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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作者:秦淮廢人

    火光彤彤人影晃動,四下裡響起歡呼之聲。

    沈尹戍怔怔地立在場中,有如木雕泥塑一般。一舉攻破了這強仇大敵,他的心中卻殊無半分歡喜,反而隱隱覺得不大對勁。這念頭越壓越沉,轉眼間竟連氣都喘不勻了。

    只聽汪澤民高聲道:「恭喜尹戍建此奇功!待回郢之後,老夫定當上奏大王,從此尹戍驥足馳騁,定能激揚青雲,一展抱負。」

    言畢竟然沒有回音。這幾人立即發現沈尹戍神色不對,以為是受了內傷,快步向他聚攏過來。汪澤民伸手去搭沈尹戍的脈門,同時深恐夜長夢多,向費書儉使了個眼色道:「有勞費賢侄去斬了那廝首級。」

    費書儉空自斷了一臂卻沒撈到任何好處,心中忿忿不平,暗道:「若非我毒針奏功,現在躺在那裡的就該是你沈尹戍了。」他公子哥兒的脾氣一上來,偏要繞個彎兒先去撿那兩枚被伍員擊落的毒針。

    他第一次彎腰就使得沈尹戍心中疑雲大起,凝神細看他的動作,引得身旁的三人都跟著看過去。等到他第二次彎腰,所有人都看了個清清楚楚。剎那間剛才交手的一幕又回到了沈尹戍的腦海裡,使他立即明白了伍子胥先後兩次劍法出現破綻的原因,明白了伍子胥那臨死前訣別的微笑中複雜的含義。

    只聽得一聲怒吼,沈尹戍發瘋一樣竄了出去。到得伍子胥跟前一看,果不其然,那還凝著微笑的面容籠著一層黑氣,正是中毒極深的徵象。他霍地轉過身,眼睛噴射著怒火,緊緊盯住了費書儉。

    眼見得大功告成卻突然橫生枝節,汪澤民勃然變色,暗罵著費書儉混蛋,卻故作不解地和聲說道:「尹戍親自動手也好,速速將那伍員斬了首級,隨我回郢慶功!」

    沈尹戍長劍橫胸,嘿嘿冷笑了兩聲,向汪澤民施了一禮道:「令君知遇之恩,容當後報。今日但教沈某有一口氣在,決不教人動這伍員分毫。」

    話音甫歇,於越人和歸雲鵬兩個老者已經躍上前來,都已撤出長劍在手。他們人老成精,早就算計停當:大敵一去,這沈尹戍就是橫在師侄費書儉面前的頭號對手,如今難得這小子不開竅,正好一併除了!此刻他們與費書儉合在一起,有意無意地又擺成了那破山錐陣勢。沈尹戍適才一戰耗力甚巨還未復原,心中暗叫不妙。不過他面上卻不露一點神色,冷冷地看著他們,下了必死之心,決不後退半步。

    眼前的情景是何等熟悉,簡直就是不久前那一幕的重演,只不過對方矛頭所向變成了他沈尹戍,這真是莫大的諷刺。他一提內息,丹田竟是隱隱作痛,不由暗自苦笑:「想不到我沈尹戍今夜斃命於此。」念頭一轉,他又想到了師妹月娘,暗歎一聲:「月娘你慧眼識人,那伍員果然英雄了得,無論人品武功都在為兄之上,人生得如此知己,死而何憾?只恨我誤信人言,錯手殺了他。」想到這裡,他心頭又有些惶恐,只覺得愧對師妹。心念千轉,柔腸百回,再想下去,這仗也不用打了,他將心一橫,暗道:「罷罷罷,一失足成千古恨,後悔又有何用?如今只有死戰不屈,以我滿腔熱血一洗前失!月娘,月娘,只不知我拋頭顱、灑熱血之時,可能贏得你為小兄我一掬同情之淚?倘若如此,沈尹戍死而何憾???」

    想到月娘,沈尹戍精神為之一振。他輕蔑地看了面前的三人一眼,揚聲道:「令君無需再作考慮,尹戍今日有死而已。」說完他一提左掌,轉身啪地一聲拍在伍員左胸之上,轉瞬間掌力分成十二層,源源不斷地送入伍員體內。

    那四人見此情形同時面色大變,他們雖不曉得這心臟按壓之術,但看沈尹戍語氣神情不問即知是在對伍員施救。汪澤民踏前兩步怒道:「尹戍你這是幹什麼?」那歸雲鵬一直默不做聲,此刻再也矜持不住,急道:「這廝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汪兄,咱們還是先取他性命再說。」

    三人一齊舉步,劍陣緩緩向前迫近。沈尹戍回過身來,橫劍嚴陣以待。他頓覺這破山錐陣勢銳氣逼人,教自己守無可守退無可退,心想:「果然不愧是名家高手,氣勢大是不凡。」他又想起伍子胥先前強撼這陣勢的情景,暗暗感佩不已:「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別說自己此際氣衰力竭,即算是養精蓄銳,要正面硬擋怕也不能。」

    三柄長劍已經迫到近前,那於越人忽然有些過意不去,期期艾艾地說道:「按理我們本不該聯手與你對陣,可是你違抗王命包庇要犯,老夫怎能容你縱虎歸山?」

    沈尹戍放聲大笑道:「要打便打,何須多言?」話音未落刷地一劍刺出,疾取費書儉。他料定費書儉有傷在身一定不敢硬碰,是以先下手搶攻。若是等到對方陣勢發動,以他目前的狀態只怕扛不過三招,只能以攻代守,攻敵之所必救。

    這一劍凌厲之極,竟迫得分工不同的於越人和歸雲鵬同時放心不下,不能不放棄原來的打法回劍援助費書儉。只聽於越人厲叱一聲,揮劍向沈尹戍長劍上斫去,竟是仗著數十年的內功硬拚;同時歸雲鵬長劍一圈將己方三人罩在一片劍光之中,守得極穩;而那費書儉一振長劍竟從劍光之中尋隙反擊了過來。

    「這三人果然是功力深厚招式精奇,看他們聯手合擊之勢,威力之強舉世罕匹,若再輔以破山錐陣勢……」沈尹戍一搖頭不願再想,只見他劍挑足踢擋住這一式反擊,竟然不失先手,再度運劍進攻。

    他久戰之下竟仍有這般功力造詣,真是駭人聽聞。那於、歸二人何等老練,一瞧即知這小伙子的確不容易收拾。他們當即拿定主意要穩紮穩打,決不冒險搶攻。只因他們以三對一互相照應,自能穩勝不敗,只差在時間遲早而已;若是冒險搶攻逼得對方太急,以命搏命拚個同歸於盡,戰場上瞬息萬變,可就很容易被他拚掉己方任何一人了。到時候別說援手,自保還來不及,誰又顧得上誰?

    四個人四柄長劍戰成一團。沈尹戍越戰越勇招招搶攻,劍式有如狂風暴雨一般,帶出驚心動魄的呼呼風聲,夾雜著四人吐氣開聲地喝叱,連著叮叮噹噹地兵刃相擊,直教觀戰之人血脈僨張,恨不得自家也衝到場中去拚個痛快。

    激鬥了六十幾招,沈尹戍有些扛不住了。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就算他渾身是鐵,又能碾幾根釘?他只覺得對方的壓力越來越沉重,越來越難以應付。尤其是他時時要放棄窮追猛打,只因一旦追擊不中被人纏住,敵方即可有人越過他這道防線去取那伍員。

    稍一疏神,左肩中了一劍,疼的他一咬牙。可這劍傷激發了他的凶性,使他再度勇猛起來。只見劍光交錯耀眼生輝,戰況激烈之極。可惜沒有時間騰出手來閉穴止血,於是隨著他不斷地運力,那一滴滴一片片血花飛濺,轉眼間半片身子鮮血淋漓,令人觸目驚心。

    驀地身後傳來一聲呻吟,令他欣喜若狂。那觀戰的汪澤民聞聲卻是一愣,緩步行來查看情況。這老狐狸特地走了個弧線想繞過這戰圈,可沈尹戍怎能容他如此?只見他劍光暴漲,拼了性命使出大開大闔的劍式,竟將那汪澤民也捲了進來。

    汪澤民本不願與他動手,還存了一絲幻想要再續那主客之緣,此際不禁又驚又怒,急道:「尹戍!你瘋了嗎?」他心切伍子胥的情況,想要脫出戰圈,可是越急越出不來,不由得氣急敗壞。那於越人見此情形嘿嘿冷笑了兩聲道:「令君還不忍下手?待那魔君醒轉,我等又要功虧一簣了。」汪澤民橫了他一眼,心道:「鼠膽之輩!那伍員鐵打的不成?即算他醒過來,以他受傷之重又能有什麼作為?」話雖如此,想到伍員那凜凜殺氣,心中竟也惴惴不安起來,不覺手上加勁,流星錘呼嘯擊出直取沈尹戍。

    伍子胥悠悠回過魂來,沉沉欲睡。恍惚之中,他又聞到了月娘所特有的芬芳氣味。他睜開雙眼,就看到了月娘那美麗的面龐,那一雙盈盈秋水中的關切和愛憐。這一剎那,伍子胥的心中有說不出的寧靜。這種親切的寧靜,這種溫馨的感覺,他真是既熟悉又陌生。對!就是這種感覺令他深深地依戀,令他須臾不忘,令他魂牽夢縈……他對著月娘微微一笑,伸出手掌去握那雙溫暖的小手。可是手臂沉得像山,牽動了傷勢,疼得他一皺眉。月娘眼圈兒一紅,卻又強自忍住,俯下身子,伸手來擦他臉上的血跡。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癡癡地看著月娘,生怕這只是一場美夢,轉眼這身影就會消失。月娘看著他癡癡的目光也笑了,那笑容美得令人心碎。笑著笑著,月娘那雙秋水又漸漸地朦朧,兩顆淚滴到他臉上。緊接著,一滴又一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晶瑩、冰冷,不停地落下來。漸漸地淚水變得鮮紅,急得他想要大叫,卻叫不出一點聲響;他想將月娘攬入懷中好言安慰,卻偏偏有如被壓了座山,連手指尖都動彈不得,急得他渾身發軟,只覺得心中空空蕩蕩,就像掉下了萬丈深淵,不住地下沉……

    是夢嗎?他心傷欲死,不住地問自己。可是這滴滴血淚不斷地落在臉上,這種冰冷的感覺怎麼可能是假的?還有這淚水濺開時飄散的血氣,連這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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