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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作者:秦淮廢人

    兩人展開攻心之道欲在動手之前贏得心理優勢,不料卻鬥了個旗鼓相當,一時都感到難以為繼,雙方早已各擎兵刃在手,言語一停,氣氛立刻緊張了起來。

    伍子胥拿定主意全力一戰,盡力擊傷對手而不取其性命。此舉自然萬分凶險:即算二者武功有段差距也是殺之容易,何況沈尹戍並非弱者。可他終是鐵腕之士,於此種種得失不再加以考慮,仰天豪邁地長笑一聲,移步向對手迫去。

    沈尹戍立即感受到對方那一股凌厲無匹的氣勢隨著哧哧的步伐聲,宛如經天瀑布席捲而至。他吃了一驚,忖道:「久戰兼且負傷,為何他的氣勢仍然這麼凌厲?莫非他已盟死志,要做困獸之鬥?」

    然而這假設立即被他推翻。神秘的直覺告訴他:「此人天生勇力,豪放不羈,這等驚人氣勢當是半由天性,半由後天修養之功。」於是他兵行險著,外表不見任何變化,仗著自家心靈秘藝繼續推想:「如此說來,這雄渾陽剛一路功夫定是他無堅不摧、攻城拔塞的利器,若輔以重劍,當真是霸氣十足,天下無人能當其鋒。」

    若是換了旁人這等關頭還在分心思索,一定會被伍子胥敏銳地勘破,令他的氣勢暴漲並乘隙而入使其一敗塗地。可是沈尹戍練就「心曲無聲」秘法,分心二用居然不露任何痕跡。

    兩人的距離迅速接近,伍子胥重劍平起即將攻至。雖說對手如同不波深潭,令人莫測高深,可他卻有信心劍下波起,製造出可乘之機。劍尖堪入對方身前一尺,卻依然毫無動靜。他本應長驅直入,可現在卻微微一怔,劍式略收,那股強大的氣勢立時減弱了許多。正在此時,他只覺得心房巨震了一下,令他險些握不住兵刃,攻勢立告瓦解。

    伍子胥大驚失色。他分明聽見了月娘生前彈過的琴曲,並且指法節奏毫無二致,可是遊目四顧,卻沒有任何人手中有琴。說時遲那時快,沈尹戍厲叱一聲,長劍挾風刺入。他無從考慮,重劍疾劈,頓時風聲勁烈劍光暴漲,然而他自家清清楚楚,這一劍別說全力,連平日一半的水準都沒發揮出來。

    兩劍相交沒有任何聲響,沈尹戍長劍一引一帶將重劍引偏,他借勢左掌一吐,一股暗勁向伍員當胸襲來。伍員回掌招架,二人掌力接實,竟是平分秋色。各自退開一步,心頭惕凜:「此人內力著實了得!」

    伍子胥心念電轉,剎那間明白了對方的看家本領。可是明白歸明白,他卻是束手無策。此際他又「聽」見了那熟悉的琴曲,雖知是對方弄的玄虛,可也大大影響他的心情,那股一往無前的鬥志,說什麼也提不起來。

    沈尹戍再度揮劍攻到,伍子胥反客為主,擺出要拚個兩敗俱傷的架式。可就連他自己也感到滑稽,因為任何人一看可知他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想凶都凶不起來。他又驚又怒,重劍連續猛攻,有如狂風暴雨一般。可是在那「琴曲」輕柔的音韻中,自己的招式也變得軟綿綿的使不上力,令他感覺極不舒服。兩人拚鬥了數十招,,忙得他渾身大汗,完全陷入被動,動輒有為琴曲吸引失神喪命的危險。

    反觀那沈尹戍招式迅如閃電,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激鬥之中他面帶微笑,像是沉浸在美妙的音樂之中,舉手投足暗合節奏,身形如行雲流水進退自如,瀟灑已極。不過片刻他已經欺入伍子胥劍圈,長劍疾挑刺向左肋。伍子胥援救不及,只能抽身疾退,同時逆轉呼吸,改變肋骨位置。霎時間劍尖突破他層層護體真氣,只聽「喀」的一聲劇痛攻心,肋骨已斷。

    沈尹戍氣定神閒地站在五尺開外,並沒有窮追猛打。他朗笑一聲道:「沈某僥倖得伍兄承讓了。伍兄對此戰可有異議?」

    伍子胥強忍疼痛將斷肋復位,並點住周圍穴道限制其活動,然後應道:「伍員敗得心悅誠服。不過若想讓我棄劍受縛,還要煩勞沈兄再戰一場。」

    沈尹戍懷疑地搖頭,問道:「伍兄竟還有再戰之力?你雖將斷肋復位,可一旦它移位支出會刺傷心肺呢。」

    伍子胥縱聲大笑道:「些許傷痛,何足掛齒!須知你適才沒有將我立斃劍下,此刻我已悟出破解你心曲之法,大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了。」

    話已至此,沈尹戍自是不便再勸,於是他一邊默念琴曲觀測對方反應,一邊慢慢走過去。哪知道伍員果然毫無變化,他不知對方正全力運功抵抗鑽心疼痛,卻誤以為這片刻間被伍子胥找到了破解之法,面色不由微變。

    伍子胥見此情形精神大振:交鋒以來他尚是首次把握到對方的思路,這等良機怎能錯過?對方的心虛喚起他高昂的鬥志,殺氣騰騰地提起重劍,大步迎上前來。

    沈尹戍見他氣勢驚人猶勝從前,心中暗暗佩服他遇挫愈強、百折不撓的性格。他腦筋一轉已經識破對方的詐術,決定將計就計誘敵深入。不曾想伍員到他身前六尺處突然停步,壓劍不發,使他的計劃轉眼落空。他早知對手機警過人,所以毫不氣餒,更何況僵持的時間越長對他越為有利,於是全力施展心曲來削弱對方的鬥志和氣勢。

    過得片刻,沈尹戍忽然察覺到對方的氣勢不但未曾減弱反而漸漸增強,面色又是一變。大惑不解之下他凝目望去,只見伍子胥雙手擎劍如挽萬鈞,面色一片誠敬,而那柄重劍劍身竟已隱隱發亮。他猛然醒悟對方是借那斷肋之痛在抗禦自己的無響攝心!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駭得他竟忘了他的心曲。眼見著那柄重劍越來越亮,若是容他功力蓄滿龍光射斗之時,自己必會劍下亡魂。他下意識地握緊長劍,同時雙目神光四射搜尋伍子胥的破綻,想要先發制人。可是對手有如淵停嶽峙,哪有絲毫可乘之機?他緊張得額角滲出了冷汗,腦海中閃過了適才兩個高手被伍員無形劍氣一舉擊殺的情景。

    這一剎那腦際靈光一閃,沈尹戍身形一晃迅即回到原位,手中已多了一柄丈八長矛。只聽他大喝一聲挺矛疾刺,恰在伍子胥功力即將蓄滿之際。只聽「鐺」的一聲巨響劍矛相擊,雖然他兵刃大大佔了便宜,可還是震得他心房狂跳雙膀發麻。他哪容對手喘息,借分心之術一面奏起心曲一面揉身而上揮劍力劈伍員。

    可惜對手又給了他一個驚喜。只見伍子胥瞬息之間劍式迥異,使出一路小巧、細密的劍法,那柄重劍在他手中就像閨中女兒的繡花針一樣靈活。同時他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旖,砉然響然,奏劍騞然,彷彿跟沈尹戍排練過一般,無一不中那心中的琴音。

    沈尹戍先機盡喪,節節敗退,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殺得遍體生寒,心膽俱裂。這秘傳的「空弦無響」心法臨陣之際居然會為人利用反噬自身,擱在以前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要說在心中換首曲子當然比對方換一路劍法簡單,可現在他全神應付對方的攻勢還忙不過來,雖有分心二用之術,竟也不敢疏神。於是他咬緊牙關拆招破式,定要熬過這一輪凌厲的攻勢。

    汪澤民在旁發現形勢不妙,背後打了個手勢。眾人會意,散成個大圈,將伍員圍在中心。那費書儉往日一向目高於頂,如今見了沈、伍二人身手,自慚之餘嫉恨不已。他暗暗掏出三枚暗藍色的毒針,扣於右掌耐心地等待著機會。

    終於激鬥中的兩人轉了過來。費書儉心中暗喜,瞅準時機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毒針發了出去,多出的一枚自然額外照顧了令他斷臂的伍子胥。這三點寒星速度雖然不快,勁力卻是十足,火光中人影交錯,別說圈中激鬥正酣的二人,就連外圍觀戰的三人也為場中的戰況吸引而絲毫沒有察覺。

    伍子胥忽然感覺到後背的護體真氣波動,急忙側身閃避並揮劍撥打。可就在側身的剎那,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一枚藍汪汪的暗器正經過自己向沈尹戍飛去。他霎時間否定了對手心分三用的可能性,重劍變換路線向外一圈將那點寒星擊落,然後才顧得上自己那份送一贈一。可是,他暗中歎了口氣,已經來不及解決全部的問題,他感覺到了那枚細小的暗器帶著一絲寒意貫入右腹,隨後是一片麻木,一點兒都不疼。

    沈尹戍在對方如潮的攻勢下終於挺了過來。他深吸一口氣,心曲一變,隨即轉入進攻。他一正長劍中宮直入,劍尖不住顫動一望而知蘊含著雄渾的勁力。劍到中途忽而急轉直上,再化為一陣劍雨漫空罩了下來,將伍子胥捲入劍光之中。

    伍子胥頓時陷入內外交困的絕地:外抗強敵,內鎮傷勢和劇毒,再沒有餘力保持靈台的清明來欣賞琴曲。沈尹戍疾風驟雨的攻勢就像那猙獰的死神在一步步迫近。唯一令他安慰的是,此刻沈尹戍所奏正是兩年前那次邂逅,月娘所彈的琴曲。聽著這熟悉的琴曲,伍子胥心旌搖蕩。可是便縱有千般風情,更與何人說?他多麼想遠離眼前這一切,就在這琴曲中靜靜地、永遠地睡去。如果有夢,是不是就能見到日夜思念的月娘?

    左腿一陣劇痛使他猛然驚醒,那死神竟已獰笑著迫到他的面前!他倔強地綻出驕傲的笑容,揮劍逼退了伸來的利爪,喝道:「滾!別來打攪我!」。腳下踉蹌,他順勢變換成「知北遊」步法,手中的重劍揮舞,幻化出一片炫目的光影。他彷彿看見這一片連綿的劍光變成了雲夢澤中浩淼的煙波,江岸上露白葭蒼,修竹翠袖,月娘正悄然而立,脈脈地望著他,那一雙清澈的秋水中滿是道不盡的依戀、相思……

    這一式「秋水」本來是他這套劍法裡最弱最柔的一劍,以他的天性一向難以發揮。可是今天這下意識的一劍與以往判若雲泥,劍意有如寥廓江天中的瀟瀟暮雨,煙雲變幻、無窮無盡。

    沈尹戍那凌厲的攻勢轉眼消失的無影無蹤。非但如此,那片粼粼秋水隨即向他漫了過來,驚得他魂飛魄散。成敗在此一舉,他也明白如果過不了這一招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使劍,於是厲叱一聲,運足全身二十載精修苦練之功,人劍合一向伍員撲去。

    外圍的汪澤民等人見此情形不禁失聲驚呼。他們都已經親眼目睹了沈尹戍的武功造詣,可眼前的形勢就像一場惡夢。看伍子胥這一招的博大氣象,別說沈尹戍一個,就算他們剩下的全部四人一齊上陣也不夠伍子胥殺的,而且一定比砍瓜切菜還要容易。只因這一劍根本超出了物質形式的具體範疇,已經臻達形而上的境界。他們此刻的心情就像慳吝了一輩子的守財奴陡然看見別人竟擁有一座金山,驚異中夾雜著幾分艷羨、嫉妒和膽寒。

    眼看沈尹戍那凌厲至極的身劍合一之勢就要溶化在煙波微茫的粼粼秋水中,伍子胥的神智被那幾聲驚呼從幻覺中喚醒。他原已拿定主意寧可自己受傷也要留住沈尹戍的性命,此刻毫不猶豫立即全力收束劍式。這毫無疑問是犯了武學大忌,等於他以巨力回擊自己,可是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他又哪有更好的辦法?可那沈尹戍正在沒頂之災中奮力掙扎,又怎會發現這微妙的變化?只見他立刻劈開了那正迅速消退的秋水,身形已經搶入伍子胥空門大露的懷中,那凝聚了全身功力的一掌結結實實地印在伍子胥的胸膛之上!

    「蓬」地一聲悶響,伍子胥那魁偉的身軀被擊得凌空飛出了半丈,落地之後又蹣跚著退出七八步遠,身形就像風中殘燭飄搖不定,口鼻都已泌出了鮮血。在掌力及胸的剎那,伍子胥只覺得五臟被震得全都翻轉過來,熱血上衝,壓得眼球像要奪眶而出,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了。他用最後的神智朝著沈尹戍的方向努力善意地微笑,再也不能保持住平衡,身軀緩緩地向後傾倒。

    恍惚之中,他又看見了光亮。月娘那美麗的面龐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淚眼中迷離的雲煙卻遮不住關切和愛憐。朦朧,兩大滴晶瑩的淚水終於凝聚成形。奪眶而出的一剎那,淚珠閃爍出奪目的光亮,隨即消散在空溟中。

    與此同時,伍子胥堅毅的面容上,兩顆清淚正緩緩流下,流過他幸福的微笑,離開他散發著驕傲的光芒的臉頰,鑽入他胸前的衣衫,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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