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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血統

作者:聖者晨雷

  一、

  箭聲呼嘯而來,尖厲的聲音讓辛格臉色都變了。

  「啊——」悲鳴並不是辛格或凱文發出來的,而是詹姆斯身後哨樓之上彎弓欲射的弓箭手。

  詹姆斯驚愕地回頭,弓箭手的屍體從哨樓上墜了下來,在落地之前,他就已經死了。一枝紅羽箭穿透了他的喉嚨,在他摔得稀爛的頭下,微微顫抖著。

  「紅髮!」詹姆斯大叫著伏在地上,第二聲弓弦這時又響了起來,一枝紅羽箭穿透了上來檢察的那戰士的咽喉,那戰士被箭的衝擊力帶得向後退了兩步,拚命用手去抓喉嚨,雙眼發直,死魚一樣盯著辛格馬車的後面。

  「衝過去!」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馬車後的林中響起來。辛格已經從錯愕中清醒,重重抽了一下響鞭,四匹馬發出嘯聲,振蹄飛奔過去。

  一個弓箭手從攔路的木壘後探出頭,「嗖」地一聲,一枝紅羽箭又飛過來。弓箭手慌忙向下縮頭,但仍然晚了。紅羽箭射中了他的額頭,他發出尖銳的叫聲,手中的箭脫弦出去,射向半空,而人卻在地上扭動了會兒,就不再動了。

  辛格在車伕座位上站了起來,雙眼死死盯在前面的木壘上,在馬即將衝撞上去的一剎那,他伸出手,木棍頂在木壘上,借助馬的衝力,木壘被他挑開,縮在後面的兩個士兵抱著頭在地上滾著,躲開了四匹馬的鐵蹄。

  「該死的紅髮,果然和佩斯人勾結!」詹姆斯低聲咒罵著,但卻不敢探出頭。紅髮在幽暗的林子裡面,雖然詹姆斯目光很銳利,卻也無法找到他的蹤影,如果探出頭,很有可能像那幾個士兵一樣,成為對方的活靶。

  駐防在哨卡邊的士兵聽到了吵嚷的聲音,紛紛跑了過來。詹姆斯聽到林裡傳來腳步聲,紅髮似乎已經跑了。

  「不要衝進林子裡!」他爬了起來命令,「衝到林子裡只有死路一條。約翰,你帶你隊裡的人順著路跑,到前面第二個岔路那等著。沃爾特,你和你的人留在這裡,把道路徹底封住,該死。」

  「唔,你還不錯,這種情況下還能鎮定指揮。」

  紅髮的聲音從林子裡傳來,雖然比開始遠了些,但還沒有離開,「也許你會成為將軍,前提是你沒有死在薩森!」

  當紅髮的聲音響起時,詹姆斯猛然將身前的士兵撲倒在地,一枝箭從兩人頭上飛掠過,牢牢釘在哨樓的木板上,發出刺耳的嗡嗡聲。對方的弓箭不但准,而且射程遠,這讓同為弓箭好手的詹姆斯心中也狂跳不止。

  「終於走了,該死的強盜,還真是猖獗!」側耳貼在地面上聽了會,詹姆斯拍打著衣服爬了起來,臉上浮現出複雜的表情。

  「大人……大人……」那被他救的士兵臉上驚魂不定,單膝給他跪了下來,「多謝大人……」

  「不要說了。」詹姆斯說。

  那士兵將頭伏了下去,在詹姆斯滿是灰塵的皮靴上吻了一下:「是,大人。」

  看著這個向自己表達忠誠的士兵,詹姆斯沉默了會兒,紅髮臨走時的聲音似乎又響了起來:「也許你會成為將軍的!」

  「我一定會成為將軍的!」他心中堅決地說。

  「你說的不錯,你確實是徵募兵團的凱文隊長。」

  軍官冰冷的表情在凱文面前,只能算小巫見大巫。凱文象根樹一樣站在那裡,沒有絲毫反應,等著軍官的下文。

  「有位大人要見你,你跟我來。」

  自從回到軍中,凱文與辛格就被分開了。他們的部隊,在戰場紀錄中是全部戰死,但這兩個人奇跡般地活了下來,而且突破了吉龐的封鎖回到佩斯,這使得佩斯軍中不得不對他們進行隔離。在佩斯本土通往薩森地區的必經之路,富庶的費爾城裡,凱文與辛格拉受了審察。

  「你就是傳說中的不怒者凱文吧。」那個軍官走在身前,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凱文的外號,「你可是全軍都知道的人,像你這樣的人能活著回來,我想不是意外。」

  身後的不怒者用冰冷的沉默回答他,軍官似乎真的很熟悉有關他的傳聞,只是微側過頭看了看他殭屍一樣的眼神。

  經過漫長的走廊,凱文被帶到了一間小屋前。昏黃的光,從窗外斜斜射在石屋的門上,不但沒有照亮四周,反而讓角落裡更顯得陰森。若有若無的煙氣,讓這間石屋變得詭譎,就像魔法師的眼。

  「進去吧。」離石室遠遠的,軍官就停了下來,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似乎他也對這裡詭異的氣氛不適應。

  凱文略微遲疑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注視在軍官臉上,似乎要在他臉上尋找什麼答案。但軍官避開了他的眼神,做了個推門的手式。

  凱文揮開了石室的門,石室裡漆黑一片,在外面什麼也看不清。但凱文可以感覺到一種可怕的壓抑,這種壓抑,他似曾相識。

  「進來。」黑暗中,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來,似乎是黑暗中的一絲燭光,驅散了那種壓抑的氣氛。凱文不由自主的向裡邁出兩步,石門似乎是自己關閉一樣,發出細微的「吱」聲,悄悄在他身後閉闔,將領路的軍官隔在了外面。

  黑暗中凱文瞪大了眼睛,想看清石室裡的一切,但他的努力是徒勞的,黑暗象層層的迷霧,籠罩在這石室裡,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可以感覺到,這個石室裡一定有好幾個人,而不只那個溫和的聲音,甚至,那種詭異的壓抑,也是從某個人身上發出來的。

  塵封已久的記憶從閘門裡流淌出來,帶著這種詭異氣息的人,全佩斯只有一個。黑暗大法師布萊克,死神的代言者。

  凱文向後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石牆之上。他吸了口氣,說:「大人。」

  石室裡忽然亮了起來。光是發自一顆閃亮的耀石,托著這顆耀石的,是一個有著濃密的白鬚的老祭司。凱文與他目光接觸了一下,老祭司慈祥地一笑:「你好,不怒者。」

  這個聲音就是開始那溫和的聲音。右邊的黑袍者似乎厭惡老祭司手中的光,向角落裡移了移,陰森森的目光與凱文遇在一起,微微點了一下頭。坐在法師與祭司中間的,是一個戎裝的老貴族,紅潤的臉龐,證明點點的老年斑並沒有把他的力量全部帶走,那象雄獅一樣威嚴的目光,證明他對於權力的習慣。凱文把右手橫在胸前,彎腰向三人行了一個禮。

  「不怒者,你知道我們是誰。」白鬚祭司慢慢地說。

  凱文直起了身,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用空洞的眼睛盯著三個人。祭司微微笑了一下,側過臉去看著老貴族:「還是您來吧,大人。」

  老貴族「唔」了一聲,伸出手輕輕擺弄著桌子上的一份文件,道:「聖城徵募兵團克裡斯丁大隊所屬第二十九分隊隊長,凱文。斯通,就是你嗎?」

  凱文以默認的方式給了他肯定的回答。老貴族上上下下打量著凱文:「作為你們大隊僅存的兩人,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他等到的是意料中的沉默。老貴族也不由苦笑了起來,那個黑袍法師沒有等他詢問,就用沙啞而尖銳的聲音問:「斯通這個姓,是矮人的姓,你真的姓斯通嗎?」

  凱文死魚一般的眼光移在他的臉上,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黑袍法師尖銳的聲音像是直接響在他的腦中一樣,讓他的額角一陣陣刺痛。

  「我認識你。」黑袍法師布萊克枯瘦蒼白的唇輕輕顫抖,「從你身上,我可以感覺到一種熟悉的血,你祖先的血,你是……」

  凱文忽然向前走了幾步,似乎黑袍法師的讓人窒息的力量對他沒有任何作用。布萊克微微向後縮了縮,森冷的臉上露出邪惡的笑:「我不想揭穿你,看到你還活著,我真的很高興。」

  白鬚祭司緩緩站了起來,兩眼凝神看向虛無的空氣,似乎是要看透未來與過去,過了會兒,他的臉上又浮現出溫和的笑容:「原來是這樣,我也知道了。」

  「看來只有我不知道了。」老貴族盯在凱文身上,臉上露出輕微的遲疑。

  「這位不怒者,可以信任。」老祭司慢慢地說。

  「對於你們來說,他是可以信任。」黑法師布萊克尖刻地說,「但對於我來說,他絕對不值得信任。我要離開這裡了,安東尼奧殿下,以後的事情,我是不管了。」

  被黑法師尊稱為殿下的老貴族安東尼奧緩緩點了下頭,如果不是事情重大,他也不會請來黑法師布萊克和大主教懷特。但是,他也明白,黑法師布萊克說出的話,是不會改變的。幾乎在他點頭的同時,黑法師向那個陰暗的牆角走去,消失在黑暗中,似乎那牆角有個門,又似乎他從來沒有出現在這個石室裡。

  「懷特大主教……」他詢問似的目光投向白鬚祭司,祭司謙恭地低了下頭。如果以教庭的身份,懷特大主教是俄洲有希望成為下一任教尊的高級祭司,但當處理世俗事件時,他卻一直保持著謙恭的形象。

  「嗯,我相信大主教大人。」安東尼奧站了起來,繞過了桌子,站在凱文面前,「不怒者,這次薩森的戰敗,是因為王國內出現了奸細,或者說叛徒。我們的佈置被完整地傳給了吉龐將軍德。梅涅特,這個奸細,你的嫌疑最大。」

  「我只是一個隊長。」被賜與奸細和叛徒的嫌疑,不怒者凱文也禁不住反駁,但他那僵硬的唇中只吐出了這一句話,就緊緊地閉上了。

  「薩森戰役中,整個戰鬥序列裡以聖城徵募兵團戰鬥力最弱,因此沃特伍德將軍把聖城徵募兵團安排在側翼進行協防。隨著戰況的發展,我軍已經取得了優勢,就要進入全面攻擊,為了增強攻擊力量,沃特伍德將軍把原來防守側翼流血山地的獅鷲弓箭手兵團調到了鋒線,而讓戰鬥力最弱的聖城徵募兵團填補防守空缺。」安東尼奧炯炯地眼神盯著凱文,「就在換防後兩天,也就是我們準備全線攻擊前一天,吉龐的精銳黑鷹師團出現在流血山地前。一個夜晚,聖城徵募兵團防守衛的流血山地被全線突破,我們集結的進攻兵力陷入孤軍深入的境地,不得不全線撤退,到手的勝利無影無蹤,而且還失去了薩森。」

  「失去了薩森,就失去了阻止邪惡的吉龐前進的屏障。能夠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把消息傳到吉龐軍隊中的,只有身處前線的人,或者是大隊長以上的高官。你雖然只是一個隊長,但因為你們克裡斯丁大隊防守流血山地的最高點,因此你完全能夠接觸到沃特伍德將軍的命令,並有足夠的時間將這個消息傳出去。」

  「您沒有真正的證據,閣下。」不怒者冰冷的眼神看不出他是否在意自己的罪名。

  「有,凱文隊長,你是你們陣地僅存的軍官,吉龐軍隊首先突破了你防守的地方,而且你活著從敵人中回來。你本人,就是最好的證據。」

  「您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戰死了,那我就不會有叛徒的嫌疑了。」

  「是的,死人是沒有任何嫌疑的。」安東尼奧踱回了座位,「現在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如果我是叛徒,殿下,您不會來見我,懷特大主教殿下也不會來見我,邪惡的黑法師布萊克更不會來見我。」凱文在提到安東尼奧和懷特時,都用了尊稱,但在談到黑法師布萊克時,不但沒有用尊稱,而且加上了邪惡的蔑稱。這讓安東尼奧再次抬起頭,正視了凱文一眼。

  「對付一個隊長級的叛徒,您只需要一個行刑官就夠了。」凱文最後說,這是他今天說得最長的一段話。

  「你說得不錯。」安東尼奧微微笑了,「那麼你也一定知道我為什麼要見你。」

  「要我找出真正的叛徒,殿下。」

  簡短的回答讓安東尼奧非常滿意,他合起手支著下巴:「你能為我找出真正的叛徒嗎?」

  不怒者沒有給他回答,安東尼奧哈哈笑了:「凱文隊長,如果你不能找出真正的叛徒,那麼你就是真正的叛徒。」

  「是的,您需要一個替死鬼。不是我,就是沃特伍德將軍。」凱文空洞的眼神回視著安東尼奧,這種冰冷的眼神,讓安東尼奧無法再笑出來。兩個人對視了一段時間,安東尼奧從桌子裡拿出一份文件,用鵝毛筆在上面潦草地簽了一段文字,又拿出一份文件,同樣簽上一句話,難後將兩份文件攤在凱文面前。

  「一份是你的任命書,凱文。斯通,就算你是姓斯通吧,你被任命為聖城徵募兵團新任團長。另一份是你的死刑判決書,凱文。斯通,你將在五天以後被處以絞刑。現在,請你選擇一份吧。」

  凱文慢吞吞地看著安東尼奧,過了會,他緩緩伸出手,把桌子上的兩份文件都收了起來,放進貼身的小荷包裡,向安東尼奧和懷特再次行了個禮,轉身出了石室。

  安東尼奧輕輕皺了皺眉,這個不怒者,讓他有無法琢磨的感覺,也讓身為王國宰相的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在做一件沒有把的事情。他轉過臉,想徵詢一下大主教的意見,大主教則在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若有所思。

  「這是個危險的人。神聖的血液裡,往往會誕生魔鬼。」大主教輕聲地說。

  「這個人讓我有種熟悉的感覺。」安東尼奧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下,「非常熟悉的感覺,我還以為從前見過他。但大主教殿下的話讓我明白了,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布萊克大法師給我的感覺一樣。」

  「又見到你了。」

  被帶回自己小屋子裡的凱文沒有坐下來,他關上門,向著黑暗的角落說。

  「不怒者……我還要證實一下。」

  黑法師布萊克細微的聲音在角落裡響起來,他的聲音裡有一絲疑惑,也有一絲快慰。

  「你不是確定了嗎?」凱文空洞的眼神依舊。

  黑暗中布萊克的身影慢慢拉了出來,像是從地底下升起來一樣,他盯著凱文,過了一會兒,才張開雙臂,輕輕地說:「見到你這個樣子,我可真高興,親愛的的侄子。」

  凱文並沒有理會黑法師的熱情,只是冰冰地站著:「我也很高興見到您,親愛的叔叔。」

  「聖騎士的血統,還真不是一般的神奇啊。」黑法師陰森森的目光再次打量著凱文,「我們那個神聖的家族,既可以產生像我這樣的邪惡黑法師,也可以產生像你這樣的妖異不怒者,親愛的的侄子,你的父親一定非常非常興奮吧。」

  不怒者終於向後退了一步,尋求牆的支持。黑法師身上的詭異壓力,他並不畏懼,但黑法師提及了他父親,提及了那個讓他驕傲過讓他痛恨過讓他無奈過的聖騎士血統。

  那個讓他痛苦又無法拋棄的聖騎士血統,難道他已經封印一切成為了不怒者,也不肯放過他,放過他這個家族中的叛徒嗎?

  二、

  「你好好想清楚,是我們高貴的聖騎士血統重要,還是你的興趣更重要!」

  「你好好想清楚,是安東尼奧宰相大人的女兒更適合作聖騎士家妻子,還是那個夢想嫁給一個低級騎士的農家女!」

  「你好好想清楚……」

  大堆大堆的命令與斥責,像潮水一樣湧了出來,將深埋在心底的舊事,通通攜帶了出來。凱文在一瞬間,被回憶埋葬了。

  聖騎士尼古拉斯家族,佩斯王國一千年來的守護者。在來自東方神洲大陸的惡魔四海汗縱橫俄洲的時侯,第一代尼古拉斯以國王侍從的身份堅守聖城,讓教宗與佩斯國王得以在異教徒掀起的血海中生存下來,並在勝利集會上被教宗加冕為聖騎士。從此以後,尼古拉斯家族的長子就成了整個俄洲世襲的聖騎士,在漫長的歷史中奪取無數榮耀之旗,也犧牲也無數子孫的生命。

  「聖騎士的墓地,就是被血浸泡的戰場。聖騎士的榮耀,就是敵人的戰旗。」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隨著四海汗而來的各種異端,慢慢侵蝕著俄洲的大地。教宗的力量慢慢從世俗中撤走,聖騎士的光環也逐漸淡化褪色。保護俄洲大地的聖騎士,慢慢成了佩斯一國的貴族,曾經英勇無比的戰士也成了熱衷於權謀的政客。到了這一代聖騎士卡爾。聖。尼古拉斯時,除了聖騎士的血統與莊園,他幾乎再也找不到先祖們的英勇。

  「親愛的侄子,我那個老頑固的哥哥,從來沒有告訴我你還活著。」黑法師布萊克臉上浮出惡意的笑容,他的目光象冰,像箭,穿透了不怒者保護自己的那層厚厚的屏障,直接進入了凱文內心深處。

  「您要說的,就是這樣的廢話嗎?」凱文冷冷地頂了回去,心靈深處短暫的悸動已經平靜下來,他又成了一根木頭,一潭死水。

  「不,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回到聖城見到我那偉大而堅強的聖騎士哥哥,我應該恭喜他了。他的長子,下一代的聖騎士,凱文。聖。尼古拉斯,不但還活著,而且活得比他還要有趣。」

  刻骨的仇恨在布萊克的嘴中吐了出來,他沒有說一句惡毒的話,但凱文可以查覺到黑法師心中對自己,對自己父親的痛恨。

  「說起來也有趣,聖騎士的每一代後代,都會誕生叛逆者。我這一代是我,黑袍布萊克,你們這一代是你,不怒者凱文。親愛的侄子,願不願意把你變成不怒者的經歷告訴我。我想,也許我很適合把這些經過告訴你的父親。」

  「讓你黑色的心停止跳動吧,親愛的叔叔。」凱文沒有繼續沉默,「如果你繼續說這樣的廢話,如果你繼續在我這裡出現,我一定會讓你黑色的心停止跳動的!」

  「是嗎,你憑借什麼?」布萊克緩緩摘頭罩著自己頭的帽子,稀少的白髮讓他更顯得憔悴,「憑借你同你父親學的那些沒有用的擊劍技巧嗎?憑你在徵募兵團中練的那些戰鬥技能嗎?」

  凱文緩緩移到了屋子的一角,他的劍,烈火危情就躺在那裡。

  當凱文的手觸摸到那柄劍時,布萊克忽然尖銳地叫了起來:「別碰那把劍!」

  「你畏懼了嗎,布萊克叔叔。」凱文拿起了劍,緩緩把劍從劍鞘中拔出來,「偉大的黑法師,這個時代數一數二的強者,你也畏懼了嗎?」

  「我再次警告你,不要用那把劍。」布萊克向黑暗的角落退去,「那是一把邪劍,當它發揮力量的時侯,首先要飽飲的,就是你自己的鮮血。」

  「謝謝你的關心,親愛的叔叔。也許在它飽飲我的鮮血之前,它已經穿透了你那顆黑色的心,或許,你的血也是黑色的吧?」

  「我的血的顏色,和你的血是一樣的。因為我們兩個,都是聖騎士家族的叛逆者。」布萊克開始逐漸消失,「侄子,我再說一遍,你控制不了那把劍,你會被那把劍所控制。雖然我恨你和你的父親,但是……」

  凱文沒有聽到但是之後布萊克說了些什麼,因為他已經完全從這個屋子裡消失了。

  陰暗的房子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緩緩坐在床上,抱住了烈火危情,把頭深深埋在身前。在黑法師布萊克面前,他可以堅強,可以將一切都收藏在內心深處。但當他一個時,他那被喚醒了的記憶,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的了。人,可以欺騙一切,卻不能欺騙自己。

  「父親……父親……潔西雅……潔西雅……」

  低低的聲音嚇了凱文一大跳,這是誰的聲音?當他發現這聲音是從自己嘴中發出來時,他的心立刻冷卻了。

  聖騎士家的嫡長子,一個讓無數少年欣羨不已的身份,為什麼對於自己卻是這樣的沉重?

  為什麼聖騎士家的嫡長子就不能愛上一個農家姑娘,為什麼貴族就不能成為一個優秀的鐵匠,為什麼愛情就像山裡的風說變就變?

  「父親……對不起,潔西雅……你為什麼會變……」

  「你就是在這次收復薩森的戰役中立下功勳的詹姆斯。愛德華茲大隊長嗎?」

  詹姆斯微微吸了口氣,挺起了胸:「是的。」

  「你要求見樞機主教大人?」

  侍從有些好奇地望著詹姆斯,作為隨軍的主教,樞機主教黎塞留決對不是下級軍官能夠隨意見到的。但這個叫詹姆斯的大隊長,非常自信地站在他面前,請求拜見黎塞留大人。

  「樞機主教大人不是任何人都能見到的,詹姆斯大隊長,我聽說了你和你的部隊在這次奪回薩森的戰爭中的英勇表現,因此我願意幫你這個忙。」侍從從詹姆斯的眼光中看到了堅定,他禁不住屈服於這種堅定。「如果你能在黑石城駐紮一段時間,我可以幫你預約樞機主教大人。」

  「對不起,閣下,我希望現在就能見到樞機主教大人。」詹姆斯以微笑表示了對侍從的感激,但言語卻沒有絲毫讓步,侍從微微皺起了眉:「詹姆斯大隊長,請注意你的身份。」

  「我明白,閣下,但是我今天一定要見到樞機主教。也許能夠煩勞閣下去通稟一聲,就說來自布魯蘭的詹姆斯請求能同他一起祈求上帝的保佑。」

  不知道為什麼,侍從在這個弓箭大隊長的堅定中屈服了。他微微點了一下頭,走進樞機主教大人的臨時行宮裡。

  詹姆斯抬起頭,看著這行宮的拱門。雕著救贖浮雕像的石柱,由於風雨的侵蝕而有些古樸,詹姆斯注意到石柱上細微的裂縫。裂縫從圓的石基開始向上延伸,慢慢分出支,像黑夜裡的閃電一樣叉開。雖然裂縫不大,雖然按照通常情況來推斷,這石柱還可以支撐上百年,但是,如果遇上了地震,或者是其他大的變化,這樣的石柱是不可靠的。

  「像這個國家這個大陸一樣,只要風吹草動,就有倒塌的危險。」當侍從帶著詫異的目光走出來時,詹姆斯得出這個結論。

  「我很忙,你究竟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埋頭在公文上寫字的黎塞留樞機主教是個四十出頭的人,能夠在剛四十出頭就成為樞機主教,在論資排輩極為嚴重的教會裡是少有的。吉龐王國教會裡已經有人在猜測,他會不會在五十歲前就登上吉龐大主教的寶座。在永恆之城的教宗非常欣賞他,而現任吉龐大主教已垂垂老矣。

  「一千年前,世俗的君主,必須親吻教宗的靴子,才能從教宗手中接過上帝賜予的權杖。但是現在,就連大主教的任命,教宗都必須徵詢君主的意見。」詹姆斯沒有提出自己的要求,而是用這樣的開頭把黎塞留樞機主教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樞機閣下,以您的能力與教宗對您的信任,您完全可以成為吉龐王國大主教。全吉龐的人民都認為,一身紅色的法袍更適合您。」詹姆斯盯著黎塞留的眼睛,這雙深沉的眼睛裡沒有露出絲毫感興趣表示,這讓詹姆斯的心微微緊了一下。

  「好了,如果你來這裡只是為了說這些廢話,那麼你可以走了,我的小老鄉。」黎塞留果然不緊不慢地說了。

  「樞機閣下,如果您不能聽我說完,那麼我就只好依您的命令離開。」詹姆斯摘下帽子,彎腰向黎塞留行禮,「您以後會有興趣聽完我說話的。」

  「等一下。」當詹姆斯的手觸在門栓上時,黎塞留樞機主教的聲音如他所願地響起。

  「小老鄉,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大人,這個王國已經腐朽,這個世界已經腐朽,只有您,上帝最忠誠的僕人,和您挑選中的人才能讓上帝聖潔的光照耀這個世界。」

  「我想知道你的真實意圖。」黎塞留緩緩走到壁爐前,給壁爐加了塊木炭,「你只會用空話來展示夢想嗎?」

  詹姆斯瞪大了眼睛,這個黎塞留!比他想像得還要厲害得多。

  「不,閣下。教庭失去的權力,每一代的教士們都夢想奪回來,但他們都失敗了,原因您知道是為什麼嗎?」

  「是什麼?」黎塞留心中浮起一絲不安,他隱隱有種感覺,這個老鄉會說服自己。

  「力量,閣下。教庭擁有足夠的財富,擁有足夠的聲望,但是沒有足夠的保護這財富和聲望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說……」黎塞留的目光緊緊收縮起來,詹姆斯並沒有說出什麼新奇的東西,但他說到了最關鍵的東西。

  「軍隊,閣下。真正忠於上帝,忠於教庭,忠於教宗,忠於您的軍隊。」詹姆斯目光像那爐火一樣跳躍,熊熊燃燒著。

  「哈哈哈哈……」黎塞留發出歡暢的笑聲,「詹姆斯隊長,你似乎忘了,教庭有聖殿騎士團,我們偉大的布魯托王也是向上帝宣誓效忠的國王。」

  「可是布魯托王並沒有完全聽命於教庭。」等黎塞留的笑聲逐漸消失,詹姆斯平靜地說,「布魯托王也不能控制吉龐全部的軍隊。」

  「那麼你呢,你能夠完全聽命於教庭嗎?」黎塞留瞪著詹姆斯。

  「當然,閣下,除了教庭的支持,我一無所有。而布魯托王他還有貴族與軍隊的支持。」

  「我明白了。」黎塞留微微一笑,「那麼你要怎麼辦,你還只是個弓箭大隊長。」

  「只要您願意幫我,明天我就不是弓箭大隊長了。」詹姆斯向前邁了一步,「黑鷹弓箭兵團長因為戰功將回到國內,我想這個位置,我可以暫時代理一陣。」

  「是嗎,據我所知,王國首相孟菲斯支持的克裡納,前線司令官彼特將軍支持的德雷克斯勒,都比你的希望要大啊。」黎塞留漫不經心地說。

  「這就是我找您的原因。他們兩者相爭不下,最後必然會詢問您的意見。這時,您就擁有決定黑鷹團長的權力了。」詹姆斯眼中的灼熱讓黎塞留吃了一驚。

  「我可以幫你這個忙,那麼,你以什麼做為回報呢?」盯了詹姆斯許久,黎塞留慢慢問。

  詹姆斯拔出了腰間的匕首,連鞘一起舉過頭頂,單膝跪在黎塞留面前:「我,詹姆斯。愛德華茲,向上帝宣誓,終身效忠於黎塞留大人。我的人,我的箭,隨時隨地都將為黎塞留大人而戰。這是一個布魯蘭人的誓約。」

  對於辛格而言,這幾日比什麼時侯都要悠閒。

  在費爾城的保壘裡,他雖然不能隨意出入,但因為有凱文在,他的奸細嫌疑幾乎是零。所以他在保壘之中一面與廚娘調笑,一面打發著無聊的時光。

  「辛格大人,凱文大人讓您過去。」

  傳令兵用恭敬的語言,將辛格伸入廚娘懷中的手拉了出來:「大人?我只是一個小兵,凱文要找的大人不是我吧?」

  「凱文軍團長閣下已經任命您為大隊長,大人。」

  「凱文軍團長?」辛格怔了怔,吃吃地笑了起來:「凱文軍團長……這事情還真是越來越有趣啊,最好的吟遊詩人,也寫不出這樣巧合的故事。」

  「大人,凱文軍團長等得不耐煩了。」

  傳令兵站得筆直,他對於眼前這個大隊長也很好奇。作為一個最多可以統轄千人的大隊長,辛格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大隊長的模樣。

  「好吧,我來了。」辛格微微低下頭,不讓傳令兵看到自己眼中的猶疑,邁著輕鬆的步子來見凱文。

  這是一周以來兩人第一次見面。當辛格再次迎著凱文死魚一樣的目光時,雖然覺得熟悉,但也感到與以前有些不同。

  「因為你把我救了回來,所以我任命你為新的聖城徵募兵團第一大隊大隊長。」凱文不帶絲毫感情的語調,讓人聽不出他有任何感激之情。

  「多謝了,軍團長大人。」辛格行了一個禮,自己成為佩斯王國的大隊長,這是意料之外的收。他微側過臉去,看到幾張憤怒的臉。

  「啊,丹尼爾閣下。」

  這幾張憤怒的臉中,給凱文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位被他尊為閣下的貴族丹尼爾,作為聖城徵募軍團的第二大隊大隊長,在上次戰役之前他「因病」留在後方,成為整個軍團中少數倖免於難的高級將領。按道理他應當成為重新組建的聖城徵募兵軍團的軍團長,但王國宰相安東尼奧的一紙任命書,讓他的夢想破滅了。

  不僅如此,把他到嘴的肥肉咬去的,是他以前的部下,一個管著幾十人的隊長。這讓他出離憤怒,現在,離他以前的一個士兵都同他平起平座,甚至在序列上比他還要高,這讓他無法容忍。

  「恭喜你了,歌者辛格。」正如凱文不怒者的綽號一樣,辛格的歌者的綽號也算小有名氣。在這樣的正式場合裡,丹尼爾叫出同級別者的綽號,本身就帶有嘲弄的意味。

  「謝謝,丹尼爾閣下,非常感謝你。」可惜他遇上的是辛格,辛格不但巧妙地把尊稱「您」換作了「你」,而且語氣中的嘲意比他還濃,「沒有想到我上前線不但沒有死,還升了官,從一介徵募士兵,變成了和你這樣貴族平起平坐的大隊長。」

  「那是因為王國宰相安東尼奧大人已經老糊塗了,所以才會進行這樣的任命。」雖然嘴巴上是在與辛格鬥口,丹尼爾的眼睛看著的卻是凱文,顯然,他更不滿的,還是凱文奪去了他的軍團長的寶座。

  另外幾張臉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並沒有誰來勸解,都在等著不怒者的反應,都想看看不怒者能拿丹尼斯,王國的世襲貴族,佩斯司禮大臣魯賓的侄兒怎麼樣。

  三、

  「丹尼斯大隊長閣下。」不怒者慢慢站了起來,一步一步來到丹尼斯面前,他的臉色依舊死板,「如果你想坐上聖城徵募兵團長的位置,我有兩個辦法。」

  丹尼斯微微抬起頭,直視著不怒者的雙眼。半個頭的身高差距,使凱文的氣勢要比他更雄壯,但那張冰冷的臉與死魚一般的眼睛,沒有迸發出絲毫壓迫感,有的只是刺骨的寒意。

  「你想怎麼樣?」雖然內心深處的恐懼讓丹尼斯的話語有些顫抖,但他還是堅持著沒有退縮。

  「第一個方法,是你同我決鬥。如果你能殺死我,再到你那個貪婪的叔叔面前去哭訴,你自然可以得到這個位置。」凱文的眼珠緩緩轉動,落在丹尼斯按著劍的手上,「另一個方法,就是在下一場戰爭中不要裝病,衝在最前面建立功勳。」

  凱文並沒有顧及到丹尼斯的身份與他背後的叔叔,他將眾人一直想說卻沒有說出的話,用他特有的語氣硬梆梆地擲在丹尼斯臉上。其餘幾個軍官雖然不滿凱文得到軍團長的職務,但也不支持這個目中無人的丹尼斯。而且,對於在一場重大戰役前裝病不參加的丹尼斯,他們更有幾分蔑視。

  「你……」

  青筋立刻爬上了丹尼斯漲紅了的臉,沒有一個貴族能夠忍受這種污辱,也沒有一個騎士能在這種情況下不拔出他的劍。

  「凱文,向我道歉,否則就準備接受我榮耀之劍!」丹尼斯一字一句地說。

  「榮耀之劍?」

  凱文嘴角扯動了一下,似乎是在笑,但這笑比死神的微笑還讓人覺得恐怖。丹尼斯向後退了幾步,拔出刺劍,厲聲問:「你道不道歉?」

  凱文拔出了烈火危情,用劍回答了他的問題。在眾人目光中,凱文人向前疾衝,烈火危情以快得驚人的速度刺向丹尼斯胸口,在丹尼斯本能地舉起刺劍反擊時,烈火危情又劈了下來,兩柄劍撞擊在一起。

  單手劍與刺劍撞在一起,吃虧的當然是刺劍。丹尼斯臉色慘白地向後退了幾步,手中只留下半截刺劍。

  「這就是你的榮耀之劍。」凱文慢慢地說,「像你一樣脆弱。」

  胸脯不斷起伏的丹尼斯盯著凱文手裡的烈火危情,雖然還沒有開鋒,但很明顯,這是一柄在戰場中用於殺人的直正武器,而不是貴族決鬥時用的徒有其表的武器。

  「現在,我要宣佈宰相安東尼奧大人給予我的第一項任務。」凱文轉過身去,把背後留給了丹尼斯,面對著其他將領,「安東尼奧給我的第一項任務是找出將薩森之戰中我軍佈防圖出賣給吉龐的奸細……」

  當他說到奸細這個詞時,巧妙地將身體向右閃開,以一個普通人難以辦到的轉身擺腿,一腳踹中偷襲過來的丹尼斯小腹。受到沉痛打擊的丹尼斯發出痛苦的呻吟,手中半截斷劍落在了地上,抱住腹部蹲了下來。

  「那個奸細,或者說那個叛徒,使得聖城徵募軍團絕大多數將士戰死,他自己卻躲在安全的地方數著帶血腥的金幣。各位,我在得到聖城徵募軍團長的任命書的同時,也收下了安東尼奧大人簽署的絞刑命令書。如果我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這個叛徒,我就會被當作叛徒處死。」

  辛格盯著筆直地站在那裡的凱文,今天的不怒者,與往日的不怒者果然有些不同。他今天說的話,比自己以往一周聽他說的話還要多。他的話語證明他並不是個拙於言辭的人,相反,如果他臉上有豐富表情,眼中有生動的靈氣,那麼,他將是一個出色的演說者和鼓動家。

  「又是一個陷阱……」辛格幾乎用悲哀的眼光看著蹲在地上的丹尼斯,剛才凱文故意背對著他,讓他將自己最後一縷遮羞布也扯了下來。從他自背後撲出的那一刻起,在這個聖城徵募軍團裡,他將不再有任何支持者。這樣的陷阱,在凱文奪取克利斯蘭的馬車時用過一次,現在,他再次用上了。

  「不怒者絕不是因為心慈手軟而饒了這個傻瓜的性命,他一定還有更惡毒的計謀在後面。」辛格再次把目光移向凱文,「這個人……我讓他活著回佩斯,是不是我的最大錯誤?」

  「除了辛格大隊長,你們都可以出去了。為了防止奸細逃走,任何人都不能隨意出營。」凱文緩緩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丹尼斯最後一眼怨毒的目光投在他臉上,卻沒有激起任何回應。

  空空的會議室裡,只剩下凱文和辛格。一種陰沉沉的感覺罩在這個會議室裡,辛格敏銳地感覺到,凱文似乎想說什麼,但又什麼都沒有說。

  「閣下。」辛格用上了尊稱,「留我下來還有什麼吩咐?」

  「我和你是拴在一條線上的。」凱文張開嘴,似乎是在喘息,但沒有發出喘息的聲音,「因此我們必須找出叛徒。」

  「恐怕我無能為力。」辛格垂下了頭,他不知道凱文那死魚一般的眼睛看到了什麼,他也不願把自己的眼睛暴露在這死魚眼之下。

  「那個丹尼斯,他肯定會離開營房,去找他的叔叔哭訴。」凱文慢慢的說。

  「是的,閣下。」

  「而我開始說過,為了防止奸細逃走,禁止任何人外出。」

  「是的,閣下。」辛格已經完全明白了,從開頭到現在,不怒者的陷阱並不僅僅一個,而是幾個陷阱連在一起。先激怒丹尼斯,再讓他當眾受辱,在說到有奸細時轉身讓他偷襲,最後還要讓他無法忍受羞辱私自出營,把那個奸細的帽子自己戴上頭去。一切都是凱文的設計,但丹尼斯卻幾乎是心甘情願地按照凱文的設計去做。

  「那麼,你去盯住他,不要讓他發現。」凱文嘴角抽動了一下,這套陰謀詭計,出自於聖騎士家嫡長子之手,也算是他對這個神聖的家族又一次背叛吧。

  「你知道什麼時侯應該做什麼的,我相應你。」凱文最後說。

  「唉呀,這不是丹尼斯大隊長閣下嗎,請問您這麼匆匆忙忙,是準備去哪兒?」

  辛格做作出來的腔調,與他誇張的表情,同他身邊老軍人岡薩雷斯那各出自內心的錯愕在一起,形成鮮明的反差。這看在丹尼斯眼中,更覺得是有意在諷刺自己。

  「兩個小時之前,你還只是我的一個小兵,現在,卻敢在我面前神氣了。」他憤怒地吼著:「讓開!」

  「讓開?」辛格臉上的驚訝恰到好處,他側過頭去看老軍人,「岡薩雷斯大隊長,你認為呢?」

  身為聖城徵募軍團資格最老的大隊長,岡薩雷斯缺的僅僅是貴族的血統而已,但他的誠實與正直,在整個軍團中都是首屈一指的。

  「丹尼斯大隊長,請告訴我們你這是去哪?」

  「不用你多管,你也敢來管我嗎?」老軍人的好意,卻沒有被丹尼斯接受。就像辛格意料中的那樣,有些人,是吃了多少次虧也學不乖的。

  「可是凱文軍團長已經說過,不得隨意出營。」

  老軍人的固執激怒了丹尼斯:「不要給我提那個暴發戶,那個賤民憑什麼居於高位?」

  他忘了一件事情,岡薩雷斯正是因為出身平民而遲遲得不到陞遷。老軍人的臉沉了下來:「那麼,你把凱文軍團長閣下的命令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無論你說什麼,今天我都非要離開。」丹尼斯催促著馬,身後的侍從也跟了上來。

  「很好,軍團長說過,誰不顧一切想離開,誰就是出賣了我們聖城徵募軍團的叛徒,現在這個叛徒已經找到了。」岡薩雷斯灰色的眉毛擠在一起,他看著那些侍從,「你們都是叛徒嗎?」

  侍從們大多是丹尼斯的親信,他們的目光投向丹尼斯,丹尼斯縱馬就要衝過去。辛格長長吹了聲口哨,在他和岡薩雷斯身後,一隊槍兵從草叢裡爬起來。

  「叛徒丹尼斯,你是自己丟下武器還是我去取你的性命?」老軍人動了真怒,現在丹尼斯就算是有一百張嘴,也不能讓老軍人相信他是無辜的了。

  「我……我是貴族血統,我不是叛徒!」丹尼斯看著自己的侍從已經開始放下武器,冷漠地退到一邊,他只有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我的叔叔是王國司禮大臣,我是世襲貴族!」

  「根據佩斯王國法律,所有叛國者的貴族身份無效。」辛格安靜地說,他一點都不可憐這個被一步步逼進陷阱裡的傢伙,他心中在想的是佈置這連環陷阱的那個人。

  「讓開,誰敢擋我!」最後的稻草也不能救命,丹尼斯只能孤注一擲,他知道如果落在凱文與辛格手裡自己的下場,他還有最後的希望,那就是這些阻攔的人顧忌他的身份與叔叔,不敢真正下重手。

  他心中最恨的,除了凱文就是眼前的辛格了,因此他的馬筆直衝向辛格。在馬撞上的一瞬,辛格飛了出去,在別人看來,似乎是被馬撞倒的。岡薩雷斯拔出劍揮舞著砍向丹尼斯的馬,嘴裡大喊:「叛徒拒捕,格殺勿論,有我負責!」

  在馬背上的丹尼斯聽到岡薩雷斯的呼聲的同時,也看到伸向胸口的長槍。長槍把胸甲刺穿,將他挑了起來,他在空中手舞足蹈,用淒慘的聲音喊著:「我是貴族……」但這加快了他的死亡,又有幾支槍刺過來,他的聲音被嘴裡湧出的血塊堵住,只能用怨恨的眼神看這世界最後一眼。

  當盔甲被剝下後的丹尼斯被拖到凱文面前時,不怒者瞄了辛格一眼。

  攔截丹尼斯的人是岡薩雷斯的部下,下令格殺勿論的是岡薩雷斯,而辛格,只是很無辜地聳聳肩:「我是去向岡薩雷斯大隊長請教一些身為大隊長應注意的問題,結果遇上了這件事。」

  「這件事情與辛格大隊長無關,完全是我的責任。」老軍人的頑固與正直,讓他在冷靜以後仍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雖然他心裡也有些疑惑,為什麼辛格不去向別的大隊長請教,而偏偏要向他學習,為什麼辛格不學習別的,而偏偏要看看他是如何佈置巡邏哨兵的。

  「我明白了。」凱文沒有再看屍體一眼。他揮手命令士兵把屍體拖出去,但過了一會又說:「把這具屍體掛在絞架上,讓全軍知道叛徒的下場。」

  「我們沒有找到他是叛徒的直接證據。」當屍體從他眼前消失後,他再次面對著岡薩雷斯,「但是我相信你,岡薩雷斯大隊長。你判斷丹尼斯是叛徒,那他一定是叛徒。」

  岡薩雷斯垂下頭,老軍人知道這位新上任的軍團長此前只是一個隊長,他或許有後台,否則不可能攀升得那麼快。但他這樣直截了當地支持自己,也就意味著他不把國王的寵臣,司禮大臣魯賓放在眼裡。他原本以為凱文會把自己捆起來送交司禮大臣的。

  「為了表彰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捕獲叛徒,我將請求任命你為聖城徵募軍軍的副軍團長。」

  岡薩雷斯猛然抬起了頭,這突如其來的表彰,讓他心跳個不停。不怒者那冰冷的面孔,看在他眼裡也親切得多。

  「這是你早就應該得到的,所以不必感激我。」凱文慢慢地說,他越是這樣說,岡薩雷斯心中的感激就越深厚,甚至足以在這樣短的時間內,產生一種對凱文個人的絕對忠誠。

  辛格冷冷地看著不怒者玩弄權謀。這,是不是另一個陷阱的開始?在整個聖城徵募軍團都作證丹尼斯就是叛徒的情況下,即便是司禮大臣魯賓,也無法為丹尼斯挽回名譽,至於證據——那很容易「找」到。

  「報告。」一個去處理丹尼斯屍體的士兵在門口道。

  「什麼事情?」凱文用目光送去了詢問。

  「在那個叛徒身上發現了這個。」士兵呈上了一張皮紙。

  「收據證明……現收到丹尼斯。路易斯償還所欠款項一千五百金幣,時間,聖元一三二七年十一月十五日,威廉。華盛頓……」

  辛格忍不住要吹出一聲口哨來,證據,果然找到了。這張紙條上的一切,都足以證明丹尼斯欠了一筆他的薪俸無法償還的巨款,而在薩森決戰之前,他得到了一筆款項用以償還這筆債務。稍有頭腦的人,都可以想像得到,他是如何得到這筆錢的。

  「辛格大隊長留下來,其餘人可以退出了。」

  辛格靜靜等著所有人離開。一個小時以前,不怒者留下了他,結果丹尼斯被作為叛徒處死。這一次,不怒者的目標會是誰?

  「現在,我不欠你了。」

  不怒者死魚一樣的眼光盯著辛格,半天,他慢慢說出這樣一句話。

  辛格明白他的意思。他迎著凱文的目光,說:「那個真正的叛徒,並不是我。」

  「不是你?」凱文的口氣中難得透出一絲疑惑。

  「不是。」辛格慢慢地說,「就像不是你一樣。」

  「決戰前你也知道我們部隊的調動目的。」凱文慢慢說道,「決戰後你活了下來,而起還把昏迷中的我帶了出來,那個詹姆斯的手中,你和我一再輕易逃脫。被強征入伍的你,在難得的機會下,卻沒有選擇逃走,而是選擇了歸隊。最重要的是,你在隱藏你的力量。」

  當凱文說到這裡的時侯,辛格的眼睛猛烈地眨了幾下,他注意到凱文的手已經握在他那柄可怕的烈火危情上面。

  「你要殺我嗎?」辛格問。

  「我不想殺你,但我也不想被你殺死,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去。」凱文堅定地說,辛格能從他那僵硬的語氣中體會到這種堅定。

  「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叛徒,也不是吉龐的奸細。」

  「如果不是吉龐的奸細,那你就是弗瑞聯盟的奸細。」凱文眉毛輕輕揚了一下,「那些異端與妖逆的自由聯盟的奸細。」

  辛格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太小看這個不怒者。從吉龐軍中把他救出來,原本是為了有個人代替他背上叛徒或奸細的嫌疑,結果適得其反。

  「我是來自弗瑞聯盟,自由城市的公民。」辛格輕輕地說,「不怒者,我低估了你,這是我最大的錯誤,你現在要做什麼?」

  「你並沒有錯,錯的是我。」凱文嘴角抽了一下,似乎又是在苦笑,「如果我不是我,那麼一回來我就會被作為叛徒處死,而你則會作為英雄繼續存在。但可惜的是,安東尼奧宰相、懷特大主教以及那個邪惡的黑袍布萊克都認出了我。」

  辛格輕輕吸了口氣,他沒有想到佩斯對這一戰中的叛徒這麼重視,三個最有力量的人同時出現在這座城裡。

  「你……究竟是誰?」辛格禁不住問。

  「不要問我是誰,就像我不問自由聯盟派你來做什麼一樣。」凱文低聲說,似乎怕被別人聽見一樣。辛格猛然想起他昏迷時曾經發出的囈語,但他決定還是不要追問下去更好。

  「我希望你盡快離開佩斯,我想這半年來,你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

  「我明白。」辛格向凱文行禮,「再次見面,可能是在戰場上了,不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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