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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著轉載 戰國策(7)秦策四\秦策五

作者:金龍魚

    1。7。1秦昭王謂左右「提要」

    「謙受益,滿招損」。中國的古訓中一直在強調這個命題,謙虛才能時刻保持謹慎、才能認真對付對手、才能保持完滿不致虧損。人一旦對自己的功業成績驕傲自滿、得意忘形,那麼他注定要吃虧,這是一個千古不變的法則。

    「原文」

    秦昭王謂左右曰:「今日韓、魏,孰與始強?」對曰:「弗如也。」王曰:「今之如耳、魏齊,孰與孟嘗、芒卯之賢?」對曰:「弗如也。」王曰:「以孟嘗、芒卯之賢,帥強韓、魏之兵以伐秦,猶無奈寡人何也!今以無能如耳、魏齊,帥弱韓、魏以攻秦,其無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

    中期推琴對曰。」三之料天下過矣。昔者六晉之時,智氏最強,滅破范、中行,帥韓、魏以圍趙襄子於晉陽。決晉水以灌晉陽,城不沉者三板耳。智伯出行水,韓康子御,魏桓子驂乘。智伯曰:『始,吾不知水之可亡人之國也,乃今知之。汾水利以灌安邑,絳水利以灌平陽。』魏桓子肘韓康子,康子履魏桓子,躡其踵。肘足接於車上,而智氏分矣。身死國亡,為天下笑。今秦之強,不能過智伯;韓、魏雖弱,尚賢在晉陽之下也。此乃方其用肘足時也,願王之勿易也。」

    「譯文」

    秦昭王問左右近臣:「諸位看如今韓、魏兩國與昔年相比如何?」左右侍臣答道:「昔非今比。」昭王又問:「如今的韓臣如耳、魏臣魏齊,論才幹能與當年田文、芒卯相比呢?」左右說:「不能。」於是昭王言道:「想當初,田文與芒卯率領強大的韓魏聯軍前來攻打秦國,寡人仍安然不動,視若無物,如今換了無能的如耳、魏齊為統帥,率領疲弱之兵,又能奈我何!」神色之間頗為自負。左右都附和說:「大王都說的極對!」

    這時大臣中期推開面前的琴說:「君王對諸侯的事情評估錯了。古時晉國六個卿相(韓氏、趙氏、魏氏、范氏、中行氏、智氏)時代,以智氏最強大,智氏滅亡了范、中行氏,並且率領韓、魏聯軍,把趙襄子圍困在晉陽,決開晉水來淹晉陽,僅僅差6尺就把全城淹沒。當智伯坐戰車出去巡視水勢時,由韓康子給他拉馬,由魏桓子陪他坐車。這時智伯說:『當初我不知道水可以滅亡人家的國家,現在我才知道。汾水便於淹魏都安邑,而絳水便於澠韓都平陽。於是,魏桓子就拉韓康子的胳膊,韓康子則踩魏桓子,踢踢他的腳跟。他們就在車上手腳碰撞之間決定了顛覆智伯的策略。後來智伯身死國亡,被天下人所恥笑。』現在秦國的強盛還沒有超過智伯,韓、魏雖然衰弱,仍然勝過趙襄子被圍困在晉陽時。所以現在就是韓、魏碰手撞足的時候,但願君王不要大意。」

    「評析」

    當秦昭王神色出現自負時,大臣中期用智伯的事典告誡一定不要矜誇自滿,否則就有不期的禍患。這個事典中智伯由於自負狂妄,竟然當著敵人的面說出攻敵的計劃,愚蠢是由他的驕狂造成的。一個人有沒有城府,能不能作大,關鍵看他能不能在成績面前把持的住。有人腰纏萬貫,但永遠不露聲色,有人稍有收穫,就喜形於色,做人的深度和發展的前景判然有別。

    曾有一個「影后」之稱的明星生活驕奢淫逸,為人驕橫跋扈,絲毫不知收斂隱藏,積怨無數,結果被抓住把柄,身陷牢獄、身敗名裂。另有一個號稱「中國第二首富」的人自負狂妄、玩弄政治、口無遮攔,結果惹出眾多麻煩,一落千丈,正像有人對他評論的:「政治是你玩的嗎?」。做人不易、作官凶險、作富豪更加危險,「高處不勝寒」,是因為高處的人極易自滿大意,極易輕視對手輕視危機,而且極易招致他人的怨尤妒羨,如果不時時刻刻有那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戒懼謹慎心態,那麼從高處跌下來結局就會更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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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2秦王欲見頓弱

    「提要」

    戰國時代君臣關係不像秦漢以後那樣等級森嚴,大臣說話不必謹小慎微。可以說戰國時代是我國古代統治者內部的民主最為發達的時代。這種「民主」完全有利於下情上達、利於國家的治理和發展。秦漢以後封建專制越來越加強,像以下這樣的對話在君臣之間很難聽到了。

    「原文」

    秦王欲見頓弱,頓弱曰:「臣之義不參拜,王能使臣無拜,即可矣。不,即不見也。」秦王許之。於是頓子曰:「天下有有其實而無其名者,有無其實而有其名者,有無其名又無其實者。王知之乎?」王曰:「弗知。」頓子曰:「有其實而無其名者,商人是也。無把銚推耨之勢,而有積粟之實,此有其實而無其名者也。無其實而有其名者,農夫是也。解凍而耕,暴背而耨,無積粟之實,此無其實而有其名者也。無其名又無其實者,王乃是也。已立為萬乘,無孝之名;以千里養,無孝之實。」秦王悖然而怒。

    頓弱曰:「山東戰國有六,威不掩於山東,而掩於母,臣竊為大王不取也。」秦王曰:「山東之戰國可兼與?」頓子曰:「韓,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胸腹。王資臣萬金而游,聽之韓、魏,入其社稷之臣於秦,即韓、魏從。韓、魏從,而天下可圖也。」秦王曰:「寡人之國貧,恐不能給也。」頓子曰:「天下未嘗無事也,非從即橫也。橫成,則秦帝;從成,即楚王。秦帝,即以天下恭養;楚王,即王雖萬金,弗得私也。」秦王曰:「善。」乃資萬金,使東遊韓、魏,入其將相。北遊於燕、趙,而殺李牧。齊王入朝,四國必從,頓子之說也。

    「譯文」

    秦政王想召見頓弱,頓弱說:「臣有一種壞習慣,就是對君王不行參拜之禮。假如大王能特許免我參拜之禮,可見大王,否則,臣拒不見王。」秦王答應了他的條件。頓弱入見,對秦王說:「天下有有實無名之人,有有名無實之人,還有無名無實之人,大王可知?」秦王說:「寡人不知。」頓弱漸漸挑明:「有實無名指的是商人,不用耕作勞工苦,卻積粟滿倉;有名無實是指農夫,冒著春寒開耕,頂著烈日耘田,卻戶無積粟;而無名無實的,則是指大王您,身為萬乘之尊,卻無孝親之名;坐擁千里,卻無孝親之實。」秦王被揭了傷疤,不由得勃然大怒。

    頓弱卻自顧自說了下去:「大王以赫赫之威權,不能制住山東六國,卻將威權施加於母后,囚禁她,臣私下認為,大王這樣做不妥。」秦王繞開話題說:「你看寡人能否吞併六國嗎?」頓弱說:「依形勢而論,韓國扼天下之咽喉,魏國處天下之胸腹。大王若肯以萬金之資,臣願東往韓、魏,策動兩國執政之臣聽命於大王,從而使兩國臣服,然後可圖天下。」秦王推托道:「寡人國貧,恐怕無萬金之財以資先生東遊韓、魏。」頓弱說:「如今天下戰亂紛紛,諸侯不是締結合縱之約,就是採取連橫之策。連橫有利於秦,合縱有益於楚。秦一旦成為帝王,即富有天下,區區萬金又有何足道!如果楚國成就了霸業,大王擁有萬金又有何用?」秦王深以為然,資以萬金,令頓弱遊說韓、魏,籠絡兩國主政之臣。頓弱到燕、趙之後,施行反間之計,除掉趙將李牧。後來齊王建入秦,燕、趙、魏、韓四國都歸附於秦國,這些都是頓弱遊說的結果。

    「評析」

    《鬼谷子。謀篇》中寫到:「正不如奇,奇流而不止者也。故說人主者必與之言奇」。遊說君主,一定要出奇謀,因為對於君主來說,普通的說話方式及尋常計謀實在是太多太濫了。如果一開始就指責他的過失,反而會引起對方的重視,對方會欣賞你的勇氣和膽識,而對你的計謀會存在很大程度的信任。頓弱就採用這種說話方式給秦王來個當頭一棒。結果反而使秦王採納了自己的建議。我們在社會上對那些顯要人物、對那些有求於他的高地位人物不妨也採取這種方式遊說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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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3頃襄王二十年

    「提要」

    《戰國策》不僅是口才與謀略寶典,而且也是外交寶典。古往今來的外交家們都從中吸收到無數智慧和經驗,對於如何建立國際聯盟、如何化解大國間危機、如何剖析和預測各個國家的利害和連鎖反應等等外交知識和技能,都可在《戰國策》中找到案例和答案。楚國作為一個大國,面臨著亡國之險,看看楚國外交家是如何說服超級大國秦國,化解衝突和危機的。

    「原文」

    頃襄王二十年,秦白起拔楚西陵,或拔鄢、郢。夷陵,燒先王之墓。王徙東北,保於陳城。楚遂削弱,為秦所輕。於是白起又將兵來伐。

    楚人有黃歇者,遊學博聞,襄王以為辯,故使於秦。說昭王曰:「天下莫強於秦、楚,今聞大王欲伐楚,此猶兩虎點斗而駑犬受其弊,不如善楚。臣請言其說。臣聞之:『物至而反,冬夏是也。致至而危,累棋是也。』今大國之地半天下,有二垂,此從生民以來,萬乘之地未嘗有也。先帝文王、莊王,王之身,三世而不接地於齊,以絕從親之要。今王三使盛橋守事於韓,成橋以北入燕。是王不用甲,不伸威,而出百里之地,王可謂能矣。王又舉甲兵而攻魏,杜大梁之門,舉河內,拔燕、酸棗、虛、桃人,楚、燕之兵雲翔不敢校,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眾三年,然後復之,又取蒲、衍、首垣,以臨仁、平兵,小黃、洛陽嬰城,而魏氏服矣。王又割濮、磨之北屬之燕,斷齊、韓之要,絕楚、魏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也,王之威亦憚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省攻伐之心而肥仁義之誠,使無復後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負人徒之眾。材兵甲之強,乘毀魏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有後患。《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易》曰:『狐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何以知其然也?智氏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也;吳見伐齊之便,而不知干隧之敗也。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吳之信越也,從而伐齊,既勝齊人於艾陵,還為越王禽於三江之浦。智氏信韓、魏,從而伐趙,攻晉陽之城,勝有日矣,韓、魏反之,殺智伯瑤於鑿台之上,今王妒楚之不毀也,而忘毀楚之強韓魏也。臣為大王慮而不取。《詩》云:『大武遠宅不涉。』從此觀之,楚國,援也;鄰國,敵也。

    《詩》:『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躍躍兔,遇犬獲之。』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也,此正吳信越也。臣聞,不可易,時不可失。臣恐韓、魏之卑辭慮患,而實欺大國也。此何也?王既無重世之德於、魏,而有累世之怨矣。韓、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於秦者,累世矣。本國殘,社稷壞,宗廟隳,刳腹折頤,首身份離,暴骨草澤,頭顱僵仆,相望於境;父子老弱系虜,相隨於路;鬼神狐祥無所食,百姓不聊生,族類離散,流亡為臣妾滿海內矣。韓、魏之不亡,秦社之憂也。今王之攻楚,不亦失乎!且王攻楚之日,則惡出兵?王將藉路於仇讎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資於仇讎之韓、魏。王若不藉路於仇讎之韓、魏,必攻隨陽、右壤,隨陽、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纑谷不食之地,王雖有之,不為得地。是王毀楚之名,無得地之實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應悉起應王。秦、楚之構而不離,魏氏將出兵而攻留、方與、胡陵、碭、蕭、相,故宋必盡。齊人南面,泗北必舉。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也,而王使之獨攻。王破楚於以肥韓、魏於中國而勁齊,韓、魏之強足以校於秦矣。齊南以泗為境,東負海,北倚河,而無後患,天下之國,莫強於齊。齊、魏得地葆利,而詳事下吏,一年之後,為帝若未能,於以禁王之為帝有餘。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眾,兵革之強,一舉眾而注怨於楚,詘令韓、魏,歸帝重於齊,是王失計也。

    「臣為王慮,莫若善楚。秦、楚合而為一,臨以韓,韓必授首。王襟以山東之險,帶以河曲之利,韓必為關中之候。若是,王以十戍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此,而魏亦關內候矣。王一善楚,而關內二萬乘之主注地於齊,齊之右壤可拱手而取也。是王之地一注東海,要絕天下也。是燕、趙無齊、楚,齊無燕、趙也。然後危動燕、趙,持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

    「譯文」

    楚襄王二十年,秦將白起攻陷楚國的西陵,另一支秦軍攻陷鄢、郢、夷陵,放火焚燒楚國先君的陵墓,頃襄王被逼遷都於東北的陳城,以存社稷。楚自此而日漸削弱,為秦所輕。不久,白起又率軍伐楚。

    楚國有個名叫黃歇的人,遊學各地,博學多聞,楚襄王認為他是大辯之才,於是派他出使秦國,以遊說秦王。黃歇到秦國後對秦昭王說:「天下諸侯實力,以秦、楚為最,如今聽說大王想要伐楚,臣以為這樣無異於兩虎相爭、最終說不定會讓呆滯的獵犬佔了便宜,大王倒不如與楚修好。臣請求說說其中的緣由。

    臣聽人這樣說:『物極必反,正如冬夏相替;安極而危,好比堆疊棋子。』如今秦國據有天下半數土地,西北兩方俱達到極邊遠之境,有史以來,沒有哪個大國能與秦比肩而立。從先帝孝文王、莊襄王,到大王共歷三代,從未忘記開疆拓土以求與齊接壤共邊,從而切斷諸侯合縱抗秦的交通之道。大王多次派盛橋到韓國擔任監國要職,盛橋不負所托,並北燕之地入秦國,這樣大王不用勞師動眾,不用吹灰之力拓地百里。大王又發兵攻魏,封鎖大梁城,佔領河內,攻取南燕、酸棗、虛、桃人等地,楚、燕兩國軍隊只是作壁上觀,不敢與秦軍交鋒,大王之功也算不小了。此時假如大王能休兵兩年,再出兵攻取蒲、衍、首垣,兵臨仁、平丘,那麼小黃、濟陽之地將不戰而降,魏氏俯首臣服。大王再割濮、磨以北之地與燕,加以拉攏,則掌握齊秦間的通道,斬斷楚魏之間的聯繫,這樣一來,山東諸國即使結聚聯盟,也無法挽救其危亡的命運了。眼下大王威名正盛,倘能守成功業,停止攻伐而施行仁義,不僅免除後患,而且那『三王』就不愁變成「四王」,而五霸也不難變成『六霸』了。

    反之,如果大王倚仗兵威,乘著擊敗魏國的余銳威服天下諸侯,臣擔心秦國自此後患無窮。《詩經》是這樣說的:『凡事都有一個很好的開始,卻少有圓滿的結局。』《易經》中也有類似的例子:『狐狸涉水過河,開始時小心翼翼,生怕弄濕了尾巴,可是由於多種原因,到達對岸時還是把尾巴弄濕了。』這些都說明了始易終難的道理。憑什麼斷定事理必然如此呢?有事實可據。智伯只看到攻打趙國很有利,可惜卻沒有注意到榆次之禍,吳王發現攻打齊國有利可圖,可惜料不到有干遂之敗。這兩個國家都曾戰功赫赫,只是由於貪圖眼前利益,最終不免滅國亡身。吳王相信越國,放心地全力攻齊,取得了艾陵大捷,勝利歸來卻被越王擒殺於三江之浦;智伯輕信韓、魏,與之合力攻趙,圍攻晉陽,不料大勝在即,韓、魏兩軍陣前倒戈殺智伯於鑿台之上。如今大王念念不忘滅掉楚國,卻沒有注意到楚國的覆滅會增強魏國的實力。臣因而替大王深感憂慮。《詩經》中說:『有威望的大國,不必征戰,自能懷敵附遠。』以此來看,地處僻遠的楚國應當是秦國的盟友,鄰近之國方是肘腋之患。

    《詩經》中又說:『別人有害我之心,我應時刻提防,再狡猾的兔子,也躲不過獵犬的追捕。』如今大王為韓、魏所惑而加以親信,無異於吳王輕信越國,到頭來後悔莫及。臣聽說:『敵人不可輕視,時機不容錯過。』臣認為韓、魏兩國是擔心亡國滅族才卑躬屈膝臣服於大王的,並非真心臣服,為什麼積怨甚深,韓、魏兩國人民的父子兄弟,歷代死於秦人手中的不可勝數,國家殘破,宗廟坍塌,百姓被剖腹毀容,身首異處,暴屍於荒野,觸目可見,而被擄掠押送的,相隨於路。鬼神無人供奉,而百姓無法生存,淪落為別人奴僕臣妾的,遍佈諸侯各國。韓、魏不亡,秦國則永難安忱無憂,此時大王卻全力攻楚,難道不是大大的失策嗎?

    何況大王出兵伐楚,將取道何處呢?大王不會向仇敵韓、魏借道吧?恐怕出兵之日,大王就開始擔憂能否再回秦國了。借道兩國,無異於大王把大批兵馬拱手贈與韓、魏。如果大王不向兩國借道,那只能攻打楚國隨陽、右壤。而隨陽、右壤都是高山大河、森林溪谷,人煙稀少,大王即使佔有這些地方,又有什麼用?徒有滅楚之名,而無得地之實。

    況且大王攻打楚國之時,齊、趙、韓、魏四國勢必乘虛而入。秦兵陷於楚戰,無暇他顧,魏國必定攻取留、方與、胡陵、碭、蕭、相等地,宋國故地盡屬於魏。齊國南下攻取泗北之地,大王出兵擊潰楚國,不料讓他人坐收漁人之利,既擴張了韓、魏國土,又增強了齊國實力。韓、魏兩國強大起來,就會與秦分庭抗禮。而齊國以泗水為西境,東臨大海,北靠黃河,再無後顧之憂,將成為諸侯中的最強者。齊、魏獲得土地保有利益,再加上官吏的悉心治理,一年之後雖然尚無能力稱帝,但有足夠的力量阻攔大王建號稱帝。以大王疆土之廣,民眾之多,兵革之強,出兵與楚國結怨,反倒讓韓、魏支持齊王稱帝,這是大王失策之處。

    臣誠心為大王考慮,最好是和楚國言歸於好,和睦相處。秦楚一體,兵臨韓境,韓必俯首稱臣。大王據定崤山之險,保有河曲之利,韓國必然成了替秦伺察天下諸侯動靜的吏屬。這時大王以十萬大兵進逼鄭地,魏國必然震恐,許和鄢陵兩城馬上會閉城自守,上蔡、召陵都不和魏國往來。這樣,魏國也就成為秦在東方的偵察官。大王一旦與楚國修好,韓、魏兩國自會戮力攻齊,齊國右方的土地大王就垂手可得。這時秦之土地,自西海至東海,橫絕天下。燕、趙與齊、楚相互隔絕,然後加以脅迫,四國不待出兵攻打,便會臣服於秦。」

    「評析」

    黃歇果然是個大辯之才,向秦昭王說明了秦國攻楚的弊端和不攻楚的好處。旁徵博引、鋪陳排比,用極具感染力的語言說明為了能夠妨止「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始易終難的結局,為了妨止韓魏借隙襲秦和齊國乘機坐大的危險,秦楚應該聯手,建立合作夥伴關係。如此才能征服其他五國,雄踞天下。不管後來的歷史如何發展,黃歇的外交雄辯畢竟能自圓其說、收到了暫時抑制秦國攻楚步伐的效果。

    在先秦戰國時代,《詩經》《易經》是當時最有權威性的經典,如果引用這些典籍上的話語,自然具有無可辯駁的真理性。外交家黃歇有三個地方引用經典。第一個地方用《詩經》《易經》的話語揭示了始易終難這樣一個在自然界、社會界都通用的公理,意在叫秦王見好就收。第二個地方用《詩經》說明有王道仁義的國家能懷敵附遠,意在叫秦國以仁義對待楚國。第三個地方用《詩經》說明秦國要提防韓魏、而不要來對付楚國。引用經典既顯得有文化韻味,又具有說服力。所以我們要在說話、論辯時不要忘記引用經典之妙。

    古代外交家很早就注意到地緣政治,從每個國家在天下的分佈和各個國家相鄰位置,來決斷國家的利害所在、動向如何。秦國統一天下,也是悟透了地緣政治學的奧秘才按部就班、有步驟有計劃的消滅了六國。如果想維護楚國的利益,只有從地緣政治出發,指出只有秦楚兩個大國聯合,秦國才有最大的利益,其他六國才會臣服秦國,只有此說才能挽救瀕臨滅亡的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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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4或為六國說秦王

    「提要」

    凡是稱王稱霸的,都會成為眾矢之的。說客從戰國初期各個霸主的更替、興衰指明作天下霸主的危機和後患,以說服秦國牢記教訓、打消稱霸的野心。

    「原文」

    或為六國說秦王曰:「土廣不足以為安,人眾不足以為強。若土廣者安,人眾者強,則桀、紂之後將存。昔者,趙氏亦嘗強矣。曰趙強何若?舉左案齊,舉右案魏,厭案萬乘之國二,由千乘之宋也。築剛平,衛無東野,芻牧薪采莫敢窺東門。當是時,衛危於累卵,天下之士相從謀曰:『吾將還其委質,而朝於邯鄲之君乎!於是天下有稱伐邯鄲者,莫令朝行。魏伐邯鄲,因退為逢澤之遇,乘夏車,稱夏王,朝為天子,天下皆從。

    齊太公聞之,舉兵伐魏,壤地兩分,國家大危。梁王身抱質執璧,請為陳侯臣,天下乃釋梁。郢威王聞之,寢不寐,食不飽,帥天下百姓,以與申縛遇於泗水之上,而大敗申縛。趙人聞之,至枝桑,燕人聞之,至格道。格道不通,平際絕。齊戰則不勝,謀則不得,使陳毛釋劍,委南聽罪,西說趙,北說燕,內喻其百姓,而天下乃齊釋。於是夫積薄而為厚,聚少而為多,以同言郢威王於側紂之間。臣豈以郢威王為政衰謀亂以至於此哉?郢為強,臨天下諸侯,故天下樂伐之也!」

    「譯文」

    有個人從六國的利益角度遊說秦王說:「國土遼闊不足以永保安定,人民眾多不足以逞強恃能。如果認定土地廣闊可永享太平,人民眾多可長盛不衰,那麼夏舛、商紂的後代便能世襲為君。過去趙氏盛極一時,東可以震懾齊國,西可以壓制魏國,除了這兩個萬乘大國,還困住宋國。趙人築起剛平城,使得衛都東門幾乎沒有郊野,衛人連放牧打柴都不敢邁出東門。其時衛國岌岌可危。這時天下遊說之士相與謀劃說:『如今趙國大有威服天下的氣勢,若不及早有所作為,頃刻之間便危及自身,試問我們又怎甘心質子邯鄲,向趙氏俯首稱臣?』於是有人倡議攻打趙國,諸侯便群起而應。晚上才發出命令,次日清早就行動起來。

    魏惠王出兵攻破邯鄲,在逢澤這個地方主持諸侯會盟,他乘坐夏車,自稱夏王(隱然自詡為中原之主),率領諸侯朝見周天子。迫於威勢,諸侯們不敢不從。

    齊侯聽說這回事後,出兵討伐魏國。魏國喪師失地,瀕於危亡。魏惠王不得已,帶上重禮向齊侯請罪,表示願意俯首稱臣。諸侯們這才停止對魏國的打擊。

    可是楚威王聽到齊侯有開始稱霸就寢食難安,便統率各路諸侯與齊將申縛大戰於泗水之上,大敗齊軍。趙人乘勢佔領枝桑,燕人則出兵攻佔了格道,隔絕齊國平際之途。齊國欲戰不能,欲謀不得,只好以陳毛為使,南下請罪於楚王,同時對趙、燕兩國好言相求,在國內安撫人民,這樣天下諸侯才放棄對齊的窮追猛打。

    積薄漸厚,積少成多,楚威王漸漸得勢,又成為眾矢之的。這難道是因為楚威王政治腐敗、謀略失誤嗎?這是因為楚王好勇逞強、妄自尊大啊!」

    「評析」

    說客依次說出霸主們的次序:趙王——魏惠王——齊侯——楚威王,總結出各國稱霸更替的規律,揭示出凡是稱霸者必是一時的、必有人代替的必然性,說明各國逞強出頭、野心勃勃就會招致他國的妒羨怨恨、討伐攻擊的事實。

    在人類歷史和當今國際上,想作全球霸主、世界領袖的國家元首也不少,但他們沒有一個得到好下場,原因就在於招惹眾怒、群起而攻之。

    說客說理清楚、邏輯分明,用歸納、舉例法將史實一件一件擺在前面,其中的道理就不言自明。

    中國人一向把謙虛、內斂作為做人的第一美德,民間有「萬事不要強出頭」「槍打出頭鳥」等諺語,成熟的人一定不是鋒芒畢露、處處爭強好勝之人。因為強出頭容易招人怨恨和攻擊,你的生活和工作就到處受掣肘、非難,你不但難以可持續發展,而且還有可能身敗名裂。所以在人群中稱霸、好為人師、好為領袖的人,他實際上危機叢生、覆亡在即。我們要以平常心對待功名,畢竟一切皆是過眼雲煙。「江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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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5謂秦王

    「提要」

    戰國時代還沒有受到君臣綱常的禁錮,所以君臣之間信息傳播非常透明,大臣對君主的缺點可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最高層的決策非常的民主,廣開言路、對最高層的言論監督可謂非常有力和有效,正因為對最高決策層的時時鞭策和針砭,才能使君主們少犯錯誤、立下不世之功業。

    「原文」

    謂秦王曰:「臣竊惑王之輕齊易楚,而卑畜韓也。臣聞,『王,兵勝而不驕,伯,王約而不忿。勝而不驕,故能服世;約而入不忿,故能從鄰。今王廣德魏、趙,而輕失齊,驕也;戰勝宜陽,不恤楚交,忿也。驕忿非伯王之業也。臣竊為大王慮之而不取也。

    「《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故先王之所重者,唯始與終。何以知其然?昔智伯瑤殘范、中行,圍逼晉陽,卒為三家笑;吳王夫差棲越於會稽,勝齊於艾陵,為黃池之遇,無禮於宋,遂與勾踐禽,死於干隧;梁君伐楚勝齊,制趙、韓之兵,驅十二諸侯以朝天子於孟津,後子死,身布冠而拘於秦。三者非無功也,能始而不能終也。

    「今王破宜陽,殘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天下之國,徙兩周之疆,而世主不敢交陽侯之塞;取黃棘,而韓、楚之兵不敢進。王若能為此尾,則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王若不能為此尾,而有後患,則臣恐諸侯之君,河、濟之士,以王為吳、智之事也。

    「《詩》云:『行百里者半於九十。』此言末路之難。今大王皆有驕色,以臣之愚觀之,天下之事,依世主之心,非楚受兵,必秦也。何以知其然也?秦人援魏以拒楚,楚人援韓以拒秦,四國之兵敵,而未能復戰也。齊、宋在繩墨之外以為權,故曰先得齊、宋者伐秦。秦先得齊、宋,則韓氏鑠;韓氏鑠,則楚孤而受兵也。楚先得齊,則魏氏鑠;魏氏鑠,則秦孤而受兵矣。若隨此計而行之,則兩國者必為天下笑矣。」

    「譯文」

    有人對秦武王說:「臣私下十分疑惑大王何故輕視齊、楚,而且待韓國就像對待奴僕,極不禮貌。臣聽過這樣的話,勝而不驕是王者作為,敗而不忿是霸主胸襟。勝而不驕,故能服眾;敗而不忿,才能與周圍和睦共處。現在大王很看重和魏、趙兩國的關係,不惜廣施恩德,可卻淡薄與齊國的交往,這可是驕傲的表現;取得宜陽大捷,就疏遠楚國,這是忿怒的原因。驕忿難以成就霸業,臣私下認為大王應當加以深思,不該這樣做。

    《詩經》上說:『做任何事情總有個開頭,但是很少能做到善始善終。』因此先王要特別注重善始善終。過去智伯滅掉范、中行氏,又圍攻晉陽以求滅趙,結果為韓、趙、魏三家所滅;吳王夫差把越王勾踐圍困在會稽山上,又在艾陵一役中大敗齊國,後來在黃池(地名)主持諸侯會盟,對宋無禮最後為勾踐所擒,死在干隧這個地方;魏惠王當年更是盛極一時,伐楚勝齊,使韓、趙屈服,還邀集十二家諸侯朝天子於孟津(地名),最後太子死於馬陵(地名)一役,自己為形勢所迫,素衣布冠為秦所囚。這三人當初都建有赫赫戰功,只因不能將謹慎貫徹於始終,才招致後來的慘敗。

    如今秦國攻破宜陽,佔領三川,使得天下策士惶恐震懼、閉口無言;隔絕諸侯之間的呼應,使東、西二周疆界因秦兵的進逼而屢屢更改,使各路諸侯不敢聚合策劃圖謀秦國;還奪取了黃棘這地,使韓、楚之兵不敢西進。既已取得這樣的成就,大王如果兢兢業業,謹慎到底,王霸之業可指日而待。假如慎始而不能克終,就會後患無窮。臣擔心諸侯之君,河、濟一帶的有識之士會認為大王步夫差、智伯之後塵。

    《詩經》上說:『走一百里路,即使走了九十里還只是一半。』著重指出走最後一段道路是十分艱難的。如今大王常常有驕傲的情緒,臣曾經留心觀察,方今天下之事,根據諸侯的心意,不是聯合對付楚國,就是並力收拾秦國。何以見得?秦人援魏抗楚,楚人援韓抗秦,只因勢均力敵,正處在相恃不下的局面。而宋、齊兩國置身四國之外,就顯得舉足輕重。因此可以斷言秦、楚兩國誰先爭取到宋、齊,誰就能取得最後的成功。秦國如果爭得兩家外援,就能遏制削弱韓國;韓國受到遏制,那麼楚國便孤立無援而遭到打擊;假如楚國先得到齊國的援助,魏國就會衰敗,魏國衰敗之後,秦國就會陷入孤立,飽受戰禍。如果按這條路走下去的話,那麼秦、楚兩國必然有一方遭受敗亡之辱。」

    「評析」

    善於納諫有無窮的功效,作為身居高位者,可以通過忠諫大臣這面「人鏡」來看到自己的缺陷,使自己能反省進取,作為大臣,看到君王虛心納諫就會在欣慰之餘,更加有積極性為君王出謀劃策甚至肝腦塗地。古往今來,能夠直言進諫者無一不是忠心為國的正直之人,而那些說好話或者不說話的大臣,實際上都是自私自利、不為國家著想的平庸、奸猾之輩。我們要想使自己進步,使自己的事業發展壯大,就一定要虛懷若谷、善於聽取他人的批評和忠告。

    這位無名說客指責秦王外交政策失誤,並指出秦王在個性上的缺陷,要求其應該「勝而不驕、敗而不忿」,並且指出謙虛謹慎、貫徹始終尤其是堅持住後半段、堅持到底才是真正的勝者本色、英雄本色。在進諫之後,又給秦王的外交政策獻上良謀,指出秦楚之爭其實最終取決於第三國,第三國才是政治決勝的砝碼。這一良謀實際上也充分運用在現代外交上,以前「冷戰」時代所謂的「大三角」關係,其實就是兩個超級大國在爭取第三國,誰爭取到了第三國,誰就可以勝券在握。所以,我們平時處世時一定要籠絡人心、廣施恩德,就是最普通的人,也要與其和睦相處,因為說不定什麼時候,那些平時不起眼的人,才是你最後成功取勝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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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6

    __________秦王與中期爭論

    「提要」

    伴君如伴虎,對於擁有一國政治、經濟、軍事極權乃至生殺特權的君王來說,謀臣們實際上都是弱者,除了智謀和口才之外,謀臣們一無所有。從下面的故事可以看出謀臣們的生死命運往往掌握在君王的一喜一怒之間。

    「原文」

    秦王與中期爭論,不勝。秦王大怒,中期徐行而去。或為中期說秦王曰:「悍人也。中期適遇明君故也,向者遇桀、紂,必殺之矣。」秦王因不罪。

    「譯文」

    秦昭王與大臣中期爭論,結果昭王理屈辭窮,不由勃然大怒,中期卻不卑不亢,從容不迫地離開。有人替中期向昭王分辯道:「中期可真是個直言無忌的人,幸虧碰到賢明的君主,如果生在夏桀、商紂之世,必無倖免。」秦王一聽,怒氣頓消,竟然沒有怪罪中期。

    「評析」

    替中期辯解的大臣實在是一個具有上乘口才的人物。他知道直接向秦王求情,可能會給秦王火上添油,而如果採用迂迴曲線式的說話方式,以讚揚的口吻來對秦王說話,秦王肯定喜歡聽。這樣看似在褒揚秦王是個明君,實際上是在告誡秦王不要作夏桀、商紂,如此一來,任何一個君王都不敢胡來。

    我們在說話前一定要對如何說話深思熟慮,如果不擇方式的瞎說,或者不考慮受眾而採取普通說話方式,那都會事倍功半、收效甚微,還不如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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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7濮陽人呂不韋

    「提要」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戰國商人呂不韋是歷史上所有商人中最偉大的商人。商人的本領就是交易和投資,有政治頭腦和戰略眼光的呂不韋是最善於進行長線投資和最大宗貿易。他的買賣非常成功、令人叫絕。

    「原文」

    濮陽人呂不韋賈於邯鄲,見秦質子異人,歸而謂其父曰:「耕田之利幾倍?」曰:「十倍。」「珠玉之贏幾倍?」曰:「百倍。」「立國家之主贏幾倍?」曰:「無數。」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國立君,澤可以遺世。願往事之。」

    秦子異人質於趙處於?城。故往說之曰:「子?有承國之業,又有母在中。今子無母於中外托於不可知之國,一日倍約,身為糞土。今子聽吾計事,求歸,可以有秦國。吾為子使,必來請子。」

    乃說秦王后弟陽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門下無不居高尊位,太子門下無貴者。君之府藏珍珠寶玉,君之駿馬盈外廄,美女充後庭。王之春秋高,一日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於累卵,而不壽於朝生。說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貴千萬歲,其寧於太山四維,必無危亡之患矣。」陽泉君避席,請聞其說。」不韋曰:「王年高矣,王后無子,子有承國之業士倉又輔之。王一日山陵崩,子立,士倉用事,王后之門,必生蓬蒿。子異人賢材也棄在於趙,無母於內,引領西望,而願一得歸。王后誠請而立之,是子異人無國而有國王后無子而有子也。」陽泉君曰:「然。」入說王后,王后乃請趙而歸之。

    趙未之遣,不韋說趙曰:「子異人,秦之寵子也,無母於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趙,不顧一子以留計,是抱空質也。若使子異人歸而得立,趙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為德講。秦王老矣,一日晏駕,雖有子異人,不足以結秦。」趙乃遣之。

    異人至,不韋使楚服而見。王后悅其狀,高其知,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變其名曰「楚」。王使子誦,子曰:「少棄捐在外,嘗無師傅所教學,不習於誦。」王罷之。乃留止。間曰:「陛下嘗軔車於趙矣,趙之豪傑,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國,皆西面而望。大王無一介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邊境早閉晚開。」王以為然,奇其材。王后勸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若楚。」立以為太子。

    子楚立,以不韋為相,號曰文信侯,食藍田十二縣。王后為華陽太后,諸侯皆致養邑。

    「譯文」

    濮陽商人呂不韋到邯鄲去做買賣,見到秦國入趙為質的公子異人,回家便問父親:「農耕獲利幾何?」其父親回答說:「十倍吧。」他又問:「珠寶買賣贏利幾倍?」答道:「一百倍吧。」他又問:「如果擁立一位君主呢?」他父親說:「這可無法計量了。」呂不韋說:「如今即便我艱苦工作,仍然不能衣食無憂,而擁君立國則可澤被後世。我決定去做這筆買賣。」

    秦公子異人這時正在趙國為質,住在?城這個地方,呂不韋前往拜謁說:「公子?有繼承王位的資格,其母又在宮中。如今公子您既沒有母親在宮內照應,自身又處於禍福難測的敵國,一旦秦趙開戰,公子您的性命將難以保全。如果公子聽信我,我倒有辦法讓您回國,且能繼承王位。我先替公子到秦國跑一趟,必定接您回國。」

    於是,呂不韋前去遊說秦孝文王王后華陽夫人的弟弟陽泉君說:「閣下可知?閣下罪已至死!您門下的賓客無不位高勢尊,相反太子門下無一顯貴。而且閣下府中珍寶、駿馬、佳麗多不可數,老實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如今大王年事已高,一旦駕崩,太子執政,閣下則危如累卵,生死在旦夕之間。小人倒有條權宜之計,可令閣下富貴萬年且穩如泰山,絕無後顧之憂。」陽泉君趕忙讓座施禮,恭敬地表示請教。呂不韋獻策說:「大王年事已高,華陽夫人卻無子嗣,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子?繼位後一定重用秦臣士倉,到那時王后的門庭必定長滿蒿野草,蕭條冷落。現在在趙國為質的公子異人才德兼備,可惜沒有母親在宮中庇護,每每翹首西望家邦,極想回到秦國來。王后倘若能立異人為太子,這樣一來,不是儲君的異人也能繼位為王,他肯定會感念華陽夫人的恩德,而無子的華陽夫人也因此有了日後的依靠。」陽泉君說:「對,有道理!」便進宮說服王后,王后便要求趙國將公子異人遣返秦國。

    趙國不肯放行。呂不韋就去遊說趙王:「公子異人是秦王寵愛的兒郎,只是失去了母親照顧,現在華陽王后想讓他作兒子。大王試想,假如秦國真的要攻打趙國,也不會因為一個王子的緣故而耽誤滅趙大計,趙國不是空有人質了嗎?但如果讓其回國繼位為王,趙國以厚禮好生相送,公子是不會忘記大王的恩義的,這是以禮相交的作法。如今孝文王已經老邁,一旦駕崩,趙國雖仍有異人為質,也沒有資歷與秦相國親近了。」於是,趙王就將異人送回秦國。

    公子異回國後,呂不韋讓他身著楚服晉見原是楚國人的華陽夫人。華陽夫人對他的打扮十分高興,認為他很有心計,並特地親近說:「我是楚國人。」於是把公子異人認作兒子,並替他更名為「楚」。秦王令異人試誦詩書。異人推辭說:「孩兒自小生長於趙國,沒有師傅教導傳習,不長於背誦。」秦王也就罷了,讓他留宿宮中。一次,異人乘秦王空閒時,進言道:「陛下也曾羈留趙國,趙國豪傑之士知道陛下大名的不在少數。如今陛下返秦為君,他們都惦念著您,可是陛下卻連一個使臣未曾遣派去撫慰他們。孩兒擔心他們會心生怨恨之心。希望大王將邊境城門遲開而早閉,防患於未然。」秦王覺得他說話極有道理,為他的奇謀感到驚訝。華陽夫人乘機勸秦王立之為太子。秦王召來丞相,下詔說:「寡人的兒子數子楚最能幹。」於是立異人為太子。

    公子楚做了秦王以後,任呂不韋為相,封他為文信侯,將藍田十二縣作為他的食邑。而王后稱華陽太后,諸侯們聞訊都向太后奉送了養邑。

    「評析」

    呂不韋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奇人,他的謀略和口才都是中國歷史人物中第一流的。他憑著一人之力、三寸不爛之舌,就促成了自己終生的榮華富貴。他是那種善於進行大的策劃、善於實施和完成這個策劃的人,這種人要口才出眾,自己就是自己謀劃的貫徹實施者。

    就謀略而言,呂不韋不僅謀得深、算得遠,而且謀得全,算得廣,他共分了四個步驟來進行謀劃:其一,當他看到公子異人時就覺得奇貨可居,是一個能夠贏得整個未來的上佳投資項目,於是他說服異人聽他指揮。其二,這個「奇貨」要想推銷出去、這份投資由風險轉化為巨大利潤,還是需要作出艱苦的努力和費力的工作。他不僅要安排好接人,而且要安排好放人。他算計到華陽夫人及其弟弟的潛在的、迫切的需要,使華陽夫人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而為異人奔走,使秦國開始向趙國要人。其三,他又遊說趙王,以長遠的利益說動趙王送歸異人。其四,人接回後,為更上一層樓,他在異人身上下了點工夫,使秦王最終立異人為太子。呂不韋在兩國間穿針引線、巧妙安排、運籌得當、步步迭進,他真是一個一流的策劃家、設計家。完成他的這次交易,實際上是個大工程。要調動事主、接人的秦國、放人的趙國、認兒子的王后、立太子的秦王等等,龐大而複雜,非得要高屋建瓴和周全細緻不可。

    尤其讓人佩服的是他的遊說口才,每次他都正中遊說對象的下懷,都能夠使對方欣然接受。這是因為他能夠深刻地洞察到對方的需求,能夠預期到事情的未來變化,以替對方著想的角度來使對方輕易就範。說服對方,首先必須要有一個將自己置換成對方的過程。掌控對方的需求,才能投其所好、對症下藥、以為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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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8

    文信侯欲攻趙以廣河間

    「提要」

    「自古英雄出少年」,年僅12歲的甘羅的口才與謀略比起那些老練的謀士與說客來,一點兒也不遜色。小小年紀,就掌握了威逼利誘、拉攏分化的政治權術和遊說技巧,讓古今無數人都對他刮目相看、心生傾慕。

    「原文」

    文信侯欲攻趙,以廣河間,使剛成君蔡澤事燕,三年而燕太子質於秦。文信侯因請張唐相燕,欲與燕共伐趙,以廣河間之地。張唐辭曰:「燕者,必徑於趙,趙人得唐者,受百里之地。」文信侯去而不快。少庶子甘羅曰:「君侯何不快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剛成君蔡澤事燕,三年,而燕太子已入質矣。今吾請張卿相燕,而不肯行。」甘羅曰:「臣行之。」文信君叱去曰:「我自行之而不肯,汝安能行之也?」甘羅曰:「夫項橐生七歲為而為孔子師,今臣生十二歲於茲矣!君其試臣,奚以遽言叱也?」

    甘羅見張唐曰:「卿之功,孰與武安君?」唐曰:「武安君戰勝攻取,不知其數;攻城墮邑,不知其數。臣之功不如武安君也。」甘羅曰:「卿明知功之不如武安君與?」曰:「知之。」「應侯之用秦也,孰與文信侯專與?」曰:「應侯不如文信侯專。」曰:「卿明知為不如文信侯專歟?」曰:「知之。」甘羅曰:「應侯欲伐趙,武安君難之,去咸陽七里,絞而殺之。今文信侯自請卿相燕,而卿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之處矣?」唐曰:「請因孺子而行!」令庫具車,廄具馬,府具幣,行有日矣。甘羅謂文信侯曰:「借臣車五乘,請為張唐先報趙。」

    見趙王,趙王郊迎。謂趙王曰:「聞燕太子丹之入秦與?」曰:「聞之。」聞張唐之相燕與?」曰:「聞之。」「燕太子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張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秦、燕不相欺,則伐趙,危矣!燕秦所以不相欺者,無異故,欲攻趙而廣河間也。今王繼臣五城以廣河間,請歸燕太子,與強趙攻弱燕。」趙王立割五城以廣河間,歸燕太子。趙攻燕,得上谷三十六縣,與秦什一。

    「譯文」

    文信侯呂不韋想攻打趙國以擴張他在河間的封地,他派剛成君蔡澤在燕國作大臣,經過三年努力,燕太子丹入秦為質。文信侯又請秦人張唐到燕國作相國,以聯合燕國攻伐趙國、擴大他在河間的封地。張唐推辭說:「到燕國去必須取道於趙國,由於過去伐趙結下仇怨,趙國正懸賞百里之地抓我。」文信侯很不高興地令他退下。少庶子甘羅問:「君侯為什麼這般不高興呢?」文信侯說:「我讓剛成君蔡澤到燕國做了幾年工作,使太子丹入朝為質,一切就緒了,現在我親自請張唐到燕國為相,他竟推辭不去!」甘羅說:「我有辦法讓他去。」文信侯厲聲斥到:「走開!我親自出馬他尚且無動於衷,你還能有什麼辦法!」甘羅辯解說:「古時項七歲時即為孔子師,我今年已十二歲了,君侯為何不讓我去試一試,為何不由分說便呵斥於我呢!」

    於是甘羅拜謁張唐,問他:「閣下認為您的功勳比武安君如何?張唐說:「武安君戰功赫赫,攻城略地,不可勝數,我張唐不如他。」甘羅問:「閣下果真自知功不及武安君嗎?」張唐答道:「是的」甘羅又問:「閣下您看,當年執掌秦政的應侯范睢與今日文信侯相比,哪一個權勢更大?」張唐說:「應該不如文信侯。」甘羅問:「閣下確認這一點嗎?」張唐說:「是的。」甘羅說:「當年應侯想攻打趙國,可武安君阻攔他,結果應侯在離咸陽七里處絞死武安君。現在文信侯親自請您去燕國任相,閣下卻左右不肯,我不知道閣下身死何地啊!」張唐沉吟道:「那就麻煩您跟文信侯說我張唐樂意接受這一使命。」於是他讓人準備車馬盤纏,擇日起程。甘羅又去跟文信侯說:「請君侯替我備五輛車子,讓我先去趙國替張唐打通關節。」

    於是甘羅去見趙王,趙王親自到郊外迎接他。甘羅問道:「大王聽說太子丹入秦為質的事嗎?」趙王說:「也聽到了風聲。」甘羅分析道:「太子丹到秦國,燕國就不敢背叛秦;張唐在燕,秦國也不會欺辱燕國。秦、燕相親,就是為了伐趙,趙國就危險了。秦、燕相好,別無他故,只是為了攻伐趙國,擴張河間地盤而已。為大王計,若能送給我五座城邑去拓展河間之地,就能使秦國遣還太子丹,並且聯合趙國一道攻打燕國。」趙王當即割讓五座城邑,秦國也打發太子丹歸燕。趙國攻打燕國,得上谷三十六縣,分給秦國十分之一的土地。

    「評析」

    有志不在年高,中國傳統社會對青少年的壓抑是很嚴重的,比起宋以後的封建社會中後期,戰國時代對晚輩的相當尊重。年輕人有膽識、少有傳統的束縛,只要領悟傳統的智慧,就可以幹出一番大事來。所以作為年輕人,一定要自信,不要被年長者們嚇倒,而作為年長者,一定要積極扶持年輕人,重用年輕人。

    甘羅悟透了人性的善惡和國家作為主體的利益所在,他用禍患來威脅張唐,終於使他就範。他也用對趙國國家安全將要構成的巨大災難來震懼趙國,也使趙國屈服。對待人性,要麼用肯定的、褒揚的、激勵的方式以利益和榮譽使他就範,要麼就要靠否定的、威脅的、懲罰的方式以恐懼和災難使他就範,人性中如果積極成分多,他就容易接受激勵的方式,如果人性中否定性的東西太多,那就只能「敬酒不吃吃罰酒」,採取威逼和震懼的方式了。國家間的交往也同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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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9

    文信侯出走

    「提要」

    戰國後期,秦國以外的其他六國處在風雨飄搖、危如累卵的殘破狀態,亡國之劫迫在眉睫。在此種凶險的環境下,如何在政治、軍事上對抗強大的侵略者,如何能夠不亡國滅種,是國家的主政者必須對付的緊急問題。古往今來,每每面臨亡國之險,就有兩種對策應運而生,一種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清流派,一種是割地賠款、以空間換時間的主和派、務實派。到底哪一派能應對國難,我們不妨看看趙國的例子。

    「原文」

    文信侯出走,與司空馬之趙,趙以為守相。秦下甲而攻趙。司空馬說趙王曰:「文信侯相秦,臣事之,為尚書,習秦事,今大王使守小官,習趙事。請為大王設秦、趙之戰而親觀其孰勝。趙孰與秦大?」曰:「不如。」「民孰與之眾?」曰:「不如。」「金錢粟孰與之富?」曰:「弗如。」「國孰與之治?」曰:「不如。」「相孰與之賢?」曰:「不如。」「將孰與之武?」曰:「不如。」「律令孰與之明?」曰:「不如。」司空馬曰:「然則大王之國,百舉而無及秦者,大王之國亡。」趙王曰:「卿不遠趙,而悉教以國事,願於因計。」司空馬曰:「大王裂趙之半以賂秦,秦不接刃而得趙之半,秦必悅。內惡趙之守,外恐諸侯之救,秦必受之。秦受地而卻兵,趙守半國以自存。秦銜賂以自強,山東必恐;亡趙自危,諸侯必懼。懼而相救,則從事可成。臣請大王約從。從事成,則是大王名亡趙之半,實得山東以敵秦,秦不足亡。」趙王曰:「前日秦下甲攻趙,趙賂以河間十二縣,地削兵弱,卒不免秦患。今又割趙之半以強秦,力不能自存,因以亡矣。願卿之更計。」司空馬曰:「臣少為秦刀筆,以官長而守小官,未嘗為兵首,請為大王悉趙兵以遇。」趙王不能將。司空馬曰:「臣效愚計,大王不用,是臣無以事大王,願自請。」

    司空馬去趙,渡平原。平原津令郭遺勞而問:「秦兵下趙,上客從趙來,趙事何如?」司空馬言其為趙王計而弗用,趙必亡。平原令曰:「以上客料之,趙何時亡?」司空馬曰:「趙將武安君,期年而亡;若殺武安君不過半年。趙王之臣有韓倉子,以曲合於趙王,其交甚親,其為人粉疾賢妒功臣。今國危亡,王必用其言,武安君必死。」

    韓倉果惡之,王使人代。武安君至,使韓倉數之,曰:「將軍戰勝,王觴將軍。將軍為壽於前而捍匕首,當死。」武安君曰:「病鉤,身大臂短,不能及地,起居不敬,恐獲死罪於前,故使工人為木杖以接手。上若不信,請以出示。」出之袖中,以示韓倉,狀如杖續,纏之以布。「願公入明之。」韓倉曰:「受命於王,賜死軍死,不赦。臣不敢言。」武安君北面再拜賜死,縮劍將自誅,乃曰:「人臣不得自殺宮中。」過司空馬門,趣甚疾,出門也。右舉劍將自誅,臂短,不能及,銜劍征之於柱以自刺。

    武安君死。五月趙亡。

    平原令見諸公,必為言之曰:「嗟乎,司空馬!」又以為司空馬逐於秦,非不知也;去趙非不肖也。趙去司空馬而國亡。國亡者,非無賢人,不能用也。

    「譯文」

    文信侯呂不韋被罷免相國回到封地,他的黨羽司空馬逃往趙國,趙王讓他代理相國。此時,秦國正調動兵馬進攻趙國。司空馬對趙王說:「文信侯擔任秦相時,臣是他的下屬,做過尚書一類的事情,因此熟悉秦國的情況。如今大王讓臣做代理小官,我也要瞭解趙國的情況,臣願為大王把兩國先作一番比較,看看誰的勝算大。大王您看,趙與秦哪一個國家更強大?」趙王答道:「趙國當然沒秦國強大。」司空馬又問:「以人口而言,哪一國更多?」答道:「比不上秦國。」又問:「糧食錢幣能不能與秦相比?」答:「不能。」「哪一國政令更嚴明?」「還是秦國。」於是司空馬說:「既然趙國諸事都不如秦國,那麼面臨的就只有滅亡了。」趙王懇求說:「希望先生不要嫌棄趙國,不吝賜教,寡人願意聽從先生的謀劃。」

    司空馬獻策說:「假如大王賂秦以半數國土,秦國兵不血刃便獲此厚利,必大喜過望。秦一來擔心趙兵作魚死網破之爭,二來深恐諸侯率兵來救,秦王必定迫不急待收受獻地。秦得到土地,慾望得到一時的滿足,便會退兵回國暫作休整,趙國雖然僅剩半壁河山,還足以自存。秦國收到賄賂日益驕橫,山東諸侯必然十分恐慌;假如趙國滅亡就會危及他們自已,他們一定會驚恐不安,從而出兵救趙。在形勢的推動下,合縱陣線頃刻間就能形成。臣請求為大王約合各路諸侯,如此,大王名義上失去了半壁河山,實際上卻得到山東各諸侯的援助來共同抗擊秦國,秦國也不難被滅亡了。」

    趙王說:「不久前秦出兵攻趙,寡人為求自保,曾以河間十二縣賄賂秦國,國土滄喪,兵力削弱,始終逃不脫秦兵的逼迫。如今先生又建議割讓半數國土,只恐秦國因而更加強大,趙國更無力以自保,難免遭受滅亡之禍。希望先生再想個計策。」司空馬說:「臣雖然出身於刀筆小吏,累官而積,仍是尚書小官,從來沒有率兵打過仗,我請求帶領趙國的全軍去抗擊秦國。」趙王並不願意讓司空馬掌握軍權。司空馬無奈,只好說:「臣只有區區愚計,大王不納,臣也沒什麼可能奉獻給大王了,臣請求離開趙國。」

    司空馬離開邯鄲,經過平原津。平源津令郭遺聽說有遠客自邯鄲而來,便熱情地接待他,向他打聽戰事:「聽說秦兵正在攻打趙國,客人自邯鄲來,請問戰況如何?」司空馬敘述了一遍為趙王設謀圖存而趙王不採納、趙國滅亡只在朝夕之間的事。郭遺說:「那麼客人估計趙國能支持多久?」司空馬說:「趙王若能堅持以武安君李牧為將,可支一年;如果妄殺武安君,滅亡之期,則不出半年。我聽說趙王臣子之中有個叫韓倉的,善於阿諛奉承、曲意迎上,甚得趙王歡心。這個人妒賢嫉能,每每讒害有功之臣。如今趙國正是風雨飄搖之時,趙王非親勿用,必聽韓倉之言,武安君下場可想而知。」

    韓倉果然向趙王大進李牧的讒言,趙王使人取代李牧統帥之位,令其速返邯鄲。然後派韓倉胡亂找茬數落李牧:「將軍得勝歸來,大王向你敬酒賀功,可將軍回敬大王時,雙手緊握匕首,其心叵測,其罪當誅!」武安君急忙分辯說:「臣胳膊患了曲攣之疾,伸不直,而我的身軀高大,跪拜之時不能雙手夠地,臣深恐對大王不敬而觸犯死罪,便叫木工做了一個假臂,大王若是不信,臣可示之於王。」於是從袖中取出假肢給韓倉看。那假肢狀如木橛,纏以布條。李牧懇求韓倉向趙王加以解釋。韓倉卻不理睬,冷言道:「臣只是受命於王,大王賜將軍死,絕不容恕,我不敢為你多言。」無奈,李牧朝北向趙王遙叩感謝往昔知遇之恩,抽出寶劍準備自殺,可轉念一想:臣子不能自殺於宮中。於是他快步走出司馬門。當他前行走出門之後,李牧右手引劍自殺,可是胳膊太短,寶劍無法刺透,於是以嘴含劍,將劍柄抵在柱子上自刺而死。李牧死後才5個月,趙國就滅亡了。

    平原令郭遨,每次見到朋友,總為司空馬咨嗟歎惜不已。而他又認為,司空馬為秦所放逐並非由於愚魯,離開趙國並非出於無能。趙國走了一個司空馬,致使國家滅亡,可見亡國滅族,並不是沒有賢才輔佐,只是君主不能用賢罷了。

    「評析」

    司空馬的確是個政治賢才,他老成謀國、不為清名所羈絆、不為節氣所累,他所追求的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政治效用,他暫時的退讓忍辱和委曲求全的謀略,是為了保存實力和維護更大的利益,如果只為某種節氣道義寧為玉碎,那麼由於自己的實力不夠只能導致全局的崩潰。司空馬深深懂得政治的較量就是實力的較量,所以他向趙王反覆詢問趙國與秦國的實力對比,要讓趙王感到自己的實力不夠,實力不夠就不能貿然行事,就不能為清名而犧牲,相反地,只有保存實力、徐圖長計,只有退縮、忍耐和委曲求全才是正確的抉擇。

    自清朝道光、咸豐以來,在對外國問題上朝廷中就有主戰的清流派和主和的務實派之分。每次都是清流派佔上風開戰,但最終慘敗後就叫務實派來收拾殘局。晚清李鴻章反對中日開戰,認為實力上遠遠比不上日本。結果朝廷中以張之洞為首的清議派佔了上風,導致甲午海戰清軍慘敗,割地賠款、喪權辱國,損失特別慘重。日寇侵華時,國民政府還算有點頭腦,沒有死拼決戰,而以保存實力為第一要義,退讓忍辱、以空間換時間,最終換來了抗戰的勝利。

    必要的退卻、一時的道德損失,卻能為保全自己、最終實現目的打下堅實的基礎。勾踐被俘吳國,為達返回故國圖謀復仇的政治目的,他不惜犧牲個人人格尊嚴,為吳主作牽馬掃地的苦役,甚至品嚐吳主的糞便,結其歡心。雖然手段看起來不近人情常理,有悖世人推重的高潔品行,但此手段中損失了勾踐一時的道德尊嚴,卻贏得了政治目的實現。

    詩人、知識分子當不了政治家,因為前兩者太過審美、太過清高、太不能務實。政治上老練的是務實型的政治家,他不看重道義上的清名,他看重的是最終的勝利。

    司空馬給趙王講這些道理算是對牛彈琴,趙王內心也接受不了這種屈辱,所以只能讓趙國從此在中國歷史上消失了。只可憐那被奸臣陷害的一代名將李牧,死得何等的悲壯和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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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10

    四國為一

    「提要」

    勾心鬥角、譭謗讒陷,人與人之間總是難免這些,尤其是自己稍有功績,免不了他人的妒忌和誹謗。如何對付他人的誣陷和讒言,如何向受蒙蔽者表白自己、消除誤解,確實需要很好的頭腦與口才。韓非這個陰險毒辣的傢伙這次終於遇到了對手。

    「原文」

    四國為一,將以攻秦。秦王召群臣賓客六十人而問焉,曰:「四國為一,將以圖秦,寡人屈於內,而百姓靡於外,為之奈何?」群臣莫對。姚賈對曰:「賈願出使四國,必絕其謀,而安其兵。」乃資車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帶以其劍。姚賈辭行,絕其謀,止其兵,與之為交以報秦。秦王大悅。賈封千戶,以為上卿。

    韓非知之,曰:「賈以珍珠重寶,南使荊、吳,北使燕、出問三年,四國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寶盡於內。是賈以王之權,國之寶,外自交於諸侯,願王察之。且梁監門子,嘗盜於梁,臣於趙而逐。取世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與同知社稷之計,非所以厲群臣也。」

    王召姚賈而問曰:「吾聞子以寡人財交於諸侯,有諸?」對曰:「有。」王曰:「有何面目復見寡人?」對曰:「曾參孝其親,天下願以為子;子胥忠於君,天下願以為臣;貞女工巧,天下願以為妃;今賈忠王而王不知也。賈不歸四國,尚焉之?使賈不忠於君,四國之王尚焉用賈之身?桀聽讒而誅其良將,紂聞讒而殺其忠臣,至身死國亡。今王聽讒則無忠臣矣。」

    王曰:「子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姚賈曰:「太公望,齊之逐夫,朝歌之廢屠,子良之逐臣,棘津之讎不庸,文工用之而王。管仲,其鄙人之賈人也,南陽之弊幽,魯之免囚,桓公用之而伯。百里奚,虞之乞人,傳賣以立革之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文公用中山盜,而勝於城濮。此四士者,皆有詬丑,大誹於天下,明主用之,知其可與立功。使若卞隨、務光、申屠狄,人主豈得其用哉!故明主不取其污,不聽其非,察其為己用。故可以存社稷者,雖有外誹者不聽;雖有高世之名,而無咫尺之功者不賞。是以群臣莫敢以虛願望於上。」

    秦王曰:「然。」乃可復使姚賈而誅韓非。

    「譯文」

    燕、趙、吳、楚四國結成聯盟,準備攻打秦國,秦王召集大臣和賓客共六十多人商議對策。秦王問道:「當下四國聯合攻秦,而我國正當財力衰竭、戰事失利之時,應該如何對敵?」大臣們不知怎樣回答。這時姚賈站出來自告奮勇說:「臣願意為大王出使四國,一定破壞他們的陰謀,阻止戰事的發生。」秦王很讚賞他的膽識和勇敢,便撥給他戰車百輛,黃金千斤,並讓他穿戴起自已的衣冠,佩上自己的寶劍。於是姚賈辭別秦王,遍訪四國。姚賈此行,不但達到了制止四國攻秦的戰略,而且還與四國建立了友好的外交關係。秦王十分高興,馬上封給他1000戶城邑,並任命他為上卿。

    秦臣韓非指責姚賈說:「姚賈拿著珍珠重寶,出使荊、吳、燕、代等地,長達三年,這些地方的國家未必真心實意和秦國結盟,而本國國庫中的珍寶卻已散盡。這實際上是姚賈借大王的權勢,用秦國的珍寶,私自結交諸侯,希望大王明察。更何況姚賈不過是魏都大梁一個守門人的兒子,曾在魏國作過盜賊,雖然在趙國作過官,後來卻被驅逐出境,這樣一個看門人的兒子、魏國的盜賊、趙國的逐臣,讓他參與國家大事,不是勉勵群臣的辦法!」

    於是秦王召來姚賈問道:「寡人聽說你用秦國的珍寶結交諸侯,可有此事?」姚賈坦承無諱:「有。」秦王變了臉色說道:「那麼你還有什麼面目再與寡人相見?」姚賈回答說:「昔日曾參孝順父母,天下人都希望有這樣的兒子;伍胥盡忠報主,天下諸侯都願以之為臣;貞女擅長女工,天下男人都願以之為妻。而臣效忠於大王,大王卻不知道,臣不把財寶送給那四個國家,還能讓他們歸服誰呢?大王再想,假如臣不忠於王,四國之君憑什麼信任臣呢?夏桀聽信讒言殺了良將關龍逢,紂王聽信讒言殺了忠臣比干,以至於身死國亡。如今大王聽信讒言,就不會再有忠臣為國出力了。」

    秦王又說道:「寡人聽說你是看門人之子、魏之盜賊、趙之逐臣。」姚賈仍是不卑不亢:「姜太公是一個被老婆趕出家門的齊人,在朝歌時連肉都賣不出去的無用的屠戶,也是被子良驅逐的家臣,他在棘津時賣勞力都無人僱用。但文王慧眼獨具,以之為輔佐,最終建立王業。管仲不過是齊國邊邑的商販,在南陽窮困潦倒,在魯國時曾被囚禁,齊桓公任用他就建立了霸業。百里奚當初不過是虞國一個乞丐,身價只有五張羊皮,可是秦穆公任用他為相後竟能無敵於西戎,還有,過去晉文公倚仗中山國的盜賊,卻能在城濮之戰中獲勝。這些人,出身無不卑賤,身負惡名,甚至為人所不齒,而明主加以重用,是因為知道他們能為國家建立不朽的功勳。假如人人都像卞隨、務光、申屠狄(古代隱士)那樣,又有誰能為國效命呢?所以英明的君主不會計較臣子的過失,不聽信別人的讒言,只考察他們能否為已所用。所以能夠安邦定國的明君,不聽信外面的譭謗,不封賞空有清高之名、沒有尺寸之功的人。這樣一來,所有為臣的不就不敢用虛名希求於國君了。」

    秦王歎服:「愛卿說的在理。」於是仍讓姚賈出使列國而責罰了韓非。

    「評析」

    在中國這樣一個很重視倫理道德的社會,誹謗他人最常用最狠毒的辦法就是從道德上攻擊他人,當過小偷、騙過女學生、出身卑賤等等,這些東西又都是過去的歷史、查無實據,所以可以信口開河、極盡誣陷之能事,而且對人們的看法判斷影響極大,對當事者的自尊極具威脅性。像中國歷史上所有的奸臣一樣,韓非用一些無關國事的個人道德問題來污蔑姚賈,事情雖小,卻能輕易地改變秦王對姚賈的信任和看法。

    姚賈沒有被權臣的誣陷嚇倒、他也深知需要自己來表白來辯解,不然的話誤解會更加嚴重。他首先說明了自己用珍寶結交諸侯,完全是為了秦國和秦王的利益,根本不是什麼「私交」。接著列舉姜太公、管仲、百里奚、晉文公的例子,說明是人才就不怕出身低。更進一步,他指出能為國出力作貢獻者,並不需要虛名和清名,作為在上者,一定要有講究實效、納污含垢的作風和胸襟。

    其實姚賈所指出的不重清名而重功利的作風正是戰國時代的優點所在,那時儒家還沒有列為正統,後代那種道德至上的虛驕之氣還沒有充斥官場,務實精神而非泛道德化為國家增添了活力、為戰國時代成為中華文明的顛峰時期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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