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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大唐洗花 第五十九章 馬嵬煉情(全) 文 / 蕭索寒

    從君山下來,我們或多或少的都感覺到了一絲無奈的悲哀。一幕接一幕的戰爭到底算什麼了?文姬、妺喜她們這些跟在我身邊的女人實在是看得太多了,是不是跟我一樣有點麻木了?

    「安祿山已經攻破潼關了。」在山底下見到留守的趙雲和花木蘭,我便聽到了這個不算驚訝的驚人消息。

    潼關過後便是一馬平川,長安洛陽這東西兩京便等若沒有了半點防護!項羽一臉愕然,顯然是有點不敢相信大唐敗得如此快。項羽和趙雲是親自領過大唐的兵,對他們的戰鬥力可說是深有體會,從安祿山范陽起兵到如今也不過半月之時潼關便破,怎能不叫人震驚?

    「潼關的守將哥舒翰原本是死守這險要關隘,使叛軍無可奈何,但楊國忠逼他出關迎戰,結果哥舒翰慘遭大敗,潼關因此陷落。」趙雲惋惜的說著,有點感歎的搖了搖頭。

    「非戰之罪而在人矣。」等了半天,項羽終於瞪大眼睛說了一句。

    不知道什麼原因,虞薇卻皺著眉擰了他一下,看項羽苦著臉卻又不能說什麼,我們一下笑了起來,原本因聽到這消息後有點凝重的氣氛也沖淡了不少。

    「潼關一破,對著便是長安,放馬過去可說是沒有絲毫阻攔,李隆基不得不棄走西南。」我歎道。

    「如今皇上怎麼會這樣做?」陪著江姑娘的鴻現看著我,不太相信的說道。

    大多數女子也是不太相信,都附和著她,低聲議論起來。「爺,潼關失守,對大唐的士氣已經夠影響壞的了,這個時候皇上不做出點鼓舞士氣的事情,反而要離京避難的話,豈不是讓本已低落的士氣更受打擊?且放任安祿山奪下大唐的江山,這樣的事又怎麼做得出?」

    看著文姬我淡淡一笑,道:「那是在還有一戰之力的時候。京城中把守的禁軍可抵擋得住連番大勝下如狼似虎的范陽軍?況且,當今皇上早沒了當初破而後立的壯志雄心,人老了,想法也沒了,這些年來能在他身邊規勸的人又有幾個?如此情況下,他不逃命還能如何?」

    文姬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來。素素鼓了鼓嘴,皺眉道:「雖然把守京城的人不行,可大唐畢竟有數百萬的士兵在外,一道勤王令下,當今皇上還怕什麼?」

    「俗話有一句:佔山為王。唐朝的兵府制度讓各地的藩王不僅擁有自治性質的領地,還實際上擁有對領地內藩兵的絕對領導權,皇權無疑是被分解開了。這樣的情況下,你說這些封王封地的人是先考慮自己的利益還是皇上的利益?」我歎了口氣,解釋道。

    文姬眉頭一皺,思索片刻道:「可是他們的利益不是直接跟皇上掛在一起的嗎?大唐覆滅了,他們也沒有了封王的可能啊!」

    我笑了,知道在皇權意識的影響下,文姬是不會想到另一面的。「你認為在這種情況下,皇權對這些擁兵為重的藩王有作用嗎?他們手上有實權,就算皇上不在了,他們一樣可以以手中的兵稱霸一方,甚至來一個爭霸天下的遊戲,過過自己當皇帝的癮!」

    不僅文姬沉默了,所有的人都不言語的望著我。江姑娘先是臉色一變,隨後卻又緩緩恢復了正常,這我都看到了眼裡,也明白她心裡變化的過程。不知道是為她高興還是為她悲哀,我停下了嘴。

    鴻現附在江姑娘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她臉色再次微微一變,眼神朝我飄來,神情頗有些不願意。在鴻現不依不饒的勸說下,她咬了咬牙與我直視著,道:「先生,恐怕小女子要獨自走了。」

    我一愣,難道江姑娘還是放不下心頭所想嗎?自然,她要如何決定我是沒有什麼可說的。文姬妺喜她們都一臉驚訝的看過去,素素忍不住問道:「江姑娘,你這時離去做什麼?此正兵荒馬亂的,就算鴻現有保護你的本事,可她終究是一個女子啊!」

    鴻現漲紅了臉,雖說素素這話是無心之言,可也頗為傷人。

    文姬拉了拉素素,看了看江姑娘和鴻現,柔聲道:「姑且不說鴻現姑娘本領如何,光是江姑娘要北上去找皇上,這件事就不怎麼妥當!」

    「這話如何講?」江姑娘臉上一紅,解釋道:「不論如何,皇上都不能離開京城逃命,皇上一時糊塗,我再怎麼也要去勸勸他。」

    文姬深深看了她一眼,緩緩道:「只因皇上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皇上了……」

    是啊,美色蝕骨,佳餚洗心,在過慣了數十年安逸生活、消磨了幾乎所有雄心壯志的李隆基眼裡,此時又有什麼比保住自己的命要緊?

    靜靜望著,江姑娘一句懇求的話也沒有說,可從她眼裡卻讀出了勝似千言,猶有萬語。

    或許……只是或許吧!

    良久,我無聲的歎息著,當感覺項羽趙雲的手搭在我肩上時,當看到妺喜文姬等女投過來的眼神時,我終於低聲吟道:「北上還是不用了……」話一出口便見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變,瞪大了眼。我苦笑了一下,接道:「李隆基是逃出長安,而不是在城外等著,我們北上可碰不到,朝西北走還有可能。」

    聽我這麼一解釋,妺喜文姬等女都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而江姑娘也露出感激的神色。

    稍微整束後,我們一行人便駕著馬車朝西北方向而去。一路上風景依舊,大多數人並沒有因為前方的戰事而影響固有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言談間,甚至連發生了什麼戰事也不知道。

    進了川陝交界地,冬雨大至,道路變得泥濘不堪,前行的速度也隨之慢了下來。這一日,藉著在前探明情況,實際卻是與花木蘭儂情我意的趙雲突然撥馬回來,臉上的神情有點古怪:「大哥,這川陝地多了許多逃難的百姓。」

    這一路上我並沒有去探聽戰事的情況,聽到這樣的消息,愣了愣,輕掀開了車簾。

    枯樹林立,寒風吹過,冷意立上心頭。冬雨淅淅瀝瀝,在道路兩旁遠近不一,或三或五的人面色蒼然,雙目無神。我們這一行人駛來,他們也只是抬了抬眼,彷彿身遭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的一般。

    看著這眼前的情景,我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大唐的繁華,從這些逃難的百姓眼中看不出絲毫。隨著馬車朝前,難民也越來越多,由三五個人聚集在一起到數十個人,幾十個人……

    「啊——!」素素壓抑不住,輕聲呼了出來。

    不知什麼時候,文姬妺喜幾女都湊了過來,依在我身後朝外看著。她們臉上泛著不忍之色,緩緩的,臉都稍微別了開。

    突然,前面的馬車停了下來。我大是奇怪,就算有憐憫之心,可眼下如此多的逃難之人,我們如何顧得過來?

    「是江姑娘她們坐的那輛。」輕輕的,文姬道。

    難道江姑娘真要……我驚訝的看了文姬一眼,想了想道:「我們下去看看。」

    撐著傘走到近前,江姑娘正一手掀著車簾,神情又驚又喜,望著前方幾十人的難民,兩道淚水緩緩而下。

    順著她的目光朝逃難的人群中望去。人群中,一個衣裳微有些破爛,滿臉污漬的女子半坐在地上,雙手下抱著,卻是還有一人伏在她腿上;此刻,這女子的眼神也朝江姑娘這邊看來,與江姑娘同樣的,那女子也是一臉又驚又喜的神色,臉上兩道白印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留下的。

    看了有幾眼,我身邊的文姬突然低聲驚訝道:「這,這不是那季蘭姑娘麼?」

    好不容易尋到個小鎮,那女子洗漱乾淨出來,果然是李季蘭,原伏在她腿上的人卻是生了病的薛濤。因為長安收到前方戰敗的消息,人心惶恐,她們兩人也隨著人群逃難出來,一路上風餐露宿,到得此地,薛濤再也抵受不住,病倒下來,眼看著李季蘭也承受不住,幸好遇上了我們。

    聽著李季蘭婉婉述說著逃難的經過,一眾女子又是感歎又是同情。喝著薑湯,任由那絲絲熱氣蒸騰著將自己面容掩飾,李季蘭始終低垂著臉。

    靜靜的看著李季蘭,江姑娘眼中淚光閃動,低聲道:「都該怪我,要不是我將幾位請到長安城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若是我在離開長安城的時候請先生……恐怕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李季蘭輕輕搖著頭,盯著手上的薑湯:「你又如何這樣說?終歸,終歸是命中注定罷了!」

    江姑娘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淚,皺了皺眉,彷彿想起了什麼樣,身子一震,道:「濤兒病了,你又落得如此模樣,那盼盼和玄機卻是被安祿山擄了去,這怎麼是命中注定?若非我愛著那份面子讓你們來長安,你們怎麼,怎麼……」說著說著,她聲音漸成哭音,末了再也連不成聲來。

    李季蘭也被她的話惹得心中傷痛不已,頭又垂下三分,搖了搖:「皇后,你我之情豈是生分?先前要不是你,我們早活不下去了……如今,就還奢盼著皇后能將盼盼與玄機從那胡賊手中救出來!」

    聽到這一聲「皇后」,江姑娘渾身再一震,神色複雜萬象,隔了好一會才緩緩道:「我便是搭了這條命也要將盼盼與玄機從安賊手中救出,只是……」她微微一頓,臉色淒哀,聲音低下,「只是,我再不是皇后了。」

    李季蘭猛然抬頭,看著江姑娘半晌,道:「皇后,你怎麼說這樣的話?」

    江姑娘淒淒一笑,道:「季蘭,我這話不是推托,而是確實我已經不是皇后了!就連盼盼與玄機被擄的消息也是偷聽而來的。」

    李季蘭震驚的神色緩緩消退,彷彿這一句「不再是皇后」的話將她心中所有希望都打破,她就這樣愣神的盯著眼前那一片光景,再沒有言語。

    「李姑娘,你從長安出來時,長安可還有軍隊守備?」將微微有些黯淡的燭光撥亮一點,我問道。

    李季蘭搖了搖頭,道:「皇上都逃了出來,長安城哪裡還有人,此刻說是空城也不為過吧。」

    連一個守備的人也沒有嗎?能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悲哀,與趙雲和項羽對望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失望與憤怒。

    「你們這一路上逃難是跟著皇帝的行駕嗎?」等心緒稍微平靜點,我又問道。

    「是。」李季蘭點了點頭,「雖然不能跟近了,但皇上有大軍護衛,若不是他們在前面開路,只怕我們也到不了這裡。」

    點頭間,我看了看江姑娘。不用我說,江姑娘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接近皇上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說江姑娘原本的皇后身份做不做用,就只是那些護衛大軍在現今也不會輕易的相信。另外來說,江姑娘也想得到就算見到了當今皇上李隆基又如何?他此時有膽子跟安祿山做戰嗎?

    「還理那勞什子皇帝做甚至?」項羽雙眉一豎,滿臉不耐,重重一跺腳站了起來。在他身旁的趙雲雖然沒說話,但看他的神色也是滿心不郁。顯然,他二人都是統領過大唐士兵的人,對現如今大唐落的如此局面,自然是心中不快。

    憑借項羽的身手要闖進安祿山的大軍中並不是很困難的事,雖有千軍萬馬,但他一個人高來高去那是誰也阻攔不了的。如是想著,我朝項羽看去。可再一想,要從安祿山的大軍中帶出兩個人,而且還是兩個女人,恐怕就不那麼簡單了!再說,這樣的事情獨獨讓項羽去做也不是很妥當吧!

    「大家都累了,該如何計較還是休息一晚明日再說好了。」也知道沒有什麼好法子,我暗暗苦笑著,無奈的說道。

    入夜時分,天涼如水。

    看著燭火搖曳,我披著件外裳在房間內來回的走著,文姬和妺喜一人拿著線頭一人拿著銀針幫我縫補著另一件衣裳。似乎從我的走動中覺察到我的不安,兩女不時抬頭看我一眼,偶爾露出一絲微笑。

    「爺,你再走的話可要將我的眼都要晃花了!」妺喜穿過針,又瞟了我一眼道。

    「怎麼會?」我停下腳步看著她,「你縫東西哪能看著我,小心紮著手。再說,這些活要靈芸做就好了!」

    文姬嗔怪的看著我,小嘴微微一彎,道:「爺,你還真當靈芸是縫補匠了麼?她可不是丫鬟!再說,你的衣服我們不幫你縫好難道要假手他人?」

    我一怔,嘿嘿笑了兩聲。文姬又道:「爺,你就不要為江姑娘的事煩惱了!」

    「這話怎麼說?」我大為奇怪,禁不住走到兩人面前,蹲下身看著。

    「雖說爺是因為欠了江姑娘的恩情,所以能幫就想幫,可要到安祿山的大營中將兩位他看中的女子救出來,那也太凶險了!江姑娘也是聰明人,她知道此時身份不同,現今又是如此局面,所以她連口都沒開……」

    我歎了口氣,道:「不說別的,薛姑娘你們都是認識的,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也算是有了點交情。憑著這一點,能幫上的我們又怎麼能眼見不救?」

    文姬放下線頭,站起身看著我,道:「爺說的話在理。可爺仔細想一下,現如今我們這一幫子人是男的就四個,趙申就不用提了,爺和三弟此刻卻是全無武功,就憑著二哥,闖入安營難保不讓人擔心個半死!幾個姐妹和丫鬟也有會武的,可爺真的捨得讓她們去嗎?」

    定定看著文姬,我知道她說的一點都沒錯,且從她眼中看不出任何自私的念頭,所說的一切都是依據現在的情況。撓了撓頭,我歎道:「是啊,我正就是為這個煩惱。要說不幫,道義上說不過去;而要說幫的話,讓你們中任何一人去我都覺得太自私了,偏偏我自己卻無此能力,唉……」

    文姬妺喜相視莞爾。妺喜亦放下針,柔聲笑道:「爺常說關心則亂,看如今這樣子,可真應景了,就不知道爺關心的是五位姑娘中的哪一位!」

    聽到妺喜調笑的話,我大是尷尬,一把拉過她,重重揉進懷裡,道:「爺可沒那心思,就你們這幾個小狐狸精就要了爺的命啦,還生得出妄想?」

    妺喜嘻嘻笑著,微挑眼看著我,道:「我知道爺的心思,可留著這麼多女子就不怕人閒話?」說完不等我說話又忙解釋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武媚托我問的。」

    這小妮子居然多出這種心思來了!我心中微微一歎,隨即便明白過來。她因喜歡趙雲,與花木蘭在這情場上相鬥敗了下來,心中大是不愉,所放不下進而推廣到所有我身邊未嫁身的女子身上來。

    「她們的遭遇都有其可憐之處,留下她們乃是想她們能夠找到自己中意的人,雖然說是個丫鬟的身份,可那也是說給外人聽的,其實她們哪裡做了多少丫鬟的事情,我又幾時真的把她們當丫鬟看了!」

    聽著我的解釋,文姬妺喜都笑而不語。等笑容微斂,文姬突然道:「那飛燕和貂蟬恐怕就算不上了吧!」

    這句話一下把我噎著了,眨了眨眼,我道:「只是簡單的服侍我罷了,當了貼身丫鬟這也不是我想的,誰叫那個時候你們五個同時身上來潮不舒服……」

    兩女同時玉容飛紅,齊聲啐起。

    這時,外面傳來一人問話,那聲音微帶生硬,頗有點熟悉,道:「店家,這客棧裡面住了多少人?」

    「這位軍爺,小店住了只有一半不到的客人。」店家唯唯諾諾的說道。

    「這地方我們徵用了,就麻煩店家將他們請出去了。」那人語氣溫和,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大是詫異。

    「這個,這個,軍爺,我們這小店太過簡陋,哪能做軍爺您下榻的地方?再說,現在時辰已晚,將小店內的客人都請出去的,是不是……」

    「你這店我們徵用了。」那人打斷了店家的話,「你將那些住店的人請出去我們自會賠償。你不用說了,這地方絕對是要清出來的!」

    「這也太霸道了!」聽著外面這幾句交談,文姬一臉不快,「他們這些人不敢上前對敵,對老百姓倒是厲害得很!」

    中國腐朽的官僚機構歷來如此啊!相對來說,這個要求店家如此做的軍爺,在態度上來說比起其他人要好太多了。

    拍了拍縫到一半的衣服,妺喜站起身看向我,眼中詢問的意味不言而明。我伸了個懶腰,微微一笑道:「走,收拾東西走啦。」

    門一開,我愣了。與店家站在一起的居然是韓愈!

    韓愈皺著眉頭,站在店家旁邊,滿臉驚訝的看著從屋內走出的我們三人,嘴裡下意思的道:「安王爺?」

    在京城我並沒有見到韓愈,他是如何得知我這個身份的?微微思索下我便明瞭其中的緣故:這種高官之間的變動,定然有人早就告知他了。

    「韓大人到這裡是……?」不理會店家聽到「王爺」時的惶恐,我朝韓愈問道。仔細想想,我這個假身份,李隆基是不會拆穿的,就算想現在只怕也想不及。

    韓愈再次皺了皺眉,眼神瞟了瞟店家。那店家顯然是個聰明人,朝我二人一躬禮之後退了去。

    「出京的時候並沒有見到安王爺?」藉著進屋的時候,韓愈突然問道。

    落了座,我點點頭,暗道韓愈的警惕,嘴上輕鬆的道:「我早出了城了,一路上遊山賞水,要不是聽到安祿山叛變,皇上西遷,恐怕我此時應該在江南一帶。」

    聽我說著,韓愈臉色一暗,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嘴裡嘟囔道:「大廈將傾,國之禍害……唉!」

    若我真是大唐的統治階級,聽了他這八字話語,恐怕當場就要翻臉做難才是,可這話卻是……真實無比啊!

    仰頭歎息良久,韓愈神色平靜下來,問道:「安王爺此時朝西行可是……?」

    「自然是找到皇上,與之共進退才是。」說著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可說著這話的同時我心頭卻是一動,說不定這次便可藉著這個機會讓江姑娘再次見到李隆基,也算是完成她的一個心願了!

    雖然定下了這個想法,可我自己卻有一瞬間的糊塗:我這樣做到底為什麼?只是報恩嗎?

    韓愈低下頭,語氣微帶淒涼,道:「如今能有如此想法的……實在是太少了。」一頓之後,他抬頭道:「韓某此來便是替皇上打前哨的。」

    「皇上已經到了?」我有些驚訝,可再一想,卻也只怕如此,韓愈領著兵,大可不必來這客棧求房,直接在外面一紮營便是;按照他的性格,他也不是那種貪圖享樂的人。

    韓愈臉色鄭重,緩緩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這件事情可算隱秘,但望王爺不要透露出去了。」

    我點點頭亦道:「這是自然。」雖然說尋常百姓能見天子一面,那是天大的榮耀,可如今情況下,只怕是擾亂民心才對!

    「韓大人一路陪著皇上西來,可想到什麼良策沒有?」微一沉吟,我道。

    韓愈皺起眉,盯著燭火,隔了半晌才道:「安祿山史思明倍受皇恩卻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著實讓人氣憤!可歎皇上身邊此刻竟沒有一位可擔當重任的將領,雖說兵多卻也只能護著皇上安危而已……只歎韓某平生自認為聰慧,此刻卻如無頭蒼蠅,除了靜等勤王之兵就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了,真真辜負了皇上之恩啊!」

    我聽了心中大不以為然,但又知道在封建制度下,要這些文人在軍事上有什麼令人耳目一新的想法還真是難為了他們。

    「韓大人不必太焦急,你乃文官,這軍中事物不懂也是使然。照我來看,這安史二人得意不了多久!」

    韓愈猛一抬眼,看著我的目光閃閃發光,不提防下竟嚇了我一跳。「安王爺,這話如何說?」

    「安史二人趁我大唐不備之際,起兵而反,粗看架勢十足,來勢洶洶,我大唐汲汲而危,可有三點,必讓韓大人看透此件事。」敲了敲手指,我緩聲道。

    「還請王爺見教!」韓愈急忙道,身體也朝前微傾,雖然如此,但我仍然聽出他語氣中的半信半疑。

    「其一,他二人不過領一州一府之兵,算來不過二十餘萬,我大唐兵尚有五十來萬,且駐守邊疆的士兵還有幾十萬,從兵數上來說,他贏不了;其二,人心不在他而在我大唐!從我大唐以來,百姓生活樂足,內裡百姓少有事伐,他起兵而反無理無德,這天下百姓可不會依附於他,暫降之民也不過是為了免於迫害而已!其三,安史二人面和心不和。二人野心一般無二,此時尚可共同進退,一旦進了長安,這二人必定會因主事之人而兵戎相向……」

    韓愈細細思索著我的話,不片刻,他的臉色漸漸放寬,一拍腿,高聲道:「王爺真乃好見識!經王爺這一提醒,下官倒發現其理由不下十條……」神色間隱見激動,待看到我淡然的神色才不由有點尷尬的收斂了表情。

    我撲哧一聲,忙強忍住了笑。萬想不到韓愈這種性格的人居然也會拍馬屁,只是他這馬屁拍得太過明顯,顯然不是精通此道之人。

    「說得好又如何?」搖著頭,我撇開眼神,避開了他的尷尬,「論天下士子,有見識的又何止一二?很多事情看得透卻做不來!我身為王爺也不過是一個不管事的人,真要倚靠的,是那些領兵的將軍才是!」

    韓愈一皺眉,愣了。他自然不是不知道大唐幾代皇帝都是在登極之後對自家兄弟的手段,雖然沒有了太宗的兄弟相殘那般局面,但相距也不遠了。雖然安王爺京城內早傳著是皇后的兄弟,但也不排除勢力坐大的可能,從楊國相就可見一斑,皇上是絕對不會再讓其他王爺染指朝政的啦!

    「王爺,皇上就在離這裡三十里處的地方休息,下官來這裡安定好地方就要回去覆命,不若王爺也……」想了想,他才依足了禮數對我說道,看韓愈的神情,他終於還是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這些日子來,皇上想必心緒不佳,我去見他徒增煩惱而已。」一邊說著,我一邊緩緩搖頭。

    韓愈想不到我會如此做答,有些焦急,上前一步道:「那剛剛王爺說的那些不去說給皇上聽又有什麼用?」

    我張嘴無聲的笑了,道:「韓大人,我不去難道你不能去嗎?你心中多出來的想法也可在面見皇上時說出來啊!」

    韓愈歎了口氣,瞟了雖在同一個房間內但隔得不遠的文姬和妺喜一眼,道:「我這麼做不是貪功麼?」

    不等他繼續說下去,我笑道:「這有何功可貪?正值國難之時,你韓大人說還是我說有什麼區別?就算有獻策的功勞,我這王爺還能貪圖什麼賞賜嗎?」

    聽了我的話,韓愈半晌沒有做聲,顯然是想到了其中的關節,臉色漸漸白了起來,他一抬手剛要開口說話,卻聽得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略帶嘶啞,但焦急無比的呵斥:「誰是店家?快快出來,若耽誤了軍情全家問斬!」

    韓愈霍地一挺腰,臉色嚴峻,立刻將門打了開朝外看去。

    此時夜已趨深,燈火微弱,那士兵身上血跡點點,神情猙獰,正揪著一個店小伙,聽到門響,扭頭看來。「韓大人……!」那士兵面上一喜,鬆手跑了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韓愈面色一沉,緊盯著那士兵。

    「韓大人,在皇上的駐地,六軍嘩變,欲行逼宮……」那士兵單膝跪下,話語又快又急。

    「什麼——?」韓愈聽了一半才反應過來,渾身一震,禁不住踏前一步,手重重抓在了那士兵抱拳高舉的雙手上。

    六軍嘩變……欲行逼宮……!

    我亦是大駭,趕前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韓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顯然是不明白,他鬆開手緩緩道:「陳將軍等將領可被害了?」

    那士兵道:「屬下不知,屬下趕來報信之時那些士兵尚集結著朝皇帳而去。」

    「點兵,行軍!」韓愈沉默不到片刻,緩緩對那士兵下令道,說著同時,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還請王爺與下官一同前去救駕。」

    「國相伏罪!國相伏罪!國相伏罪……!」我,文姬,妺喜隨同韓愈三千大軍趕到李隆基紮營地時,充耳便聽到了這連綿不絕的呼喝聲。

    韓愈臉色鐵青,他縱然率領著三千士兵,但畢竟只是個文官,更何況此刻面對的是數萬將士,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我拍馬上前,看了韓愈一眼,不遠處的火光映在他眼裡,隱隱透射出一股焦慮不安。

    「令前軍準備開道。」隔了良久,韓愈沉聲道。

    「韓大人,你這是幹什麼?」我一勒馬,越過他半步,望著他道,「你就這樣進去見皇上?」

    「不錯!」韓愈斷然說道,一眨不眨的回望著我,「王爺難道怕了?」

    看著他,我不知道他是深信皇權的威嚴還是心中另有堅持,歎了口氣道:「如此情況下,韓大人認為你可以輕易進去嗎?」

    「難道你要下官看著士兵圍住皇上?」韓愈雙眼一鼓,氣勢雄雄,「若是有異心的人在當中這麼一挑撥,皇上就危險了!」說著,他語氣緩和下來。

    我扭頭看了眼鼓噪不停的士兵們,苦笑著道:「現在他們還只是要求皇上做點什麼,韓大人你也知道這種情況下,稍有不慎便是兵變。你這般領兵進去,那些士兵會如何想,不用我說,韓大人你也明白吧!」

    韓愈默然不語,看著那些士兵由或一或二的舉著兵器呼喝到整齊劃一的動作,他咬了咬牙,側首低聲道:「皇帳還有一條秘道,王爺你隨我來。」

    「爺,二哥他們趕過來了。」正當韓愈告訴我離皇帳還有數米遠的時候,妺喜突然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

    我一愣,禁不住道:「他們怎麼趕過來了?都來了?」

    韓愈猛然停下腳步,看那神色似乎想阻止我高聲說話卻已然是來不及。皇帳外正嚴神戒備的衛兵握住劍的手一緊,低沉聲厲喝道:「誰?報上名來!」

    韓愈連額頭上的汗也不敢擦拭,道:「下官涼州行軍司馬韓愈偕同安王爺前來護駕。」

    聽韓愈這麼說了,我亦只好上前報了名。隱約中覺得有人在我肩膀上輕拍了一下,微微側頭看到妺喜和文姬淺露的驚喜神色,我知道定然是項羽來了。可當我悄悄回頭看時,卻發現不僅僅是項羽一人,趙雲、花木蘭、妲己、素素、褒姒甚至連江姑娘和鴻現也一併站在了後面不遠處,雖然籠著夜色,但依稀可見眾人臉上一幅如釋重負的表情。

    知道她們擔心我的安危,心中似揉著的溫柔飄來蕩去,張了張嘴,我笑了。

    「讓他們進來吧。」李隆基的聲音蒼涼無力,透過帳篷似乎也能想得到他此刻的神情。

    李隆基斜坐在椅子上,一身龍袍干皺,神色憂慮,眉頭緊緊皺著,眼睛雖朝帳門口看來,但能發現他只是注視著這一邊而已,進來了什麼人他一點也沒有在意。在他身後站著的便是高力士,垂頭束手,帽子也不知道落在了何處,頭上的髮髻有些歪斜零亂。

    隔著他們不遠,一身華裳的女子半萎著,梳著的雙鳳環頭掛著玉簪、墜子等飾物,正不時的輕擺著,細看之下才發現那女子陣陣抽著肩。從門口看去僅能看到那女子起伏宛轉的身線,一段雪白的頸項如凝脂般……這女子,便是我一直沒有見過的楊貴妃!

    在她身側尚站著個神情狼狽的中年男子,四方臉,一雙眼雖然沒有抬起卻可以感覺到他的眼珠不停的在轉動,顯然心思不寧。

    「貴妃,朕不是在想辦法嗎?」李隆基歎了口氣,有氣無力的說道,顯然,他並沒有察覺到我們進了帳。

    「皇上,到如今這般局面還有什麼辦法,該如何辦皇上便如何辦,妾身雖然只有這個哥哥親熟,但……但請皇上不要顧忌。」楊玉環嚶聲低泣,將自己面前的楊國忠朝外一推。

    李隆基一愣,還沒有開口說話,那楊國忠神色灰敗,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嘴唇顫抖著:「皇上……娘娘……」

    李隆基重重閉上眼,眉間皺得更緊了,隔了一會才緩緩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一睜眼,威猛的氣勢形諸於外,一拍把手,站起身道:「朕當了四十年的皇帝,看誰敢反了!朕這就出得帳,看哪個敢上前一步!」

    「皇上——!」這一下,三人都齊聲叫了出來,高力士更是死拉住李隆基,眉宇間的恐懼顯露無疑。

    看著這一局面,我暗歎了口氣,眼睛一轉到韓愈身上,卻見他稍稍撇過頭避了開,顯然是不欲看見這皇家內闈的事情,想不到這一下倒讓李隆基醒過神來,這才意識到有外臣在。一甩袖拋開高力士,斂了斂容,正聲問道:「韓卿家來了。」

    說著,他看向了我,隱約覺得他身子一震,可馬上又若無其事的挺了挺腰,下一刻,他眼光從我身上移開,卻見他神情大變,站直的身體不由的連晃了兩晃,機警的高力士忙扶住了,可李隆基卻再也沒有移開眼神,就這麼怔怔的看著我身後,彷彿週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皇……上……」淚水靜靜的流著,抬袖掩著嘴,卻怎麼也忍不住,江姑娘就這麼看著與往昔截然不同的皇上,在她眼裡,說不出是愛,是恨;是憐,是悲……

    「皇后……」語意哽咽,李隆基緩緩朝前一步,可就只一步,他卻停了下來。

    楊玉環在這一聲時回過頭來,神色複雜的看著江姑娘,不知不覺間,下唇沁出了絲絲血跡。

    「皇上……」淚水漸漸收斂,江姑娘再次喚了一聲,雖然沒有再說下去,但從她神色間卻很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隆基無言的看著她,面上浮起一絲苦笑,頹唐的搖了搖頭,隔了一會他才緩緩道:「朕也不想,一直以來朕以為在朕坐這個皇位的時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四十餘年風調雨順……朕不知道,朕……真的不知道。」

    嘴唇輕輕顫抖著,李隆基定了定神,道:「朕絕對不會做亡國之君,但叫我李唐有一絲血脈,朕必定……」

    「皇上!」江姑娘斷然喝道,將李隆基的話打斷,「皇上,事情已危在旦夕,如何安撫這些士兵,上下齊心驅逐胡虜才是根本……」顯然,到了這般時刻,江姑娘再不顧忌什麼君臣之禮,皇帝的面子,直接將話說了出來,「貴妃娘娘深明大意,皇上該想想了!」

    李隆基愕然,楊玉環愕然……楊玉環愕然,我隱約覺得我猜到了其中的緣故。如今護駕的士兵一起要求懲治楊國忠,楊玉環是李隆基最寵愛的妃子,皇帝會如何想要如何做,她能不猜到一點半點?先前那樣說無非是變著法要李隆基改變主意!說到底,這亦是她的悲哀。作為皇宮中的女人,受皇寵是天大的事,而像她這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怎樣讓這種寵愛保持下去,作為一個得寵的女子是絕對會想盡辦法的。

    女色早衰,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培植勢力,讓朝堂之上的聲音影響後宮的寵愛,這也是千古流傳下來的法子,雖然老,但卻有用之極。

    「可是,國相大人為我朝盡心盡力,作亂的不過是胡賊安祿山和史思明罷了!」猛甩了甩頭,李隆基道。

    「父皇,此言差矣!」

    一身著白甲的年輕男子大步走了進來,風塵僕僕,行動間鎧甲與佩劍撞得清響。在他身後還跟著一滿臉凶象的男子,看他裝束顯然是個將軍。

    這白甲男子便是當今太子李亨麼?這一轉頭看去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韓愈竟跪在了地上,從他的稱呼中亦知道那跟著太子進來的便是龍武將軍陳玄禮。

    「太子,父皇不是正在商議嗎?難道前邊士兵又有變動?」李隆基力氣一竭,無力的擺了擺手,神色間驚惶湧現。

    太子李亨沒有下跪,只是抱拳一禮,斜著眼蔑視的看了嗦嗦發抖的楊國忠一眼,才道:「父皇,事態危急,後有安祿山親率三萬精兵繞關向我等追來,據探子報相隔不過兩天路程!而六軍士氣低落,由長安奔敗至此,身寒腹饑,這時兵嘩若拖得一刻便危險一刻,說不好……」他頓住話,可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下面的意思。

    「皇上——!」楊國忠顫聲一叫,仆倒在地,手腳並用爬了過去,頭不住的磕著:「臣心可昭日月,忠心無二,雖有小錯但罪不至死……皇上明鑒啊!」

    他說得淒厲,額頭也磕出血來,雙手更抱住了李隆基的腳,不斷的重複著「皇上明鑒」的話。李隆基大難,想擺開腿卻哪裡動得了,不由得他朝楊玉環看去。

    楊玉環此刻也只能嚶嚶而泣。李亨二話不說,上前一步,重重一腳踹去,楊國忠悲泣之下也痛得一叫,鬆手滾至一邊。

    「國相伏罪!國相伏罪!國相受死!國相受死!……」帳外士兵的喝聲一道高過一道,這喝聲讓楊國忠駭得連哭聲也停了,臉色死白,眼珠定定的一動不動。

    「父皇,事不宜遲,還有三十數士兵就要衝到帳口了!」李亨一伸手竟扣住了李隆基的肩膀,重重的說道。

    「皇上!」微微的,太子李亨的眉毛一挑之後,龍武將軍陳玄禮道,「這些士兵都是自發而群嘩,我們這些將領實在是阻止不住啊!許將軍等二人已經被士兵殺了,首級掛在了前營旗上!」

    李隆基頹然閉目,太子一鬆手,他便朝後一退,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般摔入了座椅中:「罷了,罷了!力士,筆墨侍侯,韓卿家……你來執筆。」

    韓愈沒想到皇上這時候會念到自己,呆了一呆才應喏,他站起來,可不想跪得久了,竟又要朝地上跌去。太子李亨一個大步扶住了他:「早聽過韓大人的大名,天下名士,真是失禮了!」

    「太子……」韓愈定定的看著他,猛一思索下,急忙收回手,道:「太子過獎了,下官惶恐。」

    李亨哈哈一笑,也不多說,拍了拍他後背,示意他上前寫旨。隨後,他朝陳玄禮一撇頭,陳玄禮點頭朝楊國忠走去。

    不想他剛一抓楊國忠的時候,楊國忠卻掙扎開來,爬到楊玉環腳前,泣不成聲,念道:「娘娘,娘娘,救小臣一命,救小臣一命……」

    楊玉環雙手掩面,淚水透過指縫而下,任由裙腳沾染斑斑血跡。陳玄禮臉色一冷,顯然為剛剛的事情大失面子,此時再不跟楊國忠客氣,一腳踏在他手上,令楊國忠哀嚎不已,拎了他就朝帳外拖去。

    不片刻,便聽到帳外的士兵興奮的呼聲,齊聲叫著「國相受死」四字。又過片刻,也不知道太子李亨和陳玄禮用了什麼法子,便聽得楊國忠的慘叫響徹天際,隨後便是士兵更大的呼聲。

    李隆基的臉輕輕的抽搐著,在楊國忠慘叫之際,他瞳孔猛然放大,而楊玉環的低泣聲噶然而止。

    「國相既死,諸位身受皇恩,又是我大唐的忠勇之士,定能上下一心將胡虜驅除乾淨!」

    「喏——!」

    隨著太子的話,士兵齊聲高呼。呼聲未停,只聽一個更高更亮的聲音道:「國相雖死,賊人尚在,我們仍逃不了一死!若不將賊人誅除乾淨,我們寧願四處奔逃也不與胡人做戰!」

    賊人尚在!李隆基的手一緊,將那把手擰得吱吱做響。楊玉環惟留下淚痕的臉上一片蒼白。

    「賊人尚在?」太子厲聲反駁。

    「國相與貴妃乃一家人,若無貴妃國相豈能是國相?過了今日,難保貴妃不做難我們這些人!」

    「貴妃乃一女子,從不參與朝政,她有何罪?」太子怒氣勃勃,聽聲音,他顯然把佩劍拔了出來。

    「安祿山乃貴妃干親,如今做了反;國相本是一小史,若無貴妃,又怎能當得國相,禍害百姓?」微微一頓,那聲音又道:「殺了貴妃,我等方甘休!」

    「賜死——!賜死——!貴妃賜死——!」

    這呼聲明顯比剛才還要高出三分,這一聲聲如浪潮般湧進了帳內。

    帳內一片死靜……

    李隆基的臉由白到紅,由紅到青……他霍然站起,重重一拍把手,那把手碎了個乾淨,細木成刺嵌入掌中,頓時鮮血直流,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敢上前替皇帝包紮傷口。

    「誰敢動我貴妃?」李隆基神情駭厲,一雙眼睛通紅,左顧右盼間威煞旁人。

    楊貴妃呆呆的看著皇帝,慘白的臉色瞬時暈紅,原本黯淡的眼神也亮了起來。

    江姑娘亦呆呆的看著李隆基,她的眼神有一絲往昔的留戀,有現今的一絲無奈和……痛苦。

    太子持劍在手,虎步走了進來,臉色嚴肅陰沉:「父皇,請下旨!」

    「你說什麼?」李隆基早已失去皇帝風儀,一腳踹在李亨鎧甲上,「貴妃是朕的,誰也不能殺!」

    「父皇,六軍將士請誅賊人,請父皇下旨!」李亨神色一動不動,仍自說著自己的話。

    太子這話可讓人玩味啊……!看到李隆基此刻的表情,我心裡泛起深深的悲哀。朝江姑娘和楊玉環看去,兩個女人都是相似的神情,顯然從太子的話裡聽出了其中的意思。

    「誰也不能殺朕的貴妃,朕誅他九族——誅他九族……」歇斯咆哮後,李隆基彷彿失去了全身的骨頭,軟倒進椅中,可他嘴裡仍不住的念著,至始至終他都不敢朝楊玉環看上一眼。

    「父皇,是李唐的江山基業還是後宮嬪妃,還請父皇早做決斷。」看到李隆基這般模樣,太子李亨終於說了一句軟話,可看他神色,卻是早已經替當今皇帝做了決定。

    李隆基哆嗦著,他緩緩擺頭朝楊玉環看去。楊玉環神色沉寂,只是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淒,一點一點朝李隆基傳去。

    「貴妃——貴妃——貴妃——!」

    呼聲再次響起,竟似再無停歇。只是,這呼聲雖高卻是催命的閻王……

    陳玄禮一身是血手持利劍衝了進來,距李隆基不遠他轟然單膝跪下,劍尖駐地,道:「皇上,士兵已衝到帳外十尺外,臣殺了數十人仍不能阻止……」

    「啊——!」李隆基突然站起仰天大嘯,聲音悲厲,雙手緊緊握著,血一直下,如連成了一條線。

    沒有人勸他,李亨握著劍的手緊了緊,眼角的餘光朝楊玉環瞟去。

    大叫之後,李隆基閉眼低頭,可臉上的神情百變難測,仍然讓人看得清清楚楚。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緩緩的,他像是換了個人,睜眼朝楊玉環看去。

    「賜貴妃楊氏,白綾三尺……」

    一隻手突然撐到了我背上,回眼一看,卻是臉色如紙,眼中無魂的江姑娘。

    「兒臣遵旨——!」

    血色倒盡,眼中一片死寂……楊玉環身子一震,無聲無息的,淚水再次滑過如白玉的臉龐。

    滴水成晶……

    看著奉上的白綾,楊玉環笑了。那笑容是如此微弱,彷彿在風中顫抖的蓓蕾。

    捧起白綾,楊玉環緩緩站起,一步一步朝後走去,她的頭,她的眼,她的……心……至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皇帝李隆基。

    「皇上,你可還記得……」在門口,她站住了,聲音輕飄,如在耳邊親述,「長生……殿中……夜半……月濃……」

    「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背對著楊玉環,李隆基默然。

    「皇上,臣妾先走一步了……」這一聲再也壓抑不住她細如絲線的抽泣。

    李隆基仍是默然……

    「三……郎……玉環不能再陪……你……」頭一低,楊玉環進了內室。

    「三郎……?」

    「三……郎……!」

    「三……」

    「郎……」

    我的心為何……會這般痛……?

    「朕……不能做亡國之君……」在楊玉環背影消失的剎那,李隆基輕輕的,而又決絕的……說道。

    「皇后,萍兒,你沒事吧!」正當我感到背後負上了一人的時候,李隆基看著我這邊惶急的叫了出來。

    江姑娘手扶著額頭,定了定神才站穩,看著李隆基一臉平靜:「民女見過皇上。」

    這一聲讓所有人都驚詫愕然。太子李亨如是,陳玄禮如是,我亦如是……

    兩人對望良久,誰也沒有退縮,終於,李隆基如遭重錘,蹬蹬退了兩步,抬手,再抬手,卻始終沒有抬起來。

    重出一口氣,看著身後已經遠離的皇帳,我默默無語。文姬在左,江姑娘在右,兩女都隨著我的目光朝身後的皇帳看去。

    李隆基沒有為難我們,不知道是江姑娘那一聲「民女見過皇上」打擊了他還是要顧忌自己僅存的面子。我這個安王爺雖然是假的,可沒有一個朝官知道。興許,此時的李隆基已經意識到了什麼,畢竟他是當了四十餘年的皇帝。

    太子李亨就要被迫領兵斷後了吧!或許,太子李亨就是要等著這機會。我歎然。

    「妺喜……我這樣做是對還是……錯?」想著,這句話就在我心裡盤旋。

    「先生,你還記得我的話麼?」江姑娘突然收回目光,看著我問道。

    「話?什麼話?」我一愣,訝然的道。

    「若是得數,還不如做先生的奴婢。」說著這句話,她臉上竟浮著一絲淡淡的笑。

    「啊——?」我失聲道。

    「奴婢姓江,本名采萍,若是行事有差錯還請公子見諒。」說著,她竟盈盈給我行了個下人的禮。

    當我從她這一番舉動中醒過神來的時候,遠遠的,我看到了妺喜。

    和她嘴角的一絲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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