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文 / 雨過碧色
蕭晨不太清楚應該怎麼描述司驍騏升級為「總經理」以後的生活,不過概括起來倒是很簡單,就八個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按說急診科的值班表就是白加黑,扣除路上的時間,四天裡總能在家呆上五十來個小時,其中還包括三個夜晚。可是自從公司開張,兩個星期轉瞬即過,眼看著國慶節長假都要來了,蕭晨掰著手指頭數數,自己好像就沒見過司驍騏幾面。倒不是說司驍騏夜不歸宿,而是每天司驍騏回家時都是半夜三更了,耗子都睡了別說人了。
這天早晨蕭晨睜開眼睛時驚訝地發現司驍騏居然還沒走,正在衣櫃前翻騰。
「你幹嘛呢?」蕭晨揉揉惺忪的睡眼問。
「找兩件衣服,」司驍騏從裡面揪出幾件衣服丟就在床上,蕭晨這才看到床腳放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
「要跑長途?」
「嗯。」司驍騏轉身撲上大床,把蕭晨抓進懷裡,先是密密實實地吻了一個痛快,然後心情愉悅地抬起頭說:「程子拉了一個旅遊團的單子,國慶節的時候打算跑趟易縣那邊看看皇陵。那條路大家都沒跑過,我有點兒不放心,跟著走一趟看看。」
「大過節的看墳場,你們真有追求。」蕭晨閉著眼睛在司驍騏的胸口蹭了蹭,打算再睡一輪。
「挺高恢弘的一個建築,怎麼被你說成這樣?」
「本來就是,墳場就是墳場,披上黃金琉璃瓦還是墳場。看東西要看本質,不要被表象迷惑。」
「也對,」司驍騏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把爪子伸向蕭晨的睡衣,一邊剝一邊說,「我現在就要看本質,不要看表象。」
結果,等司曉琪被蕭晨踹出門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臨走前,他跟蕭晨說後天回來,後天蕭晨正好休息,他要帶蕭晨去新公司轉轉,順便匯報一下公司的運營狀況。
「你是內掌櫃的,賬目必須得如實上報。」司曉琪嬉皮笑臉地說,換來蕭晨毫不客氣的一腳。就著這一腳,司曉琪心滿意足地滾出家門。
蕭晨倒是睡不著了,他起來收拾收拾打算去「流火」混頓午飯,順便找沈鵬聊會兒天。最近醫院裡風平浪靜,蕭晨覺得不踏實。這都九月底了,要按往年的情況,總會有一些關於下一年度人事安排的風聲流出來,這會兒那麼安靜是不正常的。
***
流火裡沈鵬和唐曉秋都在,兩個人整擠在狹窄的款台後邊嘰嘰咕咕地聊天。蕭晨推門進去時,帶起了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唐曉秋抬頭看一眼笑了。
「蕭晨,你怎麼來了?」
「中午吃什麼?「蕭晨問,「我是來蹭飯的。」
「意大利面,吃嗎?」
「吃,」蕭晨一點兒也不挑食,他本來就是來蹭飯的,有的吃就行,管他吃什麼呢。
沈鵬拿了兩聽可樂過來,帶著蕭晨上了二樓。蕭晨坐在沙發上拉開可樂的拉環,笑著說:「每次都帶我上二樓,感覺像是姦夫□□要行苟且之事。」
「我老婆還在呢,」沈鵬板著臉說,「你能不那麼流氓嗎,這臭毛病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蕭晨低頭沒說話,所謂近墨者黑,估計自己現在的節操和底線跟著司驍騏的智商一路「飛流直下三千尺」了。
「說起來,你最近跟那個公交司機怎麼樣了?」沈鵬好奇地問。
「呵,你都憋了那麼久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問這個問題了呢。」蕭晨放下可樂,嘲笑著說,「沈婆你果然還是忍不住了。」
「你以為我愛管你這破事兒啊,要不是看著那麼多年的交情的份上,你該跟誰混跟誰混去。」
「行了,我知道你關心我,」蕭晨認真地說,「我挺好的,別擔心。」
「跟一個司機……真的好嗎?」沈鵬顯然有點兒不相信。
「你有職業歧視啊,」蕭晨搖搖頭說,「公交司機也懂生活情趣,也溫爾落落大方,也能知識廣博能言善道。」
「這是你家那個『司機』?」沈鵬一臉的不敢相信。
「我家那個啊,」蕭晨想了想,說,「一半……再一半吧。」
沈鵬歎口氣:「我不是歧視職業,而是兩個人在一起總要有點兒共同的興趣愛好,你看你一個醫生……」
「打住,」蕭晨立起一隻手掌豎在沈鵬跟前,「你別說,說也晚了,他現在在我家呢。」
「你家?」沈鵬驚得眼睛瞪得牛鈴大,「蕭晨你認真的?」
「是啊,你不是一直勸我認認真真再談一次嗎,這回我認真了。」
沈鵬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圈兒蕭晨,蕭晨在他的目光裡坦然鎮定地坐著。他知道沈鵬是為了他好,也知道沈鵬的顧慮,但是感情的事情很難跟外人說。就好像他一直覺得唐曉秋這人說好聽了是小資,說難聽了就是「裝」,不過只要兄弟喜歡,他無條件支持。至於司驍騏,他是司機還是總經理或者總裁,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他穿著一件什麼樣的外衣,扒開來看內核都是那個流氓兮兮但是心思細膩的司驍騏。
蕭晨就喜歡那樣的司驍騏。
「真是……想不到,」沈鵬放棄地歎口氣,「我還一直幫你尋摸著合適的對象呢。」
「快別了,」蕭晨立刻就想到那個「小鮮肉」,這年頭年輕男孩子太熱烈,他已經老了,細水長流
流的感情可以接受,這烈火烹油的他受不住。
「怎麼了,」沈鵬不服氣地嚷起來,「夏子涵多好,年輕漂亮,性格好,關鍵是人家那麼喜歡你。」
「喜歡我的人多了。」
「可是夏子涵前兩天還跟我打聽你來著呢。」
蕭晨一下子坐直了,追問一句:「你沒跟他胡說八道吧?」
「沒有,」沈鵬搖搖頭,「你對我要有點兒信心啊,我能害你嗎,我跟他說你有伴兒了,讓他再找一個,我看他還挺遺憾的。」
「他不適合我,」蕭晨簡單地下判斷,然後迅速轉移了話題,「我來找你不是說夏子涵的,我是來問問你,那事兒最近有什麼發展沒有。」
沈鵬猶豫了一下說:「我倒是隱隱約約聽到一點兒風聲,不過不知道靠譜不靠譜……王院長該退了,下一屆院長打算從本院提。」
「不是吧?」蕭晨噌的一下坐正了,「不都是空降部隊嗎,怎麼還有本土的?」
「有啊,不過少而已。從醫院內部提拔的容易拉幫結派,所以一般局裡都是指調空降部隊,這次隱約有個風聲說要內部選拔。」
蕭晨鬆了一口氣,事情只要有眉目就簡單了,最煩就是大家都一頭霧水,只知道有敵人卻連敵人的影兒都摸不著。他彈彈手指說:「那這事兒就簡單了,四個副院長,兩個主管臨床的,一個管行政的,一個管後勤的,反正總是這四個掐架。」
「你覺得是誰?」
「張院和劉院唄。」
沈鵬點點頭,他也覺得應該是這倆,這兩個人都是五十歲上下,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論資歷都差不讀,業務能力也好,相互都有點兒「既生瑜何生亮」的小感歎。
「你看好誰?」沈鵬頗有興致地問。
「我看好誰不重要,重要的上面看好誰。」蕭晨指指天花板說,「你看,張院完全沒出手,可我和郭宏就已經開始走背字兒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劉院有點兒繃不住了,要給張院找點兒麻煩。」
沈鵬點點頭:「所以張院的勝算要更大一些。」
「對啊,」蕭晨點點頭。
「操!」沈鵬想了想,啐了一口,「真是看不出來,這兩平時關係好得穿一條褲子都嫌肥,你還記不記得上半年,本來打兩個鋼釘就夠了結果骨科給人打了四個?那事兒鬧得多熱鬧,劉院跑前跑後忙得不亦樂乎,就跟他的人的犯事兒了一樣。」
「那是順水人情,這種事情很難說,你說兩個就夠,那人家大夫還說為了保險打四個有助於恢復呢?說不清的事兒他跑能跑出個什麼結果來,做做樣子而已,最後還不是免了一部分費用了事。」
「說起來,這事兒還是章天啟干的吧?」
「嗯,」蕭晨點點頭,「要說這傢伙膽子也夠大的,剛過去骨科就敢這麼幹。」
沈鵬沉默了一會兒,問:「蕭晨,那這事兒要怎麼辦?」
「不怎麼辦,大貓掐架咱們能幹嘛,自保就行。」
「怎麼自保呢?」
蕭晨攤攤手,他還真是沒什麼辦法,這事兒說到底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沈鵬看著蕭晨一派樂觀的樣子就愁。
***
蕭晨上夜班,在沈鵬那裡聊了一下午後去了醫院,這個晚上病人不多,蕭晨在留觀室裡轉了一圈兒後溜躂到護士台。
孫婧一抬頭就看到了蕭晨,她丟下筆問:「有事兒?」
蕭晨搖搖頭,看到孫婧頭上別的那個藍色的機器貓的小卡子忽然就想到了司驍騏。那天司驍騏因為自己竟然「記得」孫婧別什麼卡子而大吃飛醋……
想著想著,蕭晨笑了。
孫婧看著蕭晨衝自己露出好看的笑容,她忍不住心裡砰然一跳,就算跟自己說過一萬次「這個男人沒戲」,但她還是忍不住對他抱有小小的幻想。
「蕭大夫,」孫婧輕輕叫一聲。
「啊,什麼?」蕭晨眨眨眼睛,看到孫婧忽然緋紅了的臉,他心裡一沉。
「我……我……對了,蕭大夫,你要不要吃餅乾?」孫婧忙亂中從抽屜裡拿出一包餅乾來,想想自己之前好像也用過這招還碰了壁,不由得臉更紅了。
蕭晨清清嗓子正要說點兒什麼,就聽到急診廳大門砰的一聲巨響,然後是紛亂雜沓的腳步聲和一個男人扯著嗓子叫喊聲,吵得整個急診大廳的人都紛紛看向門口。
「鬆開鬆開,信……信不信我打死他!」那個大嗓門大吼著,
蕭晨撂下夾子衝著大廳就走了過去,同時指了指縫合室的門,孫婧心領神會地跑了過去。按照經驗,這一定是個有外傷的醉漢,估計是尋釁滋事受了傷。清創縫合是肯定的,有沒有腦震盪之類的還得另說,蕭晨皺著眉頭往外走,他最討厭應對這種人。縫合起來極端不配合也就罷了,搞不好還得叫來保安折騰一通。
果然,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滿臉是血地被人拖進來,他搖搖晃晃地走著,嘴裡還不乾不淨的罵著,語言之污穢讓一干小護士全都紅了臉,坐到縫合室診療床上的時候都沒停下來。
「別喊了!」蕭晨夾著一塊沾了碘伏的棉花球衝他低聲喝道。
「你……你他媽敢跟老子……吆……吆喝?」那人瞪大眼睛,「你…
…信不信……老……老子抽你!」
蕭晨默不作聲地用棉球抹上去,那醉漢無比淒厲地喊了一聲,一連串的髒話噴口而出,人也掙扎起來。蕭晨沖孫婧抬抬下巴,示意她先出去,總覺得這人會弄出點兒什麼亂子來,孫婧是個女孩子,如果他真的耍酒瘋孫婧肯定要吃虧。
孫婧裝作沒看見蕭晨的動作,一把按住了醉漢的肩膀低聲說:「別動,給你縫傷口呢。」
醉漢赤紅著臉,鼻孔大張,眼底都能泛出血絲來,他咬牙切齒地瞪了孫婧幾秒後,大力揮動著手臂,惡狠狠地說:「滾!」
「哎,別動啊。」孫婧忍不住去扶他的手,那人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口子,隨著他的揮動灑了一串血跡下來。
「孫婧別動!」蕭晨在大喝一聲,急忙去拉她。可是晚了,那男人醉的厲害,看到孫婧衝自己伸出了手,下意識去就一拳揮了上去。
蕭晨匆忙之間之來得及把人拉過來,那拳頭如影隨形地跟了過來。蕭晨只得把孫婧拽進自己的懷裡,微微一側身,用自己的肩背擋住那一拳。蕭晨被那力量衝擊得往後連退了好幾步,額角狠狠地撞在了藥品櫃上,瞬間疼的眼淚都下來了。那人是下了死手的,蕭晨覺得自己半個身子都麻了。
「蕭大夫!」孫婧大喊一聲,轉身扶住蕭晨,衝著縫合室的門大聲叫喊「保安」。
那醉漢大約是被「保安」兩個字刺激到了,他罵罵咧咧地說「找幫手嗎」,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步步沖蕭晨走過來。蕭晨的左臂直發麻,右手還拽著孫婧,一時之間只得伸腳把藥品車踹了過去。
小車子帶著呼啦作響地衝著醉漢滑了過去,那人隨手一推就把車子推開了,光噹一聲翻到在地,碘酒酒精灑了一地。就趁著這麼一兩秒的功夫,蕭晨拖過一把椅子向著醉漢就掄了過去。就在這時,縫合室的門被撞開,幾個醫護人員衝了進來。醉漢愣了一下,那椅子便結結實實地拍在了他的身上。
「啊!」醉漢怒吼一聲,也顧不得衝進來的直接奔著蕭晨就去了,蕭晨身邊還有個孫婧,匆忙之間只能一錯身擋在了孫婧前面。門口的幾個人大喊著「住手」衝過去想要拉住那醉漢,怎奈中間還隔著一張診療床,到底還是晚了一步。等大家合力把醉漢拖開時,蕭晨的眼眶都裂了,有細細的血流下來。
幾個保安衝進來把醉漢按到在診療床上,縫合室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病人正在指指點點嘰嘰喳喳的議論著,有護士打電話叫了110,而陪醉漢來的兩個朋友在縫合室門口也被保安看了起來。
蕭晨捂著腦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覺得有點兒耳鳴,眼前一團紅色迷迷濛濛的看不太清楚。
「蕭大夫蕭大夫,」孫婧急的眼裡全是淚,「你怎樣了?」
蕭晨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指指腦袋,勉強地笑了一下說:「誰來給我縫一針?」
很快,有外科大夫過來給蕭晨處理完了頭部的傷,孫婧紅著眼睛一直站在旁邊掉眼淚:「對不起蕭大夫,我要是出去……就沒事兒了。」
蕭晨剛搖了一下頭就覺得有點兒暈,他擺擺手說:「那就是個醉鬼,總要鬧一場的,你在不在都一樣。」
孫婧哭的傷心,蕭晨安撫地拍拍她的手:「真沒事,我回家歇兩天就好了。你在急診那麼久了,這種事兒不是常見嗎?」
說話的功夫,值班室的人也來了,院辦主任也來了,蕭晨指指已經青紫一片腫得掙不開的眼睛說:「我得請假。」
「請什麼假,你這算工傷。」急診科主任抬高嗓門說,「看看,最苦最累就是急診科,成天擔驚受怕的也是急診科,時不時還得掛個彩,我們急診好幹嗎!」
蕭晨苦笑一下,主任這又是拿自己說事兒呢,看來院裡怎麼也得有個態度出來他才肯善罷甘休。
「是啊,不好幹啊,」院辦主任安撫地說,「不過現在先別說那個了,趕緊讓蕭晨躺下歇歇,去病房找張床,觀察一下,別有個腦震盪什麼的。」
急診主任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再看看蕭晨的淒慘樣,還是先把人送去了住院部。
蕭晨在住院部躺了一宿,至於前邊那醉漢怎麼處理他一時也懶得管,他現在只煩一件事——明天司驍騏就回來了,又要聽他絮叨了。
簡直愁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