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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飛花逐月

作者:深海人魚

    「草深煙景裡,林茂夕陽微。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

    立在峰頂,水雲秀悠然輕笑,飄然如仙,俯瞰塵世浩然,那是和種置身其中又跳脫出來的奇異感覺。「世間之事,看似尋常實奇崛,有時也蠻有趣的,可是看得太多太久也很無聊。」

    就像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就像那些官差無頭蒼蠅似地在城中到處搜查抓人,就像有人為生活打拼,有人生來就享盡榮華……

    「佛性本如此,生命本無常。」鐘長天白牙一閃,似笑非笑地瞅著她,「你可以不必再藉著什麼感慨對我開導或說教了,我不是八歲的小孩了,很多東西早想開了。」

    她臉一紅,嗔道:「誰在跟你說教了?還有,你真的很多事都想開了嗎?」

    「你話裡有話。」他收起笑容,黝黑深邃的瞳眸幽沉下躍動的熠光,猜測著她可能的下一個行動。

    她正色地看著他,心中忐忑。「你真的只為了知道昔日的九狼有何下場才履足塵世的嗎?」這個問題似乎是多餘的,水雲秀也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他如何作答。

    「當然不是。」他定定地望著她,「我是為了尋找你。」他長大了,也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甚至尋找她。他再也不想等待。

    尋找她?想起白馬寺外他對李櫻寧說的話水雲秀心中一跳,危險慌亂的感覺像泡沫一樣不住地往上冒出,他不會是要面對面跟她告白吧?明知問的問題有兩種不同的回答,怎麼會心慌呢,自己又真的做好了準備對待他的反應?

    「長天,我知道你的心意。」水雲秀神色淡然,其實心裡彆扭又無奈。「但正如你所知道的,世間的緣起緣滅、生死聚散不也是宇宙中的必然規律?總有一天,我也會離開,這是個不屬於我的塵世,不屬於我的時空,我這次來是想最後看看你,你真的長大了,也學了一身的本領,無論你是要成為王候將相或是商儒俠士或是繼續向天道進發,那都是你的選擇了,我不能再干預。」

    不能再干預……

    鐘長天表面平靜,心湖卻波瀾翻湧,該來的還是來了。「你要永遠的離開我嗎?你答應過我,一直在我身邊的,你一直沒做到。」他拳緊雙手,她竟敢真的說出來!?儘管早有預料,被背棄的刺痛仍像把錐鑽在他心裡不停地挖刺著。「我現在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再拖累你!」

    水雲秀蹙起眉:「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時空的人,我也從沒當你是累贅。」他怎麼可以這樣說?太傷她的心了!

    「就因為那個原因你就可以將你的承諾一一拋開?」他怒瞪著這個讓人抓狂的女人,明知道這樣她也不會有半點的心軟。

    呃?!這是不是報應?剛才還給他念了首將佛教世事一切皆因果相應的「緣起論」、因果觀,巧妙納入句中,不留半點余跡的禪詩哩,現在就當場砸回她頭上了!現在她好後悔好後悔,聽說小孩子跟老人都忘性大,怎麼他就跟別人不一樣,非得將她的玩笑話牢牢記住不可?話真的不能亂說。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這麼在意……」怎麼辦?做人不能言而無信耶,可是她又不是真心的,好為難呢,難道真的叫她放棄自己的生活一輩子陪在他身邊?!那怎麼可能。

    倆人皆沉默在地,當真是無言的結局?

    怎麼會這樣?

    他從小愛她到大,不可能接受她有永遠離開自己的一天。

    她不是不愛他,可這種愛是半屬於親情式的疼寵,帶有責任,她從不以為自己需要為此付出一生,實際上她能為他花費那麼多的心力與時間已太不可思議!

    「你——」她遲疑地開口。

    「不用說了。」他無聲地笑了笑,定了定神,闃暗的眼中佈滿痛楚無助。「你……現在就要走嗎?」如果是,他要怎麼辦?!

    他的眼神令她心酸,她詫異地捂著胸口,難過的感覺像漣漪一圈圈在心中擴散開來。「我不會現在走的,」她吶道,仍在滿心愧疚當中。「我說過陪你看看當年害你家的仇人如今過得如何的,我這次不會言而無信——」

    「謝謝。」他猛地將她抱進懷裡,半埋進她馨香髮絲裡的眼微闔,揪緊的心放鬆了下來,唇微微揚起,他會讓她愛上他的!他會的,她別想跑!

    「啊,不客氣。」他很難過嗎?再過一段時間,就不會這麼難受吧,終於要分開了呀……想推開他的手輕輕地改拍了拍他的肩,水雲秀心田又是一陣恍惚悸動,她的小長天都長這麼大了,好像施了魔法一樣,對她來說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卻從小小的嬰兒長成了英偉的男子漢,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心裡是有點酸,揉和了機靈、聰明、狡黠、不馴、驕傲、霸道、堅毅、慵懶、頑固等種種特性的他只會在她面前這樣低頭央求,人非草木,她又怎麼拒絕得了?

    他不知道,與他在一起她心中某種柔弱一再被碰觸,無法堅持,一再地動搖,這種感覺太危險。

    他貪婪地汲取著她清新芳美的氣息,感受著她嬌軟纖柔的身軀貼附在自己身上時那自然而然帶來的靜謐甜蜜與溫馨氣氛……

    「砰——」

    什麼聲音?

    她推開他,兩人對視了一眼,齊轉頭瞰向峰底左(右)邊的山谷,聲音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不知什麼時候,下面來了位道士與一身著淡水色霓紗輕裙的女子,道士身形高瘦飄逸,一眼望去像很年輕,但細看又像很老,眼中神光炯炯,拿著柄佛塵拋上空中射下萬道金光,印著金色八卦圖案的白色道袍也無風自鼓,金色八卦幻出迷離的光芒,一凹一凸地似要將人的魂魄吸走。那女子衣袂飄飄,手托一枝泛著七彩光芒的牡丹花苦苦地支撐著……「砰!」又一聲炸響,女子手上的牡丹枝上又有一片綠葉頂不住金光的刺射而爆開成點點瑩芒消散於空中,那女子似受了重擊般蹌踉地倒退了幾步,臉色煞白,額上的牡丹花印漸漸時隱時現,似是隨時要消散了般。「可惡!」她焦恨地看了那道士一眼,轉身再度飛逃,那道士掐動印訣,收了拂塵不緊不慢地追著她,見光芒一閃那女子飛逸的前方、左方、右方各又出現了一身穿不同顏色道袍的道士,臉上神情不由鬆懈許多。

    「她不是蓬萊仙島上的牡丹花精麼?怎麼也跑下凡來?」

    「不只是她,唐小山手下的茉莉、芍葯、海棠、丹若……早全跑出來了。利用萬緣鏡,齊聚百花之力是能打開的幻境通道的,」鐘長天似是知道她心裡的疑問淡淡地說道,「說什麼讓她們見識天下真正的好男兒,結果弄得那些不安份的花精集體私出幻境,唐小山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哎,你幹嘛敲我的頭?」

    「……還不都是你害的。」水雲秀瞟了他一眼,微喟道:「怪不得武則天要擺百花宴,她八成也知道……」皇帝的身邊不可能沒有一兩個懂法術之人的,沒有奇人異士相助,想要在冬日令百花齊開哪有那麼容易,那是有違自然規律的事。何況,所謂的花奴八成也不單單是指貌美的女子,可能還想將百花精靈請到宴上吧。

    「要不是你哪會惹出這麼一大堆事來?」男子也是禍水啊,若不是鐘長天讓她們動了情思,又哪會搞出這麼多事情來,小山一定氣死了。

    「你不要遷罪於人,好嗎?色不迷人人自迷,那可是她們自找的,干我何事。」他才是受害者咧,被無端干擾修行不說,還要背負著招蜂引蝶的罵名。「況且,我出幻境時這牡丹還留在仙境上呢,她是百花精靈中唯一沒有私逃的。」

    「那她為何又出來?」水雲秀有些訝異,「就算唐小山要出來將她們收回去,也不可能帶她出來呀。」

    「我怎麼知道。」鐘長天微哼,心裡大約也猜得到,這個牡丹是百花精靈中最有毅力也可謂最癡心的,屢屢面對鐘長天的冷然不客氣之後,只有她沒有放棄地接近他,所以當那些好奇貪玩的精靈們私下凡塵也只有她留了下來……她會出來,八成是跟著他來的。

    水雲秀看見牡丹在道士的四象陣中快要耗盡全身的靈氣,手中的牡丹花也靈光黯淡似要凋枯,忙推了推他。「她支撐不住了,快去幫忙。」百花精靈每一個都是唐小山費盡心力從蓬萊靈花叢中擷取花朵的仙靈之氣和血凝煉培育出來的,少了一個都是巨大的損失。

    「那我下去,一會兒就回來,你不要走開。」

    鐘長天頓了頓,不等水雲秀回答便飛身落到了陣中,護在牡丹前面。

    噫?水雲秀心中微訝,還以為要費一番唇舌他才會去呢,什麼時候他這麼熱心助人了,莫非他和這牡丹之間有什麼古怪?

    「鐘長天!?」牡丹絕望中驚喜地見到自己的夢中人出現並擋在自己身前,心中說不出的甜蜜酸楚和委屈。她可以冀望他並不是完全對她無意的、他還是關心她的麼?「你果然在洛陽!」

    「你來洛陽做什麼?算了,你不要說話,先恢復靈氣再說。」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對她就像對其他花精一樣,從未理睬過,但她執著不變且不默默的付出後來真讓他注意到了,心裡也曾因為孤寂的等待因為那瞬間的感動而產生擺脫愛水雲秀的想法,可惜這個想法堅持不到三天便夭折了,他做不到!

    牡丹清妍優雅,嬌美溫柔,可她的吻和擁抱,他沒有感覺,心一如晴空般澄靜清朗。水雲秀是不同的,與她在一起時,他有依戀,有溫馨,有佔有……親近她時,體內的血液會熱騰起來,心跳加快,渾身每一個細胞彷彿自有感覺地顫抖、歡暢和活躍,有如置身狂濤焰海之中。要忘記水雲秀,還不到三天他便辛苦得好像過了三千萬年,他才發覺,她的風姿絕笑靨早刻入他的靈魂裡,抹也抹不去了。

    鐘長天伸手懸在她手上快要枯萎的牡丹花上,瑩瑩的淡彩柔光將花包裹住,只一眨眼的功夫,憔悴欲凋的牡丹花立即變得晶瑩鮮嫩、芳香撲鼻,牡丹原本因耗盡靈力而顯得有些蒼白的俏臉也紅潤了起來,額間的牡丹花印也顯得金光熠熠,靈氣逼人。

    「謝謝你。」她愛戀地凝望著他。

    鐘長天淡然地放開手。「你先走。」

    她不走,牡丹輕抿了下唇,挪了挪腳,卻更貼近了他。「我——」

    這人是誰,修為竟高到這個地步!四個道士吃驚地望著這一切,其中穿紅色道袍的道士按耐不住地喝道:「你是誰?奉勸你快快離開不要插手我們捕捉這花妖!」追了她七天七夜,就快要抓到,怎麼甘心因這來歷不明的程咬金就放手。

    「花妖?」

    鐘長天鳳眼一睨,唇畔浮起淡淡地諷笑,「你們看清楚,她像花妖?她是蓬萊花仙!即便她是花妖又怎麼了?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非得你們來替天行道!」

    「蓬萊花仙?」穿白色道袍的道士有些不信,蓬萊仙島出來的花仙有這麼不濟事麼?連他這個太虛觀的弟子也打不過,怎不令人懷疑。倒是面前這憑空出現的男子,飄逸的氣質如日如月般澄澈,威儀天生,深邃的鳳目神光淡掃卻有如實質地壓得他心頭透不過氣來,渾身好似被他看得通通透透沒有一丁點秘密,生出無以匹敵的感覺,令人不敢小覷。「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鐘長天嗤笑,「看不出她仍精魂幻化渾身皆是靈氣所聚麼?若非沒有堅韌的肉體,及她本身的修行還淺,你們憑什麼將她逼到這地步?我現在心情不好,識相的話快滾。」

    「她是靈氣所聚?」這麼一說,四個道士狐疑的眼中光芒陡盛了起來,緊盯著牡丹不放。這種純粹由宇宙精華中產生的精靈若能煉進丹藥裡,好不容易修到元嬰期的他們不但可以一舉達到分神或靈寂期,說不定還渡劫有望。

    他們貪婪的目光令牡丹瑟索了一下。

    「怎麼?」鐘長天目光淡冷,慵懶悠然的語音中透著說不出的寒意。

    「就算她是蓬萊花仙,也得乖乖跟我們走!」眉尾長著顆豆大黑痣的青袍道士眉頭一顫,對白袍道士作揖道:「海見師兄,這女子是陛下所要之人我們斷不可放過。」

    「師兄,我們不能違背聖意。」其他兩道士也同聲說道。

    「這個……」高瘦的白袍道士不由有些猶疑,聖意師命難違,但他也不能不考慮蓬萊仙境對修真界的影響,搞不好順了聖意師命他還是兩頭不討好……凝睇著俏立在鐘長天身旁仙姿楚楚的女子,他眉頭微蹙,這麼清靈剔透的氣韻他先前怎麼會看不出來不是普通的花妖所能具有的?考慮了半晌,他朝鐘長天打了個稽道:「我等也是奉旨行事,不論這位仙子是否來自蓬萊還是請她先跟我們回皇庭一趟,我們保證不傷她分毫,至於是留是放得由聖上說了算。」

    奉旨行事?一聽就是奸臣走狗會說的話。他敏銳地瞇起眼:「一個人間帝王竟敢插手修真界跟天界的事,試圖打破人間季節規律,這其間,不會是你們在作怪吧?」

    「我們的師傅正是太虛觀觀主,當今國師,你……」青袍道士話還沒說完,突然發現自己身邊的空氣都被瞬間抽光,成了真空狀態,而他甚至才張大了眼,就給暴襲而來的冷芒砸中臉龐,不但冰住了五官,還被這股巨大的彈力給撞飛了出去,耳邊迴響著鐘長天冰冷輕忽的話:「很好。」

    鐘長天話才出,其他的三位道士立即察覺不好,拋出拂塵幻化出萬道劍光直刺向鐘長天,可惜出手還是慢了些,他連擋也懶得擋地任那些平時連妖魔也懼怕的劍光穿射在他身上,優雅的手彈琴撫弦地虛空一按,空蕩蕩的虛空裡卻彷彿生出了無數雙手將他們揪向前,眼睜睜地看著懸在空中陪伴了他們多年、由他們師傅親賜的拂塵爆成了灰粉,這才發現自己面對的這個男人到底有多麼恐怖!「我早說過了我今天心情不大好,不是嗎?」微瞇著眼,俊偉的臉容笑得有些慵懶邪惡。「真是太好了,令我心情不好的原因原來正是你們呢。」什麼狗屁太虛觀,狗屁的國師,觀的什麼天象,進的什麼言,搞得皇帝異想天開辦百花宴,弄得他和水雲秀想好好吃一頓飯也不成,還聽她說了那些令他氣怒得快爆的話……

    五指一伸一彈,道士們被狠狠地拋摔了出去。

    牡丹張大了小嘴,愕然地看著幾個纏了她幾天幾夜,差點讓她精魂散盡的道士被鐘長天拋去吸來、吸來拋去地耍著玩,中間還不時噴噴水、烤烤火、砸砸冰雹、電電天雷……原本一身浩然聖氣、高高在上的修道者這會兒全狼狽得看不出人樣,這、這這簡直太誇張了,好歹他們、他們也是道友啊,他就因為心情不好這麼折騰他們?瞧那些道士不翻眼不抽搐了,快死人了吧?鐘長天這個人,她怎麼愈看愈覺得比傳說中的魔王還可怖?!想來當初在三丈上他毫不客氣地將她那些脫光了衣物的姐妹們冰凍後拋出天心閣還算是手下留情了……

    「記住,我叫鐘長天,以後再讓我撞上你們做出令我不高興的事,小心我將你們串起來當魚燒……」他俯視著奄奄一息的四人,神清氣爽地囑咐道。

    他們根本跟燒魚沒什麼兩樣了吧?牡丹說不出話了,她是生長於蓬萊仙島的花精,從來就不懂得人世間的種種惡性,就連這些道士曾逼得她快散功她也是怨恨過後就忘,從來沒想過什麼報復之類,對鐘長天這種行為很難理解,只覺得他就比傳說中要吃人的魔王還要來得令人畏懼。

    胸中的悶氣總算去了一些,鐘長天拍了拍手,直起身,睨向呆立一旁的牡丹。

    牡丹倒退了一步。

    他上前一步。

    她再退一步。

    他眉梢斜挑,乾脆站住腳步,雙手環胸地瞅住她。「你沒事跑出來做什麼?」

    「我、我幫花主尋找其他偷跑出來的姐妹……」她不敢說她是來找他的。

    「你的法術不行。」他不客氣地說,「你也知道現在的情況了,整個中華大地都有人在搜捕你們這些花精,你還是回蓬萊去吧,其他人的事唐小山自己會處理好的。」

    「你、你關心我啊?」她小小聲地問,聰明地聽出他話裡淡淡的關心。

    「總之,如果不想給其他人添麻煩的話就回去,不然就改變一下你的形貌,收斂一下你的靈氣,我要走了。」他飄身而起,不想跟她糾纏下去,給她不可能實現的希望。

    「等一下。」她也騰身飛起,柔膩的小手抓住他的長袍一角。

    他黑幽的瞳眸一轉,她立即放開小手。「我、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嗎?」

    「不行,我有其他事。」

    「我、我不會妨礙你的。」她清靈靈的眼眸直盯著他的,眼中滿是渴望。

    她真的很單純很認真,他雖然不喜歡她,但他從她身上好像看到了自己對水雲秀的心意,心總會不由地軟下,也許是藉由同情她在同情自己,安慰她就像在安慰自己。但這種同情與安慰會害了她以後的修行,他能做到的事,她不一定能做到。拒絕是必須的。

    「你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妨礙。」他冷淡無情地說,在她淚水盈眶時瞬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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