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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作者:秦淮廢人

    伍子胥感到四周的壓力越來越重,壓得他透不過氣來,暗道一聲虎落平陽,神色漸漸凝重。這沉重的感覺又激起他驕傲的性子,仰天長嘯了一聲,豪氣干雲道:「申兄勿忘先前的誓言!伍員縱然身死當場,屍身也一定會倒在那箭陣之外!」

    申包胥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滿是不悅之色。倒不是因為伍員的譏諷,而是因為自己竟然受不住他言語所激將話越說越絕,暗暗自責道:「明知他寧折不彎的性子,幹嘛還用言語擠兌他?」畢竟兩人兄弟一場,雖然如今分道揚鑣,可也不能說翻臉就翻臉吧?他原已打定主意借箭陣困住伍員,逼他知難而退打消復仇的念頭,即令自己身受楚王重責也要保全這兄弟的性命,誰料幾句話下來竟變成了迫伍員以死相拼。他兩難之下只好咬咬牙:「若不動手也是難以交代,待我發動箭陣,看你還死不死心!」他不再言語,狠狠盯了伍員一眼,轉身緩步走出陣外。

    伍子胥借他出陣之機單足撐地轉了一圈,週遭的方位佈置盡收心底。可惜看也是白看,什麼都看不出來!他立時明白這箭陣的厲害,術數生剋竟全憑射手的勁力和速度相互配合,根本難以預測。一瞬間河、洛、干、支,五行、八卦一系列相關流過心頭,最後停在了這箭陣的名字:幻滅!他隱隱覺著捕捉到了一線靈機,同時也知道自己絕無可能在片刻間推想出正確的破陣之法。

    這啼笑皆非的結論不禁令他莞而。好在他知道任何問題都不會只有一種解決方法,無論黑貓白貓,抓得住耗子就是好貓,眼下這局面也只有摸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了。閉目想了想勁箭及體時的情形,又看了看二十幾步外的射手,他忽然生出奇怪的聯想,莫非這段不可逾越的距離就是他人生之旅的最後一段?

    陣外傳來一聲清咳,伍子胥左腕一翻重劍平胸,默運玄功,面上紅光閃了兩閃,一大口鮮血噴到地上,轉眼間精神抖擻,體內真氣充沛。他知道必須速戰速決,朗笑一聲邁步前行。

    十八張弓弦只發出一聲響,十八隻勁箭離弦而出,箭簇上閃著耀眼的寒芒,因其速度和勁力而化為十八道閃電,朝陣中央的目標飛去。

    伍子胥清楚地看到身前的每隻箭都有不同的顏色,不過速度整齊劃一,他知道真正的箭陣絕非如此,對方此舉只是在打招呼,他微微一笑,笑容中蘊涵著強烈的自信,看起來甚是豪邁。手中的重劍像是被主人注入了生命,忽然煥發出強烈的光芒,剎那間十八隻利箭黯然失色,悄然墜落到草地上。十八條大漢驚得目瞪口呆,連同申包胥也一樣。他們幾曾見過這等可以使風雲為之色變的劍法?他們幾曾見過這等可以驚天地而泣鬼神的英雄氣概?

    但見伍子胥在場中挺身而立,意態豪雄,神色間一片傲然不屈的味道。他身周的草地上靜靜地躺著十八隻各色雕翎,每隻箭的前端都沒有金屬的箭簇——箭簇已經被完全劈碎,殘片凌亂地灑在地上,顯示著伍員這一劍的力量。

    申包胥倒吸了一口冷氣。他至此才相信了汪澤民臨死時的那些話,對伍員的能力再也不敢輕視,哪怕是傷勢再重也不行。他驚訝之下再不猶豫,決心發動箭陣,像這樣的對手打著燈籠都難找。

    伍子胥的情況卻不如他想像中那麼好,雖然他舉重若輕,外表一如既往地揮灑自如,可是卻在微微喘息。適才他一式「道生一」,連續揮劍18次劈落那些利箭,每一箭都帶著射手充沛的勁力,等於他跟十八個生力軍毫無花巧地硬拚了一次內力,怎麼能不喘?若不是他用秘傳心法將功力增強了兩倍,這第一次交鋒根本就吃不消。不過他也有唯一的一點兒收穫,就是從箭上所含勁力大約知道了這些射手的內力修為。他深知時不我待,喘息稍定再度舉步前行,同時做好了對付連珠箭的準備。

    又一輪箭雨射出,果然與前面大不相同。伍子胥清楚地感覺到每枝箭上面各自不同的速度和勁力,從而使每隻箭都有獨特的風格和威力,這自然與射手的內力和射術有關,並且相互配合起來產生了巨大的威力。

    箭剛離弦射手們就發現,那陣中的伍員居然沒了身影。這念頭還沒轉過來就感到手中盾牌震動,對面的箭射了過來釘到盾上面,發出嗡的一聲箭尾亂顫,可見勁力非同小可。

    只有五枝箭消聲匿跡。隨即伍員身形出現,再度迫前而來。原來他剛才發現前面地勢略凹,他用劍氣殺死的兩人屍體橫在前面,於是一伏身趴在那天然掩體中躲過了這輪攻擊,還蒙這兩具屍體擋了四箭,另一箭被他揮落。他立即明白這五枝箭是這一輪攻擊的靈魂所在,而其他箭手的職責應該是配合著封死他身周的各種角度,並不直接攻擊他的身體。

    那申包胥也是一愕,隨即點頭讚歎,自己出陣時也曾從這兩具屍體上邁了過去,卻不曾想過可以做掩體。尤其是伍員在這等情勢下仍能想到加以利用,可見心思之快。這又激得他的求勝心切,當下發出暗號提前變換攻擊節奏。

    弓弦再響,勁箭如雨,每張弓同時發出兩枝箭,二十丈方圓的空間利箭多了一倍,單是那氣勢就可以壓得人窒息。

    伍子胥驟然感到壓力劇增,一聲斷喝借力提氣,重劍光華再閃,仍是一式「道生一」,瞬間疾劈36次,將魁偉的身形裹入劍光之中。

    眨眼劍光收斂現出身形,伍子胥卓然獨立,毫髮無損。他隱隱想起當年申包胥好像提到過什麼雙弦三箭的改良方法,他當時評價說雖然威力巨大,可是工序繁瑣,兼且對射手要求甚高,不利於軍中推廣。孰料這義兄求得楚王支持,精選軍中高手,輔以奇門術數終成此陣。雖說因其局限不能見諸沙場,可若想射殺個把江湖高手卻是易如反掌。

    他盤算已定,如此被動挨打委實不利,當下不再步步為營,大步行去。哧哧的步伐聲中,正前方的兩名箭手和其身後的申包胥立即感到他強大的氣勢,行過處地面留下三十六枝利箭,每一枝都是完整無缺,只在箭簇尖端留下淺淺的凹痕,顯示出所受的力道恰到好處。

    前行六步,伍子胥出劍兩次,每次都是一式「道生一」,以心為道以己為一,劍光閃處,羽箭墜地,得盡以簡馭繁之妙。可是因先前過於謹慎,行到此處內力便見消退。他面上紅光一閃吐出一口鮮血,暗道:「倘若這一次不能衝出箭陣,只能飲恨於此。」當下更不遲疑邁步挺進,頭頂冒出騰騰白氣,身後留下深深的足印,可見他真氣瀰漫全身,決死之心人人一望可知。

    申包胥騎虎難下,心中矛盾異常。鬥爭了片刻,終於是好勝之心佔了上風,他提氣大喝一聲:「九箭連珠,九九歸元!」射手們轟然響應,氣勢驚人。

    頓時弓弦狂響箭如飛蝗,就連那皎潔的月光也為黑壓壓的利箭所蔽失去了顏色。伍子胥長笑一聲手中重劍光芒大盛,劍光閃處,羽箭紛紛墜地,眨眼功夫地面上落了厚厚一層。

    射手們也為這白熱化的戰況變得瘋狂。他們閱人多矣,即便是聞名天下的高手也鮮少能逃過「雙弦齊響」,即便逃過也會斃命於「三箭連珠」之下,這「九箭連珠」根本就從未得到過機會施展。正因如此,他們一向認為箭壺中的28枝箭過多,保留了兩次「九箭連珠」的機會,根本就是多餘,應該減少十枝,湊成十八之數,這樣的幻滅十八神箭更為名副其實。

    可是轉瞬間他們就發現,每個箭壺中只剩了一枝箭。取箭上弦的手法都已經練成了本能,可是這最後的一箭雖在弦上卻再也發不出去。

    箭雨初歇,現出伍子胥孤零零地身影,右肩插著一枝雕翎,臉色白得嚇人。他傲然一笑,伸手折斷了箭桿,再度舉步前行。

    申包胥驚怒攻心,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氣急欲狂。他揚手發出號令,卻沒有任何反應,待第二次揚手才有動靜。原來那些箭手也已被這不可能的結果震撼了心靈,變得六神無主。只因這箭陣的設計甚是周密,正面突破說來簡單,可是根本已經超出了人類體能的極限。

    箭陣一陣騷動,隨即恢復了平靜,射手們再度瞄準了目標。

    伍子胥立即察覺鎖定的目標竟不再是自己,憤然色變,一個起落退回到沈尹戍身旁,怒目圓睜盯住申包胥。

    申包胥忍住羞愧強做鎮定,扭頭避開他憤怒的目光,暗暗給自己打氣:「如果能為楚國消弭一場兵戈之災,我個人的榮辱又算得了什麼?」而事實上並未真向沈尹戍發箭,此舉雖然有欠光明卻也沒什麼說不過去。

    沈尹戍心中感動,大聲道:「尹戍何德何能,得伍兄如此錯愛,伍兄速速出陣!沈某今夜得你為友,雖死無恨!」話未說完,聲音已漸漸嗚咽。

    伍子胥暗歎功敗垂成,深悔自己這一次弄巧成拙。他與申包胥相交甚久,深知他決非食言之人。而以人性的微妙而論,越是對一個人不信任,他往往越會作出令你擔心的事情。人本身並無好壞,只有其行為的好壞(1)。當他看見申包胥眼中的羞怒,更加印證了心中的推測,從而越發不能離開沈尹戍,可是體內激發的真氣卻一定沒辦法維持多久。

    這真是個奇妙的悖論,一旦鑽了進去,想出來不大容易。

    註:

    (1)引自讓。保羅。薩特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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