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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民國 第8章

作者:殤情

  六安城外的夏家村是中國大地上極為普通的一個『一姓村』,整個村落近百戶人家,一千多口子都姓著一個姓——夏。由於在50多年前夏家村這裡曾出過一個狀元爺,且該狀元爺在30年前曾一度官至侍郎,並及得當時大青朝太后老佛爺賞識,並在其告老還鄉時給予了很高的待遇——老佛爺親自題字『文沐春風』,並准許在家鄉勒石以記。由此這個夏家村在六安府境內是大大的有名,王承恩在做知府時,每年都要到那塊由老佛爺親筆題寫的佇立在夏家村村頭的那塊大石碑前供奉祭祀。

  所以,做為狀元爺的嫡系子孫,同時兼領了當今夏氏宗族的族長與夏家村村長的夏遠長夏老爺,不但對此時已經日薄西山的大青朝忠心耿耿,更對佔據了府城、省城乃至大半個中國的革命黨仇恨無比。自六安府宣佈響應革命成立革命軍政府之日起,夏老爺便閉門在家終日咒罵無法無天的反逆們,為大青朝祈福。到後來周師爺發動了兵變重新回到了大青懷抱,夏老爺以為是祖宗保佑,大青中興有望,才由略有了些活動。但只略高興了數月,衛子益便又打回了六安府,這時夏老爺才徹底失望,整日價將自己關在書房裡,為大青,為遠在北京的小皇帝傷心。因此,他並不知道,在六安府鬧武裝革命鬧得轟轟烈烈,被自己終日詛咒的革命黨領袖竟然就是自己的嫡親外甥。

  但不論怎麼樣,甥舅倆的會面還是在2月底的一個下午發生了。這次的會面及其隆重,也及其具有戲劇性。

  因為衛子益的父親完全是靠了老夏家的關係才當上的一個小小京官,所以老夏家對老衛家一向不怎麼看得起。尤其是對衛子益,自小夏遠長便認為他是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紈褲子弟,因此,打小起衛子益便沒少吃這個娘舅的教訓和鄙夷。而此刻,便是一個徹底讓老衛家壓倒老夏家的機會,為了將自己二十年來所受屈辱一掃而盡,為了在打小對自己冷嘲熱諷的老舅面前揚眉吐氣,衛子益對於這次夏家村一行,落足了本錢,也充滿了希望。

  為了滿足衛督府讓老衛家無論從精神還是物質上都徹底壓倒老夏家的目的,前巡防營、現府城革命軍第2營營官馬力,將自己部下整整一營都弟兄拉出了來作為督府大人的儀仗。500多名兵們,扛著鋼槍排著整齊的隊列開進了夏家村,從村口一直排到了夏家老宅緊閉的大門前,道路上所有可能藏匿反革命刺客的地方全站滿了崗哨,接著衛子益在百多名騎著高頭大馬的督府衛隊的簇擁下,領著王承恩、胡大牛、周師爺等重要部下踏上了夏家村的土地。

  由於兵們陣容浩大,且王承恩去辮的隊伍剛剛才離開幾天,村裡的老少們便認為這些兵們是來抓捕頑固不化不肯去辮的大青忠臣的,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原本死硬的大青忠臣們沒等人來拿,便自動割下了辮子。當衛子益行進至村口那塊老佛爺御題的石碑前, 6個剛剛割下辮子的老少便捧著6條剛剛割下的辮子跪在進村的路口,就在老佛爺御筆之下祈求革命政府予以寬大處理。因自己這回可以算得是衣錦還鄉,衛子益便大度的沒有和這些母舅家鄉的遺老遺少們計較,又為了表示革命領袖的平易近人,竟親自下馬,將這6位老少們扶了起來,並耐著性子和顏悅色的一一給予撫慰,並站在代表著大青皇權的石碑下對著遺老遺少和圍觀的鄉親們大大宣講了一番革命道理。

  然而剛剛宣講完革命道理,離了村口的民眾,在繼續向夏家大宅前進的途中,衛子益的面色便難看起來,板著臉對陪侍前來的王承恩道:「王老大人,看來你的去辮工作做的並不完善嘛,怎麼離府城如此近的地方,這麼小的一個村子,就遺漏了6條髮辮,那全府境要遺漏多少條辮子?要是大都督追查起來,是你的責任還是我的責任?」自見到那6條辮子,心裡就一直不安的王承恩,此刻面對衛子益的責難便更為侷促起來,騎在馬上不停的向衛子益哈腰點頭,深切的自責:「這個是老朽的失誤,是老朽的失誤,因這裡是督府的母舅家所在,所以老朽便不好在夏家村太過驚擾,但是老朽保證除了這6根辮子,四下鄉里的漏網之辮決不會再有,決不會!」

  邊上跟著的馬力也道:「雖然這裡漏了6條髮辮,但衛督府一來,他們就自己割去,且能主動請罪,可見衛督府威望很大哩!」見馬力也說了話,這個面子就不能不給,且這話說的順耳,王承恩認錯態度又極好,衛子益便不好再深究,就點著頭略過此事。

  眼看夏家老宅門前的兩個石獅子已經在望,衛子益駐了馬,用馬鞭子指著緊閉的大門問:「怎麼,連大門都關著?難道沒有和我老舅說我要來麼?」邊上的眾人面面相覷,王承恩因剛吃了排頭,便縮著頭不說話,只拿眼看著負責此事的督府衛隊長衛狗子。衛狗子因主子剛發過脾氣,便害怕自己也吃排頭,忙道:「衛爺,小的確已經通知了啊,昨天小的親自來的夏家村,雖沒見到舅老爺,但確實通知到了哩!」衛子益問:「你怎麼通知的?」衛狗子就道:「小的是昨日上午來的,家人說舅老爺不見客,小的就讓他們轉告舅老爺說:明日六安府革命軍政府的衛督府要來拜訪夏老爺!」

  衛子益就笑著罵道:「你個死狗子,有你這麼說的麼?再去說一聲,就說外甥衛子益前來請舅舅安!」衛狗子便下了馬,急匆匆趕到夏家大門前,敲開了門,略說了片刻,又苦著臉轉回來:「衛爺,舅老爺讓您老進去。」「什麼?!」感覺到受了侮辱的衛子益當時便有打馬回頭的衝動,雖然知道這個舅舅自小就看不起自己,但如今自己怎麼說也是督府了,擱在前朝就是知府一流的人物,今日如此大張旗鼓前來拜訪,可以說是給他老夏家長臉,可這個舅舅怎麼還這樣不給面子。但這次動靜搞得如此之大,還放著周圍這麼多部下,若是就此打馬回頭,丟的人更大,且他還有著與舅舅見面後,利用如今的身份地位讓老衛家徹底壓倒老夏家的宏偉目標,思量半晌,衛子益下了馬帶著滿臉的不高興朝著夏家大門走去。

  見督府都下了馬,王承恩、周師爺、胡大牛和幾個營官也紛紛落馬,跟隨在後。

  走進高大的門樓,四進的院落帶著皖地特有的白牆黑瓦,高高的院牆和狹小的過道使得宅院顯得愈加深邃,雖然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雨,夏家老宅昔日的輝煌鼎盛早已不在,但卻依然能夠顯示出主人家的不凡。走在這樣的宅院中,衛子益便記起了舅舅對老衛家父子兩人一貫的趾高氣昂,一貫的看不起,便記起了幼年時候再這個宅院裡所受的種種待遇,於是有一忽竟起了讓兵們將這個差點有百年歷史的老宅拆為平地的念頭。但這畢竟只能想想,在老夏家對老衛家20多年的積威下,衛子益自幼便對著夏遠長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懼怕,此刻縱然自己背後有著槍桿子撐腰,這懼怕卻依然存在著。

  雖然沒能得到隆重的接待,但衛子益卻在行進中幻想著再過片刻老舅在看到如今的自己,看到自己身後恭恭敬敬緊跟著的前知府王老大人及一幫子前朝官員後,浮現出一臉的驚詫和惶恐,幻想著老衛家壓倒老夏家的歷史性時刻即將到來,心裡便極度高興得意起來,於是連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但當真的見到了夏遠長時,衛子益卻忍不住一臉的驚詫和憤怒——自己做著革命軍政府的督府,是六安府的革命領袖,而眼前這個面無表情,站在門廊下抬頭看天的嫡親娘舅,竟然依舊全副舊朝打扮。這也便算了,可夏遠長的身後,竟醒目的拖著一條雖有著不少花白頭髮卻打理異常齊整的辮子,正是衛子益三令五申必須要剷除的舊朝象徵。

  這是公然的反對革命!因著舅家的積威仍在,衛子益不好也不敢對著幾年來第一次見面的老舅發火,卻轉過頭狠狠的盯了一眼王承恩。王承恩也是一臉的驚詫,還帶著些許惶恐,夏遠長腦後拖著的正是他剛剛才信誓旦旦保證的決不會再有的漏網之辮。然而怪他也是不對的,身為革命領袖的舅舅誰敢來查驗他是否有留辮子?誰又能想到革命領袖的舅舅,竟然和革命領袖對著幹,在三令五申後,依然膽敢留著髮辮?

  革命領袖衛子益和一眾革命官員們,站在院子中,看著幾米外的那根辮子,一時都沒了聲息。那根辮子的主人卻似對面前的這群革命官員們毫無知覺,依舊抬頭看著天。衛子益看著舅舅那張平靜的怕人的臉,第一次感覺到這次想讓老衛家徹底壓倒老夏家的念頭恐怕又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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