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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染污的小鎮中

作者:八哭山人

  還沒有走到福瑞德,落宵就發現情況不對。來往的人盡量離遠它走,流浪狗也躲它遠遠的。要知道平日裡酒店的垃圾桶可是它們最好的食堂。不過不用費力去猜,落宵也明白是怎麼回事。空氣中絲絲的黑色氣息已經告訴他了誰是罪魁禍首。隨著太陽一點一點沒於墨瑟斯群峰,黑色的氣息也在一點點的加重。
  見習祭司終於走到了酒店。一踏進門,惡寒就撲面而來。他幾乎看得到張牙舞爪的漆黑的夢魘。黑術士坐在屋角的一張桌子上,正坦然地喝著她的特製混合飲料。她的幾位朋友坐在附近的幾張桌子上。見到落宵進來,幾個人站了起來和他打招呼。霞隱重重地放下杯子,右手按住自己的額頭。黑色的惡寒淡了下來,最後消失了。霞隱撐起身子,向他走過來,神色有些古怪。她深施了一禮,落宵連忙還禮。
  「當我自睡鄉歸來,心之海失卻平靜,湧動暗濤伏流。」黑術士說,「影之源所賜之力由此隨風而動。」
  「她說什麼?」碧辛小聲問。
  「就是說,她醒來心情很差,控制不了力量。」旅步回答。
  「那說得那麼麻煩?存心讓人聽不懂嘛。」
  落宵無奈地笑笑。他何嘗不覺得麻煩?可這是傳統,有史以來黑白間的對話都是這樣他正要回答,霞隱搶先說話了。
  「以原天無明無晦之母的名義,光的使者,引領我往光聚集之所。」
  落宵大吃一驚。在這種禮節語中,「光聚集之所」是指神殿。聽這意思,黑術士是打算去見主持牧師了。這種事不是沒有,但也少得可憐。她有什麼目的?考慮了一會措辭,落宵說:「以原天無明無晦之母的名義,請問影的使者何故要入光之池?」 
  霞隱對自己的回答思考了很久,這幾乎更加重了落宵的疑心。不過他很快就理解了:把這麼複雜的事用禮節語說出來的確是件不容易的事。最後她放棄了思考,對旅步說: 「告訴他我想破了那個詛咒。」
  「原來還有這種方法。」落宵暗暗佩服黑術士的職明,奇怪自己為什麼想不到。不過實際上這並不是一種值得奇怪的事。從一般意義上來說,神官的思維是克板和不知變通的。因為他們會以真神阿帕作為唯一的出發點而直線前進,一條道走到黑。黑術士則不同,當正面碰到障礙時,他們首先會考慮從側面甚至背面入手。當然落宵是不會想這麼多的,他只是問旅步:「你的朋友為什麼想破這個詛咒?」
  「可能是為了搞懂它。」旅步回答,說完後看了霞隱一眼。霞隱微微點了點頭。
  「搞懂它?」落宵有些不知所措。當然,對於黑術士而言這是一個再正當不過的理由。一百一十三年前,著名黑術士賓格羅對人體的活動發生了興趣。為了「搞懂它」,他在三□月間擄走一百七十四人,將他們活生生地解剖來觀察,並且殘忍地把受害人做成殭屍。這一事件直接引發了教廷與黑色公會間的「光影大戰」。而這件事的原因,也只不過是「想搞懂它」而已。這個女孩在搞懂了這個詛咒之後會怎麼樣呢?是不是會作一個實驗,或者是去別的地方作試驗?該不該讓她去呢?落宵沒了主意。他從小生長在這裡,親眼看見這個詛咒給予小鎮的種種災難。牧師來到這裡以前,每個月圓之夜人們只能釘牢門窗,躲在房子裡瑟瑟發抖,聽著殭屍們拖沓的腳步不敢入睡。他十四歲那年,牧師來到了這裡,每個月圓之夜他就用聖光架起結界,為大家提供避難之地。見到這一切的落宵毫不猶豫地投身神明,渴望能夠借助神力解救自己的家園。孰料轉瞬間就是二十年,他和同伴們只能建成神殿,提供一個長久的庇護。為此,他時常痛恨自己能力不足。眼下,對同胞的熱愛要求他立刻同意黑術士的要求,去解除詛咒;而對真神的信仰則勒令他斷然拒絕。他試圖告訴自己黑術士是不可信任的,僥倖心卻在說「試一試又何妨,也許就成功了呢?」兩種聲音吵得不可開交,都大聲要求落宵聽自己的。最後他終於投降了。「主持會有主意的。」他想。這樣想讓他輕鬆很多。
  「走吧,我帶路。」他對旅步說。
  其實神殿離酒店不遠,因為鎮子本來就不大。遠遠地看見柔合的白色的聖光,幾個人感到心神安寧舒適-----也許霞隱例外。她每走一步都要費好大的勁,最後不得不讓旅步扶著她。好容易走進了神殿的大廳,出來接待他們的是神殿的管理人,這間神殿唯一的一位牧師。他看起來有五十多歲,頭髮鬍子斑白。若是平時,他一定會笑得很慈祥很和藹,可是面對黑術士他神色肅穆。
  「請原諒。」旅步上前恭謹行禮道,「我們時間有限,所以請允許我代替術士與您談話。」
  「年輕人,你能保證你說的是她的本意? 」牧師嚴肅地問。
  「是的。」
  「好吧,我們開始 。」
  牧師的問題是嚴厲而且咄咄逼人的:黑術士的來歷,師承,等級,她來的目的,她為何對這裡的詛咒感興趣。旅步則轉述霞隱的手語----因為強烈的聖光,她無法張開嘴講話----她不想說自己的來歷,她的師承不應該被牧師知道,她不很清楚自己的等級,她來此只是因為路過,她只是想知道詛咒的原理。這些回答沒有一條是讓牧師滿意的,所以空氣越來越緊張。由其是當旅步指出在他看來牧師如此對待一個冒風險忍受痛苦而來的客人有失禮數之後,局勢就更僵了。落宵不知道該怎麼辦好。為什麼他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有另一個人說一句話緩合一下氣氛----
  「喂,旅步。」有人說話了,聲音美妙得如同天國的鈴音。。。。。。不對,是地獄的喪鐘。
  霞隱的聲音。
  所有人都扭頭去看她。她放開了扶著旅步的手,後退幾步站定。她又圍上了圍巾,就像在旅途中一樣,只露出一對透徹得像冰的眼睛。圍繞著她身體的是煙一樣的陰影,那陰影連聖光也沒法穿透。
  「轉告他,旅步,」她說,「我不用自己的力量保護我自己不是因為不能,而是因為這是對他的信仰的冒犯。我要求的只是同等的信任。」
  這下落宵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著才好了。他從沒發現神殿裡竟是這麼的熱。空氣就像果凍一樣,只有火藥味在裡面流動。主持牧師握緊了護符,他身後的一名祭司兩名見習祭司還有四個修士都攥緊了拳。死鬥士右手微屈放在了刀柄旁邊。探索者輕撩起斗蓬,刀刃在下面反著光。黑術士向前平伸出右手,力量在她身上瘋狂流竄。只有青衣的小女孩沒有動,但她身上勻稱而健碩的肌肉卻在微微抖動著。有一個瞬間牧師和黑術士惡狠狠地對視著,落宵可以肯定兩人的嘴裡都飛快地低誦著禱文和咒語。
  神殿裡靜極了。風悄悄地吹進來,帶來一點涼爽,舒緩了一點燥熱。草葉在沙沙地響,夾著鳴蟲的私語。這是一個平靜的夜晚。沒有撕殺,沒有怒號。只有人們的頭髮隨風在擺,而這是人們的唯一動作;聖光和陰影在無聲地交錯和對抗著。
  終於主持牧師打破了沉默:「年輕人,或許我應該和黑術士互相諒解。」
  旅步愕然不知所謂地睜大了眼睛,而流炙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牧師和黑術士互相諒解?太有趣了。
  「我明白我無法阻止黑術士。如果我試圖這麼做,無疑將鎮子引向更大的災難。」牧師不去理會兩人的表情。霞隱的手放下了,身上流動的黑色力量也平息下來。但陰影還是在她的身上環繞著不散去。
  「但是,探索者。你和其他幾位同伴不應該涉險。你們無法得到庇護。」牧師的話鋒忽然一轉。
  「我恐怕著辦不到。把夥伴一個人扔在外面可不是個好習慣。」旅步立刻回答。
  「喂!你不是說要讓霞隱一個人去吧!那可。。。。。。」碧辛插嘴,不過馬上就被打斷了。
  「牧師說得不錯。」霞隱說;「我可沒餘力保護你們。」
  「我有足夠的實力自保。」流炙不滿地說。
  「而且把術者一個人扔出去十分不合常理。」旅步接道。霞隱本想說你們去了也幫不上忙,但是旅步搶先一不說話,她也就沒開得了口。
  「關於這方面,」牧師說,「我們唯一的神官戰士飛洛爾祭司將會同行。」
  「我嗎?」落宵驚訝的問。他沒想到自己也被捲了進去。不等他發表進一步意見,流炙已經輕笑出來。
  「神官戰士的戰鬥力?」他說,「無論如何是靠不住的。我一定要去。」
  霞隱突然開口:」那就這樣決定。旅步,碧辛,在這裡等著。「說完轉身就走。流炙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落宵不知所措的看著牧師。見他只做了一個「去吧」的手勢,也追了出去。碧辛想起身,旅步拉住了她。
  「算了。」他說。
 
  山中的夜,寧靜是理所當然的。可前方不是寧靜,是死寂。
  好像被什麼東西切出一條界線,前邊的樹林是黑壓壓的,沒有一點生氣。放眼看去,只是一片灰色。
  「真的。。。。。就在這裡面麼?」流炙的聲音有一點點發顫。
  「害怕?」霞隱喘著氣。剛才的一路疾行對她而言是辛苦了一些。
  「誰會害怕!」流炙中氣不足地反駁。
  「不用掩飾了。」霞隱低聲說;「黑色的本質就是恐懼和苦痛。」
   流炙不說話了,只是輕輕地把刀拔了出來。落宵就像其他的神官戰士一樣,左手提著釘頭錘,右手裡捏著阿帕的神符。他低誦著經文,將聖光加持到自己和流炙的身上。微微的白光包裹了兩人的身體。與他們相反,霞隱將全身隱沒在了黑影之中。在誰也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吸血鬼長法杖又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走吧。」她說。三個人向前邁了一步。陰寒的感覺將他們牢牢地捲了起來。完全的寂靜中,彷彿有著無數的痛苦的哀號和惡毒的詛咒。回頭看一眼來時的地方,界限的那邊竟是那麼的不可觸及,彷彿那是界限上立著的牆上塗著的色彩濃麗的大畫。流炙握緊刀柄,刀尖不安地抖著,隨時準備砍出去。落宵將神符按在心口默念著禱文。
   霞隱小心地舉起法杖,念了一句咒語。幾隻小蜘蛛掉了下來,未及落地就已經死了。很快它們就又醒了過來,四散不見了。
   「原來是這樣。」霞隱自言自語,聲音裡有一絲興奮,「所以我的精獸就不見了。」
   「精獸?」落宵聽起來也像是在自言自語,不過他顯然是為了逃開那繁冗的禮節語法,「昨晚?」
   「所以才會倒吸呀,因為他們在這兒消失了,沒法完成。實際上,我來操縱他們是有些勉強。」霞隱頓了一下,「流炙,轉述一下。」
   當然,後半句純是自欺欺人。
   落宵點了點頭。這多少解了他的疑問。至於黑術士為什麼要召喚精獸而不用超感應法,就是她自己的事了,不問也罷。
   三個人慢慢地向前走,除了霞隱之外誰也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誰也沒在說話,所以他們的旅程就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流炙愈發地不安起來。他本來以為會在一場大戰,到處是死人和殭屍,沒想到這裡竟會是這樣的一副景象:沒有聲音,沒在生命,沒有動的東西,什麼也沒有。甚至來風都沒有。四周只有枯萎的樹幹,仍然像它們生前一樣挺立著,只是沒有了葉子,黑色的枝椏扭曲著伸向天空,好像是掉進沼澤的人垂死的手。地上是灰色的,沙粒一樣的土,又乾又硬。一般的樹林裡總會有點聲音:飛蟲掠過,蜥蜴和老鼠在夜遊, 、松鼠進自己的晚餐。但這裡沒有。一切都是那麼靜,又好似只有黑白灰三色。明明是這樣,死鬥士卻感到四到八方,每一個眼睛自不支的角落裡都隱伏著敵人,他們那冰冷的,沒有感情的目光正注視著他。流炙想看一眼來的地方,卻已經看不見了。
   「這他媽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流炙忍不住罵道。
   「結界。。。。。不止一個。」落宵低聲說,「局域型結界的復合結附。。。。。。是不是在保護什麼?」
   「阿帕呀。。。。」霞隱歎息一聲,流炙大驚。阿帕是正義和秩序的神,與黑術士可以說是對頭。待到聽到了後半句,又不禁啞然失笑:
   「你的信徒總算有一個不是笨蛋。」
   「知道嗎,鬥士。」落宵說,似乎他想要以此來緩和一下氣氛:「你們進鎮的時候,出於職責,我應該把們趕出去的。」
   「那為什麼沒有呢?」
   「很奇怪。。。。。。看到你們的一剎那,我覺得眼前的景像十分熟悉。。。」
   「如果這樣,我有一個很好的解釋。」流炙笑道,「你以前見過類似的事。」
   霞隱突然停住了腳步。
   「我有一個更好的解釋。」她說,「有法術力干擾了神官的思維。」
   「是這詛咒?」流炙大驚。
   「用一下腦。」霞隱將法杖插在地上;「就你們所知,是什麼可以毫無跡象地偷窺人心,什麼力量可以篡改人的感情?」
   流炙的表情由迷惑,釋然又轉為驚愕。
   「幻術?」
   霞隱沒有回答。她不知從哪兒取來一本原本精裝的書,隔著披肩用左手捧住,右手將書翻開。空氣一下子就沉重起來了,沉重地讓人窒息。霞隱開始高聲吟誦起咒語。透明的黑霧從書頁間騰起須臾便四下席捲佈滿周圍。強大的壓迫感圍住了流炙和落宵。腳下的土地在微微地抖著,裂開七八條的裂縫。裂縫下面是陰幽的召喚門,冷森森讓人膽寒。澀生生的磨擦聲從裡面傳來,像是用刀尖刮擦玻璃似的,讓人感到心腸都扭結起來。隨著啪啪的聲音,白色的手指搭上了地面,然後將身體提了上來,共有九個,俱是白森森的骨架,眼眶裡閃著綠瑩瑩的光,有七具是腰挎著彎刀,背後掛著圓盾,另有兩具是背弓掛箭。地面的裂縫合攏了,而壓迫感卻一直未去。死鬥士和見習祭司身上大汗淋漓,一動也不能動。雖然有聖光護體,仍然胸前像是被開了一個洞,吸的空氣都好像進不了胸膛。
   霞隱不管別人的感覺,九個骨兵一出地面,立刻圍住了他。背弓的兩個引弓搭箭,瞄準了一個方向就射。蘭光如煙一閃,箭在光中隱沒。光滅,箭也消失。
   流炙吐了口痰在地上,然後斂攝心神,催動咒法。紅色的法術力光華流轉他的全身,只一個瞬間,就完成了包裹全身的火結界。落宵捏緊神符低誦經文,頓時聖光大熾,將兩人身上的惡感去了大半。為了不讓聖光影響到霞隱,兩人都後退了兩步。
   「不錯嘛,小姑娘。」一個優美的男中音。
   一個人從方才箭瞄準的方向走了出來。是個男子,看來有五十歲上下,溫文爾雅。他穿著一套華貴的深蘭法師袍,上面的花紋卻是百年前流行的款式。
   「好說。」霞隱冷道,「你的屍臭讓人反胃。」
   法師的臉陰了下來,很快以恢復了原狀。
   「不知道延生術嗎,小姑娘?」他說,「做黑術士可是不合格喲。」
   霞隱冷冷一笑:「我只是奇怪真的有人願意別人把他做成活殭屍。」
   法師的臉陰睛不定地閃了幾閃。「這是一個交易。」他說,「我要有更長的時間來研究法術。」
   霞陳嗤笑出聲,並不答話。
   法師臉色一沉,咒文低喝出口,若懸週身蘭光暴起, 吞吐不定。
   牧師見狀,伸手將神符壓在胸前,吟出防護禱文。白光散開,溫柔地將他和鬥士攬住。那一邊,眼見法師就要完成法術,霞隱喝一聲:「去找結界的中心!」合上書頁,右手虛懸在杖頂吸血鬼頭顱的後腦。立刻有黑霧將她的身體護住,骨兵圍在黑霧的外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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