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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 旌旗流轉 第一章 亞爾斯蘭的半月形

作者:田中芳樹

    Ⅰ

    風暢行無阻的掃過曠野,發出忽高忽低的聲響,有時如同流瀉的笛音,有時才一眨眼卻又轉為一頭無形巨獸的咆哮。風打在人與馬的行列之中,讓他們吐露的氣息凍成白霧,內陸的冬季正嚴苛無情地支配著天地萬物。

    帕爾斯歷325年2月,帕爾斯國王亞爾斯蘭正率領兩萬大軍踏上征戰之途,王都由宰相魯項與大將軍奇斯瓦特留守,他則帶著萬中選一的精兵越過國境,目的是為了援助友邦辛德拉王國。因為辛德拉王國遭至來自北方山嶽地帶神秘假面騎馬兵團的侵略,於是向帕爾斯求援。

    辛德拉國王拉傑特拉二世是亞爾斯蘭的至友,更是交心的兄弟,辛德拉國歷史上是如此記載著,但帕爾斯國的歷史卻缺乏相同的熱情。對此事不僅沒有留下任何記錄,帕爾斯的兵將們甚至對主君的交心兄弟惡言惡語。

    「又是辛德拉那個國王,每次應付不了邊境的難題,就跑來向我們國王討救兵。」

    「這麼一來,咱們帕爾斯軍不就成了辛德拉國的傭兵?」

    「傭兵還強多了,咱們幹的可是白活啊,真該教那個恬不知恥的土蕃王嘗嘗吃苦的滋味。」

    縱使怨聲四起,當十八歲的國王下令出兵,帕爾斯人絕不會抗拒;更甚於此的是,如果令其待在後方留守,反而會引發更強烈的不滿,因為他們深信自己武勇過人,而且在國王亞爾斯蘭的旌旗之下,他們從未嘗過敗績。

    遵照亞爾斯蘭國王旨意,負責訂定出兵計劃的是那爾撒斯卿,此人為帕爾斯的軍師,其足智多謀名震天下。在接獲來自辛德拉的求援之際,他在國王御前攤開一張偌大的地圖開始說明道:

    「沒有必要為了營救辛德拉而出兵到辛德拉,只怕邱爾克的正規軍早已聚集在南方國境,磨拳擦掌等待我軍前往辛德拉。」

    亞爾斯蘭點頭。

    「原來如此,當我軍渡過卡威利河前往辛德拉國之際,他們打算一舉南下,斷絕我軍後方的援助,對吧?」

    「正是。」

    那爾撒斯顯得相當滿意。因為他是亞爾斯蘭的軍事老師,自然樂於見到學生的洞察力顯著成長。

    「然而突襲邱爾克國就必須與險峻的山嶽地帶和嚴陣以待的正規軍兩者對峙,如此一來實不易取勝。」

    達龍卿陳述個人意見,人稱一提到「帕爾斯的黑衣騎士」連愛哭的小孩都不敢出聲的勇將就是他;此外也有另一個說法是,提到「帕爾斯的宮廷畫家」連愛哭的小孩都會笑。而其中原因是外國人所無法理解的。

    「你說的對,但請儘管安心,我們可以通過特蘭領地前往辛德拉。」

    「過境特蘭的領土?」

    亞爾斯蘭大吃一驚,隨即心領神會。那爾撒斯的計劃看來雖有標新立異之嫌,卻完全合理。依照那爾撒斯的推測,假設侵襲辛德拉的假面兵團是由特蘭人所組成的,那他們的母國目前應該處於真空狀態,帕爾斯軍的進擊絕不會遭遇敵軍阻礙,同時邱爾克也必將對北方的特蘭提升更高一層的警戒。

    「行經特蘭境內,正像字面所示如同走過無人的原野,也不會浪費無謂的時間,尤其以吉姆沙將軍當前鋒的話,將省下更多時間。」

    吉姆沙出身特蘭國,目前投資於亞爾斯蘭的朝廷,由他擔任嚮導的確無人能出其右。

    「好,就依那爾撒斯的計劃。」

    亞爾斯蘭才語畢馬上又注意到一件事,帕爾斯軍路過特蘭與邱爾克境內時應該有必要提出適當的大義名分吧。

    那爾撒斯答道:

    「假設邱爾克國與假面兵團毫無瓜葛,則假面兵團就成了入侵國境,迫害良民的一群惡徒,我們是為了伸張正義而加以討伐,如此一來邱爾克國應該會樂於協助我們才對。」

    那爾撒斯自知這項理論的牽強之處,然而套在外交與戰略的範疇內卻綽綽有餘。面對邱爾克國王卡魯哈納如此這般的老奸巨猾,一味拘泥於表面上的正義公理只會造成自己的不利。

    於是亞爾斯蘭傳喚剛從邱爾克回國的奇夫卿,他是與卡魯哈納國王面對面交談過的證人。

    「奇夫卿,你認為邱爾克國王的為人如何?」

    亞爾斯蘭一問,奇夫猛然斜著眉毛與嘴角答道:

    「回陛下,他很討人厭。」

    亞爾斯蘭眨著眼,那爾撒斯笑出聲。過去在拉傑特拉二世登基之前,那爾撒斯曾經假借邱爾克國王的名義做為外交上的手段,卻換來拉傑特拉不屑的態度表示:「我聽都沒聽過邱爾克國王會是個行俠仗義的人。」看來奇夫與拉傑特拉所見略同。

    根據奇夫的報告,帕爾斯皇室得知假面兵團與邱爾克國王關係密切。因為奇夫一行人在離開邱爾克之際,曾與假面兵團交戰,也因此使人聯想到其指揮官會不會就是帕爾斯舊王族席爾梅斯王子?

    奇夫在報告此事的用詞酌句上顯得相當謹慎。

    「就一名戰士的技術與氣魄而言,簡直可與席爾梅斯殿下比美,領導兵士毫不紊亂,井然有序。」

    「你意思是,此人如果真是席爾梅斯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是嗎?」

    「一切依陛下旨意。」

    奇夫雖然不加以斷言,卻有相當的確信。這世間能與他勢均力敵甚至凌駕其上的劍士屈指可數,更何況對方所採用的帕爾斯式劍法更不容置喙。

    「我看得出那位兄台完全不適合『安穩的餘生』這句話。」達龍低喃道。

    席爾梅斯曾經為了取得帕爾斯的王位而狙擊亞爾斯蘭,並殺害了達龍的伯父巴夫利斯。然而當席爾梅斯去國之際,達龍也決定捨棄伯父的遺恨,但要是下次在戰場重逢,勢必爆發一場生死決鬥。

    亞爾斯蘭這時由王座起身說道:「即刻出兵!往北迂迴經由特蘭領地前往辛德拉王國!」

    於是名為「亞爾斯蘭的半月形」作戰計劃開始付諸行動。這項名稱的由來是因為帕爾斯軍的路線是由王都葉克巴達那北行,接著朝東然後往南,因而描繪出一個巨大的半圓形。

    那爾撒斯為國王亞爾斯蘭籌備新徵事宜的同時也指示克巴多與特斯兩將軍將兵馬集結在東邊國境這培沙華爾城,因為邱爾克軍必然預料帕爾斯軍一定會渡過卡威利河直接進兵辛德拉,採取這項「不負眾望」的行動是為了引起邱爾克軍的注意。

    如此這般,帕爾斯軍開始躍躍欲試了。

    假面兵團踏過雪地,比帕爾斯軍早一個月由邱爾克南下前往辛德拉,率領一萬騎特蘭士兵的正是銀假面,也就是帕爾斯舊王族席爾梅斯王子,其麾下軍紀如山。

    「越不過這種小雪山者死!我不需要弱兵,跟隨我的只有能夠活著戰勝並凱旋而歸的人。」

    特蘭人也對席爾梅斯嚴苛的軍令百般依順,因為他們已經走投無路。為了養活自己,為了讓故鄉的親人免於飢餓,他們只有踏破冬山侵略辛德拉王國,這是辛德拉人民的無妄之災,但特蘭人卻無法施以同情。

    特蘭人剷除山道的積雪,鑿開冰塊向前進。道路兩側為高聳的斷崖所挾持,正好形成北風的大道,嘶吼的大氣激流不斷地推開人與馬,事實上已有人被強風吹起而跌落深谷。於是特蘭人們用繩索繫住彼此,相互才扶著往前走,他們忍受著寒波,腦海裡想像著辛德拉富饒的田園,內心祈求早日盡情踏遍這塊土地。然後他們的辛勞獲得了報償,頭頂的雪雲消失無蹤,只見晴空萬里,灑下和煦春陽,眼前鋪展著一片淺綠色的原野,看起來彷彿在陽光之中假寐。

    「瞧!這一片未曾經歷冰雪的辛德拉活壤已經呈現在你們眼前了,盡情地奔馳掠奪吧!」

    受到席爾梅斯煽動的特蘭士兵立刻發出勇猛的歡呼策馬躍出,近乎發狂的喜悅可以令人忘卻這15天來的辛勞。

    辛德拉的災難就此展開。

    Ⅱ

    辛德拉國王拉傑特拉二世雖然不受帕爾斯人的信賴,卻深得本國人民的愛戴。並非他勤於改革,而是他訂定的租稅不重,除了留意地方官員的錄用外並經常獎勵行善者,使人民的生活還算不虞匱乏。

    這個和平景象卻突然遭人破壞了。正在田裡種植冬麥的農夫們察覺到大地的鳴動,驚訝地望向北方,此時一片砂塵已直逼眼前。

    銀色的假面反射出不祥的光芒燒灼了農夫的眼瞳,辛德拉語的哀嚎發出隨即中斷,農夫張大嘴巴,首級飛上天際。

    這是一個充滿血腥的問候,隨著飛上天際的首級,辛德拉的田園也喪失了和平。一群來路不明的侵略者動輒斬殺逃命的農夫們,火苗吞噬了辛勤建立的家園和麥田。火焰與黑煙沖天,五百名屯駐在附近村落的辛德拉士兵見狀立刻起來,在遇見詭異的假面兵團時他們著實吃了一驚,然而一名曾經見過特蘭軍的士兵向隊長報告。

    「根據對方騎馬的姿勢、騎射的技法以及馬上的劍術,怎麼看都是特蘭人沒錯。」

    「特蘭人為什麼要從邱爾克出兵呢?一定是弄錯了,再詳加追查。」

    疑惑讓辛德拉軍更為混亂。假面兵團毫不留情地襲擊他們,縱火燒殺之下五百名辛德拉軍無一倖存。其中人半戰死,少部分的人請求投降卻仍然人首分離。得救的只有三人,他們不斷地逃躥,來到一個名為強貝的城市,描述這群可怖的侵略者。

    強貝的城司是一位名叫帕魯的老人,他是負責收稅與裁決的文官,並非能指揮作戰的將領。雖然他姑且命令警衛隊長率領八百名士兵出動,不久接獲軍隊全滅的通報時他卻癱在地上。其實只要緊閉城門即可,但就在他猶豫是否要收容農夫們進城的當頭,城內已遭人闖入。帕魯老人從城牆被推落地面摔死,城內充斥著殺戮與劫掠。

    假面兵團的行動就如同寒地的疾風,極度快速、猛烈與剽悍;而且掠奪者既貪婪又殘忍。某大商人雙手十指上二十個昂貴的戒指,為自己惹來了殺身之禍。當掠奪者撤退之後,他被人發現雙手遭人砍斷,陳屍在屋裡。

    辛德拉將軍亞拉法利率領二千騎兵與一萬五千步兵與假面兵團下面衝突。這是一場生死鬥,但辛德拉軍卻不堪一擊。正當亞拉法利布好陣,思考如何迎戰之際,假面兵團以快得無法想像的速度闖至,馬蹄踢散了步兵群。騎兵連忙出動,但每一騎卻遇上三騎敵人包夾,座騎慘遭矛剌,當人馬一齊跌倒時,緊接著就被無數往下戳的長矛剌穿,人馬俱亡。一千還沒數滿,辛德拉軍已在血腥與砂塵之中崩潰,亞拉法利好不容易逃離戰場。

    由於獲勝的假面兵團急於掠奪,亞拉法利才得以逃離死神的召喚。慘敗的亞拉法利不敢直接逃回國都烏萊優魯,不久之後偷偷回到戰場查探假面兵團的狀況。假面兵團在強貝城內外不斷地掠奪,貪婪引發了士兵之間的爭執,出現翻臉不認人、怒目相向的情形。

    「此時,為臣目睹了一個可怕的光景。」

    事後亞拉法利向拉傑特拉王報告道。一名身披繡工精美披風的銀假面騎士策馬走入掠奪者之中,佇立在另一個雙臂環抱財物的銀假面面前。此人一語不發,也不容對方回話,長劍立即應聲水平掃出,戴著假面的首級飛上青空,翻轉了好幾圈才掉落地面,技法之純熟令亞拉法利為之汗顏。

    「如同被冰鞭抽打過一般,假面兵團又恢復了紀律與秩序。」

    劫來的財寶與物資全聚集在同一處,其中一半堆放在牛車上,另一半則分配給士兵,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單憑肉眼便足以讓亞拉法利瞭解此人的統御力。

    「原來如此,好可怕的人物。」

    拉傑特拉低喃著,聽完這番話就能夠充分想像假面兵團的總帥應該是個嚴厲的人,也令他警覺到假面兵團並非只是普通的強盜集團。

    「這麼說,對方真的是特蘭人嗎?」

    「也有可能是邱爾克人,很難斷定。」

    亞拉法利沒有聽到席爾梅斯的聲音,所以無法斷言,而拉傑特拉不解地側著頭。

    「真不明白特蘭人為什麼會從邱爾克國境出兵?難道說邱爾克全境已經被特蘭人佔領了嗎?」

    或者正好相反?拉傑特拉做出結論。恐怕是邱爾克國意圖利用特蘭人來擾亂辛德拉吧!

    「忘恩負義!以前三國還曾聯手,打算消滅帕爾斯;現在矛頭轉向,反倒舉兵侵略我國,這實在太沒道理了,至少也該一本初衷襲擊帕爾斯才對呀。」

    言詞之間雖然自私,但表示拉傑特拉已大致看清了事實的真相,只是尚不知曉假面兵團的總帥就是帕爾斯的舊王族。其實這本來就是超乎一般的想像,若非全能的神祇是不可能得知的。

    總之,拉傑特拉下令國都烏萊優魯的所有部隊嚴陣以待,然而卻陸續接獲戰敗的消息。

    無論拉傑特拉多麼不情願,但他仍然不得不承認假面兵團的強大。想到此,他的思慮落在一個定點上,就是所謂的以毒攻毒,拉傑特拉擁有一位堪稱至交的好友,其麾下莫名蓋世的勇將不計其數。

    在三位美麗的女侍幫忙穿戴甲冑之時,拉傑特拉同進向書記官口述一封信給亞爾斯蘭。

    此外,拉傑特拉也派了使者到邱爾克詰問道:「在邱爾克國境出現的武裝集團正在我國燒殺劫掠,貴國不會跟此事毫無瓜葛吧?」

    就算看穿了實情,也有必要派遣使者,因為邱爾克國一定會回答:「絕無此事,與我無關。」

    如果取得這樣的答覆,辛德拉就能依自己的方式處置假面兵團,這是外交上的一種策略。

    然而拉傑特拉派遣的使者並沒有見到邱爾克國王卡魯哈納,當他越過國境之時便失去行蹤。不幸的使者被邱爾克軍逮住,在邱爾克王的指使下慘遭殺害掩埋。邱爾克國王卡魯哈納並不喜歡在接見使者時被抓住話柄,而落人口實。

    拉傑特拉二世的信送到亞爾斯蘭手上時已過了一個半月,新年祭已結束,帕爾斯開始準備迎春。也因此亞爾斯蘭才與軍師那爾撒斯商談,組成了辛德拉援軍。

    「咦?陛下這次又要親征嗎?」

    「沒辦法,這是陛下的個性。」

    「我覺得辛德拉國王至少要割讓兩、三州的領土當做謝禮才對。」

    「要是真收下了以後就後患無窮了,像辛德拉國王這種人最好的辦法是置之不理。」

    薩拉邦特卿與伊斯方卿如此交談著,但對那爾撒斯而言,一旦亞爾斯蘭置之不理,拉傑特拉將立刻倒戈至敵方,甚至很有可能提議:「比起我國還不如去搶帕爾斯,我可以幫忙。」此時最重要的是給予邱爾克一擊,並查出卡魯哈納王的意圖才是。

    另一方面,那爾撒斯考慮到國王不在的期間,有心人士也有可能在王都葉克巴達那引發騷動,因此平時政務由宰相魯項負責,非常時期則由大將軍奇斯瓦特指揮,加上奇斯瓦特的左右手是薩拉邦特,如此一來可說準備萬全。那爾撒斯還不忘考慮到發生大事時的處理程序。

    「與其等火種冒煙,還不如讓它著火後比較容易撲滅,也許製造一場火災也不錯。」

    那爾撒斯是如此表示,但他的好友卻不予正面解釋。

    「你的本意是說,即使沒出事也要刻意製造事件比較好玩是嗎?」

    「這真是天大的誤會,我是個熱愛和平與藝術的文化人士,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天上的諸神嘉獎我都來不及了呢。」

    「我看諸神是連抱怨都來不及吧。」

    那爾撒斯無視黑衣騎士的嘲弄,一併做出應有的策略。

    辛德拉援軍人數只有兩萬,但兵士與馬匹均經過精挑細選。隨行的將領有那爾撒斯、達龍、法蘭吉斯、耶拉姆、亞爾佛莉德、加斯旺德、伊斯方等等全都是可靠的部屬。梅魯連留下來擔任機動部隊,他不僅是率領軸德族的精銳,更是能夠自我判斷採取行動的重要人材。

    奇夫、耶拉姆、加斯旺德與梅魯連均精通邱爾克的地形,身為外交使節的同時自然也背負著偵察敵地的任務,在這種共識下,對手國也會流出各種假情報,因此外交經常是一種情報戰。

    這場戰役對加斯旺德而言是一場保衛母國擺脫非法掠奪者的戰爭,因而他在出征的準備上顯得幹勁十足。亞爾佛莉德跟耶拉姆仍然是一邊鬥嘴,一邊召集士兵,挑選馬匹、清點箭數、整理武器。老鷹告死天使也站在亞爾斯蘭身旁,以嘴尖梳理羽毛。

    但在這裡有個無精打采的男子,他就是吟遊詩人奇夫。奇夫不喜歡到邱爾克國,他只想在春天來臨之前,一直待在葉克巴達那悠然自得地消磨時間。

    「那種國家我絕不跑第二趟,根本沒有勞駕奇夫大爺出馬的價值。」

    奇夫記恨的是前陣子到邱爾克連一個美女也見不到,聽耶拉姆如此轉述,亞爾斯蘭笑著一邊撥弄頭髮一邊調侃道:「邱爾克國怎麼可能沒有美女?一定是聽說奇夫卿要來,所有人都緊閉門窗屏住呼吸躲起來了。」

    「我也這麼認為。總之奇夫大人這次不打算從軍,看得出他很想在葉克巴達那的妓院裡待到春天為止。」

    「那太可惜了,如果他無法同行,想必法蘭吉絲一定很寂寞。」

    亞爾斯蘭漫不經心的口吻卻得到莫大的效用,奇夫聽完耶拉姆轉述國王的意見之後,當下起身開始準備出征,嘴裡邊嘀咕著:「陛下的鬼主意怎麼愈來愈多了?」

    Ⅲ

    穿越特蘭平原的帕爾斯軍一路上完全沒有遭遇任何阻礙,正如那爾撒斯先前的觀察。特蘭的平原上河流與湖沼遍佈,容易造成騎馬人行動不便。然而河流與湖沼早已在酷寒之下結冰,帕爾斯軍得以踏過冰面前進。

    僅僅十天帕爾斯軍便通過廣大的特蘭領地,望見重疊在南方的銀色山嶽地帶,這表示終於逼近邱爾克領地了。

    「特蘭領地連個人影也看不到。」

    達龍說道,亞爾斯蘭在意的是特蘭人,並非擔心遭到攻擊,而是在看到荒涼的冬原之後,開始同情特蘭人的窮困。

    「老弱幼病又挨餓,實在太可憐了,可不可以把備份的糧食分給他們呢?」

    從未違背亞爾斯蘭旨意的達龍這次卻不立刻做出「遵旨」的回答。

    「陛下,為臣斗膽稟報,您這只是一時興起的同情,難保對方不會恩將仇報。」

    達龍疑心病很重,救濟特蘭的貧民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卻會令他們陷入進退兩難的立場。此外,驕傲的特蘭人也許會以接受他人施捨為恥,反過來採取攻擊,即使情形不至於如此嚴重,他們也可能拒絕救濟。

    「同情弱者是人性最高貴的情操,為臣不會阻攔。」那爾撒斯如是說道,「只不過,為臣那爾撒斯天生狡猾,企圖利用陛下的善意。如果決定散糧給特蘭人,就讓他們認為我們是以此當做行經特蘭領地的過路費吧。」

    那爾撒斯表示特蘭人應該會接受這種方式的贈與,而達龍側著頭。

    「如果對方還是不接受呢?」

    「那就隨便他們了。好人不全然一定有好報。對方有權拒絕他人的善意,我目前是盡量想辦法達成陛下的旨意。」

    那爾撒斯命人準備了大量的藥品,還包括在環境不同的地域飲水就必須使用飲水的工具;此外還有胃腸藥、預防凍傷的藥膏、防範強風與砂塵的眼藥,以及大量「讓凍僵的身體恢復暖和的藥」——也就是葡萄酒。

    那爾撒斯帶著這些藥,將糧食放置在路旁搭起的帳篷裡頭,並留下以帕爾斯語寫成的一封信:「這些物品是感激貴國讓我們通過領土的謝禮。」

    特蘭人一向不喜歡他人的施捨,以武力與勇氣搶走對方手中的好處才是特蘭人的夙願。然而現實上是冬季將導致糧食短缺,遠征邱爾克的男人們來不及趕回家鄉,單憑留在國內的女人、小孩、老人跟傷病者根本對抗不了全副武裝的帕爾斯軍。於是他們只有眼睜睜目送帕爾斯軍堂皇離去,但置於帳篷內的糧食似乎能幫助他們度過這個冬天。

    身為特蘭人的吉姆沙將軍對此事雖不予置評,想必內心一定百感交集。

    帕爾斯軍在緋紅色的餘暉之中繼續南下,他們的盔甲與刀槍散放出冷洌的光芒,有如一群搶在夜晚來臨之前率先降落地面的星子。

    駐守在邱爾克北方國境的士兵約有三千人,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敵人會趁這個時機由北方侵略,因此防備上只做做表面工夫,毫無戒備可言。

    帕爾斯軍闖入國境之際正值破曉時分。邱爾克士兵在夜間雖然保持相當程度的警戒,但是當清晨第一道陽光射入地面時,他們便鬆懈下來,心想:「太好了,今晚也相安無事。」大伙由瞭望台撤回宿舍。早餐過後再回到瞭望台,在這僅僅是眨眼的工夫之間,吉姆沙率領的百名士兵越過城門所在的高牆侵入,由內部打開大門,根本是不戰而勝,邱爾克的國界就這麼被突破了。

    接獲帕爾斯軍侵略的消息時,遠在國都赫拉特的卡魯哈納國王十分錯愕。

    「竟然從北邊過來,想不到帕爾斯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還真有一套。」

    這番話說出口需要相當長久的時間。

    卡魯哈納國王感到不解的是帕爾斯軍精通地理一事,實在不敢相信他們在特蘭與邱爾克的國界邊陲地帶,不但沒有迷路還能直逼咽喉而來。

    這自然得歸功於特蘭的年輕猛將吉姆沙在前頭引導帕爾斯軍,卡魯哈納國王連想也沒想到這一點。他自己可以利用帕爾斯或特蘭人侵略辛德拉,卻完全沒發現對方已經如法炮製了。

    卡魯哈納國王由閣樓的書齋走下謁見室,遠遠傳來受召見齊集一室的書記官與將軍們低聲的騷動,卡魯哈納國王邊走邊思索。

    「帕爾斯那個小毛頭真是個不要命的傢伙,居然能夠橫越特蘭與邱爾克兩國,實在不能小看他。」

    亞爾斯蘭這次的行程以帕爾斯的距離單位計算高達四百法爾桑(約兩千公里),在冬季時節前往異國,固然背負了多項不利的條件,但帕爾斯軍的行動速度卻快得驚人,搞不好明天就闖入赫拉特的山谷了。國王的屬臣們掩不住內心的不安。

    「陛下,這該如何是好?」

    「請下旨。」

    書記官與將軍們異口同聲地尋求國王的指示,卡魯哈納國王在黑檀木桌上攤開邱爾克的地圖,以指尖點出赫拉特山谷與外界相通的六條山嶺峽道。

    「封閉峽道的關口,一名帕爾斯兵也不准進來,每個關口各增調五千衛兵,嚴密監視帕爾斯軍的動靜,任何小事都必須報告。」

    卡魯哈納國王的命令鉅細靡遺,絕對貫徹。將軍們匆忙離去之後,卡魯哈納國王只手揪著黝黑的絡腮鬍,不斷盯著地圖,腦海浮現各種思緒。

    「那爾撒斯嗎?原來是他……」

    卡魯哈納國王咕噥著。當他尚是副國王之際,邱爾克曾與辛德拉和特蘭兩國結盟,大舉入侵帕爾斯,總計兵力為五十萬,看來連實力堅強的帕爾斯軍也無力抵抗;然而就在那時一個名叫那爾撒斯的小卒加入了帕爾斯軍陣容,數日後三國聯軍便宣告解體,害得他們只能一邊詛咒帕爾斯的眾神,一邊撤回各自的國家。

    這場敗仗讓邱爾克國內大亂,使卡魯哈納國王在突破權力的亂渦之後得以鞏固王權,其影響可謂十分深遠。這使得卡魯哈納國王不得不提防那爾撒斯這個人並小心行事。目前帕爾斯軍一路沿赫拉特的東方南下,如果西方防禦力減弱,也許會讓敵人有機可乘,於是卡魯哈納國王只得加強各個方位的防禦。

    很快地赫拉特與其周圍的山谷在巨大岩石城牆的包夾下形成一個要塞。如字面所示一般堅不可摧,可以抵擋強大的帕爾斯軍連續幾年的猛攻,不僅帕爾斯軍無法侵入,邱爾克軍也很難出戰。其實這原無大礙,邱爾克軍只管擠在山谷內,靜待敵人放棄進攻知難而退即可,然而這次卡魯哈納國王卻嚥不下這口氣。

    卡魯哈納國王的治世安穩,但只限他活著期間。因為既沒有確定的後繼者,也無人得以分擔國王的權限。卡魯哈納國王是個能幹、猜忌心強的獨裁者,他不設宰相官位,而是自己兼任宰相的職務。所有內政、外交、軍事、治安甚至宮廷內務全由他一人統轄,下達指令給專職官員。

    國王之所以無法明白確定後繼者,經常是因為在數名候選人中猶豫不決,五年前的辛德拉王國就是如此。然而卡魯哈納國王卻不一樣,他一開始就不設立候選人。雖然他有好幾名妃子,卻無人得到專寵;雖有十人小孩,卻不知為何沒有兒子。最大的女兒只有15歲,仍待字閨中。這位長女一旦結婚,她的夫婿應該就是王位繼承的第一位候選人吧。宮廷裡蜚短流長,卡魯哈納國王本人卻不表明真正的心意。

    當卡魯哈納國王改變心意下令出戰之際,文武百官全部唯喏膺服,只有一人高唱反調。

    「帕爾斯軍的目的並非攻陷赫拉特,打擊假面兵團、解除辛德拉國的危機才是他們的目標,只要封鎖通道死守山谷,帕爾斯軍便會主動離去,真有這個必要刻意挑起戰端嗎?」

    提出這番意見的貴族是卡魯哈納的表弟,此人名為卡德斐西斯。於是卡魯哈納國王凝視著表弟說道:「如果袖手旁觀,席爾梅斯王子會遭人從背後暗算,假面兵團將被殲滅。」

    「這不是很好嗎?反正那只是一群無家可歸的異國流浪漢罷了。」卡德斐西斯冷漠地啐道。

    「要是被人發現他們身後有邱爾克國在撐腰,事情就難辦了。乾脆假借帕爾斯軍的手除掉這個禍害不是更好嗎?」

    「卡德斐西斯,你實在不是當國王的料。」卡魯哈納國王駁斥的語氣比對方還要冷漠,「如果就此捨棄席爾梅斯王子,未來邱爾克將得不到任何國家的協助,因為他們會認為邱爾克是個一旦利用殆盡便棄之如敝屐的國家,誰願意提供一臂之力?謹守信義是身為王者的義務。」

    其實卡魯哈納國王居心不軌,他之所以不捨席爾梅斯並非只為了信義問題,而是將之視為稱霸全大陸的第一步棋。因此懼於一時不利而故步自封的行為絕對無法實現卡魯哈納國王的野心。

    五萬名邱爾克軍在邱爾克國與辛德拉國的交界佈陣,若是帕爾斯軍由東邊進攻,他們將一舉南下阻斷帕爾斯軍的後路。然而帕爾斯的軍師早已料到此舉。這五萬人馬無論在量與質方面都不同於駐守北方國境的三千士兵,他們是卡魯哈納國王用來投注實現掌握全大陸霸權的軍隊,是萬中選一的精銳,裝備也是最強的。卡魯哈納國王由國都赫拉特傳令給這支軍隊:準備迎擊南下的帕爾斯軍並將之消滅。

    於是兩軍在邱爾克南方國境發生激烈的衝突,即所謂的「札拉佛利克峽谷之戰」。

    Ⅳ

    五萬名邱爾克軍採取密集隊形填滿了整條街道,街道的寬度以帕爾斯的單位計算是二十加斯(約為二十公尺),邱爾克士兵手握長矛與盾牌在街上吵嚷個不停。由於無法左右分散,因此隊形顯得既厚且冗長,即使帕爾斯軍奮勇殺入,矛與盾的鐵牆一層接著一層阻擋在前,也是幾乎不可能突破重圍。兩軍相距一百五十加斯之遠遙遙對峙,邱爾克軍頭陣一位名為德拉尼的將軍策馬而出。

    「你們這群向僭王的髒手擺尾乞憐的帕爾斯狗!此次擅闖我國邊界所為何來?」

    從馬背上辱罵帕爾斯軍的邱爾克將軍完全沒有時間懊悔自己不慎的談吐,法蘭吉斯已弓上掛箭,騎馬冒出頭陣,一語不發拉動弓弦。只見一道銀色閃光朝邱爾克軍筆直射去,德拉尼將軍的身影由馬背翻滾落下,弓箭命中了他的鼻子。

    頓時邱爾克軍陷入一片死寂,一方面是懾於法蘭吉斯神乎其技的箭術,另一方面更察覺到最致命的一點。冬風由北方吹來,山道就是北風的通路,為氣流添加了力道與勁道。意即位於北面的帕爾斯軍弓箭將乘著強風之勢飛得更高更遠;相對的,南面的邱爾克軍弓箭則會受到風的阻礙,無法射抵敵陣。

    「這下糟了。」

    邱爾克軍慌了,如果採取弓箭戰法,根本就不應在南面佈陣。但他們原本即是奉命在此地迎擊南下的帕爾斯軍,實在無能為力。

    「大家都看到了,敵軍隊形密集,箭出必中,儘管射吧!」

    法蘭吉斯的聲音飄蕩在風中,帕爾斯軍齊聲歡呼,猛朝邱爾克軍放矢。頓時一陣腥風血雨侵襲著邱爾克軍,他們匿身於盾後躲開攻擊,卻擋不住由上落下的弓箭,提高盾牌,腳踝卻成了箭靶。

    「可惡,亂成一亂,暫時撤退重整隊形!」

    指揮邱爾克軍的主帥名為辛格,其麾下有都古拉、迪奧、布拉亞格、席甘達等人,全是一群身經百戰的勇將,然而單憑人類的智慧想阻擋嚴寒的冬風是不可能的,邱爾克軍無力抵抗,只有一味地倒地,沐浴在箭雨下。就這樣大批人馬不斷倒下。

    「撤退、撤退!」

    發號施令的叫喊也被風吹散,由於隊形長如大蛇,命令的傳達相當不易。前方部隊準備撤退,後方部隊卻仍在持續前進,結果雙方撞成一團,造成相互推擠的混亂場面。

    「鎮定、安靜、不要慌!」

    拚命安撫部下的將軍們鼻頭嗅到一股異樣的臭氣。弓氣乘著強風飛來,其中還夾雜著奇怪的物體,那是上百支拖著鮮紅火尾的黑色球體。一落在邱爾克士兵之間,立刻迸出磅的一聲,散發出大量的黑煙與剌鼻得令人作嘔的臭味。這些是由硫磺、泥炭與毒草的粉末所搓揉而成的球體。

    邱爾克軍抵擋不住,只得繼續後退,硫磺煙無情地剌痛邱爾克軍的眼睛、鼻子與咽喉,他們不斷地流淚、打噴嚏、猛咳個不停,完全喪失戰鬥能力。

    當天戰後,邱爾克軍陣亡人數超過五千以上,帕爾斯軍方面僅有二十名傷者,且無人戰死,如此明顯一面倒的戰役在全大陸周邊諸國是前所未有的。

    好不容易邱爾克軍撤兵完畢,全員退回設在街道上的堡壘裡。堡壘地面打進三層木樁,這項防禦工事是為了阻擋帕爾斯騎兵的猛進,辛格便藏身其中並召集諸將在帳篷內展開作戰會議。

    「豈能、就此、善罷、甘休、我一定、要讓、可惡的、帕爾斯人、知道、我的、厲害!」辛格的句子斷斷續續,由於噴嚏與咳嗽的打岔,聽來毫無魄力可言。

    「正如您所說,這群韃子使用這種卑鄙下流的戰術,絕對不能輕易放過。」

    應聲唱和的都古拉眼睛被黑煙熏傷而淚流不止,正以密斯魯國產的麻織手巾沾水冷敷。布拉亞格的鼻粘膜被煙嗆傷,鼻血與鼻水交替流個不停,因鼻子無法呼吸只好張著嘴巴,躺在地面鋪上的山羊皮上仰躺休息,邱爾克屈指可數的猛將落得如此下場實在令人同情。邱爾克的將軍們態度的確認真,但帕爾斯人看了必定大肆嘲弄一番。

    就因為相當清楚自己的醜態,更激起邱爾克人的怒氣。

    「總之我們並沒有輸給帕爾斯人。」

    「沒錯、沒錯。」

    「這哪算輸,我們連打都沒開始打。」

    「如果堂堂正正交戰,我們豈會敗給那種雜碎。」

    「對,我要把他們的屍體埋在山谷,等著睢。」

    眾人在噴嚏、鼻水與咳嗽之中燃起旺盛的氣焰,然而現實是相當嚴苛的。縱使鬥志不曾減退,但是到底該如何整治那群「卑鄙下流的帕爾斯人」呢?身處完全喪失地利的處境下,邱爾克軍究竟該如何反擊呢?

    「卡魯哈納陛下向來不容許失敗的,想必各位也相當清楚葛拉布將軍的下場。」

    辛格語氣沉重,國為去年敗給帕爾斯與辛德拉聯軍並遭到俘虜的葛拉布將軍便在宮殿高樓的一室論刑處決,被一群身為殉國戰士遺族的少年手刃。據說葛拉布將軍的遺體共有八十餘處的刀傷,邱爾克的將軍們並不怯懦,但在聽到葛拉布的處決過程時卻不禁臉色鐵青全身打顫,心想戰死在敵人的刀下結束性命也比這種死法要強得多。

    「夜襲如何?」

    迪奧揉著充血的眼睛提議道。帕爾斯軍在不費一兵一卒取得勝利之後,應該會有所鬆懈。邱爾克軍位於下風處,看來雖相當不利,其實也有其優點所在——那就是即使發出多大的聲響,上風處也聽不見——所以今晚必須立刻派遣精銳士兵潛入帕爾斯軍陣營夜襲才是上上之策。

    「這提案不錯,但帕爾斯軍想必已做好準備,事情不會這麼順利的。」

    「話雖如此,我們總不能就這樣一直待到天亮吧!?到時只會跟今天一樣敗於相同的戰術。除了先下手為強之外,還有其他更好的做法嗎?」

    「好,你說得對!夜襲暗殺敵國國王,一切就結束了。」

    一做成決議,辛格起身正要發號施令之際,他的左半面頓時染成一片火紅,下一瞬間響起邱爾克語的慘叫。

    「敵人火攻,是帕爾斯軍!」

    將軍們持劍跳起,衝出帳外。

    邱爾克軍被火焰與黑暗逼得四處逃竄,三層木樁熊熊燃燒,發出隆隆巨響向邱爾克軍散佈火粉。彼方射來成百成千的火矢,夜空的星光為地上的烈焰所遮掩,緊接著又跟濃煙重疊,已完全分不清是明是暗。

    三層木樁在火焰中崩塌,阻隔邱爾克軍與帕爾斯軍的堡壘也隨之瓦解。強風撲打著邱爾克軍,火粉狂舞、濃煙打旋,與夜風的呼嘯聲重疊的是奔走的馬蹄聲。

    「不要慌!將矛頭一致剌向帕爾斯軍的馬匹,如此一來帕爾斯騎兵也沒什麼好怕的!」

    辛格將軍的指示是正確的,但士兵們沒有人聽見,不久傳來消息表示席甘達將軍已在混亂之中遭帕爾斯的黑衣騎士一槍斃命。

    「唔嗯……情非得已,先撤退進入辛德拉境內,在當地重整軍備之後再向帕爾斯人復仇雪恨。」

    面對辛格將軍的決策,邱爾克士兵們報以咳嗽與噴嚏。他們潰退亂竄,從死亡與敗北的深淵脫逃,有半數人連武器也不帶只顧逃命,只要自己能得救,不惜撞倒戰友,踐踏倒地的同胞。這裡沒有勇氣與道義可以介入的餘地,只見火焰與濃煙逼近逃亡的邱爾克士兵背後,帕爾斯軍毫不留情的刀刃與箭矢應聲剌來。

    隨著黎明的到來,追擊戰也告一段落。帕爾斯軍在火焰與混戰之中有五十人陣亡,然而邱爾克軍的陣亡人數卻高達二百倍以上,勉強逃進辛德拉領地的邱爾克士兵只有三萬五千人,他們捨棄了武器與糧食,戰力銳減。

    亞爾斯蘭在馬背上環視煙霧瀰漫的戰場,犒賞官兵將士的辛勞。

    「事情一如那爾撒斯當初所策劃的順利進行。」

    相識多年以來,亞爾斯蘭仍然不得不感佩那爾撒斯的謀略,他完全將躲在赫拉特的卡魯哈納國王玩弄於股掌之上。卡魯哈納國王絕不可能坐視帕爾斯軍通過邱爾克境內,應該會派遣駐守在辛德拉國境方面的軍隊前來迎擊,那爾撒斯早已料中此點。

    「亞爾斯蘭的半月形」由那爾撒斯策劃,並正確無誤付實行之後,就等於保證了帕爾斯軍的勝利,而那爾撒斯的厲害之處就在於此,亞爾斯蘭心想,當戰爭開始的那一刻,那爾撒斯已經獲勝了。

    「卡魯哈納國王也是個老奸巨猾的人物,他應該會很快察覺自己軍隊所處的不利狀況,或者他早已採取行動了也說不定。」

    「那他會怎麼做呢?那爾撒斯。」

    「例如這樣……」

    那爾撒斯開始舉例,如果要在札拉佛利克峽谷一帶作戰取得優勢就必須拉攏風,如同前一次帕爾斯軍的做法,從順風處放火射箭,但要應用這項戰法就必須由北進攻,而卡魯哈納國王在赫拉特谷口關卡當中打開北門,就是打算趁帕爾斯軍快速南下城鎮時從背後偷襲。

    「太危險了,那爾撒斯你打算如何對抗?」

    「陛下您有何高見呢?」

    那爾撒斯反問,亞爾斯蘭便待在馬背上略作思考之後回答道:「峽谷的強風根本無法抵擋,既然我們只是路經邱爾克,現在就立刻前往辛德拉國吧。」

    「陛下英明。」

    那爾撒斯笑著行禮,於是帕爾斯軍的作戰方針也隨之確立,達龍則表示:「一進入辛德拉國,可能很快就會再度跟邱爾克軍交戰。」

    「他們也真倒霉。」

    此時那爾撒斯的笑容顯得尖酸刻薄。邱爾克軍棄糧逃亡,好不容易躲進辛德拉國,然而境內早被假面兵團洗劫一空。三萬五千名邱爾克軍無法取得糧食,必然為飢餓所苦。軍師早已看穿此事。

    Ⅴ

    接獲戰敗消息的卡魯哈納國王在宮殿大樓的空中花園憤怒地將銀製酒杯摔向遠處的地面,看不又有幾名敗將即將論罪處刑。

    輕鬆擊潰邱爾克軍的帕爾斯軍以驚人的速度持續南下,有如飛翔在天際的猛鷹筆直地朝地面的獵物俯衝而下。當卡魯哈納國王接獲戰敗消息的同時,帕爾斯軍的先鋒部隊已經抵達辛德拉境內了。

    卡魯哈納國王不會一直懊悔戰敗的事實,他被迫做出決定。要繼續躲在這座無堅不摧的赫拉特山谷裡,在帕爾斯軍整個進入辛德拉境內之前忍氣吞聲?還是再次動用大軍,從南下的帕爾斯軍背後偷襲?

    赫拉特山谷裡有十二萬五千名健壯的邱爾克軍,北方的特蘭已經沒有防備的必要,所以現在甚至可以調動十萬以上的兵力。

    「絕不能坐以待斃。」

    卡魯哈納國王低喃道,只手撫著位於書齋一角的青銅獅像。臣子與人民並不愛戴他,他們敬畏他,相信他是個雖嚴苛卻能幹的獨裁者,如果不予理會札佛利克的敗仗,卡魯哈納國王所擁有的敬畏將開始動搖,而王位自然也將不穩。

    「不但敗給帕爾斯軍,還眼睜睜讓他們越過邱爾克國境,軍隊固然沒用,但國王也太無能了吧。」

    卡魯哈納國王可以想見到時宮廷內外均會流傳著這種耳語,雖然侮辱國王者只要將之逮捕並割斷舌頭即可,卻仍有必要防範事情於未然。

    卡魯哈納國王陷入沉思,但不需太長的時間。他搖起桌上的銅鈴召喚侍從,命令他們傳喚卡德斐西斯卿,卡德斐西斯就是曾經勸諫卡魯哈納國王節制對帕爾斯軍攻擊行動的那名貴族。此人向來居住在遠離赫拉特的領地官邸,一年只進赫拉特一次,對國王納貢、與其他貴族交流、向外地商人購買高價物品、處理法律、土地與稅賦方面的糾紛,這就是典型的邱爾克貴族生活。不久,卡德斐西斯應令來到並跪踞於地上,卡魯哈納國王率先開口。

    「朕要感謝你送來不少禮物。」

    「為臣惶恐之至,陛下。」卡德斐西斯是卡魯哈納國王最小叔父的么子,關係雖是表兄弟,年齡卻相距如同父子。卡德斐西斯剛滿三十歲,身材與國王一般高,眉毛與修齊的小鬍子呈淡茶色,可說是邱爾克貴族社會裡最注重儀容的男子。可惜他與去年來自帕爾斯的使者無緣見面,不然他大概會跟奇夫相互嫌惡。

    若說邱爾克國內有人不怕卡魯哈納國王,那就非卡德斐西斯莫屬了。人人是費盡心思順從國王的命令,但卡德斐西斯不同。他言行謹守禮節,卻動輒大唱反調,無怪乎這次他也反對攻擊帕爾斯軍的行動了。

    卡魯哈納國王命他起身。

    「卡德斐西斯卿,朕坦白問你,你想要邱爾克的王位嗎?」

    這是個坦白得過頭的問題,一旦隨便作答腦袋鐵定搬家,於是卡德斐西斯謹慎地回答。

    「如果可能的話當然想要,只不過……」

    「不過什麼?」

    「我並不想為此做任何努力,只要靜待對方主動送上門來,這就是追女人的訣竅。」卡德斐西斯笑道,試圖打混岔開話題,卡魯哈納國王卻冷冷略過。

    「你養了幾個情婦吧,是五人還是六人?」

    「您真清楚,總共五人,請問有什麼不對嗎?」

    「把身邊的雜務清理乾淨,國王的長女不能嫁給一個有情婦的男人。」

    卡德斐西斯的表情蒙上一層陰影,迎娶國王的長女不就是被指名成為王位的繼承人了嗎?就算不是,至少也一定會成為最有希望的候選人,更何況自己本來就是國王的親戚,彼此的年齡也相當。

    接著卡德斐西斯的腦海浮現卡魯哈納國王長女的模樣,她的容貌酷似她的父親,身材高大、膚色青黑、輪廓削瘦,說穿了就是長得不好看。雖然不清楚她的才能與個性如何,只要有國王寶座當她的嫁妝,外表的美醜並不成問題。但卡德斐西斯卻無法打從心底高興,他認為此事必有蹊蹺,因為他十分明白這位表哥的個性。卡魯哈納國王絕非暴君,只是性情冷酷、而且對權力的慾望與執著過於強烈。

    「只是朕想見識你的器量,一旦結果合乎朕的期望,朕將賞賜你無上的報酬。」

    意即要來一場考試,「果然來了」卡德斐西斯在內心擺出陣式迎戰。不知是沒發現他的心理變化呢?——或者佯裝不知,卡魯哈納國王只是緩緩梳理著長鬚。

    「可恨的帕爾斯人竟然大搖大擺地穿越我國的領土,目前已進入辛德拉境內,朕本可放任他們離去,但要是不對他們施以懲罰的重鞭,邱爾克的威信將受到考驗。」

    「應該是陛下自己的威信吧。」

    卡德斐西斯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只是必恭必敬地保持緘默。卡魯哈納國王繼續說道:「所以朕命令你,立即前往辛德拉,率兵討伐帕爾斯人,朕將與大公主衷心祈禱你旗開得勝。」

    卡德斐西斯吞了吞口水。

    「請問這是例行公事的命令嗎?」

    「不然就改成聖旨。」

    「既然是聖旨,為臣願意領受……」

    卡德斐西斯雖然向來謹言慎行,但有些話卻不得不說。

    「接著必須重新整編大軍,準備補給遠征辛德拉,這下不是會對國庫造成嚴重負擔嗎?」

    「卡德斐西斯,看來你並沒有聽清楚朕的話。」

    「咦……?」

    「朕不是要你率兵前往辛德拉,而是前往辛德拉之後再領兵。」

    卡德斐西斯捉摸不住國王的意圖,他探索著卡魯哈納國王的表情,隨即一段料想不到的句子落在他頭頂。

    「辛格將軍出征不利,遭帕爾斯人所敗,被逼迫逃至辛德拉境內,雖說戰敗,但至少還保有三、四萬兵力,你必須以元帥的身份統領他與帕爾斯軍交戰。」

    卡德斐西斯一語不發地佇立在原地,而卡魯哈納國王繼續下令:「你不需帶一兵一卒,明天即刻前往辛德拉與辛格等人會合。」

    如果卡德斐西斯一展長才統合邱爾克敗軍而擊破帕爾斯軍,這自然是再好也不過的了;相反的,如果卡德斐西斯失敗了,大不了他跟辛格一行人死在帕爾斯軍手上,省下整肅的工夫。要是卡德斐西斯獲勝凱旋歸來,以英雄姿態備受尊崇,進而要脅到卡魯哈納國王的地位,到時再想辦法除掉既可;萬一卡德斐西斯擔當不起如此重責大任抗命逃亡,頂多只是少了一個繼承王位的人選罷了,無論滾到哪邊都不會造成卡魯哈納國王的損失。

    「如意算盤打得還真響,別以為事情會如期進行,要是你別有用心,那我也另有打算,免得日後吃虧。」

    卡德斐西斯跪在地上,沒有洩露出內心的秘密。

    「老實說您這項命令頗為嚴苛,但身為臣子無權論及可否,為臣立即往赴辛德拉,克盡微薄之力以報陛下。」

    赫拉特已非久留之地,再溫吞下去就會被冠上違抗聖旨的罪名遭到處刑,現在必須下定決心告別安逸的貴族生活了。

    卡魯哈納國王瞇起銳利的雙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卡德斐西斯,如針般的目光紮著卡德斐西斯的身影,終於卡魯哈納國王徐徐吊起兩端的嘴角。

    「朕由衷期待你的表現,忠實的表弟。」

    ……於是邱爾克貴族卡德斐西斯卿在帕爾斯軍進駐辛德拉的五天之後,也踏上了這片戰火掠奪過的悲涼土地。

    錄入校對:櫻舞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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