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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聖騎士日記(10)

作者:雷枷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食堂的飯菜特別好。沒有肥大的菜青(蟲),長在麵包上面的綠色地衣(霉斑)也少了很多……

  大家吃完飯,離開始訓練的時間,還有三砂漏。我和提爾、小隊長亞歷克、艾文一起找了一片樹陰,在下面打牌……嗯,稍微賭一點錢的那種……

  打了五六輪,大家都各有輸贏。

  樹陰在風中搖曳,光斑透過樹葉落在地上,陰涼一點一點地沁入心脾。大家都各自隱藏在陰影中,臉龐朦朦朧朧地透著光,顯得即模糊又清晰。風很柔和,很輕盈的樣子,像一把溫柔的扇子,在扇阿扇,清涼就這樣微微飄了過來……

  「克雷爾!該你出了!」提爾提醒道。

  「嗯?」我愣了一下,還沉浸在那點點滴滴的陰涼中,打出一張不相干的牌。

  提爾不懷好意地嘲笑說:「心不在焉阿,是不是在……」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

  「克雷爾!克雷爾!有人找你!」一個不知名的聲音打斷了他。

  我心裡一顫,一下子站了起來,手上牌散了一地。

  「克……」提爾詫異地看著我。

  我作了個手勢打斷他的話,朝那個不知名的聲音跑了過去。

  「我一會就回來!」

  * * * * *「請問你就是克雷爾嗎?」

  鐘聲正響起。

  Dang……Dang……Dang……

  彷彿濺起了白色的浪花,層層湧入我的心中。

  這是薔薇神殿的鐘聲。每當太陽福波斯,將光投入神殿前的水池中,光影指向正北的方向,就表示已經到了正午。神殿每到這個時候,都會鳴鐘十二次,送福波斯的金車西去。

  那古舊的鐘聲,在寬闊地廣場中迴盪,一點一點地消失在每一個角落。噴泉的流水聲,樹葉的飄落聲,鳥兒的振翅聲,風兒的奔馳聲……彷彿全都迷失了,被那蒼老的回聲所溶化,化作天上的雲影,一瞬掠過大地。

  但是,那麼柔柔的一句話,卻真真切切地聽到了。

  「請問你是克雷爾嗎?」

  說話的是一個男孩。穿著黑色的寬袖牧師長袍,領口上別著著金色的薔薇別針。白皙的臉龐顯出一份少年的安靜,金色的光芒隱約勾勒出臉廓。幾縷黑髮垂過金色的額頭,看起來如羽毛般輕柔。

  「請問你是克雷爾嗎?」他又問了一次。他的聲音柔柔的,又有一點沙啞。

  「我的全名是戈理多夫拉雷恩歐可納法麗斯科理克雷爾。 歐萊斯。當然,我也叫克雷爾!」

  「嗯……嗯……是嘛!」他好像愣了一下。

  「被我的名字嚇到了吧!哎……不用安慰我,我已經習慣了!」我顧做悲痛狀。

  他淺淺地笑了一下,從口袋裡拿出一枚徽章。那小小的黃銅徽章,在男孩手中閃爍。徽章的中央陰刻著字母「P」,周圍環繞浮刻著鼠尾草。

  原來是盜賊工會的人阿……那麼這身牧師服是……?

  「我叫帕拉斯……是個兼職牧師」那個男孩說道。

  盜賊兼職牧師,現在的組合阿……

  「那麼您找我有什麼事呢?」我輕聲問。

  男孩微微顫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用燕子暱喃樣清清的聲音說:「您的朋友……您是有一個叫做奈的朋友吧。」

  「奈?你是說——奈兒?是啊,她——嗯——是我的好朋友。」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呼……」不知道是我們倆之間誰,長抒了一口氣。

  時間,彷彿,停止了。白色的神殿,就站在我們旁邊,凝視著我們。除了雷恩,還有誰在凝視我們?突然有種感覺,那平靜的一切,都在注視著我們。

  可我們還在互相凝望。

  男孩帕拉斯緩慢地動作了,他從衣服的內層,拿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黑紗。

  「請不要傷心!」他說。

  * * * *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我還只有十二歲的時候。

  那天,正是秋日祭的前夜。

  我們一家早早地吃完了飯。

  母親正忙著收拾桌子,在廚房和飯廳之間穿梭。

  我和奶奶正坐在桌子旁,熱烈地討論明天要上演的《流浪者與紅玫瑰》,這出舞台劇是奶奶盼望已久的「布裡托娜」劇團經典劇目之一,也是我和奶奶最喜歡看的舞台劇。奶奶似乎特別喜歡其中的女主角——黛西。卡塔利諾。而我則對女二號——西西里婭。費倫情有獨鍾。

  說著說著,我們不知因為什麼事大笑起來。我轉過頭去,想要把笑話告訴母親聽。

  只是一霎那,我回過頭來時。奶奶已經捂著心口,蜷縮著倒下了。她的白髮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讓我看不清她的痛苦。

  「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

  我大叫,聲音越來越大,卻怎麼也叫不醒她。

  母親和父親聞聲趕來。母親果斷地把她抱進臥室,父親則飛奔出去找醫師。

  我惶恐地不知所措,都不知道是不是要哭好。

  那幾刻的時間,我感覺特別特別的漫長。父親領著醫師衝進來時的情景,看上去就像慢動作回放。

  如果前幾刻時間,我感覺特別特別漫長的話。那麼後幾刻的時間,我感覺太太太漫長了。

  我想,我一定已經死過,又重新出生了。時間好像已經過了幾世。

  終於,幾世到了盡頭。醫師從臥室裡走了出來。

  他走得很慢,很慢,很慢。關門的動作也很慢,很慢,很慢。

  我卻希望他慢一點、再慢一點。最好、最好最好不要出來了。讓我永遠這樣等待著、等待著。

  醫師在父親耳邊耳語幾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後,他面向我的母親。緩緩緩緩緩緩地掏出,一塊黑紗。

  母親接過黑紗,臉上一片冰封了的平靜。

  她走過來,牽起我的手,送醫師出門。

  她的動作很平靜、很溫柔。但她沒發現,她牽我的那隻手裡還拿著黑紗。

  我隔著黑紗牽著她的手。只能感覺到黑紗粗糙質地,把我的手層層包圍。

  我和她一直走出門口,走下青石台階,把醫生送上出租馬車。

  馬高高地抬起蹄子,踩得「嗒嗒」做響,輪子壓過堅硬的灰石地面,漸漸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母親一直高揚起的手,終於靜靜地放下了。

  就在這時,幾片白色的雪花從天空徐徐飄落,折折地在空中飄蕩了一會,就消失在了地面……

  那個冬天的初雪,就是從慶祝豐收的秋日祭開始下的。雪下了整個冬天,整個愛法特都被凍結了。

  母親這才牽著我的手,走上台階,走入家中,放開我的手。

  那種粗糙的包圍感消失了,我就愣愣地被留在了那裡。

  母親繼續收拾桌子,父親不知所蹤,我一個人站在那裡,站在那裡。

  「乒乓」

  我突然聽到碟子破碎的聲音。我快步跑到廚房,只看見——母親坐在門欄上,痛苦地蜷縮在了一起。眼淚從她黑色的眼睛裡,無聲無息地流出。她張開嘴,卻似乎無法呻吟,也無法呼吸。只是把自己蜷成一團,彷彿一隻被人從殼裡拉出來的寄居蟹,露出了最軟弱的部分。她的手被劃破了,鮮紅的血液從她的掌中流出。可她就這樣無聲地痛哭著,蜷縮在她的痛哭和懷念中。被血浸染成紅黑色的黑紗,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裡。

  * * * *現在,這塊黑紗就靜靜地躺在我手心裡。

  我該我該我該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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