給辛德拉的人民,得到糧食的民眾高興得向帕爾斯軍揮手致意。不過這是有限度的,總不能將自己所屬的部份也施捨出去。

    「居然破壞得如此徹底,這哪是軍隊,簡直就是強盜集團。」

    亞爾斯蘭眺望大火肆虐過後的農田與村莊,對假面兵團的憤怒愈加升高。軍隊所到之處民眾便要受苦,那軍隊和強盜的分界究竟為何呢?

    另一方面,遭帕爾斯軍與北風逐出故國的三萬五千名邱爾克軍至今尚未抓住幸運女神的裙角,他們為了追上假面兵團而行經辛德拉土地,然所到的每個城鎮與村莊早已被假面兵團掠奪得一乾二淨,邱爾克軍根本搜刮不到糧食與財寶,在得知逼退自己的帕爾斯軍將糧食分發給民眾之後更是氣急敗壞。

    「狡猾的帕爾斯人,故意散糧給辛德拉農民想借此拉攏人心,也不想想那原本是我們的糧食啊!」

    此時新仇舊恨充斥軍心,但邱爾克軍卻一籌莫展。三萬五千人可謂兵力龐大,但由於武器與糧食不足,要發揮與人數相當的實力確實困難。更何況人數還在銳減當中,飢腸轆轆的士兵們對前途幾乎不抱任何希望,遵守軍紀的意志也變得薄弱,結果演變成五十人、一百人成群逃離軍隊去偷襲附近的城鎮與村落獲得溫飽。

    辛德拉的農民們並非一直處於挨打的局面,他們彼此守望相助以反擊邱爾克士兵,就連上百名邱爾克士兵也敵不過上千名手持自製棍棒與長槍的農民。正被逼得走投無路之際,辛德拉的正規軍也適時地趕到、圍剿邱爾克士兵。侵略加上掠奪的怨氣使得邱爾克士兵縱然投降也僅能以死謝罪,如此惡性循環之下,邱爾克軍已損失了三千兵力。

    「糟糕,再這樣下去全軍將會整個瓦解,必須想個辦法才行。」

    以辛格為首的邱爾克軍開始人心惶惶,考慮到最後決定佔領某座城池作為藏身之地。只要有城牆與糧食,不僅能抵擋辛德拉軍的攻擊,也能與邱爾克本國和假面兵團取得聯繫。邱爾克軍向來習慣藏匿於根據地,再以此處為據點展開活動。也許這是國都赫拉特的地形對他們心理所造成的影響吧。

    辛格為重整全軍秩序,逮捕了不滿現狀、企圖結群脫隊的上百名士兵並公開處刑。辛格向不敢吭聲的軍隊下令表示不遠處有個名為克特坎普拉的城市,三天內攻下此城作為根據地,否則邱爾克全軍將會化為異國的塵土,永遠都回不了赫拉特。

    所剩不多的糧食也全部分發給整個軍隊,凡是在拿了糧食後打算逃離的人立即問斬,因此從將軍、士官到士兵只有痛下「非生即死」的覺悟。

    就這樣,三萬名視死如歸的士兵前往攻打克特坎普拉城,城內有一萬五千名士兵與五萬百姓,他們緊閉城門,憑靠城牆,不動聲色地靜待國都烏萊優魯援軍的到來。儘管所採取的戰術相當正確,然而視死如歸的邱爾克軍聲勢驚人。

    城牆上弓箭如豪雨般朝地面的邱爾克士兵落下,邱爾克軍以貼有山羊皮的盾牌抵禦攻擊,以斧頭與錘子破壞城門。當城門裂出一條縫,辛德拉士兵立即從縫隙刺出長矛,戰況相當激烈,邱爾克士兵則將陣亡的戰友屍體當做盾牌不斷前進,著魔似地繼續摧毀城門。

    就在第三天破曉之前,克特坎普拉城淪陷了。在緊依城牆等待援軍的辛德拉軍仍無法接受這項事實之際,他們已經完全敗北。邱爾克軍從損壞的城門侵入,不分士兵或百姓只要是辛德拉人一律格殺勿論。城主巴羅法尼將軍身受四十餘處刀傷陣亡,副城主納瓦達與辛格比劍經過二十餘回合的交戰後遭到斬殺。

    邱爾克軍將二千名男女當做人質監禁進來,其餘的人全趕出城外,三萬邱爾克士兵也因此獲得城池與糧食,得以養精蓄銳復仇雪恨。

    辛格派遣使者通知假面兵團,令其前來與自己會合。

    使者花了五天時間追上打前鋒的假面兵團,在接獲這個片面軍令時,席爾梅斯怒不可抑。

    特蘭軍的實力表現在能夠活用騎馬機動力的野戰,他們不擅攻城,更遑論守城,因此席爾梅斯準備不斷使用「襲如風、去如風」的戰術好好玩弄辛德拉軍一番,最後只要在曠野對決,將辛德拉軍整個瓦解即可。

    然而邱爾克軍卻派來使者要求跟他們「一起躲在克特坎普拉城裡」,席爾梅斯對此始料未及,而且更造成一大困擾。假面兵團按原訂計劃行動,成果斐然,因此席爾梅斯並不認為事到如今有變更計劃的必要,更何況,席爾梅斯是邱爾克國王的客將,無需接受辛格將軍的指使。

    結果席爾梅斯決定不予理會辛格的命令,只不過事實上並非席爾梅斯想像的有如此簡單。

    假面兵團裡只有五十名邱爾克人,他們是卡魯哈納國王直接指派擔任軍監的伊帕姆將軍與其直屬部下。軍監即為卡魯哈納國王的代理人,負責記錄並報告假面兵團的功績,但他們並不是副將也非參謀,無權插手軍隊的指揮與統籌,卡魯哈納國王向席爾梅斯如此明白表示之後,席爾梅斯才願意接受這群軍監。

    「小人畢竟不是小人。」

    軍監們的態度傲慢得令席爾梅斯禁不住低咕起來。他們狐假虎威,理所當然享用一半的物資,據說還將原本應該進貢給卡魯哈納國王的戰利品中飽私囊。一位名叫布魯漢的年輕部屬如是報告道,他是服侍帕爾斯國王亞爾斯蘭的吉姆沙將軍之弟。

    「軍監們的為所欲為已成了我們特蘭人的眾矢之的。」

    布魯漢句句屬實。

    「那群傢伙的態度實在令人無法忍受,我們可不是邱爾克國王家臣下頭的家臣啊。」

    「他們連一塊錢也沒給,我們卻要把戰利品分一半給他們!」

    「等著瞧,到時讓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特蘭人如此交頭接耳著。

    掠奪而來的財物有一半將進貢卡魯哈納國王,這是當初的約定,特蘭人雖然可以接受,但對方大搖大擺地只挑走「上好的一半」,卻連一句道謝也沒有,實在很難一笑置之。這群軍監在戰況最激烈的當頭總是待在後方,等到開始掠奪時便立刻湊上前越俎代包。甚至比敵軍辛德拉人更可惡。

    「提到敵人,我現在仍然憎恨著那個亞爾斯蘭嗎?」

    席爾梅斯捫心自問。過去他的確恨亞爾斯蘭,恨到光是殺了他也不足以洩憤,他甚至考慮過要撥光他的指甲、活剝他的皮,等他陷入奄奄一息的狀態再拿去餵食猛獸。後來,事實證明亞爾斯蘭並非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親生兒子,再加上席爾梅斯自身境遇的驟變,他的恨意頓時喪失了目標。

    「那小子確實沒有皇家的血統,所以他等於是個篡奪者,是僭王!我才是正統的王者,最有資格君臨帕爾斯才對!」

    席爾梅斯的敗筆就是在三年多以前認可了亞爾斯蘭的王位繼承權,雖不是公開親口表示,但他讓亞爾斯蘭留在王都葉克巴達那,自己則遠離祖國而去,因此釀成今天的結果。

    「如果亞爾斯蘭失政或實行暴政,我將是復興國家的王者,而且在這之前應該會有其它機會吧。」

    正當席爾梅斯沉思之際,布魯漢來到他的身邊,告知有客人來訪,語氣顯得不太情願,因為這名客人就是邱爾克的軍監伊帕姆。

    Ⅱ

    「啊,伊帕姆卿,有何貴事竟勞您親移尊駕呢?」

    「因為我聽到一些令我無法置若罔聞的消息,席爾梅斯殿下。」

    用語雖然畢恭畢敬,但伊帕姆的表情跟語氣卻十分傲慢,他認為席爾梅斯只不過是「國王的食客」,而特蘭人只是一群連吃飯都成問題的流亡民族。席爾梅斯一看見伊帕姆的平板臉跟狡詐的小眼睛就覺得反胃,真不明白卡魯哈納國王為什麼會選這種人當軍監。其實席爾梅斯也不難看出一二,卡魯哈納國王向來猜忌心強,他絕不希望部下能幹而僅要求絕對的服從。

    「聽說辛格將軍派遣使者來此。」

    席爾梅斯點頭後說明原委。

    「請問伊帕姆卿意下如何?」

    「容在下發表淺見嗎?」

    「請便。」

    一段言不由衷的對談之後,伊帕姆開始發表意見,正如席爾梅斯所料想的。此時席爾梅斯想起邱爾克宮廷內部的人物關係,記得辛格的胞妹應該是伊帕姆的妻子沒錯。

    於是席爾梅斯明知故問:「您認為我們前往克特坎普拉城與邱爾克軍會合有何軍事上的意義呢?」

    「無庸置疑的,兩軍會合將形成超過四萬名士兵以上的龐大兵力,再以克特坎普拉城為據點耀武揚威一番,保證辛德拉國王會嚇得全身發抖。」

    席爾梅斯保持緘默,而伊帕姆往前踏出一步不斷主張會合,距離近得幾乎可在銀色的假面具上吹氣。席爾梅斯雖讓他大逞口舌之快,最後仍然斷然拒絕。

    「我不去克特坎普拉城。」

    「什、您說什麼?席爾梅斯殿下。」

    「我說我不去,誰會怕一群躲在城內的特蘭士兵,只要封鎖四周通道,等待城內糧食用盡就夠了,我席爾梅斯如果是辛德拉軍的總帥一定會這麼做。」

    「……!」

    「然後等對方耐不住飢餓出城行動之際,再施以重重包圍趕盡殺絕,辛德拉這個季節的氣候逐日轉熱,閉城不出的條件也逐漸轉為不利,如果你擔心戰友就應該派遣使者告知此事才對,要他盡快棄城逃回邱爾克。」

    伊帕姆重重地倒抽一口氣。

    「那麼席爾梅斯殿下,您接著打算怎麼辦?」

    「這還用問,當然是回邱爾克。」席爾梅斯肯定地回答,「劫掠辛德拉西北部的目的已經達成,我運用騎馬之便,拖著辛德拉車繞了一大圈,現在已經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這個國家了。」

    席爾梅斯站起身。

    「如果辛格將軍有意,大可繼續死守克特坎普拉城。除非是直接由卡魯哈納國王下達的命令則另當別論,否則我們沒有義務接受辛格將軍單方面的指使。難道說邱爾克一介將軍的片面指示會比國王的命令來得重要嗎?」

    伊帕姆勉強擠出聲音。

    「你、你棄友軍於不顧……」

    「友軍?」

    一道冷酷的目光透過假面具迎面射來,伊帕姆不禁往後退縮。席爾梅斯的怒斥聲鞭打著伊帕姆。

    「陷戰友於不利還算是友軍嗎!?使者從敵人領土境內平安抵達這裡,你想想這代表什麼!」

    「代表什麼……」

    伊帕姆喃喃自語著,席爾梅斯已不理會他,逕自轉身走向自己的座騎的同時一面大喊:「布魯漢!多爾格!庫特米修!」

    被點到名的三名幹部立刻驅身趕到席爾梅斯面前單膝跪地,多爾格與庫特米修雖年過半百,卻是身經百戰的勇者,深得士兵們的信賴。三人均戴著假面具,他們敬畏席爾梅斯的情景在伊帕姆眼中看來顯得不可思議。

    「立即撥營,感謝親切的邱爾克將軍幫辛德拉軍找出我們的所在地。」

    席爾梅斯語畢,三人同時看向伊帕姆,伊帕姆打了一個寒顫,同時也領悟到席爾梅斯震怒的理由。只要追蹤由克特坎普拉城派出的使者,辛德拉軍便能得知假面兵團的紮營地,邱爾克軍這項舉動只能謂之輕率無用。

    拉傑特拉二世已經領軍從國都烏萊優魯出發,兵力三萬,以騎兵與戰車兵為主力,再加上五十頭戰象。出發前後,拉傑特拉搜集了有關敵人的情報,雖然姓名不詳,但已經確定席爾梅斯的存在。

    只要除掉此人,假面兵團將群龍無首,將只是一群普通的掠奪者。所以辛德拉軍自然將目標鎖定在席爾梅斯,然而在上百名戴著銀假面的男子之中該如何分辨「目標」呢?

    亞拉法利將軍表示席爾梅斯身披「繡工精美的披風」,可是只要將披風脫掉就一籌莫展。拉傑特拉謹慎地觀察假面兵團的動靜,在發現來自克特坎普拉城的使者時,他並沒有半途攔截殺人滅口,因為他打算趁假面兵團前往克特坎普拉城之際,將他們重重包圍一舉殲滅。既然分不清誰才是主帥,凡是戴假面具的人全部格殺勿論。

    只不過假面兵團行動迅速,千鈞一髮之際拉傑特拉追丟了敵人,帳篷空無一人,土製火爐只留下熾熱的灰燼。

    「追丟了,可惜!」

    拉傑特拉仰天長歎,心有不甘。此時有人走近跨在白馬背上的他,此人是投效於帕爾斯朝廷的加斯旺德。

    「拉傑特拉陛下,請您寬心。」

    加斯旺德出聲說道,他帶著亞爾斯蘭的命令,率先出發以便與拉傑特拉取得聯繫。

    「我主亞爾斯蘭陛下已親率大軍前來,不久即將抵達,邱爾克軍根本不足畏懼。」

    加斯旺德相當清楚自己的任務,他不只是來向辛德拉軍通風報信,同時也必須監視拉傑特拉的動靜。如果監視行動過於露骨自然會遭到排斥,然也促使對方明白對帕爾斯軍守信只有百益而無一害。

    「軍師那爾撒斯認為,絕對不能阻擋假面兵團的去路。」

    如此一來,假面兵團必然不惜決一死戰,只會徒增友方的損失罷了。

    「先繞到後方,將敵人逼到克特坎普拉城一帶——這是軍師的意見。」

    「嗯,知道了。」

    拉傑特拉頷首稱是。將敵人集中在克特坎普拉城對辛德拉軍而言也比較方便處置,守城的人數一旦增加,糧食也會加速銳減。拉傑特拉絕非庸碌之輩,因此他很快便明白那爾撒斯的戰術。

    無論如何都有必要確定假面兵團逃往哪個方向,於是拉傑特拉暫停行軍,先派出斥候,當他與亞爾斯蘭軍會合已是半日後的事情了。

    退居亞爾斯蘭身後的亞爾佛莉德與耶拉姆正在交談著:「要是援軍來得太慢,拉傑特拉國王很可能翻臉不認人,再不快點真不曉得會出什麼事。」

    「更何況那位大爺最拿手的就是翻臉不認人,聽說全大陸諸國國君當中無人能比。」

    「語氣收斂點,辛德拉國王陛下蒞臨了。」

    達龍微斥道,亞爾佛莉德與耶拉姆立刻聳聳肩。這兩人只有在說辛德拉國王壞話時你來我往相當有默契。

    「噢,亞爾斯蘭殿下,我的置心之交,你為了至友的危機而親自趕來。」

    拉傑特拉騎著白馬跑近亞爾斯蘭,緊握著年輕國王的雙手,臉上充滿了感激與喜悅,這絕非表面上的演技。兩萬名最精銳的帕爾斯軍能夠前來支援的確令人感動,如果能以口頭言謝了事那更是叫人感激。

    拉傑特拉接著又注意到隨侍在帕爾斯年輕國王左右的達龍與那爾撒斯,於是報以爽朗的寒暄,而帕爾斯首屈一指的勇將與智將也盡可能禮貌性地回應。

    「我實在太佩服軍師大人的雄才大略了。」

    在高聲讚賞之後,拉傑特拉略微壓低音調。

    「可惜有一個敗筆。」

    「拉傑特拉殿下,您這話怎麼說?」

    「這個,是這樣的,亞爾斯蘭殿下,這次你經過特蘭領地由北縱斷邱爾克再進入辛德拉境內,的確是史無前例的壯舉,令人瞠目結舌;遺憾的是這個策略卻無法重複使用。」

    拉傑特拉自做聰明地探索那爾撒斯的表情,亞爾斯蘭也驚訝地看著那爾撒斯。拉傑特拉的指責是正確的,由北方進攻是邱爾克軍做夢也想像不到的,因此能夠勢如破竹地突破其國境、縱斷其國土,然而這項戰術不能重複使用,因為今後邱爾克國王卡魯哈納將嚴密鞏固北方防線,不容帕爾斯軍再次快攻,如此一來,帕爾斯軍不就等於將重大的作戰計劃內容洩露給邱爾克軍了嗎?

    亞爾斯蘭也有相同的想法,達龍亦直盯著那爾撒斯,然而那爾撒斯冷靜地回答道:「拉傑特拉陛下句句確鑿,不愧為英明的國王。」

    這一讚賞令拉傑特拉滿意地點點頭。

    「但請別掛心,一切遵循我主亞爾斯蘭陛下的旨意,辛德拉王國便得以確保和平與安定。」

    「哦……」

    拉傑特拉的表情訴說著:你在賣什麼人情啊?那爾撒斯仍不引以為意地繼續說道:「我軍使用這項戰術之後,邱爾克必然加強北方的警戒,已無可能動用全軍朝南侵略辛德拉,邱爾克國王的野心將被打進一根無形的木樁。」

    那爾撒斯堆出笑容,畢恭畢敬地打躬作揖。

    「拉傑特拉陛下真是見解獨到。」

    「唔、嗯、一切都是托亞爾斯蘭殿下與帕爾斯軍師的福。」

    拉傑特拉大方地應答,但又眼卻不經意閃過警戒的目光。那爾撒斯繼續說道:「一旦邱爾克國王計劃對辛德拉國展開侵略,那只有與我帕爾斯修好才能夠解除北方的危機全力進攻。」

    「……」

    「當然諸如此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因為我們帕爾斯是絕對、絕對不會坐視邱爾克軍南下,甚至帕爾斯軍也不會響應邱爾克軍南下由西侵略辛德拉的。」

    那爾撒斯臉上充滿了惡作劇的笑容。

    「那爾撒斯卿,別說這麼駭人聽聞的話。」

    亞爾斯蘭帶著苦笑制止那爾撒斯遙舌鋒。戴拉姆的舊領主在受到辛德拉國王譏諷自己的戰術之後是不會乖乖保持沉默的。當然那爾撒斯是不會以駁倒拉傑特拉而沾沾自喜,他有必要讓拉傑特拉明白帕爾斯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以因應各種狀況,無論保衛和平或者應戰。

    「唉呀,帕爾斯的軍師還是那麼嚴謹。」

    拉傑特拉小題大作地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Ⅲ

    辛德拉與帕爾斯兩軍當下舉行會議討論今後的行動方針,很快地便做成了結論。不急於攻擊守在克特坎普拉城內的邱爾克軍,先封鎖周邊街道使其孤立,接著再慢慢料理他們。到時等於逮到三萬多名人質,可成為外交手段上的籌碼來向邱爾克國王交涉。

    「要是他們脾氣太倔,就讓他們餓死也沒關係。」

    拉傑特拉得意地笑著。被邱爾克軍侵入自己國家內陸並佔領一座城池,原本是一件相當不名譽的事情,然而在聽完那爾撒斯的說明之後,拉傑特拉決定以逸待勞。

    「問題就在假面兵團。」

    拉傑特拉顯得怏怏不樂,國王親率大軍追擊假面兵團卻徒勞無功,而假面兵團反將騎兵的機動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把辛德拉軍拖著團團轉。

    「假面兵團實力精銳且紀律嚴謹,可說是一大勁敵,然其所做的卻與盜賊無異。當他們掠奪殆盡,雙手再也拿不動任何財寶之時就會離開辛德拉了。」

    「哼,你說的倒簡單!他們的手可是大得很,再坐視不管,辛德拉西北部一帶將化為草木不生的荒漠。」

    拉傑特拉語氣艱澀,那爾撒斯與達龍則彼此交換視線,他們明白拉傑特拉想要的是什麼,他企圖將假面兵團逼向西方,任其渡過卡威利河進入帕爾斯境內。

    一過卡威利河就是培沙華爾要塞,獨眼猛將克巴多將嚴陣以待。他會前後夾擊假面兵團,用鮮血染紅卡威利河面。但正面開打會對帕爾斯軍造成重大損害,辛德拉軍只須站在高處看好戲,到時帕爾斯軍反而成了十足的活寶。

    這下該如何是好呢?正當那爾撒斯打算開口之際,帳幕入口傳來說話聲,負責把風的加斯旺德出現,稟報耶拉姆與亞爾佛莉德的晉見。

    耶拉姆與亞爾佛莉德各自率領百名輕裝騎兵巡邏市街,卻發現一騎來自北方的旅人,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隨身的老鷹告死天使發現的。旅人一見到耶拉姆便急忙調開馬頭,此時亞爾佛莉德馬上放箭,弓箭射中馬臀,受驚的馬兒縱身躍起將騎士拋甩出去,耶拉姆則立刻衝上前拿劍抵住旅人的咽喉,這名旅人很快地就被俘虜了。

    「有件事很奇怪。」

    耶拉姆意指此人自稱是邱爾克皇族,是邱爾克國王卡魯哈納的表弟卡德斐西斯,同時還要求以皇族之禮款待他。

    「邱爾克皇族怎麼會在這裡出沒呢?」

    達龍一說話,拉傑特拉立刻應和:「至少不是我叫他來的。」

    「該不會是在爭奪王位時敗陣下來,跟女人一起逃亡結果又捨棄這名女人……雖少了點風花雪月的情節,但這故事不錯吧!!」

    奇夫開始瞎說。在他所創作的詩歌與故事裡女人都得到幸福,男人只有毀滅一途。

    亞爾斯蘭走到帳外,一道黑影由空中落下,停在亞爾斯蘭高舉的左手上,告死天使已非雛鳥,以鳥齡計算等於是壯年,然而向亞爾斯蘭撒嬌的模樣與三、四年前絲毫沒有改變。亞爾斯蘭決定犒賞告死天使與耶拉姆及亞爾佛莉德。話說回來,卡德斐西斯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這個男人很有用處。」

    達龍表現出策士的口吻,令亞爾斯蘭興味盎然。

    「該怎麼用?」

    「這種事應該是由那爾撒斯去傷腦筋,他一定會畫出一幅好圖來的。」

    在此之前有必要確定自稱是卡德斐西斯的男子真面目為何,此時耶拉姆說了一句出人意料之外的話。

    「陛下,也許有必要拷問那個男人。」

    「拷問?」

    「是的,那爾撒斯軍師已經想到新的拷問方法了。」

    耶拉姆忍住笑意,那爾撒斯則向達龍投以白眼。

    「我必須先向想像力豐富的人說明,我是不會濫用藝術的,敬請安心。」

    「那爾撒斯真會記仇。」

    亞爾斯蘭笑道。以前亞爾斯蘭尚未登基的時候曾經前往南方港都基蘭,途中逮住一名海盜。為了逼迫海盜自白,達龍嚇唬對方說被那爾撒斯畫進畫裡將遭詛咒而死,到現在看來那爾撒斯仍對那件事情耿耿於懷。

    然而卡德斐西斯完全不透露前來辛德拉的目的與理由,只是一味要求皇族的禮遇。由於時間緊迫,最後決定採用那爾撒斯式的拷問,可令「假借皇族之名者馬上從實招來。」

    裸著上半身的卡德斐西斯依舊不忘虛張聲勢,卻掩不住慘白的臉色與拉尖的聲音。卡德斐西斯被皮繩綁住雙手,吊在大樹的粗幹上,兩腳腳尖勉強碰得到地面。

    站在卡德斐西斯面前的是奇夫,他一臉索然無味地看著卡德斐西斯低語:「軍師真壞心,我打從出娘胎以來從沒做過這麼無聊的差事。」

    他的右手有一支以孔雀羽毛做成的扇子,奇夫揮動這支羽毛扇子往卡德斐西斯身上搔癢。

    一陣狂笑響徹帕爾斯軍營,告死天使在亞爾斯蘭肩上不耐煩地搖著頭,亞爾佛莉德則別過頭去,不忍望見這一場殘酷的「極刑」。

    「折騰一個滿臉鬍子的大男人感覺真噁心。」

    奇夫冷冷地說道,手邊繼續擺動羽毛扇子。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那爾撒斯式的拷問啊。」

    亞爾斯蘭只有無奈地苦笑,長時間全身被人搔癢的確是一種酷刑,而且不流半滴血。受刑人只是不斷發笑,看起來相當滑稽,卡德斐西斯忍受著拷問企圖提出抗議。

    「可惡(哇哈哈)卑鄙的(嗚嘿嘿)帕爾斯鬼子(咯哈哈哈)居然(嗯呵呵呵)使用這種(普呼呼呼)下三濫的手段(啊哈哈哈)丟不丟臉啊?(唔嘿嘿嘿)」

    如此這般無論抗議的內容如何悲壯,在這種情形下實在太缺乏說服力,只是待增笑柄而已。「卑鄙的帕爾斯鬼子」輪班向卡德斐西斯搔癢,卡德斐西斯持續忍受著這種「下三濫的拷問」,終於邱爾克皇族屈服了。

    「我、我說!快住手……」

    卡德斐西斯淌著口水與鼻水呻吟道。他是邱爾克貴族裡數一數二的調情聖手,如果邱爾克的淑女們看見他這副模樣必然形象大壞。

    卡德斐西斯加快速度地說出一切真相,因為回答稍有遲疑,孔雀羽毛扇子立刻迎面襲來,讓他根本沒有時間編撰謊話。自白結束後,卡德斐西斯手上的皮繩被解開,衣服盡數歸還,一反當初得到鄭重其事的禮遇。只是他仍然沒有行動的自由,他的左手腕與左腳踝連著一條皮繩,由加斯旺德負責監視。

    「原來那位仁兄是遭到卡魯哈納國王軟性放逐啊,為什麼卡魯哈納國王會做出這種事呢?雖說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沒有損失。」

    「卡魯哈納國王無法容忍異已的思想,事情一有不對,他就會做出反擊。」

    「那爾撒斯,你要怎麼處置卡德斐西斯卿?」

    「別急,等卡德斐西斯自己提議吧。」

    一切正如那爾撒斯所料。

    從拷問解脫的卡德斐西斯在恢復平靜之後開始沉思自己的前途。至今已別無他法,他要趁機取得帕爾斯與辛德拉的援助奪走卡魯哈納國王的地位,不然他就得在異國流浪度過悲慘的一生。

    「我得到邱爾克國王的王位,你們得到國境的安定與和平,這等於是互惠。」

    卡德斐西斯如此提議著。在更衣恢復冷靜後的他看起來的確具有王侯的氣質,完全看不出是剛剛那個鼻水亂流、差點沒笑死的男子。

    Ⅳ

    拉傑特拉國王在聽完卡德斐西斯的提議之後狐疑地側著頭。

    「能將卡魯哈納國王那種危險人物從王座驅逐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對於一個把話說得比唱得還好聽的人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啊,亞爾斯蘭殿下。」。

    一點都不錯,達龍重重頷首,那爾撒斯雖然也跟著點頭,但他將「信用」與「利用」區隔得十分清楚。正如達龍所說,他在內心已經把圖畫完成了。也因此必須有效地利用卡德斐西斯才能真正完成這幅美麗的作品。

    經過亞爾斯蘭的允許,那爾撒斯單獨與卡德斐西斯會面。卡德斐西斯聽過那爾撒斯的名聲,自然也提高警覺,但無論如何警戒卡德斐西斯都處於相當不利的立場。

    「帕爾斯的軍師啊,既然假面兵團與邱爾克國王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我們更應該團結合作消滅他們不是嗎?」

    「沒問題,但你必須先證明你的誠意。」

    那爾撒斯虛應其事。

    「希望你剿除假面兵團,—旦事情成功,帕爾斯與辛德拉兩國國王將成為你的盟友。」

    那爾撒斯指示卡德斐西斯負責引誘假面兵團,他必須追上假面兵團並晉見其總帥,傳達「卡魯哈納國王的聖旨」,聖旨內容是「即刻前往克特坎普拉城與辛格將軍會合」。只要假面兵團接旨之後趕到克特坎普拉城,一路上自然會有伏兵將之殲滅。

    取得卡德斐西斯同意之後,那爾撒斯向亞爾斯蘭回報此事。

    「陛下,請您仔細想想卡德斐西斯在這個時機來到辛德拉的原因,無論他表面上如何掩飾,仍不難看出他與卡魯哈納國王之間的確形成了對立,這可是天賜良機啊。」

    亞爾斯蘭微側著頭。

    「不過也有可能是卡魯哈納國王故意派遣卡德斐西斯來製造假象,那爾撒斯你想過這一點嗎?」

    「陛下所言甚是,但為臣另有打算。」

    那爾撒斯從容不迫地作答後,由箱子取出一物。籐編的箱子十分通風而且能去除濕氣,常用來保管文書。那爾撒斯打開箱蓋,取出一疊為數不少的紙卷。

    「這些都是卡德斐西斯卿的親筆信函。」

    那爾撒斯說明道,由於亞爾斯蘭不懂邱爾克文,因此需要那爾撒斯的翻譯。

    其中一封是寫給卡魯哈納國王的,內容如下:「為臣已來到辛德拉,困守在克特坎普拉城的我軍受到孤立而無法接近,雖想指揮假面兵團援救我軍,但恐其不服從命令,因此希望取得國王的直接許可。」

    「這裡總共有八封,其中有半數將發揮實際功效,您剛剛所看到的是其中一例。」

    「卡魯哈納國王會相信卡德斐西斯的信嗎?」

    「且不論他相信還是不相信,如果敵人有意將計就計圖謀不軌,這麼做只是一種反間手法;如果敵人躊躇不決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就等於解除了我方的障礙,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沒有損失。」

    那爾撒斯將取出的信函再度放回箱內並遞給耶拉姆,他的表情看來不像是策土反而像是一個淘氣的小孩。

    「老實說,卡德斐西斯的信件內容怎麼寫都無妨,一次讓他寫八封是為了讓他相信其中一定會有幾封在近期奏效。」

    「原來是另有目的,真像你的作風,到底是什麼目的呢?」

    「不知陛下作何想法?」

    那爾撒斯反問,因為他的教師癖臨時發作,希望亞爾斯蘭自己動腦筋。年輕的國王開始認真思考,最後終於察覺一件事。

    「我明白了,那爾撒斯,卡德斐西斯的親筆信就是你的目的,你想要的是他的筆跡對吧?」

    「陛下明察。」

    那爾撤斯拍手稱許聰明的學生。

    「得知卡德斐西斯的筆跡就能偽造信件,讓我們好好整整那群躲在赫拉特盆地不敢亂動的邱爾克獾吧。」

    從此以後卡魯哈納國王得到「邱爾克獾」這項別號。那爾撒斯不懷好意地說完,接著立刻調整語氣。

    「有件事想請問陛下,目前您身處異國,有無任何掛念之處?」

    「我擔心卡魯哈納國王會突襲帕爾斯,如果邱爾克軍北上進入特蘭領地,與我軍相背而行從北侵入帕爾斯境內就糟糕了,屆時我軍也必須立刻折返回到帕爾斯。」

    達龍感佩地望向年輕國王,那爾撒斯則深深行禮。

    「陛下賢明,為臣五體投地。」

    「那爾撒斯,別幫我戴高帽子,其實你早就注意到了對吧?」

    「陛下明察,但為臣另當別論。」

    那爾撒斯大言不慚,達龍與耶拉姆只有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在輕咳一聲後,那爾撒斯繼續說道:「邱爾克國王卡魯哈納可謂一介梟雄,絕不能小覷此人,但也無須畏懼;他雖擁赫拉特盆地這個堅無不摧的根據地,另一方面而言卻反而束縛了他的行動。」

    那爾撒斯回望耶拉姆,身為亞爾斯蘭同門師兄弟的年輕人默契十足地邁向帳內的一角,從大箱子裡拿出一張範圍囊括邱爾克到辛德拉北方的地圖,在眾人眼前將之攤開。

    「如果卡魯哈納國王果真擁有雄才大略,那他就應該如陛下所說積極採取行動才對,然而由假面兵團與卡德斐西斯這兩個例子來看,卡魯哈納國王的行動很明顯地已達極限,他只想讓自己待在安全的赫特拉盆地一步也不踏出,然後唆使別人替他完成目的」

    那爾撒斯指尖敲著地圖。

    「所以他很適合被叫做獾,無論野心如何坐大,只要內心預留了失敗時可躲回巢穴的退路,卡魯哈納國王的陰謀就等於缺了羽毛弓箭,不可能飛太遠的。」

    達龍叉起雙臂無聲地點頭。

    「到了四月下旬,辛德拉將進入悶熱的夏季,兵土們會出現遠征的疲態,在這之前必須把事情做個了結,首先要從邱爾克軍手回克特坎普拉城。」

    那爾撒斯斬釘戳鐵地斷定,語氣聽來彷彿不把佔據在克特坎普拉城內的三萬大軍當做一回事。對拉傑特拉國王而言,奪回克特坎普拉城的政治因素大於軍事因素,一塊國土長期被外國軍隊侵佔是相當糟糕的一件事,更何況他向來重視民意,有必要展現自已的一面。雖然帕爾斯軍認為「憑什麼我們要賠上一條老命幫他做形象?」但由於當初出兵的目的就是支援拉傑特拉國王,眾人也只有認命的份。

    達龍與那爾撒斯從亞爾斯蘭國王尊前告退,兩人並肩走在路上時,那爾撒斯開口說道:「關於假面兵團,如果席爾梅斯王子聰明的話就不必理會克特坎普拉城內的邱爾克軍,立即返回邱爾克才對,反正卡魯哈納國王又沒有命令他援救邱爾克軍。」

    「也許他想讓邱爾克軍欠他一份人情也說不定。」

    「不可能的,雙手滿是戰利品怎麼可能作戰。」

    「希望如此。」

    假使在交戰中擄獲席爾梅斯,到時傷腦筋的反而是帕爾斯人。席爾梅斯是承繼舊王朝血統的子嗣,達龍與那爾撒斯也曾效命於舊王朝,即使現在人事已非仍有必要謹守禮數。

    如果席爾梅斯與現今的帕爾斯王朝敵對該如何處置呢?政治層面的解答只有一個,那就是把他徹底擊垮直到無法東山再起,盡可能讓他死得不拖泥帶水。

    「亞爾斯蘭陛下做不出這種事的。」

    達龍與那爾撒斯都明白此點,一旦在戰場上刀劍交鋒,達龍準備堂堂應戰並斬殺席爾梅斯,但是亞爾斯蘭心頭想必不好受。為什麼席爾梅斯一開始不安份當個宮廷貴族,在某個莊園裡恬淡度日呢……

    「拘泥於血統只會讓自己的生活態度往後退,血統只能展現過去的光榮卻缺乏創造未來的可能性啊。」

    那爾撤斯抬頭仰望天空,只見告死天使的黑影正穿過風的迴廊。

    「卡魯哈納國王死守在赫拉特盆地這個要塞,席爾梅斯王子也是將自己封閉在一座無形的城牆裡,如果沒有血統的咒縛,他的人生應該會更積極才對。」

    達龍語氣強烈地回答。

    「我承認他值得同情,但是要躲在城裡還是展翅高飛這都取決於他個人的意志。亞爾斯蘭陛下並沒有因為自己的不幸而沉淪。席爾梅斯殿下的確文武雙全,但論及王者風範他根本望塵莫及,比不上亞爾斯蘭陛下。」

    「說的好啊,達龍。」

    那爾撤斯贊同的語氣透露出他正聳著肩。

    「席爾梅斯殿下睿智過人,卻看不破這一點。」

    Ⅴ

    席爾梅斯所率領的假面兵團巧妙地逃開辛德拉軍的突襲,來到泰利亞姆丘陵地帶稍作休息,席爾梅斯針對今後的去向徵求布魯漢的意見。

    這並不代表席爾梅斯只看重布魯漢,如果對部屬不能一視同仁,將無法隨意統御異國戰士,因此他同時也重用年近半百的多爾格與庫特米修。

    「屬下認為,雖然我們讓辛德拉軍來個措手不及,但是如當初所預料的,邱爾克軍監相當不滿,屆時返回邱爾克之後可以想見他們會在卡魯哈納國王面前如何讒言醜化我們。」

    年輕的布魯漢回答相當明快。

    「到時應該斬了他們。」

    「哦,斬了軍監就能了事嗎?」

    席爾梅斯挪動視線,老練的多爾格看了一眼之後便開始發表已見。

    「屬下認為留他們活口比較好。」

    「理由為何?」

    「那群軍監私吞了原本應該呈獻給邱爾克國王的財寶,我們應該確實掌握這項證據,當他們企圖做出不利於我們的報告時可借此要脅他們,日後對我們將大有助益。」

    「很好。」

    席爾梅斯頷首贊同。可是這項決定卻不得不在當天變更,因為軍監伊帕姆喊住布魯漢,頻頻要求他前去援救克特坎普拉城裡的邱爾克軍。由泰利亞姆丘陵到克特坎普拉城需要三天的路程,一想到辛格是愛妻的兄長,伊帕姆實在無法置之不理,更害怕回國後遭到卡魯哈納國王的追問。

    一開始雙方的語氣聽似平靜,很快地就變得愈來愈激動,到最後伊帕姆斜著嘴譏道:「看你這麼膽小,可見假面兵團雖然打敗辛德拉軍卻贏不了帕爾斯軍。」

    這個嘲弄發揮了強大的效應,戴著銀假面的布魯漢瞇起雙眼,他悶不吭聲地朝邱爾克人逼近半步。

    「你剛剛說什麼?」

    他的措詞徒使事態更加惡化,因為伊帕姆比布魯漢年長,用句上理應注意禮貌,此時伊帕姆挺起胸膛。

    「好,你想聽我說幾遍都行。」

    已經沒有人能阻止局面破裂的紡車開始運轉,伊帕姆的舌鋒將自己向危及性命的方向,只因為他無法忍受一個毛頭小子的霸氣,而得寸進尺地以帕爾斯語平緩卻惡毒地愈說愈起勁。

    「假面兵團外表看似一群勇士,其實並非如此。只會趁辛德拉軍不備偷襲,根本不敢和帕爾斯軍正面對抗。」

    「…………」

    「說穿了你們只不過是一群草原盜賊,絲毫沒有騎士精神,哼!」

    「臭傢伙!」

    長劍隨著怒號一閃而出,伊帕姆雖然小心提防卻依然躲不開對方的攻擊。布魯漢的越界、拔劍與斬擊均在同時發生,伊帕姆舉起左臂以保護頸部,下一瞬間只聽見一聲物體落地的鈍響,伊帕姆肘部以下的左臂被砍斷了。

    雖被特蘭人視之如毒蛇般可恨,伊帕姆仍不失為一位優秀的戰士。縱使被斷了單臂,他仍忍受著劇痛與衝擊繼續應戰。

    「特蘭的臭小子!你以為我會輸給你嗎?」

    伊帕姆猛地朝布魯漢突刺,他原本想揮刀砍人,但失去一隻手臂的身軀無法取得平衡、因此只能選擇往前突刺。這一刺的力道遠超過布魯漢的想像,他原以為伊帕姆早已喪失戰鬥力。

    刀尖筆直地刺向布魯漢的銀假面,只聽見一道硬物龜裂的聲響,銀假面裂成兩半朝左右飛開,布魯漢大步後退躲過第二擊;伊帕姆則使盡氣力,直伸著右臂與刀,埋頭倒進血泊之中,那是他自己的鮮血所形成的。

    布魯漢呼吸紊亂地站直身子,在發現一個人影走近自己身邊時不禁倒抽一口氣。

    「銀假面卿……」

    布魯漢單膝跪地,將沾滿鮮血的利劍插進地面,這個姿勢是代表最高的敬意。席爾梅斯無語地俯視布魯漢,再望向倒在地面微顫的伊帕姆,全體將士均明白席爾梅斯軍紀之嚴厲,誰都猜得出布魯漢將遭到誅戮之刃的懲罰。

    多爾格與庫特米修立刻在年輕人左右單膝跪地。

    「銀假面卿,請饒恕布魯漢!年輕人膚淺無知,因一時血氣方剛而損及銀假面卿的立場,確實罪不可赦,懇請能將功贖罪。」

    多爾格的聲音疊上席爾梅斯冰冷的語氣。

    「布魯漢。」

    「屬、屬下在。」

    「給在那裡掙扎的男人最後一劍,這是為他好。」

    「是……」

    布魯漢露出不願加以辯解的表情,席爾梅斯卻繼續下令道:「殺光那群軍監,宰了克特坎普拉城派來的使者,埋屍滅跡!」

    多爾格與庫特米修彈跳著站直身子,多爾格發出沙啞的吼聲。

    「聽見銀假面的命令了吧,不准讓邱爾克人留下任何一個活口!」

    特蘭人在訝異中迅速採取行動,他們一直在等待這樣一個機會宣洩邱爾克人的專橫所帶來的憤怒與憎恨。他們拔劍持矛攻擊身旁的邱爾克人,錯愕的邱爾克人也拔刀應戰,但人數過於懸殊,數不到五百,所有邱爾克人已被趕盡殺絕,其鮮血染紅了泰利亞姆丘陵。

    多爾格與庫特米修命令士兵將邱爾克人的屍體與武器堆在窪地,上頭覆蓋了厚厚一層砂土,邱爾克人由特蘭人身上所得來的財寶也全被奪光,席爾梅斯在一旁默默看著這一連串的光景。

    席爾梅斯想起他那不曾有機會沐浴在這個世界的陽光之下的孩子,如果這孩子平安成長將有可能同時頭戴帕爾斯與馬爾亞姆兩國王冠,父親是帕爾斯王族,母親是馬爾亞姆公主,這孩子的誕生將歷集高貴血統於一身。

    此時席爾梅斯突然心生一問,他的去向不是辛德拉應該是馬爾亞姆才對吧?他應該驅逐非法佔領馬爾亞姆的魯西達尼亞軍,高高昇起席爾梅斯的旌旗,如此一來才能安慰亡妻伊莉娜在天之靈。

    曾經席爾梅斯失去了可令他終其一生對抗的敵人,受了嚴重打擊的他因此無法繼續留在祖國,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捨棄了地上的權勢只帶著伊莉娜一人踏上流浪的旅程。

    「我的旌旗該插在哪裡呢……」

    藍底畫上一個白太陽的假面兵團三角旗佇立在席爾梅斯眼前,隨辛德拉的春風飄曳著。

    此時有人戰戰兢兢地叫喚席爾梅斯,一回頭只見一群伏臉跪地的特蘭人。

    「邱爾克人已經盡數消滅,請明示今後的方向。」

    庫特米修垂著頭,血腥味撲向席爾梅斯的鼻子,他與特蘭人已經無路可退了。

    Ⅵ

    困守在克特坎普拉城的邱爾克軍每一天都在不安與焦慮中度過。

    奪城時視死如歸、奮戰不懈,進佔成功後反而洩了氣。儘管取得安全的城池與上百日的食糧之後心中一塊大石隨之落地,但重新檢視四周才發現其實目前是處於城牆內雖有三萬名戰友,城牆外卻舉目皆敵,這種令人略感沮喪的情勢。

    「辛格、布拉亞格、迪奧、都古拉諸位將軍正悄聲商談。

    「攻進敵人核心固然值得慶幸,但這麼一來卻形同坐以待斃。」

    「一旦食糧用盡就完了,以後該怎麼辦?誰有好主意?」

    「假面兵團還沒有消息傳來嗎?」

    「那群人根本不可靠,一定是到處搶劫掠奪忙得連回家的路都忘了。」

    無計可施的日子持續到三月二十日,從克特坎普拉城牆上可以望見西方湧起一股偌大的感砂塵,各種聲響隨風而至;馬蹄聲、車輪滾動聲、劍與矛擦撞聲、叫喊聲。從城牆上定睛一看,砂塵之中豎立著好幾支旗子,甲胃與長劍在陽光的反射下不時發出耀眼的光芒。砂塵一接近便可見到騎馬的隊伍,還有幾十輛牛車尾隨在後,後方又跟著騎兵隊。

    「是假面兵團!他們遭到辛德拉軍的追擊。」

    邱爾克軍從城牆上俯瞰這場追逐戰,由於「那群人只不過是一群外國流浪者」的意識在作祟,所以他們並沒有即刻前去援救。但這種心態很快地就被吹散。

    原因是從假面兵團的牛車上掉了一個麻布袋,辛德拉士兵劃開袋子,一堆物體便掉下撒在路上,一看以為是砂,其實不然,那是辛德拉特產的紅米。發現此事的邱爾克軍歡呼叫好,原來假面兵團是為了友軍運糧而來。

    「開城門去救人!」

    辛格下令道。其實不等這道命令,邱爾克士兵早已從城牆衝下階梯來到地面;說穿了他們根本不管假面兵團特蘭人的死活,拿到糧食才是他們主要的目的。

    「冷靜點,行動要一致!不然辛德拉軍會趁城門打開時闖入。」

    布拉亞格將軍擋在城門前制止士兵們。此時門外卻傳來要求開門的叫喚聲,這是來自大陸諸國共通的帕爾斯語,但布拉亞格的耳際確定這個聲音裡明顯帶有特蘭腔,是有著特蘭腔的帕爾斯語。邱爾克士兵在鼓噪之中一湧而上抽掉門閂,敞開城門,一個頭戴銀假面具的騎士快馬衝向布拉亞格身旁。

    「啊、你是……」

    話還來不及說完,布拉亞格的首級已拖著一道鮮血飛上天空。摘下臨時作成的銀假面、面露高傲笑容的正是特蘭人吉姆沙將軍,他的帕爾斯語理所當然帶有特蘭腔。

    所謂的銀假面是以牛皮製成再塗上銀漆,在混戰與砂塵之中讓城牆上的邱爾克士兵信以為真。

    「這是由於人們只願意看自己想看的事物,陛下。」

    帕爾斯的宮廷畫家向學生闡述欺敵戰術時所發表的感想。

    吉姆沙將偽裝的銀假面拋向半空,同時吹出他最拿手的口哨。一陣毒箭無聲地飛來,邱爾克士兵就這樣倒地不起,連自己的死因都不明白。

    緊接在吉姆沙之後,帕爾斯軍開始大舉進攻,人還留在城牆上的都古拉將軍正欲拔刀衝下階梯之時,卻中了耶拉姆的箭而應聲倒地;迪奧將軍的咽喉被法蘭吉絲的劍割裂;眼見我方節節敗退,辛格將軍主動躍至敵軍面前。

    「我是邱爾克國的辛格將軍,誰想立功就到我面前報上名來!」

    頓時好幾支帕爾斯士兵的劍矛同時指向辛格,辛格揮舞著厚刃大刀,掃開迎面而來的劍矛,並踏出一步踩斷其中一人的頸部,回身一擊則刺穿第二人的顏面。對方的血濺紅了辛格的上半身,他又朝第三人揮下大刀。

    這猛烈的一擊被一道銀色閃光擋開,辛格踉蹌退後了數步,重新站好身子之後立刻明白自己正與傳說中的騎士正面對峙。目光冷例的黑衣騎士屹立在辛格面前,飄揚的披風鮮紅得有如以人血染成一般。

    辛格嚥了嚥口水,使出吃奶的力氣射出大刀,達龍的長劍再度發出閃亮的雷光,只聽見辛格的大刀應聲斷裂,辛格則蕩著麻痺的雙手跪在地上。

    辛格被抓,雙手遭皮繩捆綁被帶到帕爾斯國王與辛德拉國王面前。布拉亞格、迪奧、都古拉三位將軍也都與他並排一起,只不過三人只剩下首級而已。這樣,辛格已做好受死的覺悟,然一位自稱是帕爾斯宮廷畫家的人交給他一封信。

    「這是國王表弟卡德斐西斯卿寫給國王的信,希望你確實轉交,辛德拉軍將護送你到邱爾克國境。」

    辛格雖然撿回一命,卻無法因此感謝帕爾斯軍,因為回國面對卡魯哈納國王比被帕爾斯軍處刑更加可怕。

    在攻防戰之中有五千名邱爾克士兵陣亡,另外兩萬五千名武裝解除的邱爾克士兵佔據克特坎普拉城也僅有短短幾天,結果全部被迫遣返祖國,一事無成。當然,事情並不會就此結束,逝者已矣,但對殘存者而言,另一齣戲碼才正要上演而已。


上一頁    返回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