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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八章 將軍的計劃

作者:藍天宇

    軍人風紀監察委員會的辦公大樓坐落在與聯邦議會大廈僅幾個街區相鄰的莫裡森大道上。灰色沉悶的建築主色調,讓所有來過這裡的人都倍感壓抑,連工作人員也不例外地怨聲載道。但辦事員的埋怨之言卻讓這個主意的倡導人相當的滿意。鈴木熊能上任之初就曾說過:「在這裡不需要任何活躍的東西,嚴肅的氛圍更有利於讓人反思自己的過失。」這之後,大廈裡裡外外就全都換上了鈴木式的死板主義色彩。

    ※※※

    因為達斯潘。塞伊是來過此地的最高級別的軍官,所以鈴木雄能法外開恩地把他安排在了五樓一間臨街的房間裡。

    「為什麼不安排我住到臨時軍官宿舍區去?」達斯潘。塞伊對這種近似於軟禁的方法感到相當的不滿。雖然在此之前他對這個軍監會的所作所為也有所耳聞,但是仍然對現在自己的這種處境有些估計不足。

    「對不起,中將閣下。根據聯邦軍人條例,現役軍人在接到軍監會的召見後,所有的活動將由軍監會安排。」負責領他到房間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說道。

    「是不是又是補充條例?!」達斯潘沒好氣地看著這個身材魁梧更像是聯邦安全局特工的工作人員。

    「聯邦軍人條例增補條款第五條規定……」

    「夠了,你出去吧。」

    「有任何需要的話,請通知我們。」高大的工作人員指了指床邊櫃上的一台舊式通訊器,便關上門出去了。

    隨意對軍人條例進行刪加和修改,聯邦議會把軍人條例當成什麼了。以他一個堂堂的中將艦隊司令,軍監會說調查就調查。還來軟禁這一套,最讓人叫絕的是看守人員用的是聯邦安全局特工,負責發調查令的軍監會主席卻是個退役的將軍,這讓軍部的立場變得十分尷尬。看來,聯邦議會擺明了是想利用這個軍監會對軍隊進行有計劃的人事清洗啊。

    達斯潘。塞伊躺在床上,腦子卻在飛快地轉動著。

    以他這麼快的晉陞速度,不但會招來軍隊內部很多人的猜忌,軍部大張旗鼓為自己召開的那個嘉獎記者會更有可能是他此次被軍監會盯上的主要原因。其實,自己能夠一路平步青雲地升到現在這個位子,軍部也可謂是煞費苦心。一來,他無門無派,不屬於軍隊內任何一個利益集團。二來,扶植一個年輕的新星也正符合軍部想從民間收攏人心的初衷。

    要抗衡一心想滲透軍隊的聯邦議會,最直接的方法莫過於取得軍人參政權。而要做到這一點,重新塑造軍隊形象無疑是當務之急。所以在機緣巧合之下,他達斯潘。塞伊才會被推到前台當了一回軍隊的形象大使。

    忽然,達斯潘把握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也終於正視了一個他早就深埋心中的疑問,那就是為什麼以他一個中將艦隊司令會因為軍風軍紀的一些小問題被召見,而軍部卻沒有出面介入。

    一定是軍部裡有人不希望他再繼續呆在第七艦隊了吧。

    是誰呢?達斯潘一時間還猜不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存在,第七艦隊指揮體系的存在已經對某些人的利益或計劃構成了威脅。

    議會和軍部各懷鬼胎,但這次的方向卻難得的一致。他達斯潘。塞伊同時被兩頭給算計了。

    想到這裡,達斯潘不禁苦笑起來。

    已經鳥入牢籠,又怎會輕易的放他歸林呢。

    ※※※

    元帥官邸由一棟三層宮殿式建築和佔地一萬五千平米的花園草坪構成,建在遠離議會區的阿喀硫斯林區的一座小山上。良好的觀景視野和恢弘的氣派曾讓多少提坦顯貴艷羨不已。以致一位聯邦議員在一次名流聚會中討論中,大發感慨地將元帥官邸稱為「提坦之星」。

    此時的元帥府,一位身材高大,滿頭銀絲的老人正一動不動地站在能一覽山下美景的大會客廳裡。巨大落地窗外的提坦正近黃昏時分,暗金色的落日餘輝大片大片地鋪撒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裡,把老人本就魁梧的身影無限地伸長。他瞇起雙眼,看著正變得血紅的半沉夕陽被一幢幢形態各異的高樓切割分離,稜角分明的臉上彷彿被塗上了一抹淡淡的光暈,散發著一股令人生畏的霸氣。

    維勒。馬龍,這個曾被無數人傳誦過的平叛英雄,現在代表的是聯邦軍的至高權利:掌管十八支艦隊,六千一百萬兵將的宇宙艦隊總司令。

    在他的身後,正恭敬的站著五個同樣掛著高級軍階的將軍。他們分別是第二、第五、第六、第八和第九艦隊的司令官。都是維勒。馬龍在近十年時間裡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之將。換言之,他維勒。馬龍的手中已經牢牢地掌握了聯邦軍中至少一半的實力。因為聯邦艦隊中滿編滿員,裝備更新最快的就是扼守在聯邦境內各大要害星域的第一到第九艦隊。而聯合三七五年擴軍方案後,擴編艦隊的戰艦和裝備多是使用一線艦隊的淘汰裝備。無論從軍官素質、人員編製還是內部管理上與一線艦隊相比都存在著相當的差距。這是維勒。馬龍在聯合三八二年出任聯邦軍參謀總長後刻意造成的局面,可以說為他今天能順利控制聯邦軍近一半軍力早早地鋪平了道路。

    窗外的夕陽已經完全隱沒到了地平線以下,維勒。馬龍滿意地收回目光,轉身望向已經靜候了快一個小時的將軍時,似乎剛剛才發現他們的存在。

    「來了很久吧?」維勒淡淡地問道。

    「哪裡,我們只是剛來而已。看見閣下您正在欣賞夕陽美景,就沒敢驚動您。」說話的是第五艦隊的司令官,官拜中將的威廉。薩莫塞特。他的智略在五個人中最為維勒所欣賞。

    「看到這落日,有沒有想到什麼?」維勒從桌上的煙盒中抽出一隻雪茄放在鼻翼下小心地嗅著。

    「元帥閣下,下官剛才只是突然為那顆注定要被時間所埋葬的夕陽感到悲哀。」威廉。薩莫塞特說道。

    「哦……」維勒的嘴角閃過一絲滿意的笑容,「你怎麼就認定今天落下太陽的明天將不再升起呢?」

    「這只是下官的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而已,還沒有去細想其中的原由。」薩莫塞特圓滑地回答道。

    「呵呵……」維勒意味深長地露出了一個只有老人才會有的慈祥笑容,「該是晚餐的時候了。」

    ※※※

    五位將軍圍坐在長條型的餐桌邊用餐,元帥府的廚師加上提坦特備農場每日提供的新鮮食品讓他們大快朵頤。維勒據首而坐,用淡淡的眼神來回掃視著五位將軍,對面前的美食珍饈只是偶爾才動動刀叉。

    不一會兒的功夫,桌上的飯菜已經被掃蕩一空。飯桌上相對和諧輕鬆的氣氛算是維勒和麾下將軍之間的一種默契吧,在一起用餐的時候他們之間可以完全地不用拘禮。因為維勒認為,只有不用顧及吃相,才能讓人胃口大開。

    僕人們很快地將桌上的餐具和用餐擺設一一撤去,換上六杯濃郁的紅茶後關門退了出去。元帥府的餐桌會議也算是正式地拉開了帷幕。

    ※※※

    「關於那個計劃,蓋亞的叛軍有什麼回復嗎?」維勒啜了一口仍很燙口的紅茶,向駐地最靠近荒海的第九艦隊司令官馬克司坦問道。

    「他們對於元帥閣下的提議表示了不同的意見。」馬克司坦有些惶恐,生怕因為沒能說服蓋亞自由軍全盤接受維勒的提議而遭到斥責。

    「早就料到這群自命正義的蠢材會這樣了。」維勒出乎眾人意料的並沒有發作,「說說他們的回復。」

    「是,閣下。」馬克司坦鬆了一口氣,「叛軍提出不同意對平民做出攻擊的做法,而想改為打擊治安部隊駐地。」

    「哦……想留下不殺平民的清譽嗎?他們太小看戰爭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了。難道他們不明白,一旦戰事開啟,參戰各方對於平民的殺傷只有多少之分而無殺與不殺之別嗎?」

    「是的,元帥閣下。下官也曾為他們的天真感到好笑呢。」

    「和我談條件……是不是看準了我不得不借助他們的手呢?」

    「難道我們要放任叛軍與我們討價還價嗎?」

    「呵呵……」維勒的笑聲中充滿了譏諷之意,「我提出的交易又豈容小小叛軍隨意更改內容!」

    五名將軍同時噤若寒蟬地低下頭去,維勒這滿是肅殺意味的話語雖然並非針對他們而發,可口氣中那股殘酷的氣息讓他們直感到整條後脊樑都涼颼颼的。

    「關於這一點。」維勒看了一眼馬克司坦說道,「你盡可以去答應他們,只要他們肯從荒海裡鑽出來,一切哪還輪得到他們做主。」

    「我明白了,元帥閣下。只是……」

    「這個我自有打算,你只管把他們的腦袋從堅硬的殼裡誘出來。」

    「是」

    「霍爾特」

    「元帥閣下」

    「達斯潘。塞伊現在怎麼樣?」

    「遵照元帥閣下的意思,鈴木熊能已經把他從伊西斯召來提坦了。」

    「第七艦隊現在的代理司令官是誰?」

    「法卡耶夫,閣下。」

    「第十二艦隊司令官布爾加科夫家的那個浪蕩公子吧?」

    「是啊,據說這小子初到任地時還放出要泡盡伊西斯夜店所有美女的豪言壯語呢。」

    「哈哈哈……」薩莫塞特的笑話把整桌人都逗樂了。像這種生活浪蕩,滿腹淫曲軟調的世家公子幾乎佔據了聯邦軍中每一個可有可無的閒職。泡夜店時一定要穿著聯邦軍隊制服是他們唯一能證明自己忠於聯邦軍的方式。報效祖國也成了他們多享受一些糜爛生活,逃避打理家族生意的不二選擇。

    「這種人怎麼可能是墨瑞斯。寇迪的對手呢?」一陣舒暢地大笑過後,維勒又回復了那張冷冰冰的面孔。

    「元帥的意思是,一旦計劃啟動而達斯潘又被我們控制在提坦的話,墨瑞斯會起兵反抗?」

    「不……以他的個性,把法卡耶夫推到前台當他牽線木偶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就沒有更好的人選了嗎,霍爾特?」

    「很困難元帥閣下。經過達斯潘五年的改造,第七艦隊上上下下幾乎都是他從基層提上來的軍官。我們只能從參謀部下手,可那裡的軍官基本上……」第八艦隊司令官霍爾特面露難色,沒有再說下去。

    「我實在是有一些低估了他的能量啊。」

    「可是,元帥閣下。他們兩個不也應該算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嗎?」第六艦隊司令官哲羅姆問道。

    「心腹……」維勒看了看這個當年跟隨他平叛,卻是以勇猛和無智同樣凌厲而出名的中將,搖頭道,「達斯潘。塞伊和第七艦隊只是軍部用來提升軍隊形象,收攏人心的宣傳工具而已。說他們是被我一手提拔的沒錯,可從來沒有認同過我的想法也是他們固執的一面。」

    說完此番話的維勒突然感到心中湧起一股惋惜之情,如果這兩個人能為他所用的話,計劃至少可以提前兩年進行。想到這裡,他不禁歎了一口氣,可惜他們效忠的對象只是銀星聯邦而已。

    「鈴木熊能那邊,我會知會他拖上一兩個月的時間。」霍爾特說道。

    維勒點點頭表示贊同,同時向第五艦隊司令官佛朗索瓦茲問道:「拉奇納和畢隆最近有什麼動作?」

    「元帥閣下,據豪肯議員的消息。這兩人最近和議會那些老人走得很近。好像正在籌劃提坦衛戍部隊司令官的人事異動。」佛朗索瓦茲聲音洪亮,顯然是對軍內高層有人投靠議會非常地不滿。

    「那麼,可以肯定的主力部隊,也就只有在座的各位和我而已咯。」失去第三第四艦隊的助力本就在維勒的計算之中,因此他對這樣的結果並未介意。

    「願為元帥閣下效力。」

    「呵呵……不久的將來,你們中也應該有人會被稱作元帥閣下的。」維勒開著將軍們的玩笑。

    「下官惶恐。」

    「惶恐?哈哈哈……」

    維勒。馬龍生出一種全盤盡在掌握的快感,心情不由得大為舒暢。

    「你們都回去休息吧。」

    「是,元帥閣下,下官告退。」五人同時起身敬禮道。

    「海因茨,陪我下盤棋再走吧。」維勒叫住在會議上始終未發一言的第二艦隊司令官,海因茨。孔薩。

    「很樂意,元帥閣下。」五人中軍階最高,封銜上將的海因茨是早年曾和哲羅姆一同追隨維勒。馬龍左右的兩張王牌之一。哲羅姆的勇猛和他的智謀讓維勒在當年的平叛中無往不利,立下過許多汗馬之勞。

    ※※※

    維勒的書房,夕日並肩作戰的老戰友正在聚精會神地對弈。

    兩杯新沏的紅茶早已涼透,靜靜地映出兩張年過半百,眉頭深鎖的臉。

    「你的棋藝還是一點都沒有退化啊。」維勒有些苦惱地看著棋盤上正在被不斷蠶食的黑子。

    「那是元帥閣下您太過繁忙而已,我又何嘗不是在吃老本呢?」海因茨微笑著說道,手底下卻毫不留情地取走黑方苦守很久的最後一塊地盤。

    「現在就你我兩個,又何必這麼稱呼我呢。」

    「時間長了,習慣了。閣下請不要在意。」

    「是啊,不知有多久沒這麼痛快地殺上一盤了。」維勒棄子認輸般地讓手中剩下的黑子盡數回到棋盒中。

    海因茨知道留他的正題就要到了,也識趣地將手中的棋放回到一旁的棋盒。

    「你是不是認為作為計劃的序幕,這一手下得有點太過不留情面。」維勒指著讓他先機盡失的一顆白子,幽幽地問道。

    「為了全盤的勝出,這是我能想到的最佳方法。」海因茨取走棋盤上那顆白子,信手放到了另一角續道,「如果下官為求穩妥,而落子在這裡。那中盤的爭奪哪能那麼快就見分曉呢。」

    「的確還是你最瞭解我的心性啊,如果是哲羅姆的話……也許會提議把計劃擴大到三顆行星啊。」

    海因茨的心頭狂震,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這位曾經一起衝鋒陷陣地上司。彷彿是第一天才認識他。

    三個行星!這哪裡是對哲羅姆的猜想,分明就是這位元帥閣下最初的腹案。

    「閣下,如果哲羅姆會這麼提議,那這種想法也太過極端了。三顆行星同時引發的能量絕對會超過我們控制力的極限。」海因茨小心翼翼地規勸著維勒。

    「哈哈……果然是我當年的第一參謀啊。」維勒大笑。

    「閣下,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看法……」自從維勒。馬龍當上宇宙艦隊總司令後,那喜怒無常的性格讓海因茨變得十分謹慎。

    「你知道我找你來的原因嗎?」

    「請元帥閣下明示。」

    「我要你去把被叛軍擅自更動的交易內容,再改回來。」

    「……元帥閣下……下官……」海因茨很快明白了維勒要他去做的事,這讓他頓時起了一身冷汗。

    「怎麼?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維勒。馬龍目光灼灼地看著海因茨。

    海因茨端起紅茶淺淺地一口一口地啜著,完全也沒覺察到茶已經涼透。他知道這是維勒在確定最後的計劃核心,如果他表示出任何一點疑意的話,那自己跟隨了多年的老上司就將孤身一人走上那條永遠不可能回頭的路……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坐著,誰也沒有說話,時間如同被凝固住了一般。

    良久,海因茨放下手中精美的茶具。吐出一口氣,平靜地說:「下官有生之年都將追隨元帥閣下。」

    「……謝謝你啊海因茨,難為你了。」維勒的臉上回復了早先的神采。

    「再來一局吧。」維勒提議道,「下次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呢。」

    「很樂意,元帥閣下。」

    燈下,兩個即將掀起一場席捲銀河巨浪的人,長時間地輕聲談笑著。

    ※※※

    棋,整整下了一夜。

    彷彿在等待黎明即將升起的太陽。

    那完全不同以往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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