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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作者:孔璋 並不知道李無名的計較,溫良玉卻能感到,這些天來,李無名對他的態度,正日益緩和下來. 可是,就只是這樣子,要想帶他回京,仍還是鏡花水月啊... 雖然不如李無名敏感,溫良玉卻也能感到,這些天來,常有一雙眼睛,在暗中觀察和窺視著自己. 他很討厭這種感覺. 天黑了. 天已冷了,風刮在臉上,已不大舒服了. 溫良玉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看著腳下的湖水. 李迪不在旁邊,有個朋友找她,她先回家了. "我已是單獨一人了,你還不出來嗎?" "你讓我有些失望." 平淡的語聲,突然在背後響起.溫良玉卻連眉毛也沒挑動一下. "願聞其詳." "你是來帶李無名回京的,卻被他的女兒迷住在這裡,你想幹什麼?" "你是老五說過的的那個人嗎?" 沒有聲音,作為回答的,是丟過來的一卷紙. 那是一份很詳細的資料,李無名的過去,李無名的妻子,李無名的生活,每個字都工工整整,一絲不苟. 溫良玉來的時候,當然也帶了一份李無名的材料,可是,和這份東西比起來,簡直不值一哂. 傳說,果然是真的..... 當溫良玉回過頭的時候,背後空蕩蕩的,月光穿過支離的枝葉,映在地上,斑駁錯亂,就像無數的魅影在對他作著鬼臉. 沒有見到他的樣子,有一點失望,可是,也沒關係啊, 天只有這麼大,星只有這幾顆,早晚,我也會見到你的樣子啊,金眼...... 不知不覺,溫良玉已習慣了和李迪一起,靠在大佛的下巴上,懶懶的曬著太陽,聊聊天. 就如,此刻一樣. "哼,哼,吃得好飽." 全無淑女的樣子,李迪狠狠的伸了一個懶腰,跳了兩跳. 溫良玉斯斯文文的嚥下嘴裡的食物,喝了一口水,看著李迪,笑著. "喂喂喂,你為什麼不說話?突然笑成這樣,很怕人的,你知不知道?" 仍是笑著,並沒有立刻回答,溫良玉拔出一根草,在地上劃著圈圈. 圈劃的不圓,但溫良玉並不在乎. 下面要說的話,對他來說,是個賭搏,如果成功,那麼,今次的任務,就成功了一半,如果失敗.... 但是,不會失敗的,不可能,經過這些天來的觀察和思考,溫良玉相信,他的判斷,不會錯. "喂,我說啊..." 李迪的話,沒有說下去,溫良玉的目光,將她止住. "你,恨這大佛,對嗎?" "你在說笑吧?這大佛可是我們的驕傲啊,我為什麼要恨它?你,你不會是嫉妒吧?..." 李迪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溫良玉的笑容. 溫和,可親,卻又寫著譏誚.就好像,經驗豐富的老師,在而對一個想要說謊的學生時的那種笑容. 李迪的反應,更加強化了溫良玉的信心. 果然,沒有看錯啊,那天的感覺,確實是對的... "別騙自己,小迪,說實話吧,你連我都信不過嗎?" "其實,你是恨這大佛的,對吧?" "你恨這大佛,也恨那些烤肉攤子,對吧?" "你恨這城市,對吧?" "其實,你是想離開的,對吧?" "說吧,告訴我,別騙我,最重要的是,別騙你自己." 李迪顫抖著,嘴唇哆嗦著,看著溫良玉. 她看到的,是笑容. 溫和的笑容,可靠的笑容,給人以信心和力量的笑容. "可是,阿爹他,他不願意啊!" 隨著這句話的說出,少女的整個人,也崩潰下來,哭倒在溫良玉的懷中. 當溫良玉下山的時候,天已黑了. 天很黑,可他的臉上,卻放著光,那是興奮的光. 他並沒有立刻去找李無名,而是先去了一趟城外,放了一個花炮. "李前輩." "你終於肯來攤牌了嗎?" "不錯." "你已拖得太久了." "不錯." "為什麼你現在來和我攤牌?我很想知道." "因為,我知道了一些事,一些前輩為什麼要退出江湖的事." 做為回答的,是大笑,震耳欲聾的大笑. "你知道?你竟然知道?" "好,好,很有意思!" "你說吧,如果真能說對,我便和你走一趟!" "前輩退出江湖,是為了小迪的媽媽,對嗎?" 回答他的,是沉默,但溫良玉本就無需別人的肯定來支持他的自信. 侃侃而談,材料上提供的,李迪告訴他的,再加上他自己的想像和補充,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優美的故事,憂傷的故事. "...所以,前輩才會放棄一切,來到這個小城,對嗎?" 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迪兒,很喜歡你啊..." "如果,你肯留下來,那該多好....." "你,走吧." 這一句話,正是一個宣言,宣告著,溫良玉的努力,已告失敗, 溫良玉的面色,仍是溫婉如常,沒有任何失望或是懷疑之色. 行了一個這種場合下最適合的禮,溫良玉恭聲道:"那麼,晚輩告退了." 李無名摸摸下巴,看了看他,沒有笑,也沒有說話. 一刻以後,城外,一輛馬車. "你回來啦?" "..." "他不同意?" "不錯." "可是,我還是要帶你走." "你很出色,應該去有更多機會的地方,不應該留在這個小城,這個封閉,狹窄,可笑的小城." "我們走吧." "...我相信你." 馬伕熟練的揚起長鞭,但是,馬並沒有動. 他覺得有些奇怪,又加了一鞭,兩匹馬都被抽得有些畏縮,可是,它們沒有動. 它們的背都弓了起來,前腿彎下,呼呼的喘著鼻息,頭低著,耳也有些垂. 它們連看一看前方也不敢,更不要說向前走了. 很多時候,動物的直覺,其實是要好過人的,只是,人從不承認罷了. 馬伕憤憤的罵著,又狠狠的加了一鞭,在仍然無效之後,他也開始注意到前方的異樣. 吐了一口唾沫,他摸出一把短刀,跳下車來,向前面走了幾步. 他當然不是一個普通的馬伕,他當然是有武功的,他本是東廠的番子. 只是,他卻沒有想到,他所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麼. 車身晃了一下,又靜了下來,溫良玉本在閉目養神,雙目矍然張開,望向外面. 沒有任何聲音,卻有一絲很微弱的血腥氣飄了進來. 比預料中來的更快,高手,果然是高手啊... 李迪也張開了眼,看著溫良玉,神色有些張惶. 微微的笑著,拍了拍李迪的手,安住了她的心,溫良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掀開了簾子. 滿面怒容,鬚髮戟張,立在月光下,馬車前的,自然就是三才殺手之冠,東廠第一高手,昂日殺手李無名. 那車伕伏在地上,動也不動,倒也不見傷口. "看在你並未以小迪為質的份上,繞你不死,自斷一臂,立刻滾回京去!" 溫良玉只是一笑,道:"前輩,如果在下不同意呢?" 李無名的瞳孔收縮起來,緊緊盯著溫良玉,一字字道:"你當真想死?" 如果他出手的話,便有三個溫良玉,也接不下他的一招,這一點,李無名明白,溫良玉也明白. 可是,溫良玉並不害怕,他相信,自己的最後一招,一定能發揮作用. 如果,如果再失敗的話,那麼,就死在這裡,也沒什麼吧? 如果就這樣終已一生,作一個小小的四級殺手的話,還不如,就這樣,死在這裡的好啊...... "爹!" 忍無可忍,李迪終於衝了出來. "你要殺他的話,就把我也一起殺了吧!" 見到女兒無恙,本已要伸出歡喜的雙手,卻未想到,竟是等來了這樣的一句話,李無名的雙手,就這樣錯諤的僵在空中. "迪兒,你..." "爹,我不小了,你有沒有替我想過我的將來?" "這城市太小,太偏,如果待在這裡,我不會有任何機會,我需要離開,離開啊!" "是我要他帶我走的,別攔我,好嗎?!" "迪,迪兒,你說什麼?"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孤身面對十九鐵衛時仍能鎮定自若的聲音,顫抖的像是在寒風中哭泣的枯葉. "爹,自從娘死後,你一直很不開心,我知道,你很怕孤單,我也知道,可是,你不能這樣自私啊!" "我有我的夢想,我有我的將來,你不能就這樣替我把將來決定下來啊!" 嘴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那能在烈火中鉗出一絲鐵線的手,哆嗦的如同在寒冰中嗚咽的雛鳥. "爹,求求你了,給我自由吧!!!" 看也不看僵立著的李無名,溫良玉撈起了鞭子,拍的一聲,那兩匹馬一聲長嘶,車子開始緩緩滑動. 當從李無名身邊經過的時候.其中一匹甚至還打了一個響鼻,衝著李無名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