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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盜亦有道

作者:宋思乙

    眾望所歸之下,呼野海必須站出來說上幾句了,否則,就會真的坐實了膽怯心虛的名頭,這是他一直以來最難容忍的事情。

    自從發現那封狂妄的挑戰書後,他那敏銳的盜賊直覺就立刻意識到,從此時起至今日晚間必然多事。因此,除了在各處加派崗哨外,他還下令其餘眾盜抓緊時間好好休息養神,以便用最佳的體能和狀態應付即將到來的敵方難以預測的進襲。

    不料,在己方比以往更加緊張嚴密的監視下,卻再也沒有發現敵人的任何蹤影,甚至此前時隔不久就能偶爾發現一些蛛絲螞跡的敵方探子的行跡,這時也已完全消失無蹤。

    呼野海不但沒有因此鬆懈下來,反而更加警惕了。因為,這種種不同於以往的地方,恰恰說明敵方正在進行新一輪的佈置和調動,自己的直覺是完全正確的。

    不過,敵人將會在什麼時候、又從什麼地方開始發動對自己的攻擊襲擊呢?

    按照呼野海內心的想法,自己在沙海百戰百勝縱橫不敗,勇武之名早已眾人皆知,因此對方向自己所下的挑戰書多半是個幌子,用意是使自己從接到書信的時候起、到午夜為止的那段時間,因為只顧準備決鬥,放鬆了應有的警惕,方便他們隨時而來的攻襲。因為按常理,雙方既然已經約定好了,在約定的時間到來之前,自然按兵不動,各自準備;不過,倘若這段時間內有了什麼意料之外的變故,這場架自然就打不起來了。

    帝國軍隊雖以驍勇強悍著稱,且多奇能異行之士,不過兩軍交鋒,畢竟與武者之間的氣血爭鬥不同,偶爾的一兩場單打獨鬥,即使大獲全勝也只能在相當有限的一段時間內影響軍心士氣,並不足以完全改變整個戰局。在而今拖延時日對敵方大大不利的情況下,他們又怎麼可能採用這種兩軍對峙時期用來鼓舞保持士氣、同時消耗挫折敵方的無奈拉鋸戰術?而且,這個古怪的到處是沼澤水潭的地方,也並不適合決鬥的進行。

    隨著午夜的臨近,敵方一直沒有採取預料中的突襲行動。呼野海的內心更加警惕了。他召回了所有的外圍崗哨,並全部喚起正在休息的群盜,命他們全神戒備,防止敵人的襲擊。

    甚至,面對敵人不住的出聲挑戰,再三的言語相激,呼野海也沉住了氣一直不予理睬。越是這種時候,敵軍突然襲擊的可能性就越大!他是這樣認為的。

    不料,這一切的準備功夫,現在看來竟然全都是白費!看樣子,敵方似乎真的只是要同他拚鬥一場!?

    疑惑歸疑惑。這樣的情形下,呼野海絕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狂妄地繼續挫折自己這方早已所剩無幾的軍心士氣。對於自己隱忍不動的苦心,向來習慣於以武力解決爭端的絕大多數盜賊部下是萬萬不能夠理解的。

    呼野海哈哈一笑,終於也用洪亮豪邁的聲音說道:「忘歸森林乃是眾所周知的中立地帶,著名神奇的千月峽谷更是大陸各國共同的財富,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變成了鐵血帝國的疆域領土?固然,『狼牙』多年來一直局處沙海,以命搏命,遠不及帝國疆域廣大、幅員遼闊、鐵血雙翼橫掃大陸的威風霸道,不過,這也並不意味著我們軟弱可欺……」

    呼野海說到這裡,略微頓了一頓。群盜聽到他的說話,立刻又興奮起來,紛紛大聲嚷嚷著叫好。氣氛再次變得熱烈,雖然比起先前已經有所不如。

    呼野海藉著這個聲勢,繼續大聲說道:「先代賢者曾說,凡事有理則天下可行,無理則寸步難移。即使最終一定要以武力分高下,也應當先分辨清楚這件事的是非曲直!這一次,我們興之所至,來到千月峽谷遊覽一番,並沒有礙著帝國什麼事,不知貴軍為何如此苦苦相逼,為難我們?」

    這幾句話明是責問,其實示弱之至。群盜心中驚疑,除了對呼野海一直盲目崇拜深信不疑的極少數人,其餘眾人都不知不覺地停止了喝采。

    盜賊的世界,向來崇尚實力。呼野海儘管精明能幹,狡詐多智,他在沙海盜賊中的至尊地位,仍舊得益於他百戰百勝的高超實力。這些盜賊多年來一直追隨著呼野海,即使進入奇異恐怖的忘歸森林並遭遇到從所未有的挫折,也將原因大多歸結於人力難以抗拒提防的森林惡魔,並不懷疑呼野海的個人能力。只是在森林中拘謹恐懼了這麼多天,又見到天戈聲先奪人的亮相,疲憊沮喪已極的心中渴盼著一次漂亮的勝利來振奮精神。可是,心目中勝利的希望卻辜負眾望,面對敵人的再三挑戰,一直不敢出頭應承;等到好不容易開了口,卻又說出這樣一番變相求饒的話來。難道說,面對實力驚人的對手,他也感到了畏怯?

    呼野海的副手在旁邊輕咳一聲,悄悄提醒道:「老大,打就打嘛,問那麼多幹什麼?」

    「嘿,只知道拔刀子動手,匹夫之勇而已!本人自有道理,你們等著看就行了。」

    呼野海的確很有道理。他一直認為,對於一名合格的盜賊來說,名頭聲勢之類的東西並不重要,成功得到自己想要的實在東西,並且保有性命去享用它,才是最最要緊的。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眼下,群盜對自己的言辭舉動一時之間難以理解和接受,他們應該很快就能夠明白,誰才是真正的強者!這場架看來是難以避免的了,既然對方喜歡顯擺,那就讓他多多顯擺一陣子。看對方露的這一手,自己勉強去做,雖然也能做到,卻絕不能夠像他那樣靈便輕捷,舒展自如,似乎毫不費力,顯然,只從身法來說,對手遠遠勝過了自己;不過這樣的架勢雖然好看,其實相當浪費精神體力,時間拖得越久,對自己最終的獲勝就更加有利。

    盜賊居然也講道理!天戈心中頗覺好笑。按照他本來的個性,並不是喜歡炫耀張揚的人,不過戰場之上為了迷惑打擊敵人,獲得最終的勝利,自然無所不用其極。一輪圓月升到中天,天然幻陣的力量已經發揮到了極至,透過冰魄短刀,他輕輕鬆鬆地就感受到了那瀰漫充斥在周圍的巨大力量,就像游魚正置身於深淵大海之中,無論怎樣高難度的誇張的行為舉止,都如同閒庭信步一般輕鬆自如,並不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

    對他來說,像法師一樣操縱幻陣乃是平生第一次,感覺很是新鮮;不過天然幻陣中蘊藏的力量與冰魄短刀極其相似,雖然強大無比,卻難不倒像他這樣長期研究力量運用技巧並卓有成就的超級武者;那些專門研究法陣設置及運用的法師們,倘若能夠見識到他對幻陣的操縱方式,也會感到目眩神馳,讚歎不已。

    天戈採用這樣聲先奪人的誇張炫耀方式現身,原本只是想借助天然幻陣的力量,越過呼野海設置的防禦障礙,方便他接下來即將採取的行動;順便給自己壯壯聲勢,唬唬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亡命之徒。沒想到竟然連膽大狂妄的呼野海也因此不敢輕啟戰端了。他倒不會以為對方是膽怯。通過先前與呼野海的忠實手下跋其飛的一番問話,再加上以往各種資料中對「狼牙」的瞭解,他略加思索,頓時明白了呼野海此時心裡正在轉動的念頭。

    呼野海真能沉得住氣,事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竟仍舊推三阻四的不願意立即動手。不過這一次,精明狡詐的他可真的再度失算了!此時正應當痛打落水狗,趁他不願立即動手的機會,盡可能削減他在群盜心目中的威望和地位,打擊他們已經所剩無幾的信心。

    天戈再次朗笑一聲,說道:「想我泱泱帝國,堂堂之師,所做之事自然通情達理,即使面對的是你們這類的人!忘歸森林東部一直都是帝國疆域,只因這裡的居民太少,多年來一直疏於治理罷了。爾等長期僻處沙海,孤陋寡聞,平素只知四處流竄騷擾,已經非法侵入了我國領土!前幾天,我軍一小隊兵卒奉令前來國土東部迎接幾名貴賓,卻被爾等三百來人無故阻撓,至今不但沒能完成任務,並且已有多人死傷。如此嚴重的侵犯帝國國土、妨礙我軍執行公務之罪,念在你們狹陋無知,我們也沒有計較什麼,只是讓你們離開了事。這件事的是非曲直,早就歷歷分明,不必多說。呼野海你縱橫沙海,號稱沙盜之首,倘若真是男子漢的話,打還是走,說一句話就行;如果你再不肯明確答覆,只是一味婆婆媽媽,推托拖延,我就認為你們存心與帝國為敵,將立即採取相應的手段措施!」

    天戈說罷,右手一揮,橫在肩背上的那柄長大的脫鞘佩刀輕靈地閃過空際,劃了大半個圓,最後豎立在胸前。因為頭頂千月當空,這一番動作下,刀身光芒四射,刺得周圍群盜絕大部份的眼睛,都感到微微刺痛,不由自主地瞇了起來,連忙伸手遮擋。過了好一陣,眾人才慢慢恢復正常。

    見到這樣的情景,天戈心中一動,一種新的未曾運用過的作戰方式又在頭腦中形成。原來,最初天戈在準備亮相的時候,為了使那柄長大佩刀看上去更加鋒銳亮利,更能夠震攝群盜,他將一部份幻陣的力量引入了刀身,意外地發現它不但外觀變得如同冰雪般晶瑩剔透,而且能夠像冰魄寶刀一樣感應與操控幻陣;這時為了加強說話的效果而揮動佩刀,刀身上儲備的幻陣力量隨即發動,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群盜聽了天戈一番說話,都覺得乾脆爽快,不禁微微點頭。目前形勢已明,對方打的是前來邊境執行公務的旗號,與自己這邊各執一辭,倘若雙方都不肯退讓的話,只好看看誰的手頭更硬一些。一場爭鬥已經難以避免,於情於理,呼野海都無可推托了。

    不料呼野海見天戈加緊催促,越發認為自己的拖延計策大大有效,當然更加不肯立刻依照他的意思去辦了。況且,他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準備諸番防禦設施,正是要與帝國軍隊為敵,對於天戈口頭上的威脅警告,自然並不放在心上。

    「嘿嘿,剛才是守護疆土,現在卻變成了迎接貴客!我們一行人在這峽谷遊玩也有十多天了,從來不曾見到別的與貴國相關的什麼人。貴軍要迎接貴客,還請盡早到別的地方找尋一番,或者能夠有所收穫!」

    天戈仰天一聲長笑,左手輕撫刀身,持刀的右手微微一沉,似乎將要有所動作。四周群盜攝於他剛才展露的驚人身法,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全神防備,這時以為他即將發動攻擊,性命交關的時候,豈容絲毫疏忽,紛紛伸手握住了兵刃,部份性急的盜賊甚至已經拔刀出鞘搭箭在弦,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天戈的左手稍離刀身,伸指一彈,「錚!」的一聲輕響。

    恍若又一次千月降臨,或者峽谷中升起了一個小太陽,群盜眼前驟然大亮,一時間睜眼如盲,什麼東西也難以看見。

    盜賊對於危險的直覺和反應,其靈敏程度向來遠勝常人。這時發現不妙,原本只是手按兵刃的那些盜賊,也紛紛拔出了隨身攜帶的刀劍來。剎時間峽谷中刀鏗劍鳴,呼喝四起,中間夾雜著驚叫呼痛之聲,卻是眾人在猝不及防下拔出兵器防身,由於距離太近,彼此又都看不見,相互之間難免斫傷。

    呼野海反應最快,在強光驟起的那一瞬間,當機立斷即刻閉上了眼睛。饒是如此,仍舊感到一陣灼人的光亮透過眼簾直刺進來,雙目酸痛不已。耳畔儘是兵刃交擊之聲,還有下屬眾盜的驚叫呼喝,別的什麼也聽不見。他心知不妙,勉強將眼睛睜開一線,正看見一條黑影迅快地穿過光幕,逕直向他撲來。

    此時雙目難睜,無法朝對方進行攻擊,周圍群盜又刀來劍往,亂作一團,也不能躲閃避開,呼野海大喝一聲,右手揮舞之際,手中單刀竟似化作了一團光幕,全力進行防守。

    他數年來縱橫沙海,所向無敵,平日裡進行的多是奔襲攻擊的進攻型戰鬥,幾曾採用過這等窩囊委屈的純粹防禦招式?心中不禁生起幾分彆扭的感覺。

    好在所用的招式儘管生疏彆扭,以他的強者實力,施展起來仍舊中規中矩,功效更加不會因此減少。只看那神出鬼沒的來犯之敵轉眼之間又再退走,便足以證明這一點。

    四周光芒銳減,又回復到了先前眼睛能夠適應的範圍之內。

    群盜又再熙攘撓亂了一陣,這才漸漸安定下來,彼此相互瞧看,卻又不禁失笑,原來經過剛才的一番撓亂,眾人個個衣衫破碎、狼狽不堪,有的身上還添了一兩道傷口,不過幸好都是輕傷,並不影響行動;再細細檢視身旁諸物,靠近呼野海身邊的數名盜賊又忍不住破口大罵,原來他們的兵刃,都已經只剩下了手中半截,另有一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知去向。

    呼野海心中微微一驚,連忙拿起手中單刀細細檢視,發現它仍舊完好無損,這才放下心來。這件自己精心挑揀的防身利器,曾經在猛火烈焰之下經歷千錘百煉,果然受得住實戰考驗!

    心中剛舒了一口氣,卻見周圍的群盜已經停止了喝罵,兩眼巴巴地瞅著他,一臉訝異好笑的樣子。

    呼野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臉胸頸,並未發現任何異常或者不舒服的地方,於是也瞪大雙眼瞧著身旁諸盜。

    看見他一臉迷惑的樣子,一名盜賊伸手指了一下頭頂,略微有點不好意思地提醒說:「您的頭髮……」

    呼野海也覺得頭上似乎有些異樣,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這一摸之下,頭頂長髮連同束髮的短帶一齊倏地垂掉了下來。

    呼野海頭腦裡「嗡!」的一聲,回想剛才敵手突然襲來之時,自己雖然立即揮刀格擋了開去,仍然覺得頭上微微一震,只是後來絲毫沒有疼痛騷癢之類的異常感覺,也就將它忽略了過去。

    他拿起那根束髮短帶,細看之下,發現上面打橫一道光滑的切口,應該是被利刃劃開的,切口下方卻有兩三根極細的絲線,斷處並不光滑,顯然是後來才自然斷裂開來的。看來,敵手剛才突襲的那一刀,已經準確地擊中了自己頭頂,倘若它再往下低幾分的話……

    是自己反應夠快運氣夠好,還是敵手特意手下留情,這次只是略微警告一下自己呢?

    倘在以前,呼野海只會得出前面部份的結論,根本不可能產生後面部份的念頭,不過,在親眼目睹並體會了天戈令人難以想像的身法和本領之後,他對自己一直以來甚感自負的武技,竟然也有了些微的動搖。有句古話曾說,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沙海雖然遼闊廣大,畢竟只佔了整個大陸的一小部份,當然,它更加不會是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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