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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章 難於登天 文 / 萌吧啦

    柳湘蓮身量尚小,從一堆堆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堆裡擠出來,去了路邊,又見路邊都是些弔唁的棚子,繞開看熱鬧的人,忽地一凜,只覺自己似乎是被鷹犬盯上一般,扭頭望見方才在酒席上看他的王仁此時領著七八個隨從,不去跟著隊伍送殯,反倒獰笑著向他圍過來。

    柳湘蓮心裡一慌,向腰上摸去,偏今日又沒帶鴛鴦劍來,心覺那王仁來者不善,又見要回送葬的隊伍也不能了,於是不管不顧地就向路邊的棚子裡鑽去。

    虧得他今日銀冠玉帶地打扮著,棚子裡的人只當他是誰家的小爺,也不敢去攆。

    一連竄了幾個棚子,眼瞅著那王仁還鷹犬一般地緊盯著他在外盤桓不肯離去,心道自己什麼時候又得罪了他?

    「你是誰家的公子?」

    柳湘蓮聽人問,回頭見如今正奏哀樂的棚子裡坐著一個與他年紀彷彿的貴公子,忙起身拱手道:「在下柳湘蓮,因被京營節度使的侄子王仁追趕,是以躲到這裡來。」

    那貴公子雖不知道柳家是誰家,但料想那王仁父母過世後雖有兩個叔父但其叔父並不如何約束他,未必不是王仁看人家小公子生得好,一時存了歹心,於是笑道:「小王尋那王仁說話,你只管從棚子後出去回家吧,日後莫再隻身一人四處亂闖。」

    柳湘蓮聽他自稱是小王,猜到自己誤打誤撞進了個王爺家的棚子裡,連聲道得罪,趕緊向棚子後去,出了棚子,卻不立時走,只覺自己該聽一聽那王仁為何氣勢洶洶來追他才是,於是立在棚子後,聽見那小王爺叫了王仁進來後,那王仁便一說三歎地道:「王爺不知道,原本我家妹子與賈家二爺有一段大好姻緣,誰知那賈家二爺忽地貪戀男色,鬧著不肯認下與我家妹子的親事,更是將家裡的丫鬟一概打發出去,只留了幾個俊俏的小童在房裡伺候著。方纔那小子,王爺莫看他打扮得尊貴,實際上是賈家二爺買來的破落戶,為叫賈家二爺懸崖勒馬,才不得不動了捉拿那小子的念頭。」

    柳湘蓮心中起起伏伏難以平靜,心道這鬼世道,不論男女,只要家貧,容貌生得好,就是禍事一樁,又見棚子後幾個太監過來,不敢再聽,匆匆地打聽了龍台寺衙門在什麼大街上,就趕緊向龍台寺衙門奔去。

    到了那衙門裡,柳湘蓮就自稱是林如海的親家裡的子侄,果然門上人見他衣冠楚楚,立時叫人去給林如海傳話,又將柳湘蓮送去了林如海辦差的屋子裡。

    林如海原當是賈家哪個過來,正思量著如何打發了他走,誰知來的是柳湘蓮,於是就叫人領著柳湘蓮去見鳴翠姨娘,不想柳湘蓮執意見他且有話要說,左右才接任,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便領了柳湘蓮去後衙裡頭書房中坐著,笑道:「看你這一身穿著,莫非也去了寧國府?怎忽地就來了?」

    柳湘蓮如今最感激賈璉,只是那賈璉總叫人難以親近;其次感激的就是拔刀相助的林如海——雖林如海當初是看在賈家面上搭救,到底救了他一命,於是灌了一杯茶水後,鄭重其事地看著林如海,「林老爺可曾遇上了什麼禍事?」

    林如海一怔,見柳湘蓮又站了起來,便又叫他坐下,「何出此言?——莫非在賈家聽見了什麼?」

    柳湘蓮為難地移開眼睛,打量著林如海這書房遠不如的蘇州的雅致,一隻手按書案上,又問:「林老爺果然沒察覺到什麼?譬如,璉二爺一直有意躲著您?」

    林如海一愣,細想也是,他陞官進京,幾次三番見賈璉,那賈璉只是一味地客套,不肯跟他親近,「你知道這是什麼緣故?」鳴翠已經將王子騰夫人那「兩個玉兒」的話說給他聽了,他也明白這是王夫人「破釜沉舟」的招數,於是覺得賈家越發不堪,越發決心遠著賈家,因此便也不曾去留心賈璉的態度。

    「我雖不知,但璉二爺一定知道。」柳湘蓮篤定道。

    林如海蹙著眉頭,因賈璉又想起賈母,忽地想起那日自己去賈家時,賈母還慈祥地見他,他回去時,賈母卻推辭不肯見他;又想起一干同僚見了他,總是提起義忠王府如何如何,眉頭便越蹙越緊,思量著必定有什麼事發生,見天晚了,又叫鳴翠弄了飯菜來,與柳湘蓮一同吃了飯,便道:「我打發轎子送你回去吧。」

    柳湘蓮搖了搖頭,咬牙將那王仁的話說了,猶豫為難地道:「王家到底是賈家親家,如今璉二爺去了城外送殯,那王仁若去了賈家門上哄了人來尋我,賈家老太太也未必好攔著不叫見。何必叫老太太為難?」雖全福幾個說賈母壞得很,但他只瞧見自己進了賈府後,憐弱惜貧的賈母又是衣裳又是鞋襪的,很是照顧他。

    林如海聽了再三點頭,又叫鳴翠收拾了屋子令柳湘蓮住下,打發人去榮國府說了一聲,滿腔心思地重新去衙門裡翻看文書,翻來覆去,總找不出一絲破綻,翌日天沒亮便起身,披星戴月地去前衙裡整治文書,隔幾日大朝會上,在朝堂上站了一站,一句話都沒說,退朝後望見許之安在前面,有心上前攀談兩句,畢竟如今與他親近的那些多少與賈家、王家、義忠王府有瓜葛,與他們商議哪裡能商議出什麼結果來;其他人,若不知道底細,他哪裡敢拿這些事問話;況且思來想去,賈璉也定是從許家裡知道這事的。向許之安走了兩步,一時又拉不下臉。

    林家與許家原是姻親,兩代之前,許家的女兒曾嫁入林家,沒留下一兒半女就去了,許家的嫁妝退回許家後,許、林兩家就斷了來往。也因這一層,林家與黎家才是遠親。

    林如海猶豫再三,才下定決心要跟許之安搭上話,就見幾個老大人走來,忙停住腳步與他們寒暄。

    「今日是林大夫的生辰?林大夫家裡可置辦了酒席?」

    林如海心下詫異他初來乍到,怎就有人知道他的生辰,與人和善地笑道:「有些粗茶淡飯,幾位若不嫌棄……」

    「自然是不敢嫌棄了。」幾人說著,簇擁著林如海向外去,一路上問些江南的風俗名勝。

    林如海見幾人俱是二三品大員,出了宮,催著下人回龍台寺後衙裡叫鳴翠速速置辦兩桌酒席,說笑間請幾位老大人上了轎子,自己也一頭霧水地待要上轎子,又見許之安在前面走著,忙快步追上,躬身道:「許大人可還記得學生?」

    許之安捋著鬍子笑道:「我做學政那年你中探花,如何不記得?」

    「今日是學生生辰,斗膽請許大人過府吃杯薄酒。」林如海恭敬地道。

    許之安指了指前頭來迎他的黎碧舟、許玉珩,笑道:「家裡來了位小朋友,不好爽約。」

    林如海再三邀請,見許之安推辭著上轎走了,心內越發狐疑起來,再請了幾人,見那幾人也是不肯來,只得進了轎子,琢磨著有人不請自來,有人再如何邀請也不肯來,這其中怎會沒有蹊蹺?進了龍台寺,先請幾個同僚替他招待,自去了後衙裡頭換衣裳,換了衣裳,聽鳴翠說王子騰、王子勝、史鼎等也備了厚禮來了,王家、史家更是來了女眷,忙問:「賈家可來人了?」

    鳴翠一邊替林如海整理衣袖,一邊道:「賈家並未來人,且柳小哥提起今日賈家二爺向許尚書家去了,便也領著他的老奴去了許家。」面上含笑,心中一半覺得賈家省事,有自知之明地跟林家疏遠了;一半又覺賈家實在是不給林如海、賈敏臉面,其他人都知道林如海的生辰,賈家怎會無人知曉?

    「竟是這樣……」林如海心道許之安口中的小朋友就是賈璉了,緊緊地抿著嘴,越發覺得賈璉疏遠他必定如柳湘蓮所說另有緣故,換了衣裳,忙向前衙那掛著朱紅果實的櫻桃樹後的水亭子去,不等進去,就被王子騰等人喊著「壽星公」簇擁著進去,才一進去,就見亭子裡坐著個紫衣金冠,鬢髮如霜的矍鑠老人。

    「林大人,這位是義忠親王老千歲。」王子騰推著林如海上前。

    林如海忙上前見過了義忠親王,口中道:「竟然驚動了老千歲,罪過罪過。」

    義忠親王叫王子騰再三請了林如海在他手邊坐下,含笑道:「那年探花郎跨馬遊街時,我還親自去瞧了,如今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探花郎風采依舊,我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了。」

    林如海忙道:「老千歲老當益壯,精神矍鑠,卻是我們這些晚輩比不上了。」

    「比不得嘍。」義忠親王說罷,就叫王子騰給林如海斟酒。

    林如海喝了一杯,心裡嘀咕起來,只覺他回京之後,所見之人,要麼是疏遠他的,如賈璉、許之安,要麼是出口必提起義忠親王的,如今連義忠親王也親自來了,可見今次的事,定是義忠親王的事了。被人一連哄著喝了兩壺酒,腳步蹣跚地借口更衣暫且離席,回到後院,將入喉的酒水嘔出來漱口後,方纔的醉色便少了許多,又見鳴翠來對他說:「義忠王府送了四個會彈唱的女孩兒來,婢妾不敢處置,請老爺示下。」

    林如海道:「暫且不管。」遲疑一番,又道:「快再拿了衣裳換給我,前頭來催,就說我不勝酒力,醉倒了。有人送人送銀子,你只管收下。」

    鳴翠忙答應了,立時去櫃子裡找了件雪青色常服給林如海換上,見林如海將帽子也一併換了,心裡越發納罕,也不敢問,囑咐個小廝隨林如海從龍台寺後門出去。

    林如海出了門,酒氣被暖風一熏,醉意又多了兩分,唯恐被人瞧見不敢坐了轎子,心中不免有兩分酸澀,若是沒黎芮與賈代善的過節,如今去許家門上還不怎樣;偏黎芮昔年被貶去西北的事與賈代善不無關係……勉強拿著如今賈璉與許家人要好的事安慰自己許家人不記舊仇,一路忐忐忑忑地繞著小巷子到了許家角門上,命小廝去門上報了自家姓名。

    門上人雖沒見帖子,但唯恐了耽誤了裡頭人的事,就進了門,叫二門上的小廝去說給許之安聽。

    二門上的小廝趕緊去後面花園子裡尋許之安等人,順著花園中的遊廊、小徑,一路穿花拂柳過廊度橋,才望見一片美人蕉正開得茂盛的芭蕉塢裡,許之安帶著一群青年烹茶喂白鶴,忙挨過去,將林如海坐著女轎不曾遞上帖子就登門的話在許之安耳邊說了一說。

    許之安原與林家無甚交情,就道:「叫林老爺回去吧,這事我也不能幫他拿了主意。」眼瞅著賈璉與黎碧舟幾個嘰嘰咕咕,揮手叫小廝不動聲色地去了,又笑著看向圍在長案後的眾人,「你們幾個想算計我什麼呢?」

    「他們想拿了您老人家的詩集添了標點印出來。」柳湘蓮還是對標點不感興趣,不等賈璉、黎碧舟、袁靖風等好生勸說許之安,便先點破了。

    「這小子嘴也太快了一些。」許玉珩嗤笑一聲,沏了好茶,親自捧著送到許之安手邊矮几上,「第一本有標點的書,印了婉婷丫頭的《茶經》,叫她得意得不行,時時稱讚璉哥兒是個不以男女有別看輕人的,更是以『碧汀』二字為號自稱是碧舟女弟,哄得青珩幾個也鬧著要印寫著她們雅號的書,個個四弟四哥地喊璉哥兒。我們千辛萬苦弄出來的標點,成了她們女兒家玩笑的玩意了。因此這第二本書,就該印了老太爺的詩集,弄上幾千幾萬本。老太爺的詩集,誰不搶著要?傳揚開了,那標點才會越發地深入人心。」

    許之安抿了一口清茶,望見前面水上幾隻白鳥爭搶魚兒在水面上的撲騰,拿著手指向賈璉,「這餿主意一準是他想出來的。」

    賈璉這會子與袁靖風、黎碧舟、許玉瑒、柳湘蓮站在一張擺滿了文房四寶、當季鮮果、八股文章的大方桌後,見許之安指著他,忙道:「實在冤枉,我只說該印製一些膾炙人口的小冊子,或者印製一些人人爭相傳送的詩集,這麼著才會人人都知道標點是什麼,萬萬沒想到三哥一開口就提起老太爺來。」

    許玉珩也點頭道:「他才跟著葛先生學韻腳,哪裡知道老太爺會作詩?」

    清風拂面,許之安也不糾結這事,只拿著灑金大扇在許玉珩頭上一敲,「仔細去印,若印的不好,我便罰你親自抄寫一百遍。」又回想許玉珩的話,眼皮子一跳再跳,心道這還了得,他們家的女孩子原本讀書多一些雜一些,膽量就比別人家的女孩子大許多,個個恨不得做了男兒或出去闖蕩走遍千山萬水或著書立傳名揚四海,賈璉這一招,可算是將她們個個討好了,那碧汀二字,又不露閨名,又叫她們暗地裡虛榮不已。沉吟許久,只覺該叫賈璉明白他要娶的是哪個,不然由著他這麼在許家裡頭漫天撒網禍害了他們許家滿門的女兒那可不好,於是對賈璉道:「你小子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

    黎碧舟等人不解,賈璉一怔,離開方桌站到許之安跟前聽他訓話。

    許之安揮手令許玉珩退下,低聲道:「好個聰明人,怎這會子又糊塗了?張家人如何好為李家的花朵兒自作主張?」

    賈璉一愣,心知許之安在說他口中的親事指的不是黎婉婷,腦海裡立時浮現出許玉珩、許玉瑒的音容笑貌,琢磨著許家姊妹模樣兒定然也不差;又暗自懊惱,只覺像許之安這樣的人,萬萬不會似王夫人那般,成日裡胡點別人家孩子的鴛鴦譜。

    「若叫我再瞧見你這麼花樣百出地禍害人……」

    「下不為例,晚輩再也不敢了。」賈璉忙垂手答應著,心歎這許之安是老成精了,果然這年頭勾、搭大家閨秀簡直比勾、引皇帝還難,他想跟未來的妻子聯絡感情,怕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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