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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人行

作者:翔翔

    新月兒五個指頭有節奏的在桌面上輪敲著,發出悅耳聲音。看著幾個悶聲不響的人,她忽然冒出一句:「舒展,你自己咋個想的?」

    舒展摸著衣角,小聲的說道:「我……我去是想去的,不過……我還要問問別人意見,再說了,店裡面我一走開的話……」

    新月兒皺著眉慍道:「哎,我說你這個人啊,啥子都好,就是做事情婆婆媽媽的。一個大男人,思前想後的,為必然二輩子的你都要考慮周全了阿?做大事情的人要學得會取捨,該爪子就爪子,想、想個麻花兒!」

    舒展給她連珠炮般的話語砸得臉緋紅,諾諾道:「是,是,老闆娘你說的黑對,我是有點肉。好嘛,我還是想去的,就這樣子嘛,我還是去!」他慢慢給自己打氣,最後肯定的說了出來。舒展這人脾氣好性子慢,不過決定的事情必然不會更改。

    新月兒輕輕歎了口氣,轉過身去藉著撩頭髮的功夫在眼角飛快的一抹,不讓人看見隱約的淚光。她勉強的一笑,溫言道:「這才對頭。多出去闖闖,男孩子終究要長成男人的。店裡頭的事情不要多想了,你那個妹兒也不要多想了,來日方長三。出去就要好生爭口氣,給我把臉繃起,闖出個名堂來哈!……嘿,你!不要抓瞌睡,澡瓜!你娃跟到起舒展切上海,聽到沒有?」

    澡哥不滿的抗議道:「為啥要我去?我剛安定沒幾天,休息休息……」

    「也,給臉不要臉哇?老子看到起你個瓜批臉麼兒就心煩,剛好死遠點兒!醜話給你說到前頭,放精靈點點兒,要是舒展他出啥子問題,老娘拆了你的肋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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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從來不跟男的一個房間睡!不幹,死都不幹!」澡哥氣鼓鼓的在前台大喊大叫。

    小五眼尾都不掃他一下,冷冰冰的說:「隨便你,你喜歡一人一間我沒意見,愛住金茂總統套房都可以,你一個人住,翻跟頭也沒問題……不過,錢你自己付!」

    「哎,說起錢就見外了嘛,大家都這麼熟了,何必呢。要不然這樣,小五你看我年紀也不小了,是穩重忠厚善良誠實的男人,不如……不如我和你住一間吧?」澡哥說著說著,眼睛裡就冒出淫褻的光來。

    「Daydream!」小五拿過房卡,把手裡箱子往澡哥懷裡猛地一扔,扭頭就往電梯廳去了。澡哥身子瘦弱,這一下站不住樁子,騰騰騰連退好幾步,直跌入身後一個大咪咪美女的懷裡,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舒展站在一旁偷樂,看他上下其手,忙亂了好陣子才把美女扶了起來,不知道私語了些什麼,神采飛揚的走了回來。

    「搞定!今天晚上我沒空了,要陪美女喝酒道歉。大哥,江湖救急,贊助幾百大洋吧!」澡哥得意洋洋的摟著舒展肩膀,不由分說的把手上行李都丟了過來。舒展看著他的臉,堅持了幾秒鐘,終於在水汪汪的「大眼睛」前面敗下陣來,不情不願的摸出200塊錢來。

    從金玉蘭廣場的二十五樓看下去,上海的夜景絢爛奪目,橫貫東西的高架橋彷彿一道光束,越過夜空。遠遠看見一棟一棟形狀各異的高層建築,燈光透過玻璃幕牆,把城市裝點得多姿多彩。舒展扶著玻璃窗,把整張臉貼在上面,冰冷的感覺很不真實。

    想起三年前的一幕幕,彷彿就在眼前。跟著師傅的時候,半點腦筋也不用,自在悠閒。是不是現在也要像個男人一樣,去闖一片自己的天空呢?紛亂的印象片斷從未如此洶湧,在腦海裡不斷翻騰,羊一、風哥、阿蘇、B哥、毛總和銀髮男人,一張張臉孔不停的在眼前旋轉。舒展只覺得渾身無力,腦袋裡昏昏沉沉的,連忙衝進浴室,從冷水淋了淋腦袋,這才清醒了些。

    「去他的,還是不要想了,到時候再說吧,隨便些好了。」舒展仰把叉倒在大床上,把身體伸開成一個大字,舒服的打了個哈切,就這麼睡了過去。

    大概到了半夜三點多鐘,澡哥才晃晃悠悠回來了。滿身酒氣,臉上還有幾個唇膏印子,嘴裡呼嚕呼嚕的說著渾話,也不洗漱,倒下就睡。

    一大清早,就被單小五給叫了起來,舒展睡眼惺忪的只是嘟囔了幾句,澡哥可不依了,衝出走廊就開罵,親切問候了單同志的諸多親屬,舒展拽也拽不住。單小五這次倒是好涵養,不動聲色的靠在門旁,手裡端了一杯蘇打水,彷彿什麼都沒聽見。

    澡哥罵了半天,忽然一口氣上不來,劇烈咳嗽起來,單小五幽幽的笑著說:「哼哼,你力氣挺足的阿,看來少睡一點也沒啥嘛。」

    澡哥瞪著眼怒道:「少睡?老子根本就沒睡!一晚上辛辛苦苦出去找線索,剛準備休息,就給你吵醒了,弄你嘎嘎的!」

    小五眼睛一亮,忙追問道:「線索?什麼線索?」

    舒展在身後輕輕戳戳澡哥,小聲道:「澡哥,你,你不是出去喝酒泡妞了麼?有什麼線索阿?」

    小五耳朵很尖,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我還以為你真的出去幹活了呢,原來是尋歡去了……真風流阿真風流!」

    澡哥不屑的癟嘴道:「小姑娘懂個屁,老子是工作娛樂兩不誤。看看,這是什麼?」他從屁股口袋裡面摸出張皺巴巴的名片,炫耀的在小五鼻子下面晃了晃,大聲念道,「咳咳……星辰娛樂集團……蘇美小姐……哦惑!不好意思,拿錯一張,這個才是,各位觀眾對不起,咳咳……梅隆鎮酒店廚師長許昌富。聽說過沒有?」

    小五著急的想把名片拿過來看看,澡哥卻一縮手,飛快的揣回兜裡去了。舒展瞟到一眼,上面分明印的是:茂名南路BABYFACE定座電話XXXXXXXX,忍不住偷笑,知道澡哥又在調侃小五。

    小五連忙追問到:「你昨晚同他見過面了?我知道他的,剛剛新敗於神秘高手,你居然能聯繫到他?他說了些什麼?」

    澡哥神氣的一轉頭,進了衛生間漱口去了,小五不依不饒的追了進去,繼續問道:「到底怎樣阿?你是不是裝神哦?」

    澡哥被她一激,泡沫亂噴道:「你才裝神!我昨天晚上跟他約好了,今天晚上晚上碰面,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真的阿!?」小五一喜,旋即試探的問,「是我們都可以去的吧?」

    「當然了……咕嘟嘟嘟……」澡哥漱了漱口,用力的吐在洗臉池裡,見小五喜出望外,又補充了一句,「時間地點都約好了,誰都可以去的,不過不曉得你介不介意哦?」

    小五哧的一笑:「這有什麼介意的,還沒謝謝你呢……」

    「誒,謝謝就免了,有心的話幫我開個單間。跟舒展一起睡,實在不方便……那個、那個睡不舒服。對了,我跟老許約的晚上七點,大東海桑拿中心,大家邊蒸邊談。」看著單小五大張著嘴,呆若木雞的樣子,舒展再也忍不住了,狂笑著跌倒在床上。

    「砰!」小五狂怒而去,把門摔得震天響。舒展吐了吐舌頭說道:「老大,會不會玩得過火了一點阿?」

    「過火?我還嫌不夠呢!小毛丫頭,整天個兒盛氣凌人的,不給她整伏貼了,老子這個名字就倒轉過來寫!」澡哥對著鏡子悠閒的梳著頭髮,狠狠的說。

    舒展還是有些猶豫:「但是你真的約得到那人啊?我看你那張名片明明是……」

    說起名片,澡哥一下子就來了精神,轉頭讚道:「今晚上澡哥帶你也去high一high,乖乖,這個BABYFACE真她媽的不錯,美眉身材那個贊!dj打碟這個正!實在是爽歪歪!……哦,你說那個老許阿,絕對沒問題。你知道他跟我什麼關係?原先一起喝酒打炮,是穿一條褲子的哥們兒!等下我給他打個電話,毛問題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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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澡哥嘴巴上隨便調侃小五,不過卻沒有真的約到桑拿房,而是選了個挺清靜的茶餐廳吃晚飯。小五雖然氣順了些,不過依舊拉不下臉,氣鼓鼓的坐在一旁,飯也不吃,只是弄了杯絲襪奶茶品著。對於這個號稱正宗的港貨,舒展還是很有興趣的,吃一口叉燒飯來一口奶茶,覺得很滋味。叉燒豐腴甜美,濃香裡透著南國的風情;奶茶同以往吃的都不相同,茶味和奶味細膩的糾纏在一起,入口之後偏偏又在舌尖子上分了開來,茶還是茶、奶還是奶,分外的有意思。

    澡哥草草的扒了幾口飯,點上根煙悠閒的翹著腳休息;那個老許坐在他對面,四、五十歲光景,頭髮向後大背,用發蠟梳的一絲不苟,隱隱傳出一股子難聞的味道,人不胖但是看上去沒精打采的,兩個眼袋聳拉得老大。

    他沒吃幾口,有長吁短歎起來:「哎,哎,哎……」

    澡哥把煙灰一彈,罵道:「衰貨,整天歎阿歎的,跟老娘們兒似的,煩不煩阿?」

    老許用勺子舀了點粥起起來,伸到澡哥眼前埋怨道:「儂窺窺,各個麼事能吃啊?他母親的好幾年不見,就招待我這個?還是以為阿拉好歹花園酒店連吃帶玩一條龍呢!沒義氣……」

    「干!老子又不是周正毅,有毛的錢請你happy。老許,人要知足,你看,這裡環境也錯,蒼蠅不多,說話自在方便,再說了,一個人3、50塊就搞定,多好啊。看你兩個大眼袋子,肯定晚上又出去幹壞事了。」

    老許一樂,旋即又哀聲道:「我也想啊,不過現在……現在是有心無力阿,都是快五十的人了,老婆那裡交公糧都吃不消,還有精神出去花花?倒是你啊,我看你精幹巴瘦,當心有那麼一天,弄得個精盡人亡!到底啥事體,老子昨晚看女排看得太晚,還要趕回去補瞌沖呢!」

    他倆說的話極粗俗,舒展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單小五卻早受不了了,端著杯子就躲到了旁邊一台。澡哥朝小五輕蔑的一笑,悄聲對老許說:「我這次來,是人家托我打聽個事兒。聽說你叫人家給單人PK了?來來,透露點內幕。」

    老許倒吸一口涼氣,驚道:「小赤佬,消息哪裡來的?你怎麼會知道?剛剛沒幾天的事情啊。他母親的,這世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澡哥把腳翹到桌子面上,得意的說:「老子是什麼人,就你這屁屁事還逃得出我耳目。不要不好意思了,我老早說過了,你這個人水平嘛一般一般,排場總是搞得很大,遲早一天要給人踩了,能混到今天算你運氣。快說,你怎麼輸的?」

    老許還沒有答話,舒展忽然插了一句:「大叔,同你比試的是不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一頭白髮長得很酷,做的菜都是些很詭異的東西?」

    老許搖頭道:「年紀同你說的差不多,不過頭髮倒是黑的,可能不是你說的那人。」

    舒展追問道:「那他的廚藝呢,有沒有那種……那種很……怎麼說呢,很噁心的東西?」

    老許沒有馬上答話,低頭沉思了半晌,聲音低沉道:「沒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澡瓜你知道,我這個人雖說算不上羊大師這些個風華人物,但對於做菜,我敢說絕對ok的。這一行表面上看起來單純,其實私底下水渾得很,大家勾心鬥角的,什麼爛污事情都有。我能夠在梅隆鎮做足十二年,靠的就是這一雙手。」他說著說著攤開雙手,這一雙手掌根寬厚,手指粗短有力,指掌間都是厚厚的玉色暗繭。舒展一看便知,這人手上功夫絕對是有十分火候,立時心下敬佩起來。

    老許深情的凝視著手掌,雙目裡閃爍著不知名的情緒,繼續說道:「三十年寒暑功,竟然完敗於人,真是不甘心啊。哎,不過話說來了,再來個一次,一樣是輸而已。這個年輕人雖有些驕橫無理,不過他手底下著實太硬了,一手菜燒得中正平和,完全是最正統的路子,不耍半點花腔,就是堂堂正正壓死你那種。」

    舒展驚歎道:「啊!?難道又出了另外一個神秘高手?太出乎意料了!」

    小五也湊過來,豎起耳朵偷聽,澡哥在旁邊抓住機會又刺了她幾句,說得小五臉通紅。老許倒是沉浸在那時的情境裡了,閉上眼睛喃喃道:「剛輸了那晚上,一夜沒睡,一直後悔為什麼不放下架子,選拿手的同他比上一比。不過後來慢慢就想通了,那年輕人手在我腦海裡盤旋,一招一式清清爽爽,毫不拖泥帶水。堂堂正正的醇和氣質,我是比不來的,無論哪一方面,都落得下風。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澡哥又點上一根煙問道:「你輸了正常,老子如果賭馬就不會買一匹幾年不跑的老肥馬。這二年你日子過得勻淨,賣賣嘴皮指揮人就可以,敢說水平還當不到十年前,那時候你還有點小道道的。算了,不說這些,你看不看得出來那傢伙來歷淵源?」

    老許被他說得臉一紅,羞道:「你母親的,你才是馬!不過確實這幾年干管理有些懈怠了,哎,後悔也來不及了。現在既然輸了,也就沒機會再從頭來了,還好,差不多也好退休了。說起這個年輕人,我倒看不出來他的套路。你知道我是上海本幫菜,絕對的老底子,這個人同我切磋的時候,無論手法技術火候還是味道,都是很純正的海派。可是我聽說他和滿福樓韓麻子對局的時候,使一手粵菜技藝,叫麻子也歎服。搞不清楚,這人到底什麼來歷,好像憑空裡冒了出來,委實納悶死了。」

    澡哥和小五聽到這裡,面色都凝重起來了。一改往日嘻皮風格,剛洗完澡正色道:「看來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好對付的。要知道,詭異的東西雖然能一下震懾了人,可終究不是正道,必然有辦法對付。做菜做到中正平和的境地,就不是一般人可以的了。聽你說來,他還是涉獵百家,那就更討厭了。我看,這事情不太好辦。」

    單小五也有些猶豫:「粵菜同滬菜根本是風馬牛,他居然可以面面俱到,飲食一道,浩瀚如海,旁人游個幾米已經是不容易了。想不到……我們恐怕不是對手……」要叫倔強的小五說出認輸的話來,這個神秘高手,真有不戰屈人的威勢了。

    幾個人愁眉間,忽然有人輕快的笑起來,卻是舒展。他端起手裡奶茶一飲而盡,微笑著說:「喂,我說你們幾個,真是好笑。沒有比過怎麼知道就一定不行呢?人生難得有幾次機會同高手過招阿,我覺得身上都發燙起來了。再說了,就算輸了也沒什麼大不了,最多我回去繼續干我的小廚子,澡哥你還不是一樣跑堂?哈哈!」

    老實巴交的舒展,站直了身子,驀然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勢:不欲壓倒任何人、卻也不被任何人壓倒的醇和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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