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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土匪

作者:宇昆

  甲山,是以山溝東側緊連的五座石峰而得名。此峰突兀高聳,四面皆為峭壁,傳說為北宋年間楊六郎駐軍晾甲之地,當然,這僅僅是接近於神話的傳說罷了。順著山溝向南十里,在山溝的出口處有個四十來戶的小鎮,叫做「武場」。這裡緊鄰承德縣通往平泉縣的大路,往西距下板城二十里,往東五十里進入平泉縣境。

  跟著張寶堂在山溝裡轉了大半天,終於看到了人家。幾間低矮的破草房稀稀落落的矗立在山坡上,溝底結冰的小河還沒開化,除了遠處傳來的幾聲狗叫,見不到一個人影。「真是個窮地方!」我暗自歎氣。

  此時張寶堂的興致倒是很高,指著西面較為平緩的紅土坡道:「這是『西山坡』,翻過山坡就到董家燒鍋啦!」

  「你那個兄弟家裡頭做燒酒麼?」我揉了揉已經酸痛的兩腿,準備上山。

  「呵、呵……裝個樣子唄。」

  聽了這話,我腦海中浮現出「楊子榮智取威虎山」裡的一幕——「天王蓋地虎!寶塔震河妖!……」——我可是一句黑話也不會說呀!到時候可別讓人家挖了心肝下酒才好。但事已至此,也只好跟著張寶堂去闖一闖了。

  到了坡頂往下一看,果然一個用土牆圍成的院子座落在山坳裡,正房、偏房不下十間,角上修著兩個小「炮樓」,看來規模不小。「這就是『土匪窩』麼?」我有些失望。這裡雖然隱蔽,但從戰術角度看很容易被包圍,而且明顯沒有考慮到如何應付空中偵察。

  「四哥?是四哥回來啦!」一個手提土槍的半大小子從樹下的草窠子裡鑽了出來,縱身跳到張寶堂面前。可以看出來,這個滿臉灰土的傢伙很是興奮。但當我走上前去的時候,這小子眼中的懷疑與敵意就暴露無遺了,不過我對他手中平端著的那桿燧發槍倒是沒怎麼擔心。

  「四哥,他是?……」

  張寶堂此時也相當高興,「自己人,沒事兒!」轉身向我介紹,「他叫侯猴小兒,過去還給我抗過槍吶……」說著推開院門就往裡走,嘴裡還問道,「董大當家的呢?」

  侯猴小兒緊跑兩步,拽住張寶堂輕聲道:「董當家的沒啦!」

  「什麼!」張寶堂一愣,「那現在是誰當家?」

  正說著,正屋的門被一下推開,「哎呦!這不是四寶兄弟麼。怎麼,不在城裡頭發財啦?」長著一口碎牙的中年人滿臉堆笑,迎了出來。

  「看來李炮頭混的也不錯嘛。」張寶堂拱了拱手。

  「嗨!頭年兒的時候(算的是陰曆)董大當家的跟人家摟上火,吃了炮子兒啦。沒辦法,俺也只好在這兒先頂著……這位是?」

  我拱手見禮,「鄙人朱江,從奉天來。路經貴地,實在是打擾了。」

  張寶堂也在一邊強調:「這是朱醫官,在奉天城裡可是大人物……」

  李炮頭面色一沉,但隨即笑著回禮道:「在下李有錢,人送大號『李鐵嘴』。 鄉下人沒見識,讓朱醫官見笑了。」

  這時各屋的人都已經聞聲來到院子裡,足有二十多號。匆匆用眼睛一掃,果然是一群「鬍子」:各人雖然衣著不同,但大多還是把漏了棉花的棉襖用截草繩紮在身上,胸口的肋條骨清晰可見。有兩三個人手裡提著套筒,其他人都空著手。(此時我才注意到『李鐵嘴』腰裡別著把「單打一」)——土匪混到這個份兒上,看來也沒什麼出息!

  眾人裡有和張寶堂認識的,都一一打了招呼。只聽『李鐵嘴』說道:「按照道兒上的規矩,凡是從桿子裡頭『滑』出去的,要想回頭可不是那麼容易……四寶兄弟,你說是不是呀?」

  話音剛落,院內的氣氛立即緊張起來。張寶堂的身子輕輕一抖,但隨即笑道:「這事兒當初可是董大當家親自定下來的,幾個老兄弟也都親見。雖然董老大不在了,但這兄弟情份還是要敘敘的吧?」說著看了我一眼,把身上的背囊解了下來,「正好大夥兒都在,先把帶來的年貨給大夥兒分分。」

  一捆膠鞋被分給了十幾個年紀稍大的「炮手」後,『李鐵嘴』的面容變的難看起來。我見機掏出挎包裡的雙筒望遠鏡,來到『李鐵嘴』面前,「鄙人與李大當家的初次見面,區區薄禮就當交個朋友吧……哈、哈!」

  『李鐵嘴』眼中流露出貪婪的目光,轉臉一笑,高聲喊道:「猴子丫!把那隻老母雞宰了下鍋。今個咱們好好喝一頓,給朱醫官和四寶兄弟接風!……」

  酒是難以入口的白薯酒,菜是「小雞兒燉蘑菇」和一瓦盆鹹鹽粒子。人多肉少,我只好把帶來的午餐肉罐頭和壓縮餅乾「貢獻」了出來。除了張寶堂,其他人哪見過這些,頓時「賓主」盡歡。言談之間,「山外的世界」從我口中會聲會色的描繪出來,眾人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而這些都從張寶堂那裡得到了印證。

  侯猴小兒湊趣的問道:「醫官老總,既然外頭那麼好,你和四哥咋還回來啦?」

  「如今外頭來了日本人,他們霸佔我們的地,搶我們的糧食,見到中國人就殺、還糟蹋女人!過不了多久,那些日本人就會打到這兒來。我和張兄弟打算拉桿子和他們拼了,把那些王八羔子趕走!」

  「那不跟大清國時候的洋兵一樣麼?聽老人講當年都佔了紫禁城啦!」說話的那個傢伙立即贏得了其他人的尊敬。

  「差不多吧……那些日本人也叫做東洋鬼子,只是比過去的洋鬼子還狠。這次他們是來了就不打算走啦,非得把咱們中國人殺光了不可!照此下去,哪有咱們的活路?」

  幾杯燒酒下肚,眾人群情激奮,當下候猴小兒就嚷著要出山打東洋鬼去。惟有『李鐵嘴』獨自垂頭不語。

  夜深人靜,我和張寶堂久久不能入睡。

  「……看來李碎嘴子今天是有心要放倒我呀!」張寶堂一邊擦槍,一邊輕聲說道。

  對於這種局面,我心裡自然也是七上八下,「等到翻臉的時候,你說有誰能站在咱們這邊兒?」

  「難說。」張寶堂搖頭歎氣,「有幾個過去要好的弟兄今天都躲著我啦!」看來他也心中沒底。

  「四哥!」正說著,侯猴小兒閃身進來。我暗暗吃驚——人都進屋了,腳下竟然沒出一點聲音!侯猴小兒蹦上土炕,「李碎嘴沒安好心,四哥你快走吧!要不,我跟你一起走。」說到這裡,扭頭瞅了瞅我又接著低聲道,「前兩天李碎嘴帶人從承德街(承德市,當時稱承德街)綁了兩個外地人,看上去都是有錢的。我聽李碎嘴私下裡說,等拿了錢,桿子就『扯』到東邊兒去!」

  「感情這『李碎嘴』要往東北跑呀,要是當了漢奸那還得了!」心裡一緊,我連忙問道:「人關在哪裡,有人看守麼?」

  「捆在後院碾房,結實著吶,用不著盯著……就是茅坑對面的那間。」

  我點了點頭,「老四,你帶猴子去盯著李碎嘴,我去看看那倆人,咱們就是走了,也不能讓李碎嘴得逞。」說著將頂上子彈的手槍望後腰裡一別,推門走出屋子。假裝向守在院門口的「哨兵」問清了茅坑的位置,我大搖大擺的走到後院。

  一輪明月高掛天際。躲在用玉米桔圍成的籬笆後,靜靜的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提著槍捏手捏腳的走到碾房門口。側耳聽了聽,我伸手將眼前的破板門輕輕推開,邁腿往裡走。

  眼睛尚未適應屋裡的黑暗,之見身前火光一閃。「有埋伏!」耳畔槍聲響起的同時,胸口感到被重重一擊,腳下一拌,我仰面朝天摔出門外。幸虧有綿大衣和防彈背心擋著,否則這一槍非要命不可。即便如此,仍舊感到嗓子眼裡一甜,一時間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兩個人影跨出碾房,「去看看張四寶那小子貓到哪兒去啦。哼!早就出這傢伙來意不善……張四寶勾結外人,死路一條!」李碎嘴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恍惚間,還看到他在往自己的那支「單打一」裡裝填著子彈。能不能保住小命在此一舉,強忍著疼痛,我扳開手槍的保險,躺在地上衝面前的兩人連連射擊,直到將彈夾內的子彈全部打光。

  槍聲早已驚動了所有人,片刻之間,我被一群明火持仗的土匪團團圍住。「李當家的和六子都被朱醫官打死啦!」「要這小子償命!」「剝了他的皮……」面對步步緊逼的火銃和梭鏢,我簡直喪失了生還的希望。

  「乒!」的一聲槍響,張寶堂跳到眾人面前。「等等!都聽我說兩句!」此時天寒地凍,但他額頭上還是滲出了汗水,「看看你們跟著李碎嘴過的都是什麼日子?有上頓沒下頓的。既然今天他死了,咱們大伙不如索性就跟了朱醫官,吃的飽穿的暖,將來還能混個前程!」

  眾人手中的武器垂了下來,圍著我與李碎嘴及另外一個「倒霉蛋」的屍體猶豫不決。

  「大夥兒知道董大當家的是怎麼死的麼?就是李碎嘴打的黑槍!」侯猴小兒的及時「揭發」令眾土匪終於有了一個體面的借口,紛紛站到了張寶堂和候猴小兒一邊兒,「我呸!這李碎嘴真他*的不是人,說不頂哪天就把老子賣了!……」「對,死了活該!從今往後咱們就跟著朱醫官吧。」「……朱醫官就是咱們的大當家!」

  雖然此時我心裡仍舊忐忑不安,但面對此種局面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表態了。當下抱拳說道:「承蒙諸位兄弟看的起,那我就當仁不讓撐起這個家!今後大伙跟了我朱某人,就不用窩在這窮山溝子裡受苦啦!我保證讓人人都吃的飽,穿的暖,將來有家有業娶上媳婦。如違此誓,必遭天譴雷劈!」

  接下來,由張寶堂操持著,眾人在前院設了香案,擺酒殺雞。面對跪在面前「宣誓效忠」的二十六個土匪,我卻沒有找到一絲小說裡「坐山雕」的感覺。至於倒在後院的兩俱屍體,此時已經被拖出去埋了。如此巨大的反差,讓人覺得身處夢中……

  天已濛濛亮,我卻沒有絲毫睡意。如何攏住手下這二十多號人,是當務之急。誰能保證這裡頭沒有尋思著打自己「黑槍」的傢伙呢?這樣的「隊伍」是拉不出去的。而且今後打家劫舍的勾當是輕易不能再干了,這裡的老百姓連自己都吃不飽,搶他們能有多大「油水」?跟軍閥湯玉麟動手,又沒有這個實力。思前想後,只能靠搬出洞庫的那些物資給養度過一段日子再說。

  打發張寶堂帶著從李碎嘴那裡搜刮到的五十塊大洋下山去買騾子,我乘機見了被綁來的兩個「肉票」。一個穿著貂皮大氅,看來是個跑買賣的;另一個身著一件灰布綿袍,帶著眼鏡,猜不透身份。兩人都是五十歲上下,此時精神顯得萎靡不振。各式各樣的主意在腦子裡轉了半天,我還是打消了從這兩個人身上賺贖金的念頭。鬆了綁,將二人請到堂屋。我當先深鞠一躬道:「實在是委屈二位先生啦!原來此間的匪首已被在下擊斃。麻煩二位在這裡休息一兩日,養足精神,再由鄙人親自護送先生下山。」

  「哎呦!如此說來實在是感謝小哥的救命之恩啦!昨夜聽外面喊『醫官』、『醫官』的,莫非便是閣下?」

  「聽閣下言談,並非鄉野之人,緣何淪落此處?」

  我腦筋急轉,心知自己編造的身份不易瞞過這兩個人,但也只好硬著頭皮說道:「在下姓朱名江,字濟民,原本是在長春任職。如今東北三省被日寇侵佔,無奈之下才逃了出來。至於如今陰錯陽差之下成了此地『匪首』,其中經過頗為離奇,真是一場奇遇呀!」

  好在對我的這番解釋,二人並未深究,也各自道出了姓名,穿著貂皮大氅的名叫冀向東,是多倫城裡「興和盛」商行的大掌櫃;穿綿袍的年紀大些,叫蘇紀忍,早年出洋留學,在北平政府裡還做過官。

  言談之中,蘇紀忍出言勸道:「如今北平由張副總司令主持大局,蘇某在北平也頗有一些關係,以賢侄的能力不愁謀個更好的出路。賢侄不如就此入關,怎都好過在這荒山野嶺之間虛度時日。」

  「不瞞蘇先生,卑職原本也是作此打算。但觀日寇得寸進尺、步步緊逼,大有圖謀熱河,威脅華北之意。倘若國人再不抗爭,尚不知還有多少國土將淪落敵手!如今東北三省民眾紛紛挺身而起,組成抗日義勇軍逐日寇、懲漢奸,確實值得我輩效仿。故此晚輩斗膽,打算拉起一支武裝打回東北去,至不濟在此地組織民團,待敵軍西犯之時與之周旋到底!」

  聽我如此說,蘇紀忍也就不再勸說。到是一旁的冀向東插嘴說道:「鄙人常年來往於平津熱察三省之間,熱河省內的官員也長打交道。說實話,真要是日本人的軍隊進攻熱河,要想確保寸土不失,怕是不易呀!」

  我當然知道,留給自己的也只有一年的時間了。即使有了秘密洞庫中的武器彈藥,到時能否擋的住日本關東軍的進攻仍然是希望渺茫。「唉!國家淪落至此,我輩只能抱荊珂之志——唯以死報國而已!」這話贏得了蘇紀忍、冀向東兩人敬佩的目光,可我心內卻在暗自疑問,「真要到了關鍵時刻,自己能做到像楊靖宇、趙一曼那樣麼?……」

  當天下午,我就帶著張寶堂等十幾個『弟兄』牽著騾子、扛著扁擔,回到了滴水巖旁的小山洞。吩咐張寶堂領人把藏在裡面的物資統統搬回去。當將第一趟搬運的食品、被服運回董家燒鍋的時候,大院裡上上下下跟過年似的。我命令在盛酒糟的大木桶裡倒上熱水,讓大伙都洗了個澡,然後挨個教眾人從裡到外把新衣服換上(扣扣子、扎皮帶、繫鞋帶都得現學)。沒辦法,改造這伙土匪,就先從學習「講衛生」開始吧!

  成堆的物資令蘇紀忍、冀向東驚訝不已。面對二人疑惑的眼神,我只好含糊其詞的說道:「唉,部隊撤的匆忙,落在日本人手裡的東西太多啦!況且尚缺軍餉。」

  冀向東彎腰翻了翻成捆的膠鞋,眼中閃現出興奮的神采,「這些橡膠些可都是上等洋貨!朱賢侄要是有多餘的,索性賣給鄙人可好?」

  站在一旁的蘇紀忍則對冀向東這種「趁火打劫」的行為很是鄙視,「冀老闆當真是『神通廣大』,像這種軍需物資,怕是不太好運吧?」

  冀向東臉上微微一紅,「這年頭兒,只要有錢,煙土、軍火還不是照樣隨便經營?當官的賺大錢,咱們這些小商小販賺小錢罷了。」

  顯然,冀向東看到了這裡的「商機」,原本一直嚷嚷著家裡有事的他,如今反而不急著走了。第二天,我親自將蘇紀忍送到山外武場鎮上的大路。趁冀向東不在跟前,蘇紀忍皺眉說道:「那冀向東是熱河省有名的煙土販子,千萬別讓他騙了。」

  想到洞庫內堆成山的膠鞋、被服、布匹,我心中卻在竊喜,「正擔心他『吞』不下呢!」

  臨別,蘇紀忍留下了北平城內的住址,語重心長的說道:「呼嘯山林畢竟非長久之計,獨木難以成林,還是早日歸於軍伍為宜。沙場之上凶險萬分,望賢侄一切當心。有暇到北平,務必請光臨寒舍一晤……」

  送走了蘇紀忍,跟在身邊兒的侯猴小兒撇嘴說道:「當家的就這麼讓他走啦?虧得白吃住了幾天,臨走連句客氣話都沒有。」

  「哈哈!這才是君子之交嘛……」此時我的視線被山坡下的一座小煤窯吸引過去,「猴子,這煤窯是誰家的呀?」

  「這是武場鎮周胖子開的,周胖子大名周學鑫,掛名武場鎮的鎮長。過去跟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因此也沒什麼過節。」

  「噢……」我知道,幹土匪這個行當,是從來不在「窩邊刨食」的。但既然不打算真的去當「鬍子」,將來與武場鎮周胖子就免不了要打交道啦。

  回到董家燒鍋,我立即開始實施自己的「練兵」計劃。首先將手下的二十六個「弟兄」編成了兩個班,由我和張寶堂各帶一隊。原來的土槍連同大刀長矛全部換成步騎槍,每班還配備了兩挺輕機槍,兩門迫擊炮沒人會使,只好先鎖在屋裡。

  與冀向東的買賣談的相當順利,沒費多少口舌就以三千大洋的價格賣給他五百雙膠鞋,並商量好用二十支步槍和三百發子彈換二十匹馬過來。當聽說我打算將這個「買賣」長期進行下去之後,雖然冀向東將信將疑,但還是爽快的答應下來——反正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沒什麼可擔心的。

  送走冀向東,董家大院裡就只剩下「稍息」、「立正」、「齊步走」的口令聲了。幸虧張寶堂有過當兵吃皇糧的豐富經驗,否則將這幫土匪改造成士兵的艱巨程度簡直會令人發瘋。光是教眾人排成隊列,就用了整整一天時間。

  面對眼前這些年歲不大,臉上卻顯出幾分滄桑的手下,我知道要想提高他們的戰鬥力首先是樹立個人榮譽和培養集體榮譽感的問題。否則裝備再好,也是一支綿羊般的隊伍。

  「土蛋、石頭兒、二狗、癩子、侯猴小兒、牛老五……」——第一次列隊點名就讓我苦笑不已。不得以,我動用手中的「權利」,立即給大夥兒改了名字!「楊衛國、凌鐵石、沈戰洋、亢逐日、侯振東、牛勝彪……」再次點名,果然氣勢大為提高。

  不過令人氣餒的是,即使是張寶堂,也識不了幾個大字,更別說其他人了,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認識。無奈之下,我只好降低了要求,每人學會寫名字即可。每天晚上的精力放在學習阿拉伯數字和加減法上,順便灌輸一點兒物理、幾何知識,好歹讓大家有了「米」和「時、分、秒」的具體概念。畢竟大家都是年輕人,對於一切「新知識、新事物」有著濃厚的興趣。幾天下來,眾人終於對我這樣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首領」產生了一種近乎盲目的崇拜。作為「當家老大」,我的權威就這樣逐漸樹立起來。

  轉眼到了春節,董家大院此時已經聚集了七十多口人(在我的「號召」之下,眾「弟兄」的家屬也統統搬了進來),隊伍發展到了三十五人的戰鬥隊,外加一個後勤組和一個兒童組,「根據地」的雛形已經顯現。其實對於這樣一個准軍事化組織,我深知不是長久之計。在張寶堂忙著籌備過年的時候,我已經將目光投向了山外的武場鎮。

  大年初二,小小的武場鎮上突然出現了一群身穿綠色大衣,肩挎步槍的「不速之客」。很快,鎮子兩頭的路口被把守的嚴嚴實實,偶爾有出門的老鄉見了這個「陣勢」立馬又縮回屋裡。此情此景,令我心下感歎,「要想做到『軍民魚水一家』,怕也不是那麼容易呀。」

  鎮長周學鑫家的院落在這個僅有四十多戶人家的小鎮上很是醒目,自然不用打聽。踏著石階上的殘雪,我來到院門前。剛要舉手敲門,裡頭傳出的哭鬧聲讓人覺得為難,「……哎呀……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呀……怎麼養了這麼個兒子喂……」雖然有些憂鬱,可既然來了,總不能白走一趟。轉身命令侯振東:「敲門。」

  「開門!開門!」侯振東將木板門敲的山響。大門欠了條縫,又立即合上,裡面的哭鬧聲也聽不到了。好一會兒,從裡面出來一位身穿黑緞馬褂,頭戴氈帽的胖子。「……失迎、失迎!各位老總辛苦啦!」見了我們的裝束一愣,「不知老總是哪支隊伍,本鎮太小,怕是招待不周呀。」

  我拱了拱手,「我們是抗日義勇軍,鄙人朱江,給周鎮長拜年啦!怎麼,周鎮長不請兄弟進屋坐坐麼?」

  「請!快請!」周學鑫此時雖然臉色無比難看,卻也不得不把人往屋裡請。

  進了堂屋,我剛剛坐下,周學鑫乖覺的遞上一包大洋,「這大過年的,也來不及給朱長官和諸位弟兄準備什麼。這一百塊大洋,是周某的一點兒心意,就當請老總們喝酒!」

  「哈哈,這怎麼敢當!兄弟空著手來拜年,已經是失禮啦,這麼還敢收周鎮長的。」我笑著把錢推回到周學鑫面前,「其實周鎮長也是誤會了,如今兄弟糧餉充足,根本犯不上麻煩地方。只因這幾日就住在甲山溝裡董家燒鍋休整,好歹也算是『街坊鄰居』。今天藉著拜年的機會過來打聲招呼,別無它意。」

  聽了這話,周學鑫都快哭出來了,顯然,董家燒鍋的底細他是知道的。看著他的難受樣,我實在是不忍心,只好安慰道:「放心,兄弟只是借貴地休息幾日。等春暖花開,隊伍就拉到遼寧打日本人去。我保證,在此期間我的手下決不滋擾鎮上分毫。」

  「此話當真?」周學鑫還是將信將疑,「要說舉旗抗日,周某自當盡綿薄之力。可是武場鎮實在太小太窮,就這四十來戶人家,連個警察所都養不起,更別提軍隊啦!」

  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我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部隊糧餉的事情我自會解決,用不著鎮上出一粒糧食。既然兄弟的部隊駐紮此地,自當負起維護地方治安的責任。這樣吧,麻煩鎮長報請一個成立武場鎮民團的公文,如此兄弟也好為地方上略盡綿薄之力。」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兩千塊大洋的莊票,「此事上下打點都要花錢,武場鎮雖小,民團團丁可以從四鄉里雇嘛。此事若能辦成,既是幫了朱某一個大忙,日後兄弟一定有所回報。」

  周學鑫瞅了瞅桌上的銀票,又扭頭瞟了一眼門口牛勝彪背著的輕機槍。猶豫了好一會兒,癱坐在太師椅中的周學鑫才點頭說道:「此事周某盡力而為、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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