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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運動會(4)

作者:八哭山人

  「我想您的意思是說,您希望我們去參加比賽並得到冠軍,並將獎品之一的戒指交給您。」旅步將交叉起的雙手擺在桌上。
  「我想我的話不會產生其它的意思。」格多施微笑,從桌上拿起酒杯送到嘴邊,「當然,我會付給你們足以和這項工作相稱的報酬。」
  「作為成功的商人,我們相信閣下的信用和慷慨。」旅步說著,在自己面前的杯子裡勘滿酒,然後小心地端起杯子,讓光線在琥珀色的酒液裡折射。看看自己的同伴,流炙顯然在玩味著這場對話,碧辛略覺無聊地打量著四周。霞隱輕輕瞇起眼睛,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桌子。似乎並不是單純的敲打而已,但也沒有傳達旅步所能明白的意思。格多施的臉上掛著精明的微笑,他知道旅步還有相當的下文。
  旅步搖晃著手裡的杯子,讓酒液的光影莫測地變幻著。沉吟了兩秒鐘後,他開口道:「然而這並不是一場合理的交易。我們知道那枚戒指當然會比你開出的價碼更有價值。若是我們可以贏,我們為什麼不把獎品拿走,而是交給你呢?」
  「那枚戒指……」格多施喝乾了杯子裡的酒,然後又滿上,再喝乾,然後開口時,聲音已經低沉了些:「那枚戒指對我來說是無價之寶,雖然它對你們來說不過是一個值錢的戒指而已。」
  「願聞其詳。」旅步聽出這其中好像另有隱情——或者是這個商人想要讓人認為另有隱情——的樣子。
  格多施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好像下定了決心似的:「我們家族世代經商,也算薄有名氣……」
  這是一個並不新鮮的故事。格多施迎娶了一個空有貴族之名的貧窮酒鬼的女兒。這是常有的事,商人和沒落貴族的聯姻,前者渴望爬上更高的地位,而後者想要握住切實的金錢。然而在這個故事中,男女主人公幸運地擺脫了悲劇主角的宿命。在婚後的第二年,他們開始了遲來的戀愛。
   然而世事難料,格多施一族幾代平穩的事業也出現的波折。一支商隊在原本安全的山林裡被地精群襲擊,失去了全部的貨物不說,最大的東家格多施還要付上全部的賠償責任。而隨後一場原因不明的大火燒盡了他僅餘的家產,時機之巧讓人認定是有人故意作祟,只是一直沒有抓到犯人。但不管怎麼說,他破產了,變得一貧如洗。於是,他的妻子取下了一直戴在手指上的蛋白石戒指。那是她的外婆傳給她母親,她的母親傳給她,而她本來也要在女兒(如果有的話)出嫁的時候傳給女兒的。她把戒指交給了丈夫,說「拿去做些用途吧」。於是,借助這最後的財產,格多施以自己的卓越手腕在十年之內恢復了家中的財富,甚至還超過了當初。
  然而,格多施對自己的妻子,始終有一種歉疚感。重新擁有財富之後,格多施最大的願望就是贖回那一枚戒指,親手戴在妻子的手指上,對她說「委曲你了。」然而多年來,他終究沒有打探到它的下落,而他的妻子卻在這期間病故了。
  「所以,我一定要得到它,把它與我妻子合葬。」格多施結束了他的故事,然後好像是講太多話而口渴似的,又倒了一杯酒,仰起脖子把酒灌在嘴裡。
  旅步用手指揉著鼻頭,同時在手的巧妙掩飾下不著痕跡地打了個哈欠。倒是碧辛聽得饒有興味。
  「很感人的故事。」等到格多施把酒嚥下去,旅步也放下了一直在手上把玩的酒杯:「不過我想我更關心的是閣下開出的價碼。」
  格多施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然後拍了拍手。女傭上前把桌上的東西一樣樣撤了下去,又捧上幾個大小不一的盒子,將它們對著客人打開。
  看到眼前的東西的那個瞬間,警覺的火花立刻在死鬥士和年輕探險家的神經網路中閃耀。而碧辛則把她的驚訝訴諸於語言:
  「啊,那、那個……」
  旅步「耳」明手快地在桌子下面碰了碰碧辛的手,把她的半截話打斷在喉嚨裡。
  「怎麼了,小姑娘好像看到了什麼讓人吃驚的東西?」格多施沒有放過這一點變化,他的臉上分明寫著商人的精明。
  「那個蝴蝶的雕像好古怪哦,不過好漂亮。」
  在心情平復,並且把握了事實之後,碧辛的演技也是十分的高竿。
  「那是由聖王時代傳下下的,雖然作者藉藉無名,但這件雕像卻是一件上佳的藝術品。」格多施笑道。
  雖然自打進入了這個莊園後旅步就從根本上對這裡主人的藝術品味報持懷疑態度,但是他實際上很贊成格多施剛才對這蝴蝶像的評價。事實上,他對這雕像非賞之熟悉。不過,他還是謹慎地詢問主人:「我可以拿在手裡仔細看一下嗎?」
  獲得了主人的首肯後,旅步小心地拿起了那件藝術品,在手上仔細端詳著。多麼熟悉的感覺啊!回憶好像溫熱的水,從深邃的大地深處湧了上來,將探險者包圍起來,把他帶回了多年前的時光,那是沒有黑暗法術,沒有銀環刀,沒有需要四面探訪的遺跡,沒有原野裡寒風中的露宿,也沒有復仇的童年。
  怎麼會不熟悉它呢,這件曾經每天細看的雕塑?遙遠的聲音從不可知的國度傳來,依然宛如在耳邊:
  「……這件東西叫作『七眼蝶』。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傳說它是靈魂與藝術女神可瑞蘭祝福的動物,具有七隻能看透心的眼睛……」
  曾經是領主最喜愛的藏品,因為領主本人也是非常虔誠的可瑞蘭信徒。對於一個貴族來說,這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可是這兩點契合在領主身上,又是那麼自然。
 「如何,親愛的朋友?」
  格多施的聲音打斷了旅步的回憶。旅步連忙收拾起失神的表情,在臉上掛上微笑。
  「精緻。不過很可惜,這裡有一個豁口。真是所謂的『白璧微瑕』。」
  旅步一邊說著,一邊指給自己的同伴看。流炙壓住內心湧上來的感情,帶著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事實上,對於這個豁口,他比誰都熟悉。領主只發過幾次大火,他笨手笨腳地把七眼蝶像磕在台階上的那天就是一次。
  「但它當然是一件有價值的藝術品。」旅步說著又把雕像展示給碧辛和霞隱。霞隱用手壓在胸前,微微頜首,向這銀像所代表的神祉行禮。可瑞蘭並不是她信奉的神,但代絲海爾的教義要求她對所有的神付出同等的敬意。
  無視碧辛戀戀不捨的目光,旅步小心翼翼地把雕像放回桌上,接下來他們又一同鑒賞了其他幾件東西:一把彎刀,均衡性和鋒利的程度讓死鬥士讚不絕口;一枚霞隱拒絕去碰的戒指;一串蛋白石的項鏈,每顆珠子上都刻上了密密麻麻的銘文。幾樣東西加起來,無論如何價值也超過了一枚聖王時期留下來的戒指。再加上他們還可以自由支配另一件冠軍獎品,對於一般的冒險者來說,這簡直就是可以立刻就拍板的誘惑。
  但這幾個年輕人並不是一般的冒險者。他們非常優秀,遠遠超過那些只知道四處遊蕩,在旅館裡一邊喝麥酒一邊調戲女侍,在碼頭酒吧裡面吹噓著自己的事跡,並把這一切引以為榮的無賴們。無論從哪一點來看,他們都可以和最聲名遠播的冒險者們,那些探訪古代的寶藏和知識,或者是以自己的力量對抗邪惡者的人們並駕齊驅。但們自己卻又不是這樣的人,他們會聚在一起出來四方行走是因為他們要一起去為自己的親密的人報仇。或許在旁人的眼裡他們是要剷除邪惡,但在他們自己而言,只不過因為他們的仇人剛好是站在邪惡的一方罷了。
  每個人都在遲疑。這根本是一件和他們無關的事情。但是和自身相關的線索卻看書跳了出來。是陷阱?還是單純的巧合?任何一個判斷都可能會徹底改變他們的旅程——當然,也有可能會根本就沒有影響。
  「我想,格多施先生。」在旅步把最後一個盒子蓋好後,他臉上的微笑依然平靜:「我們應該對您的提議好好商量一下。我認為我們明天可以給你答覆。」
  從格多施的莊園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接近黃昏了。一行人婉拒了格多施派馬車送他們一程的好意,表示他們很樂意在找到可以棲身的旅店前四處散散步。不過他們卻沒有欣賞景色的興致。
  「奇怪,絕對奇怪。那傢伙一定有問題。」
  「哪一點呢?流炙。」旅步放慢了些語調。
  「那個故事。很精彩沒錯,不過是人就編得出來。這一定就是個借口。」
  「問題是為什麼要這樣的借口……」
  「應該是用七眼蝶引我們上鉤。」
  「是嗎?」旅步有點遲疑,在他而言,並不喜歡太快就下結論。他總以為若是一開始就認定一個方向窮追猛打,就會失去更改錯誤想法的彈性。這種想法大概可以認為是一種優柔寡斷吧。
  「可是七眼蝶雖然是領主大人的珍貴收藏,卻並不是我們的必須。『對方』應該也知道呀。」旅步用手托著下巴,「而且,對方也不一定知道或者在意我們的存在。」
  「那麼在墨索山遇見不死傭兵那次怎麼算?」流炙反問。
  「我也不知道。」旅步的回答有點敷衍,「你看呢,碧辛?」
  「我只是想,如果他真的想要那戒指,為什麼不直接去買呢?」
  「所以我說……」
  「不,等等。這也是一個重點。」旅步打斷了流炙,「如果他真的想要,大可以等有人奪冠,再去向他買就可以了。他的價碼任何人也會動心的。」
  「也就是說,他並不是要那個戒指嘍!」流炙因為被打斷而有點生氣。
  「或者是他只有這個方法可以拿到。或者說現在的參賽者只要拿到就不會脫手?」旅步扭頭去問霞隱:「你看呢?」
  剛才我查過,沒有法術在偵察或者監視。霞隱比劃著。因為相處了一個月的關係,流炙勉強可以分辨出「沒有」這個字。
  「沒有法術的話……」旅步有些頭痛,可能的情況太多了。不過,這樣一來,這是一個隸屬於他們所要尋找的仇人的圈套的可能性就小些了。
  「若是人不願放手的戒指的話,會不是那枚?」旅步這時又想起了曾經聽過的事。
  「哪一枚?」碧辛好奇地問。
  「傳說聖王統一威爾尤斯泰之後,把他的力量的秘密藏在一個地方。而線索就在一枚戒指上。你知道聖王嗎?」
  「別小看我嘛!」碧辛抗議道。聖王掃羅五百多年前以聖騎士出身平定了威爾尤斯泰大陸的戰火,並將所有的人類的土地納入了自己的統治,史稱「聖國」。他治世賢明,廣佈仁德,深得民心。這是所有人類無一不知的歷史。雖然碧辛是跟隨牛頭怪長大的,但對這一段史事她也是耳熟能詳。可惜他的國家沒有保存很久,他在稱王四十五年後病故,國家也四分五裂,在漫長的爭閥之後建立了三個國家,即現在的連恩神聖國(自命是聖國正傳),西南的拜俄王國,還有西北的佑天帝國,以及一些散佈的小國家和城邦。之後,時局才相對穩定下來。
  「不過,是不是說,有那個戒指,就可以像聖王一樣統一大陸了?」
  「不可能的,碧辛。」旅步說,「並不是有力量就可以一統天下的。聖王是一個傑出的戰鬥家,但是比他優秀的戰士比比皆是。就拿他的部下來說,他的將軍『紅武士』格爾菲斯就比他要強。但是,無論是賢者巴林還是參謀長奧貝茲,跟隨的都是聖王而不是紅武士,這是因為聖王有足以當王者的氣量和魅力。這不是用一點寶藏可以裝得下的。」
  「唔。」碧辛點了點頭,不知聽明白了沒有。
  「別扯遠了。」流炙有點不耐煩,「現在我們怎麼辦?」
  「我是這樣想的……」旅步放緩了腳步,「如果這是一個陷阱,我們也只能踏進去,不然就永遠沒有進展。如果只是那個格多施的個人行為,我們拿回領主大人的七眼蝶順便賺點旅費也不是壞事。」
  流炙想了一秒鐘才明白旅步的意思。
  「那就是說,你打算接受了?」
  「是的。你看呢,霞隱?」
  黑術士點了點頭表明了自己的意見。實際上她認為自己沒什麼發言權,七眼蝶和她沒有關係。不過她也沒有意思說明這一點。
  碧辛對於旅步的意見也很贊成。於是,接下來的行程就決定了。這時,他們聽到一個怯生生的聲音:
  「請問,我現在……」
  幾個人同時回頭看著聲音的來處。他們這才想到他們忘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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