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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五章 任務達成

作者:藍天宇

    當殘破不堪的巡境小隊被三艘被劫運輸艦拖回到母港伊西斯時,第七艦隊的技術兵總監巴切。沙維爾是用「維修費應該可以再造兩艘新艦吧」來形容千瘡百孔的裡爾納斯號。

    如果說達斯潘。塞伊的冒起是聯邦軍界的一個奇跡,那麼蘭凌巡境小隊成功完成作戰任務的歸來則是可以寫入第七艦隊隊史的另一個奇跡。拯救者讓被拯救者拖返基地則堪稱奇跡本身最大的懸念。

    幾乎所有那天晚上在基地港口當值的官兵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了。一來,他們並不知道此次作戰的存在。二來,是他們見到了模擬訓練以外的殘酷現實。一千七百五十六人的陣亡名單讓艦隊後勤部手忙腳亂了好一陣,而軍醫就對自己手中的生化治療系統有了更深層的瞭解,因為陣亡名單中有將近一成是出自他們之手。看著因傷重不治帶著絕望而黯然的生命,很多平時養尊處優慣了的醫官幾近崩潰。要不是塞伊從民間醫院急征醫生加入拯救隊伍的話,陣亡數字有可能還會再攀上一成。

    ※※※

    「也許誰都沒想到會以這麼一個結局收場吧……」剛剛結束了一晚忙碌工作的墨瑞斯。寇迪疲倦地將身子陷進參謀部會議室的長沙發裡。

    「對整個聯邦軍來說,這無疑是極為狂妄的挑釁啊……」

    「戰爭的信號嗎?」

    「戰爭?」達斯潘。塞伊水藍色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饒有興趣地發問道,

    「你怎麼會想到戰爭呢?這種規模的武力衝突歸入地區性安全問題豈不是更恰當嗎?」

    寇迪看著塞伊的眼神變得有些狡捷,「這樣的問題你又何必非要來問我呢?你心裡恐怕早有定案了吧。」

    「誰讓你是我的參謀長呢。」塞伊兩手一攤。

    「其實你早就注意到聯邦安全局的那份簡報有問題了吧。」

    「還真是沒什麼能瞞住你啊。」塞伊笑了笑,示意自己的參謀長繼續說下去。

    「議會大廈裡那些不知所謂的傢伙把幾十年前的舊帳翻出來,說到底無非就是想暫時轉移民眾的視線,好從火燒屁股的「耳機」事件裡脫身。」寇迪頓了頓續道,「可你既然已經從安全局的簡報裡把握到了這次任務的實質,為什麼還要把蘭凌那隊人派出去?據我所知,謝夫卡和賓士兩組更靠近出事點啊。以蘭凌的特殊身份,你不覺得自己是在玩火嗎?」

    塞伊平靜地與目光犀利的寇迪對視良久,才從嘴裡緩緩吐出答案:「是元帥親自下的命令。」

    「不要問為什麼。」塞伊阻止了滿臉疑惑和震驚的參謀長的發問,「說實話,到目前為止我也想不到總司令閣下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寇迪的眉頭鎖的更緊了,昨晚到現在這不到十個小時的時間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他對情報的處理能力也感到吃力得不行。

    「我們不妨給中校多一點時間,等她那個報告出來後也許你就不用像現在這麼沒頭緒了。」

    「好吧。」寇迪點頭表示贊同,但擰成一團的眉頭卻始終沒有舒展過。

    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為了逃避理應承擔的責任,難道聯邦議會真的想用戰爭這劑猛藥來挽回自己在民眾心中的聲譽和位置嗎?更可笑的是,還要自編自導地用無辜生命來保證這場秀的真實感。曾經給人類社會帶來新文明新生活的銀星聯邦究竟是怎麼了?!

    ※※※

    蘭凌此時正躺在基地醫院的單人病房裡,手臂上的傷勢早已恢復,經治療儀催生的新肌膚泛著健康的光澤,甚至連原來傷在哪兒都已經看不出來了。但來自心裡的隱隱陣痛仍不時地侵襲著她,使她的腦中總是翻騰播映著趕到戰場後的那短短的三十分鐘。漂浮在空中的奧德休斯、苦苦支撐的中村幸和遭到毀滅性打擊的謝克號。

    雖然,裡爾納斯號在第一時間將敵人試圖接收丁特號的計劃破壞,可隨之而來的戰鬥卻是令人難以想像的慘烈。遊走於敵艦艦體外的浮游式能量裝甲化解了裡爾納斯號絕大多數的炮擊,中子飛彈的攻擊則在對方的干擾下完全失去了準頭。可裡爾納斯號的全覆式能量護盾則在戰鬥一開始避讓敵戰艦炮時就早早地宣告報銷,而只能純以艦體裝甲硬扛對方兩艘門菲斯艦片刻不歇的猛烈炮擊。要不是在關鍵時刻丁特號的指揮權被副艦長楊亞倫強行接管,裡爾納斯號怕也成了俘虜。

    這以後的戰鬥就逐漸演變成了消耗戰。因雙方作戰單位的數量都極為有限,戰鬥完全成了相互射擊和避讓的較量。而聯邦軍一方既要保護受到重創的謝克號,又要防範已失去機師控制的奧德休斯被劫走,始終處於下風。蘭凌也因堅守不對奧德休斯實施破壞的想法使戰局趨於敗相。

    想到這裡,蘭凌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可卻沒法從思考中脫身。

    敵人並沒有乘勢一鼓作氣地發起攻擊,而是在這最佳戰機出現時出人意表地有序撤退了,很明顯是放他們小隊一條生路。但這就是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唯一想到的合理解釋也是差強人意得離譜。找我們測試戰艦性能嗎?!混蛋!!蘭凌狠狠地一拳砸在床上。這場讓千多名士兵命喪黃泉的戰鬥真的就是如此的毫無意義嗎!

    可此刻的她卻好像忘記了存在於人類的歷史上那些數不清的無意義戰爭,因此而喪命的士兵又何止千萬呢?

    門開了,打斷了蘭凌無序雜亂的思考。

    「長官,奉參謀長之命,特來詢問長官的傷勢。」一位年輕軍官畢恭畢敬地肅立在門口。

    「哦,我沒事了,三十分鐘後我會向司令部報道。」蘭凌從床上撐起半個身子。

    「不用了長官。參謀長吩咐過了,明天一早他會安排你去司令部的。」年輕軍官說完,敬了一禮轉身就準備出門。

    「請等一下。」蘭凌突然想到了什麼,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就這麼赤足踏在地上。

    「長官,還有什麼事嗎?」

    「哦,沒什麼重要的事。」蘭凌看見年輕軍官一臉的驚訝才意識到自己仍是衣冠不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只是想麻煩你幫我查一下入院名單裡有沒有……一個……」

    「長官,您想要查什麼?是您的部下嗎?」

    蘭凌下意識地咬了一下嘴唇,一口氣說道:「貝加爾,菲佛列。貝加爾,少尉飛行員。」

    「是,長官。」年輕軍官再度立正敬禮後,轉身帶上門出去了。

    蘭凌坐回床沿,呆呆地看著關上的門。我怎麼會失態了呢?蘭凌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不解地問自己,腦中卻迴響起那天通訊回路恢復後傳出的第一次呼叫「不要來啊,裡爾納斯!快回答我!自大的女人……」

    「你這個混蛋怎麼總也改不掉鹵莽的毛病呢……真是混蛋啊。」

    握緊的拳頭微微地顫動著,指節因用力過度而變得失血、蒼白。

    ※※※

    整齊而有節奏的腳步聲迴盪在艦隊司令部長長的走廊裡,蘭凌身著整齊一新的制服向走道盡頭的辦公室走去。在前面引路的是昨天出現在蘭凌病室裡的那位年輕軍官。兩人誰也沒說話,只是神情肅穆地走著。蘭凌手裡拿著的則是趕了一夜才完成的任務報告。

    推門而入,首先映入蘭凌眼簾的是坐在一張寬大辦公桌後面的金髮司令官和站在他身邊擁有一頭銀灰色頭髮表情木然的參謀長。其次,則是垂手立在下首的羅夫和卡芬。

    蘭凌稍稍用餘光冷冷地掃視了兩人一眼,便「啪」的一個立正敬禮。

    「請坐。」塞伊微微一笑,示意蘭凌坐下。寇迪則朝副官擺擺手,讓他把兩位少校帶出去。

    「司令官閣下。」蘭凌待大門關上後,面容再肅,將報告恭敬的放到桌上,繃直了身子又行了一個軍禮。

    「中校」

    「閣下」

    「還是坐下講話吧,你這樣可有點盛氣凌人啊。」塞伊直視著略顯得有些固執的女軍官。

    「是」蘭凌表情不太自然地坐了下來,但上身仍是挺得筆直,比站著看起來更累。

    「請你形容一下這次與你作戰的敵人好嗎?」塞伊也不再勉強她,只好開始發問。

    「訓練有素、行動劃一、有良好的指揮體系和充足的火力配備。」

    「這麼看來倒有七分像是正規軍咯?」

    「這個我還不敢肯定,但至少也是相當有水準的軍事組織。」

    「你提到敵人高出我軍的戰艦防禦體系具體來說指得是什麼?」塞伊的目光停留在蘭凌的報告上,眉頭微皺地問道。

    「機動性很強的移動式點盾能量防護。這只是我個人的暫定名稱,關於一些具體的運作方式我在報告中有詳細的說明。」

    塞伊點了點頭,說道:「就是這個防禦體系讓你們在戰鬥中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嗎?」

    「確切地說,僅以此在實戰中還並不足以對我軍構成致命性打擊。」蘭凌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造成我軍出現重大傷亡的是敵軍一直隱藏得很好的戰艦。它幾次準確的主炮射擊,導致了我軍在戰鬥中完全的處於下風!」

    「戰艦嗎!」塞伊有些吃驚地抬頭看著蘭凌,一旁的寇迪也露出了驚疑的神色,戰艦這個概念可謂大大出乎兩人的預料。

    「是的,司令官閣下。從火力和射程兩方面來看,除了正規戰艦的能源供給系統外,不可能有其他戰鬥單位能夠提供出力如此強大的武器支撐平台。」

    「……但是……這艘神秘的戰艦除了進行精確的火力支援外,自始至終都沒有投入戰鬥對嗎?」墨瑞斯。寇迪神色凝重的問道。

    「是的,參謀長閣下。如果敵軍的戰艦一早就現身參戰的話,恐怕這次整個巡境小隊都無生還的可能。」

    「這樣的動作的確讓人費解。」

    「司令官閣下。」

    「說說你的想法吧,中校。」

    「是,長官。」蘭凌調整了一下坐姿,使自己看起來更加嚴肅才開始她準備已久的陳述。「我個人認為這次的挑釁完全有可能是對方針對我軍的有計劃武器實測行動。」

    「哦…中校,你的這個觀點很獨到啊。」塞伊雙眉一挑,利劍般的目光刺得蘭凌覺得有些坐立不安。

    「如果把你的這個觀點看得再深一些,你知道會出現一個怎樣的結論嗎?」

    「司令官閣下,這一點我很明白。」蘭凌努力想鼓起自己的氣勢好與塞伊凌厲的目光對視。「但從此次任務中所發生的種種跡象來分析和判斷,明顯有被人為計劃過的痕跡。無論時間,地點,還是在雙方出動的兵力對比上,似乎就有那麼一方是永遠立於不敗之地,而另一方只能被動地以被測試者的身份任人擺佈。與其說是我軍誘捕對方,倒不如……」

    「夠了,中校。」塞伊打斷了蘭凌的話,「關於你的這些個人推論有沒有寫進這份報告裡?」

    「沒有,司令官閣下。下官只是認為在……」

    「沒有就好。」塞伊再度打斷蘭凌想要繼續陳述下去的衝動,「中校,你剛才在陳述中所涉及的問題已經大大超越了你的職權所該關心的範圍。作為一名軍人,你的職責就是服從命令,至於討論任務背景或最終目標,那是政客的工作。聯邦軍人條例的第三條你不會不知道吧。」

    「下去休息吧,你會有一個長假。好好放鬆一下。」寇迪在一旁忙著緩和氣氛。

    「遵命!閣下。」蘭凌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起身敬了一禮後轉身向辦公室大門走去。臨到門口時突然背轉身,有些潮紅的臉上帶出了一個輕蔑的表情。

    「司令官閣下,早在軍官學校修習時下官就對閣下的「不正當理論」推崇不已。今日一見,果然獲益匪淺。」語畢一禮,推門而出。

    「啪「達斯潘。塞伊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拍桌而起,即便涵養再好但當面被下屬如此奚落還是讓他怒不可遏。

    「諒解一下他的心情吧。」寇迪將手搭上塞伊的肩膀,「畢竟她手下有過半數的部下陣亡啊。」

    「我明白了……到底是老師的千金啊。」塞伊繃直的身子漸漸鬆了開來,「只是有時這份相像真的會讓人消化不良呢。」

    平復了一下情緒,塞伊繼續道:「不知道這份報告送到軍部,提交聯邦議會圈覽後會激起多大的浪花啊。」他側臉看著自己最信任的參謀長。「連戰艦這種重武器都幫他們配備上了,這個遊戲是不是也玩得有點過了。」

    「最近一年的時間,退役士官向軍管局遞交轉職申請的越來越少。回去社會以後再跟你玩消失的也不在少數,你是不是該嗅到點什麼味道了?」

    「箭已經在弦上了」塞伊點頭肅容道,「看來軍監會那個特別召見還是非去不可咯。」

    「情況是在不斷變化的,司令官閣下。記得順道去看看我們的恩師。」

    「那恩師千金那邊就交給你了。」

    「我會處理好的。」

    ※※※

    蘭凌從艦隊司令部出來後就一直靜靜地待在軍人醫院重症監護室裡。隔著監護病區巨大的玻璃牆,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兩米多高,注滿淡藍色溶液的生化治療皿。全身插管的貝加爾就懸浮在裡面,身上的淤傷已經消退乾淨,但胸前那道險些讓他命斃當場的傷口周圍,入目的儘是外翻的肌肉組織和隱約可見的胸骨。

    蘭凌不自覺地想到那漂浮在空中的奧德休斯。一樣殘破不堪的軀體,一樣失神無光的眼睛。要不是自己忽略了對任務簡報的那點疑慮,一切也許就可以被換一種方式上演。自己手下那一千七百多個部下仍是那麼鮮活,而她也只需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這出悲劇發生在其他單位身上。這樣能不能讓自己逃避開這咬心噬骨的負疚感?能嗎?她不知道答案,因為根本就沒有答案。命運之輪一旦開始轉動,一切就要順應著它的軌跡發生、結束,再發生、再結束。無論最後的結果是多麼地讓人不能接受,只要你身處這條軌跡就只有跟著它轉動直到哪天被拋出。

    蘭凌收回思緒,再一次注視著治療皿裡的貝加爾。在她心裡,貝加爾已經成了那一千七百個陣亡部下的縮影。只有他活下來,蘭凌才有可能從那巨大的痛苦漩渦中抽身。

    「對勇猛無畏的戰士來說,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在醫生的懷裡嚥下最後一口氣。」這是菲佛列。貝加爾常常用來灌輸給新丁的人生訓導,如果是中村在場的話一定會兩眼仰視天花板,譏諷他陳腐發霉的生命哲學。

    「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啊,你這個混蛋……」

    蘭凌嘴唇微微開闔,喃喃自語。一掛銀色的項鏈自掌中無聲地滑落,精緻細膩的吊墜閃著淚珠般晶瑩的光澤。

    那是中村幸一直奉若至寶的東西。代表著他的所深愛的人,也代表著他那已經凋謝飄散的生命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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