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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作者:秦淮廢人

    耳中不時傳進喊殺之聲,伍子胥的神智漸漸清醒。他目光一轉,就看到沈尹戍在敵人兵刃布成的羅網中間不容髮地閃過,一顆心立時提了起來,真是險到了極點。再看沈尹戍那一襲白衣,竟只剩下幾處還保留著本來的顏色,其餘全都被鮮血染紅了。他難過地歎了口氣,閉上雙眼不忍再看。

    忽聽得一聲悶哼,忍不住循聲望去,就看到沈尹戍身子一晃,費書儉的長劍正從他右腿上抽回。他不禁滿眼熱淚,心中狂叫:「不!要死也絕對不能死在這時候!伍員你死不足惜,那沈尹戍豈不是又要被你拖累,妄送了大好性命?」

    又有兩滴鮮血飛過來濺在臉上,伍子胥悲憤填膺,只覺得一股莫大的怨氣在胸中鬱積無處發洩,憋得他像要炸裂開來。內視傷勢,只見經脈逆亂閉塞,五臟離位,若非他平日用功甚勤兼且體質強健過人,換做旁人早就一命嗚呼了。不過也正因如此,那股劇毒才處處受阻沒有攻入心脈,保住他一口元氣不散。他心急如焚,立即收斂心神凝聚內氣,想要理順經脈歸位內腑。

    可是此舉談何容易?只覺得內息微弱似斷似續,每進一步都非常吃力,而內息所過之處更是蟲咬蟻噬、痛癢難當,使他如受酷刑,有生不如死的感覺。但他深知此際時間寶貴,是那沈尹戍拼了性命爭取來,於是咬緊牙關忍住疼痛,一意引導內息通脈療傷。

    沒過片刻,他又察覺到隨著脈息的通暢,那股劇毒竟也是步步進逼,緩緩向心脈迫近,令他陷入進退維谷的絕境。他強自壓抑心中的焦慮,凝神尋思解脫困境的辦法。

    這生死攸關的時刻,現出了伍子胥臨危不亂的英雄本色。他一屏氣,將靈魂硬生生趕出了軀殼,飄飄悠悠懸在自己身體的上方。低頭瞧著自己那愁眉苦臉焦躁不安的神情,就好像那些難題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不由得笑了。這種全新的視角登時使他擺脫了局中人的沉重,頭腦恢復了清晰冷靜,思維也不再凝滯,主動去篩選捕捉可用的信息。「朝徹、見獨,女瑀外生」,這念頭甫自出現,生命之火於剎那間蓬地點燃,那頑強求生的鬥志再度昂揚。

    本待依法施為,可一瞬間又生巨變,令他大吃一驚。原來體內那股暴戾之氣越聚越多無處宣洩,就這片刻竟已竄入了他剛剛打通的經脈之中,隨著他微弱的內息四處遊走。雖然這意料不到的助力令他的傷勢以奇跡般的速度復原,可他卻深知這絕對不是好事!若在往日他自可憑本身的內力對此加以疏導運用——「正氣存內,邪不可干」,可如今元氣大傷,反成了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動輒有淪入魔道,萬劫不復的危險。

    又一聲悶哼傳來,伍子胥心中一凜。他當機立斷,索性全力導引那股奔湧的怨氣壓鎮內腑傷勢,反將自身那口性命交修的內氣抽出來去逼退那隨著他經脈通暢逐漸迫近心脈的劇毒。

    沈尹戍此際已是強弩之末,步法凌亂身形遲滯,只憑著心中頑強的信念還在揮舞手中的長劍。那費、於、歸三人也已被他殺得大汗淋漓,滿肚子怨氣——他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般不要命的打法!對他們而言,瘋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象沈尹戍這樣身手絕高的瘋子。那汪澤民也沉不住氣了,只見他三個銅表上下翻飛,一式「與時俱進」,齊齊向沈尹戍砸了過來。

    沈尹戍側身避開一枚,揮劍去挑第二枚,可惜內力不濟,吃銅錘正砸在劍身上,鐺地一聲變成了曲尺飛出老遠。此時第三個帶表已經挾著風聲直奔面門而來,他奮盡全身力氣一揮雙袖罩將過去,頓時衣袖被銅錘擊碎,漫空紅白彩蝶飛舞,只剩下光禿禿的手臂。他一口大氣還沒有喘勻,那第一枚銅錘已然回轉,正中他的後心。噗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沈尹戍晃了幾晃,身軀漸漸軟倒,眼中充滿了恨意。

    汪澤民收了銅錘嘿嘿冷笑,語氣中帶著幾分令人難辨真假的惋惜:「尹戍你一時糊塗,且先將息一會兒。」隨即他滿臉怒意望著費書儉三人,厲聲喝道:「還不取了那廝首級?」

    費書儉大怒,但卻自知理虧敢怒而不敢言。他忿忿地走過去,將滿腔怒火一股腦兒發到了伍員身上。只見他探手抓住伍員一綹頭髮將他身子拖起,左右開弓猛扇耳光,同時挑釁一般直盯著沈尹戍。氣得沈尹戍渾身哆嗦,臉色越發蒼白,聲嘶力竭地喊道:「士可殺,不可辱。費書儉你有種就來打我!」

    要說打人,只怕費書儉三天三夜也不會打夠,可他卻怕再打打醒了伍員,於是示意於越人上來幫他抓住伍員頭髮,二人把伍員彎成跪倒伸頭的姿勢。拔出長劍,他得意洋洋地慢慢將劍舉起,眼睛仍在望著沈尹戍挑釁。

    猛聽得耳邊響起一聲霹靂,震得他一陣眩暈。就在此時於越人手中一緊,知道大事不妙,連忙翻腕將伍員的頭髮在掌上繞了一圈向懷中猛拉,同時伸手去拔腰間的長劍。

    忽然手中一輕,駭然之下他低頭望去,手中那綹長髮的末端竟然連著一塊血淋淋的頭皮!他吃驚地抬起頭來,只見伍子胥橫眉怒視自己,一縷鮮血正順著他的額頭緩緩地流下來。這人的脾氣竟然剛烈至此,他不禁機靈靈打了個冷戰。只見伍子胥一張口,一股紫色的淤血激射而出噴向他的面門。

    兩人本是面對面站著,他看見了才想躲哪還來得及,只覺得眼睛一疼驟然變暗。驚慌之下他又記起去摸長劍,不料卻摸了個空,隨即頸上一涼,感覺自己輕飄飄地飛出老遠,然後骨碌碌一陣翻滾,徹底沒了知覺。

    這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當真是迅雷不及掩耳。那費書儉剛剛自眩暈中回過神來,胸前忽然劇痛。他定睛一看,一柄長劍不知什麼時候鑽了進去,竟然直至沒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莫非這花花世界從此再也享受不到?他困惑地抬起頭,伍子胥正冷冷地望著他,臉上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他終於後悔當初不該不聽父親的勸阻,可現在後悔也晚了。

    伍子胥赤手空拳站在場中,可他的氣勢凌厲得就像一柄出了鞘的長劍,渾身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慄。他望了望渾身浴血橫臥當場的沈尹戍,心中暴怒,筆直地走了過去。

    那歸雲鵬本來擋在中間,卻被他威勢所震訕訕地讓了開去,躲到到汪澤民的身後。

    伍子胥跪在草地上,為沈尹戍驗看處理傷勢,對身後的敵人絲毫不放在心上。那汪、歸二人倒也乖巧得很,竟放著這大好機會不加利用。其實也不是他們忽然變得君子,而是被伍子胥神鬼莫測的手段整治得早寒了心,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生怕這又是對手的誘敵之計。

    沈尹戍滿懷感激,伸手去握伍子胥的手臂,同時哽咽著說道:「伍兄你……」,心中百感交集,再也說不下去。他小指無意中擦過伍子胥的脈門,心裡忽然咯登一下,宛如墜身冰窟,從頭頂冷到了腳底。只覺得伍子胥的脈息凌亂、微弱,哪裡是什麼內傷痊癒,分明是傷重垂死的徵象!到這時他才如夢初醒,明白了伍員為什麼不借那股凌厲氣勢乘勝追擊,哪裡是他不肯,分明是難以為繼!可笑自己還在為他著急——怎麼不先去撿起自己的趁手兵器?現在當然清楚了,敢情他根本就使不動那柄重劍。若非適才親眼所見,他萬難相信面前這垂死之人竟在轉眼間斬殺了兩個絕頂高手。

    伍子胥微微一笑,知道他識破了自己的緩兵之計,朝他眨了眨眼示意,然後開口道:「沈兄應該還能信得過兄弟?你內傷甚劇流血過多,現在對方任何一人上來都能置你於死地。兄弟當然知道沈兄你是重義輕生的好漢子,可是你一定不希望死在這些宵小手裡。記住,這件事本來就跟你沒有任何關係,躺著別動,就算有長劍刺到你的眉毛。剩下這些事情就交給兄弟料理好了。」

    沈尹戍心中著急,緊緊抓住伍員的手臂不放,同時舉目細查,看他是否真有破敵良策。哪知道不看還可,這一看又是一驚:他清清楚楚記得今夜初見之時,那伍員滿頭黑髮光可鑒人,可眼前之人竟已是雙鬢如雪!再看看他那英氣勃勃的面容,強烈的對比令任何人看了都會忍不住心如刀割。

    他本是楚人,自然曉得伍氏一脈三代智者滿門忠烈盡心為國,自伍員的祖父伍參就曾以妙喻勸諫莊王,使其一飛沖天、一鳴驚人,由此楚國長存問鼎中原之志;他也素知當年潼關諸侯會上伍員以垂髫少年脫穎而出,以智勇力挫強秦的事跡。當其護先王歸楚之時,舉國歡慶得此干城;他更知道伍員胸懷鴻鵠之志,自少時起就已投身行伍,以其雄才大略整頓軍務改良戰法,盡挽楚軍車戰不及齊、晉之頹勢,不靠父、祖之蔭,積功而為楚國最年輕的將軍。而如今,可憐如此英雄人物,正當其精壯之年,本應該扶搖直上、盡展宏圖,竟落得功業未立,雙鬢先秋。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不消說,這一切都是拜他沈尹戍所賜。念頭一轉思緒萬千,他心頭越發沉重,只盼著能以一死略贖己過,於是一挺身掙扎著想要坐起,卻被伍員輕輕按住。

    伍子胥笑容盡斂,伸指疾點沈尹戍兩處穴道,臉色轉而嚴肅,鄭重道:「恕伍員戰場之上不行俗禮,軍法有十七律五十四斬,沈尹戍你已失戰力,如若再不退出,一則抗令不從,二則亂我軍心,按律當斬!」說完他長身而起,深深地看了沈尹戍一眼,轉過身子面對汪、歸二人。

    沈尹戍心底雪亮,接下來這一仗應該是伍子胥今夜的最後一戰,可是伍員那付信心滿滿、豪氣沖天的樣子卻教他不能不從裡到外地折服。仰望著那條凜凜雄軀,他忽然生出一種由衷的信賴:即算有天塌下來壓在伍子胥的肩上,他也決不會皺一皺眉頭。男兒正該如此方不負七尺昂藏!他由心裡發一聲喊:「偉哉,上將軍!」,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由此,沈尹戍立下投筆從戎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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