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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染污的小鎮上

作者:八哭山人

    一行人走在一條街上,承受著沉默的目光。這條街應該是小鎮裡最熱鬧的,現在卻非常地靜。只有四個人踏在石子路上的腳步寂寞地響。所有人--走在路上的,和小攤老闆討價還價的,拎著酒瓶子的,吆喝著賣東西的--都停住了各自的動作,默默地目送四人。目光中刻骨的仇恨連碧辛都感覺得出來。

    「他們為什麼這麼恨你?」碧辛壓低聲音問霞隱。

    霞隱當然沒辦法回答,現在赤日當空。不過碧辛顯然也不是非得到答案不可的樣子,小聲說了一句「真奇怪」就埋頭趕路了。這個純真的女孩,霞隱想,她是遵從著什麼樣的法則生存至今的,以致沒法理解人類式的憎恨和畏懼?

    領頭的旅步停了下來,後面三個人也就停了。隊伍的前面三十步外站著一個神色肅穆的男子,年齡三十左右,看衣著是神官模樣。路邊的人們用看天使的眼光看他。

    神官與旅步他們對峙好久,開口道:「芙萊爾引導你們去真理所在之處。」

    旅步還禮道:「睛空真實之光為您開榮耀之門。」

    神官又把目光轉向霞隱:「光明背後的訪客,碧格娜左手的綾羅啊,願世上你所未知之物隱伏於你所隱伏之處。」

    霞隱雙目微閉,躬身還禮,然後打出一句手語。與她常和旅步交流的那一種不同,這一句中用了很多漂亮的花樣,讓人眼花繚亂。

    「什麼意思?」碧辛小聲問旅步。旅步皺了皺眉。

    「勉強要翻譯的話。。。。。。」旅步慢吞吞得說,「黑暗身外的使者,碧格娜右手的權杖啊,願人間你所尊崇之物閃耀於你所閃耀之地。」

    神官似乎是看懂了這手語的樣子,謙虛地欠一欠身,又直起腰,用一和種吟誦般的語調問:「侍奉瑞亞帕的少女啊,你纖麗的雙足何故踏上我腳下的讓阿帕垂淚的土地?」

    「守衛阿帕的騎士啊,你可知緣的流轉比真理更加莫測,我在它的懷裡如同江裡流花。」這一次不等有人問,旅睡先行將霞隱的話譯了出來。霞隱的手法更漂亮了,旅步說的也更加吞吞吐吐。碧辛催他快點,他卻說:「這可是古流的禮用手語,我會認就很了不起了。」碧辛笑著說他是不懂裝懂,兩人笑鬧起來。

    流炙向前一步,抱拳對神官說:「衣甲在身,不能為理。我們已經在山野裡行走了多日,打算在此處休整一天,不知您能否給我們推介一家灑店。」

    神官略略欠身笑道:「好說,好說。其實,我身後這家就很不錯。」

    流炙正要說謝謝,碧辛停下了和旅步吵鬧,搶先說:「啊,謝謝神官先生!」

    「不要這樣叫我。」神官有此些哭笑不得,「我叫落宵。飛洛爾,是侍奉阿帕的見習祭司。」

    就這樣,大家跟著侍奉阿帕的見習祭司落宵。飛洛爾走進那家酒店。店的名字叫作「福瑞德」,和大多數酒店一樣一層賣飯沽酒,二、三層有住宿。這一隊人馬--因為有了一位神官,這隊伍變得更奇怪了--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店裡一下子就靜了下來。除了抖動的燭光,一切活動都停了。

    櫃台後一個系圍裙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搭住落宵的肩。

    「我沒記錯的話,這是這個月第四批古怪的客人了」他說。流炙偷偷看了霞隱一眼,心想都是因為你,我變成古怪客人。不過實際上他也知道,死鬥士並不是會經常在這種小鎮出現的,自己在這裡的確是很古怪。

    落宵看著中年男人的眼睛,不過很快就把目光移開了。

    「好吧好吧。喂,你們--」中年男人大聲喊道:「請坐九號台。我是這裡的老闆兼廚師西斯德克,叫我西博就好。」

    直到這一群古怪的客人坐了下來,酒店裡開始有了談笑,但依舊壓抑。

    落宵在四個人中間坐了下來,桌子有點擠。神官打了個響指,要侍者過來隔著幾重人群,霞隱可以看見幾個人互相推托一陣,然後一個瘦弱的男孩向他們走過來。

    旅步想要男孩介紹一些招牌菜,但是男孩一直戰戰驚驚,說話也吭吭吧吧。所以大家只好看菜單決定。流炙和碧辛要了加大份的醬羊排和烤羊腿,旅步點了普通的套餐,落宵只要了一杯果汁一碟麵點,然後自作主張為大家要了酒。要讓侍者明白霞隱想要什麼費了很大功夫,因為他走到霞隱身邊就開始發抖,見到霞隱打手語又嚇得差點立刻扭頭就跑,大概他以為這是什麼詛咒吧。不過他最後也明白了霞隱想要的(可憐的小伙子,大概他很後悔自己為什麼不當場暈倒吧):兩個蘋果,四隻芙羅林漿果,一條黃瓜,兩片黃油麵包,半杯蜂蜜兌半杯水加一個生雞蛋的混合飲料。

    「那麼現在,對我們說吧。」趁著菜還沒到,旅步對神官說,「為什麼你和霞隱要用那麼誇張的句子?」

    落宵和霞隱對看一眼,默契地露了個苦笑。

    「那麼,可以給我們介紹一下這個鎮子麼?」流炙邊問邊瞟了流炙一眼,似乎責怪他主次不分;「我記得你剛說這裡。。。。。。」

    「讓阿帕垂淚的土地。」落宵的神色變得嚴肅,「我就是要說這個的。」

    這個小鎮名叫戴特,位於威爾由斯太大陸連恩神聖帝國西北邊境,是這個國家中離首都最遠的城鎮之一。出了鎮往西不遠就是著名的墨索思山,山區及附近密佈人跡罕至的森林,流炙他們就是從這裡過來的。直到一百五十三年前這裡還是森林的一部份,後來,有些逃難的人們來到這裡定居這裡才有了村莊。至於建鎮,不過是六十年前的事。

    落宵優美沉靜的講述被打斷了,侍者----還是剛才的男孩,看來他還沒從驚嚇中恢復過來----把幾個人的食物一樣樣擺上來:羊排和羊腿,麵點,套餐,果汁,酒,金色的混合飲料。流炙鄭重地舉起刀,嚴格地尊守著他已故的老師傳給他的「尊重每一餐」的理念。不過碧辛下手快得多,她有力的手指將肉撕開來,放進嘴裡狼吞虎嚥,露出十分幸福的表情。神官愕然地看著她,想像不出怎麼有這樣的女孩子。

    「我說祭司,」旅步打斷了落宵的凝視,後者發覺到自己的失禮而一陣臉紅;「這位廚師祖上是不是中原魁傳一帶的人啊?」

    「看不出這位客人對烹飪這麼有研究。」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回答了他。

    幾個人抬頭一看,站在落宵背後的是那位老闆兼廚師西博。雖然神情明顯透著厭惡,他的聲音裡卻掩飾不了自豪;「我祖傳的魁傳菜絕對正宗。」

    「你特地來告訴我們這個嗎?」落宵回頭問,這個動作對他來說有點困難,因為西博在他的正後面。

    「我來告訴你,」西博的聲音越來越大,「你的飯要收雙份兒錢!」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喊出來的。說完之後,他扭頭就走。

    流炙似乎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是霞隱的方向傳來的。他抬頭看見黑術士優雅地吃著蘋果,將杯子晃著。那杯奇異的飲料吸引了碧辛好奇的目光,她停下了手的嘴,勇敢地向霞隱提出想嘗一下的請求。不過嘗試之後她不怎麼幸福的表情很清楚地表明了飲料的味道。

    霞隱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她對旅步打了一句手語。

    「飛洛爾祭司,」旅步說:「霞隱要我轉告您,請您接著剛才的講。」

    「好的。」落宵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不知最早是何時了,起初只是一些怪事。。。。。。」

    是從何時開始的確已不可考了,只知道那是這裡的第四,五代人努力在這裡的小村裡謀生的時代。他們發現村外的墳地被破壞了,不少墳地被刨開,裡面空空如也。人們以為是野獸----沒有人會認為有盜墓人對這連碑也沒有的土墳下手。於是人們派出人手去看守。沒有人發現有什麼事發生,一個又一個夜晚平安無事。直到那一個月圓之夜。那夜的守夜人沒有回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那裡,甚至連他的屍首都沒有。村人們以為這人的軀體已葬於獸腹。他們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們錯了。

    下一次的月圓之夜,這個人回來了。衣衫碎成布條。指甲破碎翻起,皮肉開綻,暗紅的肉發出腐臭,露出的白森森的骨頭似乎泛著青光。嘴唇破爛了,露出一口曾是女孩子們著迷對象的皓齒,牙齦已經爛盡了;空蕩蕩黑洞洞的眼眶裡淌著黃色的膿水。

    他被恐懼的村民砍成碎塊。但是他殺了三個人,三個曾與他朝夕手足的人。太陽將升的時候,三具屍體站了起來,沿著守夜人來的路走了回去,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太陽出來了,守夜人的屍塊化成了飛灰。

    從此之後,這裡死去的人都會立刻站起來,走去當年守夜人回來的方向,那條黑暗神秘,通向人所不知的彼方的路。

    「而且每到月圓之夜。。。。。。」神官輕輕歎了口氣,看著黑術士的眼睛,「他們就回來傷人。」

    旅步擔心地看了霞隱一眼,立刻發現她的目光與平時不同,閃耀著一種平日沒有的熱切。那樣的熱切,旅步想,就和一個急於拆開喜愛的玩具的孩子一樣。

    「麻煩大了。」旅步喃喃地說,小心地不讓霞隱聽見。然後他喝了一大口酒。

    夜裡,福瑞德酒店二層走廊沒有燈火,充滿靜謐的黑暗。一個身影在黑暗中平緩移動著,彷彿是完全混沒在黑暗中一樣。這是霞隱,年輕的黑術士。如果有人看見她現在的樣子,一定會想到首席牧師費捨的話:「只有一種東西比影子更和黑暗相稱,那就是黑術士。」

    霞隱剛從她和碧辛的房間出來。那是一間還不錯的房間,本來西博很不樂意讓黑術士住進去,但是叮噹作響閃閃發光的銀幣很快幫旅步說服了他。其實她早就想出來了,只是脫不了身而已。似乎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碧辛比平時更多話,一進屋就纏著霞隱說個不停。拜她所賜,霞隱現在已經弄明白了她和流炙旅步的交情。

    碧辛,旅步,流炙還有流炙的姐姐四人是在帝國北部一塊小領地中出生的,他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鎮民。近十年前有一個黑術士在那裡引起了一場大騷動,四人的父母都在那場騷動中橫死。以後四人都成了孤兒,被好心的領主撫養。一年之後,那個黑術士又回到了那塊領地,將領主滅門。碧辛,旅步,流炙三人勉強逃出生天。不久之後流炙為了報仇投入著名死鬥士巴多門下,旅步跟隨了大陸探索隊,碧辛被一位棄家雲遊的牛頭怪法術師收養。雖然分開,倒也常有書信來往。只是流炙的姐姐一直不知下落。

    「難怪他不喜歡黑術士。」霞隱記得自己是這麼說了一句,「那他那個姐姐是死是活?」

    「不知道耶。」碧辛搖了搖頭。

    「當她死了吧。」霞隱回答,「總好過落在黑術士手裡。」

    「是嗎?」碧辛好奇地看著她,「你會怎麼作?」

    「。。。。。。」

    霞隱沒回答。

    「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你。」碧辛倒在床上,「其實你是好人來的。」

    「好人?」霞隱皺皺眉,「黑術士?」

    「我知道的。」碧辛小聲說,她已經困了。

    。。。。。。

    霞隱不知不覺停在一扇半開的窗邊。月光漏了出來,照在黑術士和她的黑衣上。她的臉龐彷彿是漢白玉雕成的,卻在著漢白玉沒有的柔弱。只有在此刻,才能反應出這黑術士身為女子的事實。她的年齡不大,還停在可以稱為女孩子的階段。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即使是在尋常人家,也是會薄施一些粉黛,裝點一下姿色的。若是貴族之家的女兒,更是要學習溫良的笑容,優雅的舉止,得體的禮儀,每日被追慕纏身。而同樣年齡的霞隱,卻是樸素得另人咋舌。

    「只要穿上這身衣服,就沒人發現你是個女孩,沒人發現你還年輕。他們只看見一身黑衣,上面有三個大字:『黑術士』。不過你還來得及後悔,馬上去那個小鎮,忘了這一切,找個好心的人家收養你。。。。。。」

    這是未入師門前師傅的話。現在事已成定局,如果時間倒流,讓自己再次面對這問題,她如何回答呢?她還記得自己的回答:「我的所求,唯力量而已。」如果再來一次,這個答案會變麼?

    撲拉拉一聲輕響,霞隱嚇了一跳,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出神了。看那聲音響處,原來是自己馴養的蝙蝠飛來,圍著自己打轉。

    「不要急。」黑術士溫柔地說,「這次你不能去。」

    蝙蝠焦急地拍著翅膀。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霞隱的聲音嚴厲了一些。然後她輕輕地拍了拍蝙蝠的頭,轉身逕自走了。來到另一扇門前,她敲了敲門。

    「誰?」是旅步的聲音。

    「我。」

    霞隱聽到門裡一陣忙亂。然後流炙過來開了門。

    見到流炙,霞隱沒有等他開口就遞給他一根蠟燭。

    "幫我點著。"霞隱說。

    "為什麼?"流炙沒好氣地問。

    "方便。"霞隱走到小桌邊,用手抹了抹桌面,然後滿意地看著自己沒沾灰塵的手指。

    流炙不高興地小聲抱怨著,對燭芯吹了口氣,一小簇火苗冒了上來,閃著藍盈盈的光。流炙在火法術上修為頗具火候,點火小事,他不必煞有介事的念什麼咒,打什麼手式。只是看著蘭色的火苗,他覺著心理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這是什麼鬼火?"他看著霞隱的後背。

    "給我。"霞隱頭也沒回,只是伸出右手。

    流炙將蠟燭直接放在桌面上:"你要幹什麼""想看就靠後站。"霞隱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正費力地用一隻右手試圖擰開一個小瓶。流炙伸出手想幫她一把,霞隱立刻扭過頭看著他。流炙被看得心裡發毛,再加上很快想起了種種黑術士會在自己的東西上加上詛咒的傳聞,立刻後悔了自己的冒失行動,乖乖地退到了後面。霞隱的單邊披肩抖了一下,顯然是她用兩隻手順利地打開了瓶子。流炙看著奇怪。因為霞隱的左手一直藏在披肩下面,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她的左手殘廢了。

    "她的左手怎麼了?"流炙小心的問從剛才起一直坐在床沿上的旅步。

    "不知道,好像沒什麼殘疾。"旅步也小聲回答,顯然這不是一個受黑術士歡迎的話題,"只是她從不讓人看見。""兩位。"霞隱打斷了他們,"不想被狂暴的殭屍砍就安靜。"旅步拉了拉流炙的衣角,示意他坐下。霞隱不再理他們,將小瓶裡的東西撒在火苗上。噗的一聲,白煙騰了上來。霞隱小聲的念著沒人聽懂的咒語,伸右手在空中劃著圈,將白煙圈在裡面。白煙源源不斷地湧出,都進了圈裡,然後再冒不出去,只在圈裡翻騰。黑術士越念越快,白煙越聚越多。最後黑術士虛弱地念出最後幾個字,雙手撐著桌面才勉強站著。白煙聚成了五隻飛鳥。

    霞隱只心念一動,五隻飛鳥已經飛出了窗口。黑術士的身體維持著那姿勢,開始微微發抖。一會,她的身體震了一下,噴出一口鮮血。流炙站了起來,旅步又拉他坐下。霞隱的姿勢還沒變。過了一會,她的身體劇烈的抖了起來,血順著她的嘴角流到桌子上,又淌到地上。她無力地摔倒。

    旅步和流炙過去想扶她一把,但她背靠桌子坐了起來。

    "找到了。"她用嘶啞的聲音說,"有四隻在鎮北被黑色力量幹掉了。""四隻?"旅步蹲下來問,"還一隻呢?""在神殿的聖光裡掛了。""那你現在?"旅步猶豫的伸出手去,"挺得住嗎?""睡一覺就好。。。。。。拉我一把。"霞隱試著自己站起來,但失敗了三次後只得抓住旅步的手。又遲疑了一會,她虛弱地請求:"可以扶我回房嗎?到門口就好。""當然。"旅步拉起霞隱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兩人慢慢出了房。流炙想了想終究覺得不放心,跟了出去。至於到底不放心什麼,他也不清楚。

    "對不起。。。。。。沒想到它這麼強。"霞隱的聲音毫無中氣,像是久病不愈的人。旅步低聲和著,也不知道"它"到底是誰。流炙不聲不響的跟著,想著這個法術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平日裡總是巧妙的躲避著身體接觸的女孩這時竟然倚靠在旅步身上,像被拖著似的跟著他走。走了一半路,來到一扇窗子旁邊,有一道黑影呼地衝了進來,在撞上旅步前拐了個彎,飛到兩人頭頂上盤旋。流炙右手拔刀,左手已經捏起了炎爆術的手決。旅步卻只是抬頭打著招呼:"小建?別擔心,她沒事。"霞隱沒抬頭,說了句話,流炙沒聽見,但黑影顯然聽見了,飛離了兩人的頭頂,在流炙身邊繞著圈子,流炙定睛一看,原來是只蝙蝠。霞隱的聲音遠遠傳來:"是同伴。"只幾個字,卻夾著劇烈的喘息。蝙蝠又從窗戶飛了出去。霞隱大汗淋漓,無力的靠在旅步肩頭小聲罵了一句:"該死,添什麼亂。""別這麼說,它擔心而已。"旅步笑著說,伸出手來好像是要理一理霞隱的頭髮,不過那隻手還是落在了他自己的頭上。

    總算把霞隱送到了門口,看著霞隱扭開了門,跌了進去倒在地板上,立刻發出了低沉的鼻息。旅步關了門。

    "讓她睡在地上沒關係麼?"流炙瞟了一眼門板。

    旅步帶著笑意看著死鬥士。

    "怎麼了?""沒想到你蠻關心她的。""廢話。她病了不是要拖我後腿。"流炙不再看門,甩開步子走向自己的房間。旅步從後面跟上,解釋道:"她時常這樣,從不著涼。而且在睡覺時動她會被殭屍砍。""你試過?""恩。"兩人一直沒再說話。

    第二天,兩人起了個大早,坐到了飯廳裡享用早點。老闆西博態度惡劣(關於這一點,實在是怪不得人家西博。),但手藝是一流的。飯後兩人也沒心思出去,就坐在角落裡喝酒。直到上午十點多,兩位女士也沒有下來。

    流炙有點不耐煩了。

    "黑術士無所謂,碧辛也睡不醒麼?""別急嘛,你昨天可是灌了她不少。"旅步輕輕晃著杯子,琥珀色的酒折射出寶石般的光。

    兩人又靜了下來。流炙望著門外。陽光很烈,彷彿要把所有的陰暗都融化似的。這陽光是否看到了小鎮上黑色的詛咒?孩子們已經忘記了黑術士的事,或者看起來是這樣。他們在陽光下笑鬧追逐。陽光下沒有黑暗。然而如果沒有陽光呢?在夜裡,這些孩子是怎樣聽著夜風和殭屍的腳步聲,在被子下安眠的。?

    流炙定了定神,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酒。"我早就想問了。你為什麼帶霞隱來?"旅步還在晃著杯子。杯子已經空了。旅步正盯著它:"你終於肯叫她的名字了。""回答我。""。。。。。。次要的原因是有利。別忘了我們是要去架黑術士的梁子,帶一個在身邊終歸是知己知彼。""那你確定她可靠?""。。。。。。"流炙提起酒瓶子,給自己滿上:"關鍵還是那個主要的原因吧。說說。"旅步搶過流炙倒滿的杯子一飲而盡。

    "不能說?"旅步抬起頭。流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碧辛正捂著頭從樓梯下來。流炙提起瓶子灌了一大口:對話結束了。

    "我的頭好疼哦。"碧辛用一種痛苦不堪的表情說著,坐在流炙和旅步中間,"拿點水來喝。""誰叫你昨天晚上喝得那麼凶。"旅步打招呼叫侍者過來。

    "還不是你們叫我喝的。-----啊,水給我。"碧辛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說。侍者過來了,還是上次的那個男孩。招待這群可怕的外來人好像成了他的專利。不過黑術士不在似乎讓他放鬆了一點,見碧辛要水,他遠遠地將杯子遞了過來。要說這宿醉的人,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坐好等著,碧辛卻站起來去接杯子,動作大了一點,頭一昏,腳下就是一個踉蹌。男孩一見,忙就伸手去扶。碧辛腳下一浮站不穩,伸手就抓住男孩的肩膀,不知不覺手上一加勁,就聽到一聲悶哼,男孩痛得要叫出來。

    "哎呀,你沒事吧?"碧辛聽見忙問。

    男孩臉漲得通紅,呲牙咧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碧辛才發現她那被牛頭怪養父教導得力量不亞於巨魔的雙手正在全力捏著男孩的肩膀。

    "哇啊,對不起哦。"碧辛連忙鬆了手,身子一陣搖晃。這回男孩沒有伸手去扶。不是不想,而是手抬不起來了。

    "。。。。。。你的力氣真大。」男孩唏噓著,活動著胳膊。

    「對不起。」碧辛抱歉地低著頭。

    「沒關係。」男孩輕輕揉著肩膀,「啊!杯子。。。。。。」

    「在找這個嗎?」旅步用一隻杯子敲著桌子。他方才只是略施小技就將要落地的杯子撈了起來。

    「你是怎麼。。。。。。」男孩驚訝地問。

    「這是很簡單的事。」旅步笑道,「對我這樣一個行遊者來說。」

    「還不是把水灑了。」碧辛不以為意。旅步只有苦笑。

    「喲!你們都在這兒呀!」見習祭司的聲音響了起來,「小文,去給我拿杯果汁好嗎?」

    男孩應了一聲就走了,碧辛忍不住想笑:「小文?好怪的名字。」

    落宵坐在旅步對面:「他叫文依勒才對。文依勒謝夫,我們叫他小文叫慣了。」

    旅步微笑道:「神官的工作可真清閒呢,大白天就來泡酒吧,我都嫉妒了。」

    「也不是太閒。」落宵說,「平時可沒這麼多的功夫。」

    「是嗎?」旅步將酒杯舉到唇邊,「那是專門來找我們的嘍?」

    「差不多吧。也算不上。」落宵的笑容收了。「實際上,昨夜有黑色的客人光臨神殿。」

    「哎呀。」旅步抿了一口酒,笑瞇瞇地瞄著神官,「那可不得了。」

    落宵看著旅步的笑容。這個人的笑容裡有多少東西?不過他來這裡自有他的任務,他只要完成就好。「很奇怪的力量,沒有任何攻擊力,就那麼在聖光中消失了。」

    「有趣。」旅步又放下了杯子,「牧師們很生氣吧。」

    「沒有『們』喲,只有一個主持牧師。他讓我來打聽一下。你也知道,」落宵接過了小文送來的果汁,揮手讓他回去,「酒肆之地,消息很多的。」

    「還用費心思打聽嗎?方圓百里之內,只有一個黑術士不是嗎?」

    「倒也不是這樣,」落宵笑了笑,「不過我剛好想起你昨天說過只住一天,所以過來看看能不能趕上為你們送行。」

    「是這樣啊,」旅步把玩著杯子,「我們今天怕是走不了了。有個人精神疲勞熟睡不起。」

    「精神力倒吸?」落宵從果汁杯上抬起了頭。

    「是呀。」旅步說,「在你們那裡。還有四倍在殭屍那裡。」

    這麼說那時候黑術士用的是超感應術。不過為什麼會在「殭屍那裡」?為了尋找詛咒的核心?落宵尋思著,不過他還沒聽說過有那樣的超感應術。那飛鳥在對聖光中扭曲的樣子還留在他的腦中,他閉上眼就看得到。那力量很強。如果真有五倍於那樣的力量被倒吸的確不是輕鬆的事。不過黑術士真正要作什麼,那飛鳥的形態到底是什麼含義,落宵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他覺得,他應該和黑術士當面談談。打定了主意,他對旅步說:「可以讓我見一見黑術士嗎?」

    「呃。。。。。。」旅步猶豫了。打擾正睡著的霞隱或是拒絕打定主意的見習祭司都不是好主意。

    「不必擔心。」落宵不想讓旅步拒絕,「我只是想和她談談。」

    「我不是擔心這個。只不過。。。。。。」

    落宵認定旅步是不想讓他去見霞隱,於是回頭叫來小文:「你帶我去黑術士的房間。」

    小文退了半步。

    「沒關係,我跟著你。」落宵前進了半步。

    「啊。。。。我。。。。。。」小文張皇地向四周張望想找救兵,西博和別的侍者都小心地不去理他。

    「別害怕。」落宵親切地把手搭在小文肩上。

    「算了,別欺負人家。」碧辛刷地站了起來,「我帶你去。」

    「是嗎?」落宵回頭一笑,「那有勞了。」

    「碧辛。。。。。。」旅步放下手中的杯子。

    「怎麼了?」

    「我一起去。」旅步整了整自已的衣服。他一起去不會使情況好一些,但不會更糟。

    來到樓上,碧辛開了門,說了聲「霞隱,我們進來了。」就走了進去。幾位男士跟在後面。霞隱半睡半醒,躺在床上看著他們。全套的黑衣整齊地疊在床頭,而她的身上只搭了一條薄毯子,雙肩裸露在外,右臂順著床沿垂下來。看到旅步進來----她好像費了很大的勁才做到這一點----霞隱舉起右手,這個動作使毯子又滑下來了一點。流炙紅著臉退了出去,落宵乾咳了一聲,扭頭去看窗外的風景。霞隱說了一句話,然後把右手放下,又閉上了眼睛。

    「她說要太陽下山才會醒,叫我們不要吵她。」旅步轉達。幾個人只好又退了出來。

    「明白了?」旅步回頭對見習祭司說,「她一睡下,我們就動不了了。」

    「無論如何是嗎。。。。。。」落宵像在自言自語。

    「是的。就算有人趕我們。」

    「這倒不會。」落宵爽朗地笑了,「只要我們跟鎮上的人說明白你們沒有危險。」

    旅步有禮貌地讓路,讓落宵先下樓梯。「當然是無害的了,」他說,「正在睡覺的黑術士比睡著的熊安全多了,只要沒有人不開眼得想去叫醒她。」

    落宵沒再說話,現在已經沒有他說話的必要了。他想知道的是,黑術士昨天夜裡究竟做了什麼事,以致於引起這樣的結果。倒吸是件很危險的事。一般而言,力量經由完整的法術流走是一個自然循環過程,但是如果這樣的情況下法術沒有完成的話,------這是一個少見的情況,術者體內會成為異常的真空區而引發所謂的倒吸。在這種情況下,法師為了對抗倒吸往往會耗盡精力,陷入長眠甚至送命。不過,超感應術是不會引起倒吸的,這也是見習祭司認為黑術士及其同夥騙了他的理由。他在考慮要不要把這向牧師報告。原則上,這種事是不需要考慮的,但是落宵對這些人有一種莫名的好感。或許是自己的信仰太脆弱了,他自責地想。最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太陽下山的時候,他要再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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