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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大唐洗花 第五十八章 酒中成仙(全) 文 / 蕭索寒

    「太白,你說這酒是安王爺的?」賀知章見到我,滿臉的驚訝,連李白還拉扯著自己的袖子都顧不上了。

    李白笑著沒有說話,從他身後探出一人,卻是一臉醉意的汝陽王,他將下巴托在賀知章肩上,身子還在搖晃個不停,懷中抱著我送他的那酒罈:「安王爺?他怎麼是安王爺?我,我是不是聽錯了?」

    這汝陽王此刻哪裡還有一點王爺的風範,一邊推搡著,一邊叫著,就這樣,一群人便到了客棧對面的酒樓入座。

    等著酒保上酒的同時,李白將其餘的五人介紹了一番。聽了之後倒讓我驚訝不小,李適之、崔宗之、蘇晉、焦遂、張旭,這五人無一不是愛酒如命的人,而且來頭都不小。

    李適之,乃是皇室後裔,此時剛剛為左相;崔宗之,乃襲封齊國公,任職左司郎中;蘇晉乃是崇文館學士,任職監國;焦遂,雖然身為平民,但一嘴辯才卻是舉城而驚;張旭,卻是被後人稱為「草聖」的書法大家,現在任職金吾長史。

    這杜甫歷史上有名的「酒中八仙歌」所描敘的人物居然都來齊了!

    看到我臉上微微驚訝的表情,李白一愣,道:「寒生兄,怎麼?」

    我一斂心神,哈哈笑道:「這幾位的名氣我是早就聽過了,想不到此刻卻能一次看個全,豈不是讓我驚訝?」

    李白咧嘴一笑,端起酒保送來的酒一飲而盡:「這幾位都是太白在酒中結識的朋友,什麼名氣不名氣的倒不知道。」

    除了酒便要才,李白跟人結交可不是看官位大小!我心下瞭然,微微一笑,便又聽李白道:「他們聽到我說起寒生兄的美酒,可是早就吵著要喝上一壺,嘿嘿,只是想不到汝陽王居然先行一步了。」

    我為之愕然,想不到八人齊聚居然是因為這個原因,見到其他人絲毫不在意李白說什麼,而是只盯著汝陽王懷中的酒罈,便知道都是什麼心思了。

    我哈哈一笑,道:「只是幾罈酒而已,非關王某身家性命,有何不可?」朝窗外一看,卻見文姬和素素一人抱著一罈酒從對面走了過來。

    「爺,只有兩罈酒了。」將酒放在桌上,文姬輕輕搖頭說道。

    「那倒無妨。」焦遂一邊搖頭一邊盯著酒罈,「有美酒一杯,當醉三天!兩罈酒,可夠我們醉上月餘了!」

    美酒當前,其他人更是失去了說話的念頭,只叫嚷著拍開酒封,魚貫而飲。看八人飲酒卻是大同小異,都是一飲而盡,只是神態不一:有皺眉的,有張嘴匝舌的,有閉目回味的,更有當酒如水的。

    笑嘻嘻的看著眼前,我招呼著要文姬和素素坐在了身邊。八人都沒理會我,你一杯我一杯毫不停歇的對飲。看到李白紅光滿面,神色間已不見了初見時那鬱鬱寡歡的神情,顯然心中極為暢快。

    「太白,你這就留在長安?」看到李白與他們合得甚融,我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樣的感覺,不著痕跡的歎著氣,道。

    彷彿很有些奇怪我這麼問,李白端著的酒杯停在了嘴邊:「誒?我記得好像說過……」

    我笑了笑,截斷李白的話道:「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太白你供何職?」

    「這個,皇上倒還沒說。」他微微一沉神色,隨即朝我舉了舉杯,笑道:「這有何妨?能偷閒與剛認識的朋友出來喝酒才是大快人心,更且這酒還是出自寒生兄,哈哈……」

    我愣著笑了。李白當初固然是抱怨天下不公,行為放蕩不羈,被世人看做離經叛道;而現在就算是被皇上看中其才,也一樣沒有改變,也沒有要改變的樣子。自然,若是改變了,那還是李白嗎?

    正隨意說著文人間的詩書禮樂,便聽蘇晉突然停下話來,眼睛朝我身後看去。幾人詫異的看去,離著我們這一桌不遠,魚玄機和關盼盼臉含微笑的站在一邊。兩人身上一紅一白的小貂裘相映成輝,前者手上一根碧綠的笛子,後者雙手交握,從中露出一個褐色的頭子,卻是根形狀奇特的簫。

    「兩位姑娘可算是來了。」李璡站起身來,神色間哪裡還有半分酒意,語氣謙恭,沒有一點王爺的架子。

    看來其他幾人跟兩女都是熟悉得很。兩女走上前來,一一打著招呼,到酒保又架來兩張椅子,兩女才落了座,而這一桌的場面也顯得比先前更熱鬧了些,惹得旁桌的人不住偷眼過來看個究竟。

    雖然先前也有文姬和素素兩女在坐,但兩女是我的妻妾,幾人打了招呼便不知道說些什麼才不傷大雅。魚玄機和關盼盼則不一樣,至少在身份上,眾人都沒有那一層尷尬。

    「我先賠個不是……」李璡笑著端起了酒杯:「是我沒徵得幾位同意便將兩位姑娘叫了來。」

    其實說是賠罪不如說是邀功的好,蘇晉焦遂大聲嚷著不肯罷休,非要連灌他三杯才肯。李璡喝了兩杯,臉色變得雪白,這第三杯說什麼也不喝了,只端在手上,笑瞟看著魚玄機和關盼盼,看那意思卻是要兩女中的一人代喝才是。

    魚玄機將笛子朝袖中一攏,輕盈盈站了起來,軟聲道:「這一杯便讓小女子代王爺喝了,算是酬王爺賞識的情吧。」

    見著一口急酒將魚玄機臉兒染得暈紅,幾人都叫起好來,我笑看著,素素卻是嗔怪的拍了我掌心一下,哼道:「你們幾個大男人倒灌起玄機妹妹的酒來,也不怕讓人說開去。」

    焦遂斜眼一瞥,嘿嘿道:「夫人又所不知,玄機姑娘的酒量那可是比許多男子都要好的,這才一杯酒可算不了什麼!」

    素素還沒說話,魚玄機便抬手掩口,輕笑道:「我們女子先天體弱,哪能喝多酒,焦公子若是不中意,玄機再做陪一杯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用話來擠兌小女子?」

    幾人面色一愣,隨即爆出哄笑。李璡將酒湊到焦遂嘴邊,大聲道:「焦兄,這下你可見到這兩位姑娘的厲害了吧!平日裡你自詡口舌便給,終也有叫你對不上的時候。」

    焦遂又是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兩位姑娘何等人物,我若是再逞強的話,等會兩位姑娘生氣不合奏上一曲,可不是罪過?」

    眾人又是一陣鼓噪,幾番言語下來,魚玄機和關盼盼終是佔了人少,一人持笛一人握簫,李白吟詩,張旭揮毫,算是合了一大局。

    看到眼前的這般景象,我神情恍惚起來,似乎看到了那世外桃源。沒有俗世,沒有紛爭,沒有所有一切讓人猜不透,看不穿的那困惑。

    「爺,你像是有心事……?」帶著笑,文姬突然微轉過臉,凝望著我的眸子,輕聲道。

    我一下醒過神來,側頭望去,嘴邊剛要透出笑卻又被剛剛心中所想壓了下去,終於只是微搖著頭道:「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這時曲音正停,李白哈哈大笑,手上的酒灑落出來也渾然不覺,放眼看來,卻是滿眼難掩蓋的哀惜痛歎,高聲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哈哈,哈哈,這才是暢快之至,暢快之至!」

    「人生不如意十之**,太白兄這話可到心裡去了!」想不到第一個發出感歎的居然是汝陽王李璡,他將酒杯朝桌上重重一頓,連酒蕩散開也不覺得可惜。

    「哈哈,如今朝綱紊亂,粗看之下,便如那不懂字畫的人看伯高的帖……」崔宗之瞇著眼,輕搖著頭,哼聲道。

    焦遂原本冷俊的面孔被這句話逗得一笑,道:「成輔,你這話可大有商榷。伯高的字是極好,不懂之人看不出好來,你將朝綱之比,豈不是說粗看當今天下亂象紛呈,實際上乃是我們杞人憂天?」

    崔宗之一愣,也想到了自己話裡的另外一層意思,失笑顏色,又搖頭道:「伯高的字本就是個亂字當頭,我哪裡又說錯了?」他嘴硬著,朝張旭看去,「伯高,你說我這話是對是錯?」

    張旭哈哈大笑,將筆一甩,任由著將剛剛寫好的字帖沾染成團,伸手在頭頂一擼,曬道:「朝綱紊亂?亂象紛呈?我可是見這天下太平得很吶!」

    他一掀衣襟,坐下便舉起酒朝嘴裡灌,邊灌邊模糊不清的道:「有酒當喝,有字當帖,有友當交,這還不太平?」

    崔宗之鼓著眼,瞪了他半晌才歎氣垂肩:「世人莫不以為我大唐國富民強,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好等祥瑞,好等風光,殊不知朝內一片景氣被這黨爭弄得人心惶惶,各求多福……」

    「繁華之下殺機暗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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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臉色沉靜下來,賀知章默默喝了口酒,道:「皇上有為,我們做臣子的又盡力,即便有也只是小打小鬧,動不了根本的!」

    我在吃驚八人毫無顧忌的當眾議論國政,也吃驚唐時風氣的開放。雖然說開言納諫對於國政有一定的幫助,但很大程度上都是不被皇權所允許,畢竟,這樣放言的風氣開得大了,也不是皇權能夠一時半時能夠控制的住的,對於皇權的統治地位可是有極其不好的影響!

    「賀老,你久居高位,我就不信你沒看出這黨爭對我大唐的危害!」崔宗之重重出了口氣,眉頭緊皺,「太白可說是初來乍到,一不小心便會身不由己的陷到裡面去!」

    顯然賀知章雖然跟李白接觸不久,但也頗為瞭解他的為人,聽崔宗之這麼一說,他沉默著,微皺著眉思考起來,沒到一會便道:「我們怎麼也算是與太白相識成友,他有事難道我們還會袖手不理?」他笑了起來,「不說一個汝陽王,我們這裡可是還有一個安王爺……哼哼,想要搗鼓點什麼只怕也要想上三分的!」

    「賀老,你明知道我是個不管事的王爺,就算我在皇上面前說什麼話,恐怕皇上也只會當做笑話聽。」李璡推杯坐直身子,正色說道,連著頭也搖個不停。

    李適之緩緩道:「當今朝內楊國相權傾一方,加上一個外來的番子安祿山仗著很是得皇上和貴妃的寵愛,在長安城內跋扈囂張,更讓朝內形勢微妙,有新進官員必定是黨爭對象,能夠說得上話的除了貴妃皇后兩人外便只有這兩位了!」

    「楊國相雖然為人奸佞,但對安祿山這人卻是極為看不上眼。一個五粗漢子居然拜了自己妹妹做娘親,讓自己的面子在背後被世人狠狠的羞辱了一把,怎麼說都是一個天大的笑柄,要是一人保薦,另一人必定會上書彈劾。」

    說到這裡,眾人都笑了起來,焦遂斂笑道:「與這兩人不異於與虎謀皮,怎麼樣都是不妥。」看著眾人奇怪的神色,他神秘一笑,卻是將眼神朝我望了來。

    幾人當下醒悟,崔宗之一拍腿道:「正是啊,先還說到了安王爺,怎麼一轉眼就忘了?」

    看到他誇張的表情,幾人一陣輕笑,蘇晉起身朝我奉上杯酒,帶笑道:「王爺尚在座,宗之你居然敢轉眼便忘,好大的膽子,可將它放好了?」

    又是一陣笑,在這一瞬間,我想了許多,卻沒有絲毫猶豫的站起身來,李白卻朝我瞟來感激的一眼,擺了擺手道:「我這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真是勞煩諸位了!若是當我李白為友便不要再說這些話。李白生性懶散,做得了官便做,做不了一樣遊歷天下,落個逍遙自在,什麼黨爭之類的通通與我無關。」

    李白這樣說了,幾人都不是愛擺話在嘴上的人,也就不再說下去。一側臉,李璡望著魚玄機和關盼盼道:「兩位姑娘此行之後可有什麼打算?」不等兩女答話,他突然冷然笑了笑,道:「那安祿山居心叵測,將主意都打到兩位姑娘身上來了。」

    兩女一愣,驚訝的看著李璡,其他幾人臉色同樣有驚訝,也有憤怒。聽著他們幾人議論,我也沉吟起來,對於魚玄機關盼盼這樣身份的女子,安祿山絕對不會像他們幾人只來談詞說賦,而照魚玄機和關盼盼的性格來看,那也是絕對不會奉陪安祿山這樣的人物。兩相之下,就只剩下強搶一途了。

    正在說個不停時,褒姒走了過來,儘管放緩了聲音說話,但仍從她話裡可以聽出一絲不能掩飾的焦急。

    告罪帶著三女趕回「鳳來儀」,妺喜正發愣的看著自己的掌心,似乎那裡面有什麼東西一般。飛燕貂蟬一眾侍女也待在了一起,便是連極少出現的薛靈芸也帶著李熙寧和神志仍然不清的逸霜坐在了窗邊。

    「爺,貴妃這次是真的遇刺了!」一見到我,妺喜的神色明顯的一鬆。

    我一驚,道:「這消息又是如何知道的?」想到先前聽到的貴妃遇刺,不外是設下的一個局,想來就是為了殺掉江姑娘,而這次誰又知道是真是假,只是若沒有十足把握妺喜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是二哥和三弟還有木蘭帶回來的消息。」妺喜下意識的搖了搖頭,「聽說這件事驚動甚大,現在好像連城門也關了,不允許人進出。」

    這種事情不論下何種禁令好像都在情理之中,只是會有誰在這皇后就要離開的時候做出這種事情來?讓本來可以緩和的局面一下變得渾濁起來。難道是……虯髯客?

    一想到這,我愣了。雖說皇后此時要離開皇城,但有心之人是不會讓她安全離開,江姑娘乃是皇后身邊的人,而要殺皇后恐怕就要先將她身邊的人一一剷除。虯髯客去行刺貴妃這種可能不是沒有,從他和江姑娘的點點滴滴來看,兩人分明是有情人,卻是因為一些誤會變成了現在仇人的局面。因為恨,虯髯客自己要殺江姑娘,但並不代表他可以看著別人殺她。虯髯客只要稍微打探一下,就不難發現與江姑娘敵對的一方。

    「鴻現在哪?」念及此,我朝屋內一掃,卻是看不到她的人影。

    都搖了搖頭,而這時,一眾人才發現居然連武媚也不見人。「去十六宅。」不用多想,此時能夠讓她們兩人都不見的原因恐怕也只有這一個了。

    「貴妃的事是不是你幹的?」江姑娘委坐在窗上,臉色仍然蒼白如雪,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面前隔著自己數丈遠的虯髯客,果不其然,鴻現和武媚陪侍在一旁。

    我一來看到的就是這場面。虯髯客靜靜看著江姑娘,對她的質疑沒有說話,只是那臉上的肌肉輕微的抽動了一下。

    「到如今你還要替我添亂嗎?」對望良久,江姑娘終究眼神柔和下來,帶著一絲哀歎一絲無奈,緩著聲音輕聲道。

    「他們要殺你難道你就任他們殺嗎?」虯髯客負手站到桌邊,看著上面放著的一碟酒菜,「這送來的酒菜只怕也不安好心吧!」

    江姑娘的臉色更見蒼白,看了虯髯客一眼,神色複雜的盯著桌上的酒菜,久久沒有言語。

    「他對你棄如敝履也好,對你冷落數年也好,到如今便是要毒害你你也不在乎?」虯髯客捏緊拳頭,額頭上青筋暴起,看著極重又毫無聲息的將手放在了桌上。

    「那你要我如何做?當個毫無廉恥的女人麼?」江姑娘眼珠凝在某處,話語間透出一絲空洞,臉上浮起一絲淒然的笑容,「五年前你便認為我是個水性揚花的女子,現在你來殺我便痛痛快快的殺好了,何必扯這麼多事端?」說著,江姑娘語音越來越低,到後來哽咽得幾乎不成聲。

    「是啊,你不是個水性揚花的女子麼?」虯髯客臉容扭曲,咬著牙說道,末了竟從桌邊一躍而起,伸手將江姑娘揪住了。

    這一下動作極快,鴻現只是傻眼看著,什麼阻攔的意思也沒有。

    虯髯客將江姑娘抓到面前,兩人鼻息可聞。他瞪著眼睛看著面前這個女子,神情駭人;江姑娘閉著眼睛,絲毫不做掙扎,只是柔弱的承受著。

    「這五年我備受煎熬,你卻在享受榮華富貴,哼哼,只是你想不到這榮華富貴與你所想截然不同吧!」冷笑著說道,他抓著江姑娘的領子越來越緊,便是連她蒼白得毫無一絲血色的面上也泛起一絲妖異的紅。

    江姑娘緊抿著唇,上齒將下唇都咬出了絲絲血跡。「還不放手!」鴻現醒悟過來,催身上來,伸手朝虯髯客手上打去。

    在為虯髯客五年來的癡情吃驚歎息的同時,也為此時虯髯客表露出來的行為而了然憤怒。

    「不論是愛著江姑娘還是恨得入骨,你這般脅迫一個弱女子可不是男人所為。」推開虛掩的門,我帶著妺喜幾女走了進來。

    「你要想殺她便如江姑娘自己說的一樣,痛痛快快給她一劍。她與你有愧,你殺她她自然毫無怨言;而你這般做,便是她先有虧欠此時也是你的不對了。」隔著幾步站定,我邊示意鴻現退後邊對他說道。

    虯髯客喘著氣,顯然心情頗為激動,看了我一眼,雖然沒有鬆開手,卻也將手上的勁道緩了下來,明顯的,江姑娘的臉色又慢慢恢復如先前般了。

    「什麼事情都有個因果,這位英雄,你難道就沒想過江姑娘是有苦衷的麼?」文姬站在我身後,輕聲勸道。

    我朝手伸手一抓,示意她不要說話,卻不料虯髯客居然在聽了這話的時候將江姑娘放回地上,看著她緩緩軟倒在地上,朝我這裡掃了一眼,長舒口氣,神色不復先前的駭怒,道:「好,我便聽聽她如何解釋!當皇后還有苦衷的話,天下女子我想沒有哪一個不喜歡這種苦衷!」

    江姑娘嚶嚶抽泣著,我卻被這句話轟得全身一震!

    江姑娘是……皇后?就在前不久我還與皇后在華清宮的小樓上煮酒談笑,這江姑娘與皇后有哪裡相似了?別說是我,我身後的女人,對面站著的武媚又有哪一個沒見過皇后的。

    看到我們疑惑的眼神,虯髯客沒有說話,輕別過頭,而鴻現卻是眼色難明的在我們和江姑娘身上來回打著轉,看到江姑娘始終是埋頭抽泣,才歎了口氣,點點頭道:「江姑娘的確是皇后。」

    看著這根本不相似的面容,我疑惑滿腹覺得這個身份不對,細一想又隱隱覺得理所當然。江姑娘曾說過她是皇后最親近的人,在這皇宮內院中,明爭暗鬥防不甚防;皇后出身平凡,就算有貼身的丫鬟入宮當宮女恐怕也在幾輪爭鬥下被害了;權利與美貌之下,整個皇宮內院中,除了自己還能有誰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在被皇上冷落,孤寂無聊加上貴妃的得寵,皇后鬧個明樓出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這恐怕也是明樓能在長安城諸多達官貴人下昂然不倒的源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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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我心裡已經信了八分,也突然醒悟到我這個安王爺的身份雖然是皇后一時遑急說出來的,但卻是被皇上弄假成真的。從他到這裡來見江姑娘的時候遇見我,到知道我便是皇后許下的安王爺,到知道我與這江姑娘的身份,李隆基恐怕早就計劃好要如何解決變成了皇后和貴妃的黨爭問題了吧!甚至明樓的結束只怕也是出自他的意思,甚至在他來見江姑娘的那天晚上,就已經說明了對她和貴妃的取捨……

    鴻現走上前默默將皇后從地上扶起,抬手之際從皇后臉上扯下一層薄薄的面皮樣的東西,露出了原先我看到的皇后那幅面容。

    「哀家前有隱瞞實在情非得以,還請公子見諒。」輕抹去臉上的淚水,皇后斂容道。

    「你還自稱哀家?」見到皇后露出真面目,虯髯客神色一下緊張一下痛恨,呼吸也急促了幾分。

    「只要還在這長安城中,哀家這兩個字我還是說得起的!」

    這平淡無奇的話讓我一愣,心裡一陣悲哀湧起。明明知道了結果如何,這樣說不過是皇后離開長安前最後的堅持罷了,或許心痛,或許心酸,或許心碎……一切繁華都將隨著離開而離開!

    虯髯客看著皇后,拳頭捏緊了又鬆開,終於他仰頭狂笑起來,那笑聲裡面有說不出的憤慨。

    「卡——!」身旁的桌子隨著他一拳落下立刻分崩離析,滿碟的酒菜飛舞起來,碟子的碎片刺入他的手中也渾然不覺。

    一瞬間,虯髯客的手便呈現黑色,一道青氣還在朝上蔓延著,見此,眾人都驚呼出聲。皇后低垂的頭微微一動,似乎要抬起來,可終究還沒有抬起。虯髯客嘴角抽搐著,緩緩的,他的臉上再次露出笑容,只是這笑容讓人看了心頭一陣寒冷。

    「啊——!」鴻現,武媚這兩個正面對著他的女子驚訝的掩住了嘴,臉上的神色驚駭恐懼。虯髯客居然將自己的手掌斬了下來!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望著江姑娘時也沒有先前的眼神,便是連憤怒痛恨也不見蹤跡。

    「這隻手掌是你當年幫我治好的,我現在還給你。至此之後,你我天涯各路,不再相識!」任由血流如柱,虯髯客轉身大步朝外走去,沒有絲毫停留。

    「至此之後,你我天涯各路,不再相識……」

    虯髯客的背影怎麼也看不到了。皇后雙手掩面,再也忍不住,壓抑著聲音,痛哭起來。

    從低聲到無聲,任誰勸也沒用,直到天將黑皇后才停住流淚。趁著天黑能出城嗎?摸到懷裡李隆基送給我的那塊翡翠,我暗暗想到。皇后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半垂著頭道:「公子,離開長安之前能再讓我進宮去一次麼?」

    我有些奇怪,道:「你是皇后,進宮去看看自然可以……」我想露出個笑容,可看到她的神色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哀莫大於心死……便是如此吧!

    「非是小女子留戀皇宮內外,只是一些事情沒有交代一下,心裡放不下。」極快的掃了我一眼,皇后解釋道。

    我點了點頭:「沒關係,遲走一天和晚走一天沒有區別,我就在這裡等皇后回來。」

    皇后眨了眨眼,這一刻在她眼裡居然看不到一絲剛才悲傷的表情,就像先前發生的一切都是我在做夢一樣。「公子不用再稱呼我皇后了,從到十六宅這裡來我就沒當自己是皇后。」她微微一笑,「我是想偷偷進宮……」

    我嚇了一跳。偷偷進宮?那意思是要我們這裡找人陪她一起進宮,難道經過剛才的事情她心裡有了什麼打算不成?

    「江姐……?」鴻現上前挽住她,亦不無擔憂的喊了一聲。

    江姑娘微弱的一笑,沒有說話,只是對她搖了搖頭。「爺,我也想去。」見我沉吟不語,武媚道。

    我皺起了眉:「這可是偷偷進宮,不是鬧著玩的,你去幹什麼?」

    「我,我只是想以後可能再也看不到了。」武媚嘟起了嘴,滿心失望的解釋道。

    是啊,這次離開長安可真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來啦!想著我朝隨在薛靈芸身旁的李熙寧看去,她也是李氏皇族的人,忽然之下發生這樣的事讓原來靈秀聰慧的她變得沉默起來。

    「熙寧,你也隨我一同進宮吧。」

    李熙寧愣然看著我,隔了好一會臉上輕輕飛紅,別過眼朝我點了點頭。

    見武媚熙寧這身無半點武功的人都要去,妺喜幾女說什麼都要去,否則誰知道在貴妃遇刺之後,這宮中的守衛多了多少,偷偷進去的話,一不小心可就會被當做刺客抓。

    「熙寧,你乃是皇室宗親,雖然事情有些變化,可這一點卻是不會變。你……是想留在長安還是……」進了宮,感覺奇怪得很,貴妃遇刺,按說宮中應該是嚴加把守才對,可直到現在,看到的守衛都是屈指可數,而且神態懶散,不時打著哈欠聊著閒話。稍微緩下步子,等一直低頭跟在後面的李熙寧跟上一點,我輕聲道。

    「只是我還能留在這裡嗎?」李熙寧微微一頓,抬眼看了看我又低下頭,語調清晰的說道,「就算留下來,我想我也不能習慣了吧。」

    停下腳步,我微帶驚訝的看著她。她不像武媚一瞬間容貌長大了不少,而是還維持著先前十一、二歲的樣子,可嘴裡說著這樣的話實在是不像是個只有這麼點年紀的女孩子。

    「那你可是想好了,在我這裡做個丫鬟?你本是堂堂大唐的公主,換了這樣的身份你不覺得委屈?」

    「做個丫鬟不好嗎?」李熙寧突然抬眼一笑,唇紅齒白,儘管是夜色下也讓人感到閃閃動人,「先生這裡這麼多姐姐,我也不愁沒人陪我說話;先生這裡沒有那麼多臭規矩,我還能跟著靈姐姐剪裁我自己喜歡的裝束;就算路途辛苦,也能跟著先生到處看看;再說,服侍先生的事也輪不到我來做。」

    她一邊說著,一邊扳起手指數落下來。看到她神態認真,我先是覺得有點好笑,隨後便像被她感動了般,心頭一股柔和的暖氣在飄動著。

    「難道丫鬟就是只服侍我的嗎?」我笑著道,「你那麼喜歡跟著靈芸做衣服,我便讓你服侍靈姐姐,做她的丫鬟怎麼樣?」

    李熙寧顰眉看著我,當聽清我話裡的意思後,不禁喜笑顏開,忙學著貂蟬飛燕平時的模樣對我福了一禮:「那我是叫你爺還是叫你少爺?」

    「當然是叫少爺。」被李熙寧嬌憨的神態逗得一樂,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當然,現在看來叫我爺的,除了文姬妺喜她們五人,也就只有服侍我的幾個丫鬟可以這麼稱呼了,其他人還是跟趙申一樣叫我少爺順口方便些,至於緹縈,估計她還是叫我爺吧!

    興許在很多人看來,做人丫鬟,服侍人是低人一等。可對於李熙寧來說,這樣的事情卻像是最好不過一樣。她從小養尊處優,歷來都是別人服侍她,可在徒遭大變之後,失去了原本該有的一切,她原本壓抑的少兒心性也顯現出來。她先前的沉默興許是在心裡一直揣測我會如何安置她:是將她丟給現在的皇帝還是送去吐蕃?這一切恐怕都是她不願意見到的。

    看著李熙寧笑著追上薛靈芸,妲己在前面吃吃的笑看著我,夜色之下眼波流轉,等我走近了在我腰畔一扭,附在我耳朵邊細聲道:「爺,你剛才落在後面幹什麼?」

    縱然心裡沒鬼,被妲己這曖mei的語氣一說,加上她那微帶溫暖香味的鼻息一噴,我不禁覺得耳根有點發熱,佯瞪了她一眼,趁著夜色將手在她腰上一摟,低聲道:「你說還有什麼事,不過是替薛姑娘收了一個丫鬟而已!」

    妲己一愣,卻聽前面的鴻現道:「江姐,再走下去,這整個皇宮內我們可就要都走到了。」

    似乎是感覺到江姑娘先歎了口氣,才聽她柔聲道:「好了,這就到了,我也不過是想還去梅閣再看一眼……就一眼。」

    我拍拍妲己,鬆開手走了上去,看了看鴻現又看了江姑娘一眼,道:「沒關係,我們現在就去江姑娘想看的地方,畢竟很多東西是人所留戀不能忘懷的,縱然愛已盡,緣已滅。」

    無法否認,說這話時我想到了很多,而在我腦海裡一直盤旋不去的便是臨末了昭君淒然的眼神,緩緩垂下的素手……

    「至此之後,你我天涯各路,不再相識……」

    可是,天下間有真情的人真的能做到這一點嗎?或許絕情,或許癡情……

    在梅閣園門前,夜色下,梅樹一枝枝,清幽孤傲。江姑娘癡癡望著,兩行清淚緩緩而下,而我們其他人卻驚詫的發現從裡面走出來兩個男子。

    **************

    「什麼是棋道,圍棋之道?」

    「平衡!圍棋是為爭勝,而尋求的卻是天地之間,人與萬物之間的平衡。」

    閉著眼睛,我依然能感到橘良利銳利的目光一直放在我身上,隔了好久才緩緩黯淡下去,再也不看我與他之間下了一半便決出勝負的棋,悄無聲息的轉身離去。

    「不為勝負,閣下何以半目而贏?」彷彿是自嘲又彷彿是譏諷,在橘良利身影最後消失的一剎那,又飄來他的一句話。

    「半目……也是平衡。」睜開眼,在心裡補了一句,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眼底,我緩聲道:「媚兒,將這盤棋錄下來吧!」

    從園子裡出來的便自然是那日本棋聖橘良利和日本王子了。一兩句話中,怎麼也想不到我會與他以石做子,下了一盤棋,而在這當中,更是由簡單的落子之爭變成了棋道之理。

    至於他們兩人如何會在這皇宮內院,就算中國話說得不怎麼利索,但為了討好武媚的日本王子依然斷斷續續的說了出來。

    此時此刻,安祿山一干臣子入宮自然不是為了什麼別的事情,貴妃病了,做為臣子的又怎麼能不進宮拜見?只不過這個拜見又導致了宮內一場不大不小的酒宴而已。

    事情到底如何,恐怕明眼人不用看也知道吧!我歎了口氣,看了看仍呆站出神的江姑娘一眼,彷彿在這一刻,她要將過往的點點滴滴都要刻在心底一般。

    末了,我朝妺喜努了努嘴,妺喜滿眼傷情,微微一怔後將雙手扶在了江姑娘肩上,柔聲道:「江姑娘,這兩個日本人可沒嚇著你吧?」

    被驚擾過來的江姑娘一愣,呆了一呆才恍過神來,雖然對著妺喜,但雙眼卻仍低垂著。

    「江姑娘,你要找的人在這裡面嗎?」見她這般樣子,妺喜無聲的歎了口氣,問道。

    江姑娘輕微的皺了下眉頭,看那神色似乎在猶豫著,半晌才道:「我,我想到前殿去看一眼。」

    我被她的話嚇了一跳,此刻去前殿,那裡可是正在擺宴啊!可一看到江姑娘臉上的哀求的神色,心下覺得不忍拒絕,歎道:「去,也就去吧!」

    從梅閣到前殿這一路上,除了悉悉的腳步聲便再沒有別的聲響了,彷彿各種各樣的心事在各人的心頭浮動著。隔著前殿還有老遠便聽到傳過來的音樂聲。

    絲竹敲錘下,更有哄堂笑語。江姑娘的腳步停了下來,眼望著前面的燈火通明,怔怔出神,那臉上的表情一下哀怨,一下淒苦。彷彿也感同身受,妺喜褒姒幾女也是陪著她眼圈泛紅起來。冷風吹起,江姑娘本來就有點單薄的身子瑟瑟發抖,情不禁下緊了緊雙手,交握在前。

    看這情形,若是沒人開口說上兩句,只怕江姑娘能在這裡站到天明。更遑論內院數目眾多的侍衛,雖不凜冽但也寒人的秋風。

    「你若是想見皇上一面……」我走到她身後一側,瞥了她一眼,輕聲道。

    「不……」江姑娘一下打斷了我的話,情急的轉頭朝我看來,「不用了,不用勞煩公子那樣做。」她頓了頓,又解釋道:「我進宮來不是為了見皇上最後一面的。」

    我靜靜的看著她。相見爭如不見……在她眼裡我倒沒看出丁點掩飾的跡象,只是,我有必要關心這個嗎?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句,我正色道:「就便是要見皇上也是應該的,若要說真放得下倒是假了。」

    江姑娘淡淡一笑,迎著風顯出格外一種柔弱,似自言自語的低聲道:「見與不見在如今有什麼區別?我也沒有那種奢求。」

    「江姑娘,你想見的人是在這前殿?」另一邊的文姬悄悄抬了抬手,估計是將眼角的淚水抹了去。

    江姑娘怔了一怔,慢點著頭。看到她的表示,我心中咯登一下響,不由心裡思緒湧動,與文姬對望一眼,都看出彼此心中猜測的那個江姑娘要見的人是誰了。

    「我想見最後一面的是貴妃。」歎了口氣,江姑娘主動說了出來。

    果然是她!覺得思緒朝不好的方面飄去,我忙開口問道:「貴妃遇刺,江姑娘此刻要見她恐怕不容易吧!」自然,我潛在後面的話是說:貴妃遇刺,恐怕宮裡宮外的人都認為是你這個皇后指使的,憑著這個身份你要見她尚且不容易,更何況現在你拋棄了這個身份。

    仔細思忖了一下,文姬勸道:「江姑娘,你要說的事一定要親自告訴貴妃嗎?她身遭不測恐怕心裡正不知道如何恨著你,你說了她也不會聽……」

    「她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說了只求我自己心安罷了。」江姑娘仍帶著淡淡的笑,在她眼中看不出任何波動,語氣也極其平淡。緩緩的,她又道:「好像有人過來了。」

    仔細一看,確發現從前殿偏門處閃出來兩個淡淡的人影,從人影可以分辨出是一男一女。那兩道人影溜著牆朝這邊走來,像是怕被人發現一般,雖然走得稍快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待離前殿遠了些,隱約傳來了兩人輕微的話語。

    初時還聽不大明白,到得兩人越走越近,正讓我們怕被兩人發現的時候,他們卻停下了腳步,轉身對著前殿的方向,大半個身子遮在了樹影下。

    「她……真走了?」那女人慵懶的聲音讓我一愣,卻是被我認為是假扮楊貴妃的女子。

    「自然是走了。」那男子嘻嘻笑了兩聲,言語中不無得意,卻是那安祿山,「這下娘可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聽到這話我一愣一驚,這女人……真的是楊貴妃!?

    楊貴妃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聲音壓得極低的道:「你還真叫我娘?也只有你這般弄臣樣的人物敢如此大膽……」

    聽出楊貴妃語氣中的曖mei我再次一愣:難道這一聲娘還有其他含義不成?

    安祿山仍自嘻嘻笑著,又朝楊貴妃靠了一步,道:「父王和母后看來難得高興,我這做兒臣的當個弄臣有什麼大不了的。」他頓了頓,又道:「如今兒臣可就真靠母后在父皇身邊多美言幾句了。」

    楊貴妃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隔了一會才道:「如今你在朝內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遞的朝呈皇上也從沒駁退,還有什麼要我這個做娘的幫你美言?」說到「娘」這個字,楊貴妃忍不住笑了兩聲。

    安祿山嘿聲打了個哈哈,道:「男兒生平得意事,江山美人。江山那是皇上的,兒臣做個清閒點的官也就夠了,至於美人那就萬萬不能馬虎。再怎麼說,兒臣的女人差了,於皇上和娘面子上也不好看。」

    「你身邊女人還少嗎?」楊貴妃戲謔的語調幾乎可以讓人想到此刻她面上的表情。

    「那些只是女人而已。」安祿山的語調突然正經起來,「像娘這樣的女人我可是一個也沒有啊!」

    安祿山的話讓楊貴妃異常沉默起來,也讓我聽得心頭一悸。

    「大膽,你居然敢將我與你那些女人比?」雖然開了口,可怎麼也聽不出楊貴妃話裡的威脅有多大,我暗暗搖了搖頭。

    安祿山果然對此沒有什麼感覺,道:「娘這樣的女人可是只有一個,那些女人怎麼能跟娘比?」

    安祿山話裡的意思恐怕任誰都聽得出來了吧!楊貴妃微帶怒氣的扭頭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派人將關盼盼和魚玄機都請到你那裡去了嗎?她們這樣的女人也是萬中無一……」

    安祿山壓著喉嚨笑出聲來:「她們是萬中無一,可她們的身份也不過是個伶伎,怎麼能跟江皇后、跟娘這樣身份的女人比?再說,我請她們去也不過是讓她們給我唱唱歌解解悶罷了!」

    「你,你說什麼……!?」一瞬間,楊貴妃的語氣裡充滿了憤怒。

    安祿山嘿嘿笑了兩聲,沒有接過話頭,反而道:「接下來的事情娘就不要擔心了,一切兒臣都已經照娘的吩咐安排好了……」

    「什麼安排好了?」楊貴妃頗為驚訝,夜色下側轉了身子,映著微微月光可以看到那眼中滿是疑惑。

    安祿山正言道:「雖然江皇后離開了京城,離開了皇上,娘也不用擔心她會回來……想回來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楊貴妃身子明顯一顫,話語裡也帶著一絲顫抖:「你說什麼……你,難道……我可沒要你安排什麼!」

    安祿山沒有理她,逕自道:「在離京的路上兒臣已經安排好人手,就算安王爺再大本事想必也難逃這天羅地網,更何況他身邊帶的儘是女眷。」說著,在月光下他臉上突顯出一絲『淫』褻。

    「你,你怎麼能這麼做?安王這個身份已經得到了皇上的首肯,皇后離京對我也沒有了威脅,你若殺了他們於我又有什麼好處?」楊貴妃掩不住內心的惶急,急忙說道。

    「只不過是斬草除根而已。娘你又擔心什麼?」安祿山笑了笑,「這天下間皇上不說,又有誰會懷疑娘?」

    楊貴妃神色更見焦急,手遮在嘴前,睜大了眼睛道:「不,不行,你不能那麼做,我也沒要你做,我不過是要她離開京城,離開皇上而已,並沒有想要她的性命。」她頓了頓,彷彿想清楚了什麼一樣,「你這樣做了,皇上怎麼會不認為是我做的,我這娘娘的身份……」

    安祿山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娘,兒臣說了,只要皇上不認為是你,天下間又有誰敢這麼說?」

    楊貴妃搖著頭,顯然極不願意:「若是你殺了她,我當如何自處?皇上歷來重情,就算皇上不怪罪下來,可在他心裡我已經是個毒心腸的女子。天下人的口好封但心裡卻會認為我如何能母儀天下?你這不是幫為娘,是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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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你?」安祿山眼裡閃過一絲歹毒,隨即又溫和下語氣道:「娘你多慮了!這件事情不是你叫我去做的嗎?」見楊貴妃一個勁的搖頭,他也不急不忙,「當初娘不是害怕皇上對皇后舊情復燃,吩咐兒臣去做的?兒臣如今做到了,娘反倒是怪起兒臣來!」他嘴角掠過一絲莫明的笑,「要不,兒臣這就去將安王爺和江皇后追回來,任由娘向皇上解釋個清楚?」

    見楊貴妃仍搖頭不應,安祿山長吁了口氣,道:「是吶,已經放他們走了,路上出了什麼問題難道娘還要負責麼?」他輕笑了兩聲,「說不定一路上安王遊山玩水,也就碰著一群窮凶極惡的歹徒,奪去錢財,殺害性命也說不定。」

    「就算沒人知道皇后出京,可安王一死也是震動天下的事情,你難道就不知道皇上要為這樣的事情費多少心嗎?」

    安祿山哈哈低聲笑了起來:「死一個王爺,也就是震動一下的事情,難不成還能讓天下大亂?」

    正說著,突聽到有人喊道:「你們可看見安大將軍?」

    似乎是聽到自己的人在喊,安祿山立刻結束了與楊貴妃的談話,擺了擺,我下面的一個將軍來找我了。」也不等楊貴妃說什麼,他大步朝前走了去,口中回道:「是誰找我啊,尿急也不讓我放個舒坦!」

    安祿山剛走不久,一個宮女卻走了過來,見到楊貴妃彷彿吃了一驚,道:「貴妃娘娘,你怎麼在外面吹冷風,若是病了……」

    楊貴妃顏色冷冷,朝前直望著,隔了一會才道:「呆在裡面有些兒悶,出來透透氣,哪能那麼就病了。」

    「娘娘,你可千萬不能這麼說,你是千金嬌貴之體,一點兒風寒什麼的可都別沾上,染上了。還是快些進去吧,皇上都問了好幾次了。」

    楊貴妃點了點頭:「我這就進去。」可站了好一會仍沒有絲毫動彈的跡象,那宮女急了,正待再催上一催,楊貴妃又道:「那叫李白的人走了麼?」

    那宮女輕聲笑了起來:「可不走了麼?高公公都恨死他了,要是逮著機會,怕不好整他一回!」

    聽到宮女這麼一說,我便知道定是李白酒醉脫略形跡,當眾要高力士脫靴的事。楊貴妃仍是面無表情,側目看了看那宮女,道:「他這般出了宮,只怕再也沒有機會進來了。」

    聽她語氣中倒含有一絲惋惜之意,我頗有些驚訝。雖然李白才驚天下,但也從沒有人說過楊貴妃這樣一個女人會欣賞他。

    「皇上的意思了?」朝前走去,楊貴妃隨口問道。

    「皇上雖然憐其才,卻說他不識大體,沒有文人正像……」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遠了,漸漸的,身影終於在宮牆一處轉角消失不見。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想些什麼。雖說早知道這樣的結果,也曾有過勸李白的想法,但當這一切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時候,還是生出了濃濃的無奈感。

    也許這就叫天意啊!縱然我做了,說了,李白的性格也不會變,他的命運也不會因此而改變。李隆基此時確實是雄心不在,他明明看到了李白的才華卻任由一個閹人來掌控其運程,這是無奈還是悲哀?

    「江姑娘……」想到江姑娘不是要找楊貴妃,剛剛的機會卻放了過去,我不禁問道。

    江姑娘淡淡一笑,彷彿解脫了什麼一樣:「我原本擔心……聽了她也有替皇上考慮的心,我也就不必要說什麼了,離開京城也放心得多了。」

    「江姑娘,你沒聽到她剛剛還跟安祿山商議要殺……」素素瞪大了眼,一臉不解的望過去。

    「是嗎?」江姑娘仍淡笑著,滿臉的不在意,「要殺我也是正常的,宮內的暗鬥比殺人要殘忍多了。」

    一時,眾女居然雜起嘴來,紛紛說個不停,彷彿忘記了這是深宮內院。等出了宮,決定了行程,天色已經微微泛白。這一耽誤,安祿山原本埋伏的人手便失去了作用,出長安朝南走便沒有遇到什麼事,有時候回頭看看,從進長安到出長安這一切都彷彿做夢一般。

    當我們緩行到長江,大唐的安史之亂終於爆發。過足了富足生活的百姓惶惶不安,四處奔走逃離戰事,北人南逃,南人無措,整個大唐盛世如琉璃華樓,雖瓊玉金碧,卻一瞬間崩塌。

    登上君山,彷彿看到了滿眼裡天下的瘡痍。隨我看過了這麼多的戰亂,妺喜眼中的悲慼之色從沒有改變過,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人卻還是一樣的如此好鬥,如此不相容?

    當我們下山時卻碰上了久未見面的李白。隔了許久沒見,李白仍然是一襲長衫,孤身一人,沒什麼變化,只是眼中的神色卻悲涼了許多。

    「太白可有什麼打算?」無語對飲了數杯後,我忍不住問了起來。

    李白端著酒杯,在眼前輕轉著,隔了好一會才道:「我一人浪跡,逍遙自在有什麼好打算的?」

    我搖了搖頭:「如今大唐正亂,平息下來也是創痍難平,盛世不再……」

    「寒生兄是想勸我遠離嗎?」他抬起頭來,盯著我,「就算再亂再苦也是大唐!」

    我苦笑著:「窮一人之力難有翻天之手。我的意思並不是要太白遠離大唐……遠離華夏;更不是要太白放棄……」我心中歎了口氣,要說遠離,要說放棄的話,我也不會在生生死死的地方看著這歷史演復。不論改不改變得了,至少圖個眼前乾淨是可以的啊!

    「要說放棄,我更有……」不自禁的,我喃喃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而剎那我像是抓到了一點什麼一樣,想仔細想想卻又發現沒有了半點頭緒。

    拋開思緒,也不理其他,李白這樣風骨的人是不會因為與我的交情,我的幾句說辭而放棄自己心中所想的,索性與李白開懷暢飲起來。

    酒入懷,熱氣透體蒸騰,喝到興起李白將手中的酒杯朝遠處一拋,長身而起,氣貫丹田,高聲吟道:「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寒風在吹卻不覺其冷,任由其發散面白,長衫獵獵做響。我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堵住了般,看著前面的李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在這俗世中,李白一樣逃脫不了命運的翻滾,縱然一生不得志,他依然孤單的走著自己的路。就算有抱怨、有憤怒,可到底他也沒有逃避、沒有屈服。太多無奈之下他已經沒有了選擇,什麼也罷,在他心裡恐怕都不在意了吧!

    這……恐怕就是數千年積澱下來的情結啊!

    誰也不能拋棄,不能不承認的啊!

    驀然,李白轉頭看著我,眼中點點精光:「至此一別,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與寒生兄把酒言歡了!」

    長袖一拂,李白沒有絲毫留戀的朝山下走去,臨別之際傳來他略帶嘶啞但仍朗朗的吟誦聲:「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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