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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139章 得寸進尺 文 / 萌吧啦

    昔日看穿洪二老爺不過是洪姑娘手中的一條惡犬的孟氏,再料不到兜兜轉轉,自己竟也會成了碧蓮手中的一條惡犬。()

    她與洪二老爺的不同之處,便是洪二老爺呆傻無知,她柔弱懷有身孕。

    「奶奶說了,不知道那白礬對胎兒是否有害,不敢給孟娘子用。請教了老太太房裡上了歲數的老人,老人家說用鹽巴也一樣上顏色。」溫嶼一手托著一個木臼並搗錘,一手用小碟子裝了些許細鹽過來。

    孟氏暗暗鬆了一口氣,心道不管璉二奶奶是否是要自保,左右自己不用怕璉二奶奶算計,要怕的,也就只有碧蓮一個了。

    「鹽巴也使得。」碧蓮笑著,就去接木臼,又對溫嶼笑道:「溫嵐姐姐陪著孟娘子說說話吧,我且去搗鳳仙花。」說著,將先前摘的鳳仙花都放在木臼裡,捧了東西便出去了。

    溫嶼看碧蓮言談間沒有一點姑娘的矜持,心道她果然出身不好,又見孟氏面前燕窩粥並未動過,就笑道:「可是這燕窩不合您的口味。」

    孟氏搖了搖頭,笑道:「替我多謝奶奶,這燕窩好得很,只是孩子頂在脾胃上,嚥不下東西。」

    溫嶼暗暗撇嘴,心道這就顯擺上了,「原來如此,吃不下東西,湯水可能喝得下去?大老爺身子不好,他那邊各色補品俱全,回頭請奶奶跟大老爺知會一聲,叫大老爺院子裡的小廚房給您也燉上一份。」

    孟氏才要搖頭婉拒,又覺此舉甚好,一可給她苦命的孩兒補一補,二可叫許青珩免了碧蓮的算計,於是便腆顏道:「本不該勞煩老爺院子裡的人,可如今……也只得如此了。待我明日一早給奶奶請安時再多謝謝奶奶。」

    好個得寸進尺。

    溫嶼笑道:「這倒不必了,你身子重,請安的事,奶奶已經知會了老爺,老爺也說能免則免,如今你只管好生保養,生下哥兒才是。」

    孟氏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聽溫嶼言辭間無處不透露著賈家對她的看重,心裡越發慚愧,只覺自己實在忘恩負義,因慚愧,便借口疲憊要小憩一會,將溫嶼打發了出去。

    溫嶼收拾了冷掉的燕窩粥便輕輕關了門出去了,從這半間院子出來,在半爿院門處對伺候在此處的小丫頭吩咐道:「若是孟氏、碧蓮要出去,你便提醒她們一句『二爺不在,各處女眷不可胡亂走動,畢竟後頭還有賈家爺們上課呢,仔細被人看了去,叫人笑話。』」

    「哎。」

    溫嶼點了點頭,捧著那燕窩粥也覺晦氣,又走了幾步,見個小丫頭在院子裡踢毽子,便將燕窩粥塞到她手上,「你拿去吃了吧。」

    小丫頭得了燕窩粥,捧著碗歡天喜地地去了。

    溫嶼見此,想起孟氏說吃不下粥,便在心裡狠狠地啐了一口,三兩步進了正房,進了東間裡,便瞧見許青珩披著一條百蝶穿花朱紅披帛穿著件水藍裙子像隻貓兒般窩在炕上閒閒地翻看前頭幾年與賈璉的書信,心裡為許青珩鳴不平,便添油加醋地將孟氏如何矯情吃不下燕窩要賈赦處給她燉湯水一事說了一遭。

    許青珩聽溫嶼這般說,當即便握著賈璉的一封家書淡淡地笑道:「你瞧那姓孟的古不古怪?」

    溫嶼一怔,急道:「奶奶,她雖古怪,但如今豈是理會她古不古怪的時候?」

    「不然,」許青珩微微搖頭,「我瞧著她,不像是要叫她那肚子裡的孩子來繼承家業的,也不像是要來等二爺回來爭寵的樣。」

    「奶奶如何斷定?」

    「就憑她在老太太跟前的說辭。那般說辭,叫她生下來的孩子如何見人?府裡上下聽了,哪個看得起她?如今,也就只有大老爺巴巴地等著抱孫子呢。」許青珩回想起賈赦那揚眉吐氣模樣,心裡歎了一聲,再去翻賈璉家書,翻找到賈璉提起隔壁婦人被霸道總督府盯上遠走避禍那一封,仔細看了再看,又見信中提起了一個洪姑娘,賈璉在言辭中對那洪姑娘似乎十分蔑視,心道到底是賈璉說謊,還是那婦人膽大包天前來榮國府詐騙?若說賈璉說謊,那他大可以不提起孟氏、洪姑娘,又何必將孟氏、洪姑娘一事,當做趣事寫給她看?可若說孟氏膽大,她又不明白,孟氏這番又是為了什麼?

    正思量著,溫嵐便從外間匆匆進來,進來後,便低聲道:「奶奶,黎家送信來,說是他們家大奶奶明兒個過來來瞧奶奶。」

    「知道了,沒想到黎家這麼快就得了消息。」許青珩歎道。

    「黎家奶奶說,是今日上朝,忠順王爺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跟咱們家老太爺說璉二爺有後了,奶奶這輩子有指望了。」

    許青珩冷笑道:「他當然要搶著說了,婉婷姐姐出了事,咱們家就成笑話了,如今說好不納妾的璉二爺又弄了一個大肚婆一個白首之約尋上門來,他自然要嚷嚷得滿朝文武皆知了。」說罷,又覺自己言辭間,未免已經認定了是賈璉背信棄義,如此似乎又對隻身在外的賈璉有失公允,於是深吸了一口氣,又問溫嵐:「黎家人走了沒有?」

    「還在門上等消息呢——黎大奶奶知道奶奶的性子,唯恐奶奶動怒反倒吃了暗虧,一定要叫人說一說奶奶如今怎樣了。」

    許青珩點了點頭,當即便將賈璉提起孟氏的一封信交給溫嵐,「你拿著這信交給黎大奶奶,叫黎大爺還有咱們家大爺依著這信尋了薔哥兒仔細問問話,瞧瞧璉二爺這信是故弄玄虛,還是確有其事,尤其是那碧蓮姑娘,我思來想去,都不明白她一個姑娘家——便是出身低微了一些,又是如何離開洪家跟了孟家的。」

    「哎。」溫嶼連忙接了信,又看許青珩神色鎮定從容,這才放心地向外去,沒走幾步,瞅見賈赦的妾石姨娘領著個小丫頭捧著個包袱進來,便上前笑道:「姨娘好,姨娘這是做什麼呢?」

    石姨娘含笑道:「老爺說奶奶年輕,那個碧蓮也不像是靠得住的,便叫我來照應著孟氏四五個月。」說罷,又挨近溫嶼,在溫嶼耳邊低聲道:「你尋常勸著奶奶看開一些,不過是留那姓孟的幾個月罷了,老爺說了,孩子一出娘胎,就打發那姓孟的陪著大太太吃齋念佛去。」

    溫嶼笑了笑,請石姨娘去跟許青珩說話,便又快步向門上去,在榮禧堂倒廳處將賈璉的信交給了黎家下人。

    那下人得了信,不敢耽擱地就回了自家去,親自將信交到黎碧舟之妻房氏手上,房氏聽下人說了如今許青珩怎樣,這才將一顆心放回肚子裡,又琢磨著如今黎碧舟、許玉珩、許玉瑒兄弟等還不知如何埋怨賈璉,便將賈璉書信抄了一份,抄下的一份令人送去給許老太爺、許老太太,以令他們夫妻二人安心;賈璉親筆所書的一份,則送給黎碧舟、許玉珩、許玉瑒兄弟,令他們尋了賈薔問個明白。

    黎婉婷之死乃是許家、黎家兩家的心結,是以這兩家子弟聽聞一有孕夫人尋上賈家門,便無不為許青珩憂心忡忡,得了這信,黎碧舟、許玉珩、許玉瑒兄弟三人便騎馬直奔尤氏、賈薔府上去尋賈薔問話。

    兄弟三人帶著一群隨從才到賈薔門前,下了馬,便望見賈薔立在門前正送兩頂青花小轎出來。

    那轎子裡人聽見馬蹄聲,便掀開轎簾來一看究竟。

    許玉瑒見簾子後露出一張芙蓉面秋水眸來,待那轎子走遠一些,便怨懟地道:「好呀,才給你璉二叔尋了一對,便又為自己挑了一雙。」

    賈薔慚愧地低頭道:「璉二叔一事,侄兒實在為難,不將那女子領回來,對不起二叔,領回來了,又對不起二嬸。()至於方纔那兩頂轎子,轎子裡坐著的是我母親她兩個妹妹。」

    「原來是府中姨奶奶。」黎碧舟見許玉珩、許玉瑒兄弟滿臉煞氣,便擋在他們前面,先對賈薔和氣地笑了一笑。

    賈薔無耐道:「算什麼姨奶奶,大的那位姨媽在小花枝巷裡跟陳總督家的爺們廝混也有兩年了,如今她動了心要進陳提督家做小,奈何陳家爺們吃過了抹嘴不認賬。實在無法,姨奶奶就哭哭啼啼來請母親出面去陳家說和。母親心知大姨奶奶跟陳家老爺哥兒都有牽扯,便是要為她做主,也不知她要跟哪一個,索性說人微言輕,沒那麼大臉面,將她們打發了出去。」

    「又一個存心要給人做小的!」許玉珩冷笑道。

    賈薔見來者不善,訕訕地堆著笑臉請他們一行人進了前廳裡說話。

    這二年裡賈薔頗賺了些錢財,但他與尤氏兩個唯恐被宗裡人眼紅,於是有意要做出寒酸樣,於是乎,這廳堂裡簡陋無比,只掛著一張早年的中堂畫,擺著五六張掉了漆的大椅子。

    「你這小子……」才一落座,許玉瑒便要教訓賈薔,誰知從後堂裡傳出一句稚嫩小兒的聲音,料到尤氏帶著惜春在後堂裡聽著呢,於是他便壓抑下怒火,由著老成的黎碧舟問話。

    黎碧舟也知尤氏關心賈薔在後頭聽著,於是便先將賈璉的家書拿給賈薔看。

    賈薔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接了,仔細看了一看,心裡大吃一驚,暗道莫非他一時糊塗,領回了一對騙子?偷偷去看許玉珩、許玉瑒,見他們兄弟額頭青筋炸起,心裡哆嗦了一下,猶猶豫豫地將信送了回去。

    「你如何看?」許玉珩問。

    賈薔躬身站著,思量著道:「璉二叔信裡說得明白,但……誰知道……」才要說賈璉是有意如此,又覺此話未免太對不住賈璉,於是吞吞吐吐地半日說不出話來。

    「如今不是教訓薔哥的時候,薔哥快坐下吧。」黎碧舟唯恐逼得賈薔太緊,叫賈薔將錯就錯胡亂編出話來,如此,反倒叫那兩個女子得逞了,於是和氣地問:「你且仔細說一說是如何遇上那兩個女子的,人家空口白話,你又是如何信了她們的?你莫害怕,若果然是璉哥兒的骨血,我們難道會不認麼?如今怕的是有人趁著璉哥兒人在外頭,就來鑽空子。」

    賈薔掌心裡冒出細汗,依舊有些猶豫不決。

    後堂裡聽著的尤氏心下著急,開口道:「薔哥兒,別叫人騙了榮國府才是正經。」

    「是。」賈薔答應著,便道:「那一日我閒著無事,便去看忠順王府採買戲子……」不由地戰戰兢兢向後堂望了一眼,見尤氏沒吭聲,才接著說,「正瞧著一堆十一二歲水靈的小戲子,就聽人揚聲問金陵賈家人可在,我叫人答應了一聲,就瞧見一堆人拉著一個大肚子女人過來,嚷嚷著叫我要麼給銀子做聘禮接走那女人,要麼瞧著那女人浸豬籠。一堆人瞧著七嘴八舌地勸我替二叔接回那女人收拾了這爛攤子。侄兒原想著先將人接回來,悄悄地問過老太太、大老爺如何處置那女人,誰知才進城,忠順王府的人先知道了,那邊只說榮國府正為二叔操心呢,叫我將那大肚子的女人趕緊送榮國府來安了老太太、大老爺的心,這麼著,侄子就……」說著,便急紅了眼,慚愧道:「若是嬸子為這事傷心,實在也怨不得二叔,只怪侄子一時心軟壞了事。」身子一矮,就要給許玉珩磕頭認錯。

    許玉珩忙將賈薔攙扶起來,蹙著眉頭道:「我原說你糊塗,無憑無據就領回一個女人,如今想著,也是你太年輕,架不住一群別有用心的人七嘴八舌說項。」

    「正是如此。」賈薔低頭道。

    黎碧舟道:「我是不信璉兒會先在信裡清風明月地提起孟氏,又仗著山高皇帝遠做那不人不鬼的事。」說著,眉頭一顰,又覺這事也未必不可能,畢竟新婚燕爾便離京赴任,賈璉未必不會流連女兒柔情在外拈花惹草。又想起許青珩要問碧蓮一事,便又問賈薔,果然賈薔一心只惦記著大了肚子的孟氏,對那碧蓮如何跟孟家人同行一事也是一竅不通。

    如此,四人面面相覷,誰也不能肯定賈璉跟孟氏、碧蓮究竟有無瓜葛。

    尤氏在後堂抱著惜春乾著急,久久聽不見廳上人說話,便出聲提醒一句:「幾位叔叔,此事非要叫璉哥兒自己說個清楚明白,亦或者尋了隨他去南邊的人來問才可——不然,幾位叔叔再如何著急如何信賴璉哥兒人品,也不能對那孕婦輕舉妄動——再者說,坑蒙拐騙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那姓孟的登門騙人,難道不知她進了榮國府,母子兩個就沒有再出去的時候了?除非她斷定璉哥兒出事了,不然不會這樣糊塗。」

    黎碧舟、許玉珩、許玉瑒深以為然,見什麼話也沒問出來,反倒讓賈薔被他們氣勢洶洶的架勢嚇住,於是便安慰賈薔道:「你放心吧,便是你一時弄錯了,你二叔也不會怪罪你。」

    「侄兒也不信二叔會出事,這事等二叔回來便一清二楚了。」賈薔替賈璉接應過蔻官,心知賈璉在悄悄摸摸地做事,雖不知他做什麼,但總覺賈璉既然做了就有完全的準備,於是也不將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言當一回事,認定了賈璉一回這事便水落石出了。

    在賈薔處問不出什麼,黎碧舟三人只得告辭,又打發人知會許青珩一聲,告訴她已經打發人前去廣東問賈璉此事。

    許青珩原當黎碧舟三人能在賈薔處問出孟氏的破綻,不想竟還是一無所獲,便也勸自己安下心靜靜地等廣東消息傳來,房氏等人來安慰她,她反倒要寬慰房氏莫將此事放在心上。

    誰知她要安心,偏有人不叫她安心。

    不過過了七八日,一日天將亮未亮之時,孟氏所住的小院裡便傳來一聲呼喊,須臾,便見石姨娘裹著件石青色長襖披散著頭髮急匆匆地過來。

    「奶奶,孟娘子出事了!」石姨娘黃著一張臉著急地道。

    此時許青珩才剛梳洗過,人尚未離開梳妝台。

    聽見這話,便詫異地問:「昨兒個鮑太醫來,不還說好端端的麼?」

    石姨娘著急道:「昨晚上也是有說有笑得呢,偏一早起來,就見她掛在床架子上了,好容易救下來,又只流淚不說話。」

    「再請鮑太醫。」許青珩握著金梳不耐煩地道。

    「是。」石姨娘見許青珩臉色不好,答應了,又試探地問:「是否要告訴老爺?」

    許青珩閉著眼點了點頭,又吩咐溫嵐道:「去西廂裡請迎春姑娘回她自己個的院子裡歇著,這邊不知會有什麼事,叫她一個姑娘家聽著看著也不好。」

    「是。」

    許青珩定了定神,隔著窗子,又聽見碧蓮一聲聲哀嚎,心覺晦氣,便對五兒道:「叫碧蓮住嘴,告訴她如此大呼小叫,不是咱們這種人家的行事。」

    「是。」

    許青珩從六兒手上接了桂圓湯,抿了兩口,並不立時去看孟氏,待聽聞賈赦親自過來時,才趕緊出了門,才出門,便見賈赦顫顫巍巍蓬著頭髮扶著石姨娘。

    賈赦見許青珩才出門,便指著她急道:「你怎還不去瞧著?你是存心要叫璉兒絕後麼?」

    「……老爺,璉二爺在南邊未必出事,不好這樣說話。」石姨娘怯懦地道。

    賈赦將枴杖重重地點在地上,哆嗦著道:「未必出事,也未必沒出事。手上有個哥兒,才叫人安心不是。」

    許青珩自入了門,便得賈赦以禮相待,此時見賈赦情急之下竟用手指指著她,心裡有些黯然,據理力爭道:「已經請了大夫了,那邊也有人伺候著,況且以常理相看,一,她出事,我總脫不開嫌疑;二,說一千道一萬,我確實是她的心病,倘若她是為了我的緣故自尋短見,我去了,她豈不是更不痛快。」

    賈赦嘴角動了動,歎道:「本想叫那婦人安生幾個月,誰知她這樣多事。」說著,便叫石姨娘扶著匆匆地向那瓦罐一般的半個院子去。

    許青珩鬆了一口氣,便也緊隨著賈赦過去,待見賈赦被院子中柿子樹上掉下來的青柿子滑了一跤,便趕緊上前虛扶一下。

    「老爺,你總算來了。」碧蓮搶出來撲倒在賈赦腳邊,「老爺,我跟孟娘子非親非故,但孟娘子肚子裡有的是璉二爺的骨肉,萬萬不能叫璉二爺的骨肉出事呀。」

    「你先起來。」賈赦道。

    碧蓮紅腫著眼睛,並不立時起來,只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又拿著手狠狠地扇自己耳光,痛哭流涕道:「都怪我多嘴,沒攔住,叫孟娘子聽見了外頭的話,叫她心裡存了心思。」

    「外頭什麼話?」賈赦一驚,情不自禁地去看許青珩,「不是不叫她們兩個出你這院子麼?」

    既然出不得院子,這外頭的話,就是許青珩院子裡婆子媳婦丫頭說的話了。

    碧蓮又是哭又是不住磕頭,滿口只說對不住賈璉,被賈赦又問了一次,才落淚道:「老爺去問孟娘子吧。」

    賈赦急著看他孫子情況,見碧蓮不說,就跨著大步匆匆向房裡去,只見房內床架子上還掛著一根繡花腰帶,床上孟氏仰著巴掌大的小臉,面如死灰地盯著房頂。

    「老爺來了。」溫嶼站在床邊提醒孟氏。

    孟氏聞言怔怔地轉過頭來。

    賈赦見孟氏不愛惜他孫子,氣不打一處來,但瞧著孟氏高高突起的肚子,又不得不壓抑著怒火,一邊埋怨賈璉不送回報平安的書信叫他被個不三不四的女人脅迫,一邊聲音低沉地問:「你既然要尋死覓活,死在外頭就是,何必巴巴地進了我們榮國府,髒了我們榮國府的地?」

    孟氏顫了一顫,向賈赦身後望了一眼,果然見碧蓮在給她使眼色,又覷了一眼許青珩,心裡對賈璉、許青珩道了一聲對不住,便落淚哀聲道:「妾身自知品行不端,配不上璉二爺……奈何天不湊巧,叫妾身肚子裡有了二爺骨肉。原本已經打定主意,待孩子落草,我便削髮為尼,偏偏今兒個一早,想起母子間日後分離,怕是一輩子也見不到一面,一時悲切肝腸寸斷,起了糊塗心思,才……」

    賈赦咳嗽一聲,安撫道:「知錯能改便是,你如今只管養胎,不該聽的話,一律當做耳邊風就是。」責怪地瞥了許青珩一眼,心道定是許青珩院子裡的人說了些風言風語叫孟氏知道了,又隨口安撫她,「我們賈家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家,從來沒有殺母留子的事,你只管放心吧。」

    「……妾身原也想如此,但入府幾日,不曾出了這方寸之地半步,又不曾與府上二爺姊妹嫂子謀面,心裡寂寞,難免胡思亂想些日後如何……想在外頭時,二爺並不曾提起府中不許納妾的規矩,如今進了府,聽院中媽媽姐姐處處以娘子稱呼妾身,想來……」孟氏言辭悲苦,忽地想到哪一日被拆穿了,他們母子兩個都要被碧蓮害得不得好死,於是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下,煞白著臉不敢看人地又開口,「想來,孩子出來了,我便當真不能再見他一面了。」忽地肚子疼了起來,忍不住兩手抱著肚子蜷縮起來。

    「太醫,太醫呢?」賈赦著急道,聽聞大夫來,便令大夫進房裡看孟氏究竟。親眼見鮑太醫給孟氏診脈,又令人給孟氏烹了安神茶,待見孟氏喝了茶湯昏睡過去,才稍稍安心。

    出了孟氏房門,賈赦見許青珩跟在身後,便拿著帕子掩著嘴咳嗽兩聲,一步步斟酌著如何勸說許青珩,待走到院子裡柿子樹下,抬腳將一枚青柿子踢開幾尺遠,隨後語重心長地對許青珩道:「孟氏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回老爺,聽見了。」許青珩低著頭去看這半間院子地上鋪著的青磚。

    「……待璉兒回來,甭說一個孫子,便是一百個孫子在我眼裡也比不得你這一個兒媳;只是如今璉兒不知究竟如何了,東邊你二叔那又等著靠兒子佔了咱們這榮禧堂;況且,左右不過是哄她幾個月,待孩子落草,要如何處置孟氏,都由著你做主……璉兒回來了,你們有個一兒半女,這婦人生下的孽種,我又豈會放在眼中?給他一口飯吃就夠夠的了。」

    「老爺要叫妹妹們跟孟氏親近不成?」許青珩詫異地道。

    賈赦一愣,他豈會糊塗地不知道如今迎春因哥哥賈璉出息了,將來必有大造化,他是萬萬不肯叫迎春親近一個不守婦道的寡婦的,忙道:「這斷然不可,只是,你也不必將她拘在院子裡不見人,常叫她去花園裡走動,或跟媳婦子老婆子說說話散散心。」

    「這倒也使得,只是怕她出事才勸她留在院中,畢竟她若出事,兒媳的嫌疑最大。」許青珩直言不諱地道。

    賈赦點頭道:「你有你的顧忌,我怎會不知?只是此一時彼一時,且忍她幾個月又如何?」躊躇一番,想起孟氏的心病,又勸許青珩:「不如先叫下人改口稱她姨娘吧。」

    許青珩身子一顫,莫名地想起黎婉婷死後留下的那具艷屍,憶起賈璉早先許諾,電光火石間,甚至連同賈璉冒出個妾室後,她在京都一干貴女中便淪為笑柄的事也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賈赦見許青珩不答,便自顧自地道:「不過是喊她幾個月姨娘,叫她興頭興頭罷了。等孩子下來了,你將她分成十塊八塊,我也不攔著你。」此時已經走到了許青珩院子正中,等了一會子,見許青珩還不言語,他就又自說自話道:「你娘家那邊,你也打發人去說一說……你心裡不痛快,回娘家住上兩月也無妨。」

    許青珩微微瞇了眼,笑道:「雖說是老爺疼我,但家裡有個有身子的婦人,老太太、老爺身子骨又好,我去了許家兩月,再回來就沒臉見人了。」

    賈赦笑道:「是我老了,考慮不周。你就為了璉兒,勸一勸你娘家人千萬別在這當口生出事端來。」

    「老爺,若是咱們家冒出一個新姨娘來,滿京城都要笑咱們家言而無信了。」

    賈赦冷笑道:「被人笑一笑又怎樣?是璉兒的骨肉要緊,還是臉面要緊?」斜著眼睛回頭將許青珩看了一眼,又嘿嘿地冷笑兩聲,「做姑娘時,天真爛漫一些,念叨兩句『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也就罷了,旁人聽了,也不十分跟你計較。如今做了奶奶了,總要將心思放寬一些,將眼界放遠一些,如今還念叨那些酸掉牙白日夢樣的詩詞,沒得叫人笑話你不務正業耽誤爺們前程!照我說的辦,照料孟姨娘為先,洗脫你那嫌疑為後,倘若照料不好她,便是你沒了害人的嫌疑,不功不過,難道就算是我們榮國府的好奶奶了?」

    「可是……」

    賈赦又冷笑道:「我看璉兒在碧蓮那丫頭心中,比在你這奶奶心中還重。碧蓮為了璉兒的骨肉安危都能哭成個淚人,你倒好,出了事,先想著避嫌疑。那姓孟的又不要你擺酒請戲抬舉她,不過是叫下人改口喊她一聲姨娘罷了。」見他話說到這地步,許青珩還是不鬆口,便乾脆地拿著枴杖指著院子裡垂手侍立的丫鬟道,「傳我的話,家裡上下都改口稱孟娘子為孟姨娘,探春姑娘不是閒在老太太房裡頭麼?叫探春姑娘閒了來與孟姨娘說話解悶。」發完了話,又警告地將許青珩看了一看,心知不可在兒媳院子中久留,於是拄著枴杖,被丫鬟們簇擁著便向前去了。

    許青珩握著帕子深吸了一口氣,只覺一塊大石壓在胸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許久,聽見身後腳步聲,回過頭去,見是溫嵐從孟氏房裡出來了,便問:「孟氏怎樣了?」

    溫嵐微微搖頭道:「太瘦了一些,鮑太醫說她這樣瘦,怕生產時有些困難。奶奶,方才老爺那話我也聽去了,還勸奶奶聽著老爺的話。出嫁前爺們答應的話千萬當不得真,如今奶奶都已經進了賈家了,難道還為了賈家翻臉無情,就收拾了包袱回家不成?」

    「倘若賈家當真翻臉無情,我定會收拾了包袱走人。只是,四哥還沒回來,究竟怎樣,還要問他一句話。若是他認了,我走了也就走了。」許青珩失笑道。

    「……奶奶,據我說,也不可太信二爺。畢竟哪有不偷腥的貓?且,你瞧那姓孟的跟碧蓮兩個,哪一個不比奶奶大上幾歲?且都長得一副我見猶憐的可憐兮兮模樣,細想,與早年與二爺有些糾纏的房娘娘相貌也是一路的,想來二爺喜歡的,正是那種相貌的人呢?」溫嵐思量著孟氏沒有點底氣不敢這樣鬧,於是便將心裡想的,如實說了出來。

    許青珩深吸了一口氣,見溫嵐還要再說,便道:「你住口吧。不管怎樣,我都等他回來說個清楚明白。他一日不回,旁人說什麼我都不信。」說罷,便抬腳向前去,沒走多遠,便聽身後有人喊奶奶,於是便停住腳步,回頭看,卻是碧蓮紅腫著眼睛、額頭邁著碎步過來了。

    「奶奶,姨娘醒了,姨娘說方才一時情難自已,怕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如今要給奶奶賠不是。」碧蓮沙啞著嗓子過來,悄悄地分辨許青珩神色,心道但看許青珩這嬌生慣養的千金能忍到幾時。

    「她來給奶奶賠罪,就該自己過來,難道還要奶奶屈尊去她床邊不成?如此,倒像是奶奶給她賠不是了。」侍立在許青珩身後的溫嵐冷笑道。

    碧蓮忙低了頭。

    許青珩對溫嵐道:「仔細禍從口出,若是孟娘子當真從床上掙扎著起來給我磕頭賠不是,出了事,倒是我的罪過。」說罷,心裡堵得慌,也不理會碧蓮,便徐徐地向外去,出了自己這一方院子,才稍微鬆了口氣,心知多的是人等著看她笑話,於是越發擺出氣定神閒模樣,一直順著巷子從山門進了警幻齋,才不遮掩地露出慍怒模樣。

    因賈璉不在,府中凡事節儉為上,於是後院裡除了賈母院中花團錦簇,其他各處院落要麼落鎖,要麼清冷非常。偏這警幻齋裡雖沒了主人,但各處鮮花綠葉擠得滿滿當當,樹上各色果實更是壓彎了枝椏。

    聽聞許青珩過來,看守院子的全禧、全壽便趕緊趕了過來,這二人也是難得的活寶,望見許青珩愁眉不展,便雙雙抹起眼淚來。

    「你們這是哭什麼呢?」許青珩詫異道。

    全禧哽咽道:「我們為二爺哭呢,枉費二爺天資聰穎、志氣高遠,沒成想還是防不小人,他走了沒兩年,就有人栽贓到門上來了。」

    「正是呢,倘叫小的門看那不知來路的女人的孩子繼承了國公府,還不如就叫小的們就這樣死了得了。」全壽說著,嚎啕起來。

    難得遇上兩個這般信賴賈璉的人,許青珩忍不住笑了出來,笑道:「知道你們寬慰我呢,快別哭了。」懶懶地靠在警幻齋房前欄杆上,眼睛瞄著桃樹上粉嫩的果子看,緩緩地道,「你們是跟著他的心腹,既然你們說那女人不是,那便不是。」

    「一準不是,奶奶不知道,在金陵時多少風流女子要跟二爺好上一場,二爺那會子還不知道奶奶人在哪呢,就潔身自好遠著那些女子。這會子娶了個國色天香的美人,二爺除非是被糊塗鬼上身了,才肯跟她們勾勾搭搭。」全禧見許青珩看桃子,便立時進房裡拿了翡翠盤子摘了桃子,洗乾淨後,擺在欄杆上供許青珩享用。

    許青珩看著桃子道:「二爺不在,你們也翻了天了。叫他知道你們私自摘他的桃子,他定要掌你們的嘴。」

    全禧笑道:「二爺在,小的們一隻眼裡是二爺、另一隻眼裡是二奶奶,二爺不在家,小的們兩隻眼裡都是二奶奶了。」

    「你們呀——」許青珩拿了一枚桃子放在手上,心道種桃樹只為桃核這般買櫝還珠的事,也就只有賈璉會做。

    「奶奶。」全禧忽地沖許青珩呶了呶嘴。

    許青珩順著全禧的目光回頭,向後看了一眼,望見碧蓮果然攙扶著孟氏過來,便默然了,暗歎枉費她自稱將高門大院裡的勾心鬥角地看遍的人,也不曾見過這樣沒臉沒皮蹬鼻子上臉的。

    孟氏滿頭烏髮襯得越發面無血色,微微仰著身子靠著碧蓮,越發顯得肚大如斗,走近了,就站在欄杆下,仰頭沖許青珩福了福身,柔聲道:「聽聞奶奶叫我到奶奶跟前來賠不是,我不敢耽擱,這便來了。」心下慚愧,不敢看許青珩,便將眼睛微微閉上。

    許青珩握著桃子的手一緊,心道這婦人好得寸進尺。

    「是桃子,姨娘方纔還念叨要吃桃。」碧蓮看著一旁的桃樹,一臉欣喜地道,並不管還坐在欄杆上的許青珩,便對全禧、全壽道,「兩位小哥,給姨娘摘幾個桃子吃吧。」

    「這可不行,二爺臨走時發過話,不許奶奶之外其他人摘桃子。」全壽擺出豪奴的架勢,倨傲地道。

    孟氏心覺自己已經依著碧蓮所說親自來給許青珩賠禮了,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說:「碧蓮,我又不想吃桃子了,咱們回去吧。」

    碧蓮道:「姨娘,太醫吩咐過,叫姨娘將心思放下,姨娘就是因心思太重,才叫二爺的骨肉受了委屈。據我說,姨娘問奶奶要個桃子吃,難道奶奶看在二爺骨肉的份上,還不肯給麼?」

    許青珩看好戲一般坐在欄杆上,見這碧蓮口口聲聲二爺骨肉,就好似唯恐她心裡自在一般。

    「你這丫頭忒地多事!有身子的人哪裡能胡亂吃桃子,倘或姨娘出了事,是你攛掇姨娘吃桃子的有罪,還是送姨娘桃子吃的奶奶有罪?」全壽嘲諷道,這話說完,才發覺自己順著碧蓮喊了孟氏姨娘,於是忙咬住舌頭,連在心裡說了三遍該死。

    「回院子裡吧,你自己個的身子,自己的骨肉,千萬當心一些。」許青珩盯著軟弱無力的孟氏道。

    孟氏侷促不安地低聲道謝,暗暗搖了搖碧蓮的衣袖,待見碧蓮轉身去了,才鬆了一口氣。

    許青珩握著桃子,不等她們二人遠去,就問全禧、全壽,「你們猜,回頭會不會有個丫頭四處嚷嚷著她姨娘沒吃到桃子便動了胎氣?」

    全壽嗤笑一聲道:「那一準是有的了。」望見碧蓮背脊一僵後有扶著孟氏遠去了,便對許青珩道,「奶奶,我瞧那碧蓮不是個好東西。」

    「我也瞧著了。」許青珩深吸了口氣,對全壽道:「雖人是忠順王府送來的,但老爺也只叫那碧蓮做個丫頭,可見她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你拿些東西,去忠順王府門上打點一二,就說我心氣不順,要拿一個人出氣。孟氏動不得,如今要動碧蓮,看忠順王府如何說。」

    既然碧蓮、孟氏蹬鼻子上臉得不遮不掩,她也不必拿捏著身份迂迴地跟她們計較,直接收拾了就是。

    「……奶奶,」全禧、全壽腆著臉笑了起來,齊聲道,「拿二爺的東西,不妥吧。」

    許青珩冷笑道:「雖他或許無辜,但總是因他而起,不拿他的東西,又拿誰的?你拿了什麼,一一記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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