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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暗風吹雨 第三章 交集 作者:彩色漩渦 蘆葦河岸,迷漫著煙藹。
一條輕舟蕩出峽谷間,舟上綽約著一個抄槳少年的身影。 「老大,到了沒有,肚子餓死了。」少年的腳邊捲著一團圓滾滾的棉被,只露出兩個小小的腦袋。說話的是臉顯得有些憔悴的翩翩,她嘟著嘴向關情埋怨道。 「現在哪有東西吃,你這個挑食的傢伙,魚不吃、肉不吃、辣的不吃、不新鮮的不吃……怪不得瘦成麥桿似的。」關情不高興地踹了棉被一腳。 「喂,我現在是病人誒,再說挑食的也不只我一個啊,小小也不要吃那些東西的。對吧,小小。」翩翩轉頭用額頭蹭蹭小小的額頭道。小小也蹭蹭翩翩的額頭,接著把整個頭埋到她的肩頭。 「小小,別咬啦,衣服不能吃的……啊,我的衣服都給你咬破了。」翩翩尖叫著,和小小在棉被裡滾成一團。 「小小,別咬了,關哥哥找東西給你吃,她可沒奶餵你。哈哈哈……」關清用力把槳一撐,到岸了。 「什麼,關情,你給我記住,小心等我病好了……」 「等你好了再說吧。到岸了!」關情丟開長槳,張開雙臂大踏步上岸。 風捲來遠處人家炊煙的香氣,翩翩把頭伸出被子,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好餓喔!」她肚子突然「咕咕」響了起來。 「知道了,我馬上弄東西去。兩位大小姐。」關情苦笑道。 「我就說老大最好了,對吧,小小。」翩翩笑起來露出招牌似的兩個小酒窩。 很快,關情就捧著一大堆和著泥土的球狀物回來,找了塊空地,支幾塊石頭,熟練地生起火。翩翩和小小裹著被子緩慢地移到他的身邊,好奇地看著關情。 「這是什麼東西啊?」翩翩好奇地從被子底下伸出一隻小手,戳了戳球狀物。 關情一邊往石坑裡添加更多的枯枝幹葉,一邊回答道:「是洋芋,這裡附近很多呢。很好吃的,小時候我常常和雲翎去後山烤蕃薯和芋頭吃。」 翩翩悠悠地歎口氣道:「好幸福喔……」 「這種事很平常啊,有什麼好感歎的。有一次我把雲紗養的兔子給偷來烤著吃了,哈哈,這婆娘哭得眼淚嘩啦,她一直以為兔子是被她自己搞丟了,被狼給吃了。那想得到那狼是我,哈哈!不過還有一次就沒那麼走運了,你知道犬神族有一種叫魔芋的植物,烤起來超好吃,都怪雲翎,磨磨蹭蹭很長時間,我們又偷了太多背在身上,結果跑都跑不動了。然後,你知道嗎,那裡狗很多的,一大群來追我們,還好我們跑得快……雲翎那個笨女人,還去撿掉在地上的魔芋,摔了好幾跤,真是的……那次被舅舅真的是打個半死,現在想起來還屁股痛哩。」關情回憶起從前的趣事,露一個大大的笑容,興奮地道。 「我都沒有在外面吃過,憐翠阿姨說外面東西不乾淨,吃了會肚子痛的。」翩翩羨慕地望著關情道。 「那你一直吃什麼的。就吃這些水果,素菜的嗎?」關情驚訝地道。 「對啊,神殿師父做的蜜汁白雲羹很好吃的,好懷念,還有素燒雞、醬瓜、涼拌紫菜……」翩翩扳著手指細數起來,肚子感覺更餓了。 「學院裡吃的不會也都是素菜吧?」成天吃的都是素食,這對頓頓吃肉的關情來說,簡直是不可想像的。 「我的飯菜都是由神殿做好,送過來的。」翩翩道,想起來她在學院的時候還真沒很同學一起吃過一頓飯呢。 「所以說,不是你天生要吃素,而是你,沒機會?」關情按自己的邏輯想道。 「吃慣了素食,聞到油膩的東西就會不舒服……」翩翩努力地解釋道。 「別說傻話了,那是你沒吃過好吃的東西。我可是無肉不歡的人,好幾天沒吃到肉了。再沒得吃的話,我要瘋掉了,可能會咬你們的肉喔。」關情故作惡狠狠地道,「你不會阻止我吃肉吧?」 「哪敢啊,大哥。」翩翩笑著低聲又道:「別在我面前吃就好了,我會吐的。」 「我保證,你要是聞到我煮的肉羹,馬上會撲上來的。」關情不服氣地道,隨手把洋芋全部扔到火堆裡。 「怎麼不先洗一下,好多泥沾在上面?」翩翩瞪大眼睛道。 「你等會兒又不吃這皮,裡面乾淨就好了。說實話,你吃不吃蝦?」關情玩弄著不知哪裡變出來的小銅勾道。 「派托,我吃素的。」翩翩扁扁嘴道。 「其實你該多吃蝦的。」 「為什麼?」 「魚本來就是吃蝦的,不然怎麼長大。」 「它不是吃水草長大的嗎。」 「那肯定是神殿裡養的魚,我們那裡的魚都是吃蝦長大的。」關情說得言之鑿鑿的。 「是這樣的嗎?」翩翩努力回想道。 「當然,你看你瘦成這樣,就是沒吃葷的緣故,來吧,不吃肉可以吃蝦嘛。」關情揉揉她的頭髮道。 「反正就是你自己想吃吧。」翩翩白了一眼道。 「這樣也被你看出來了。哈哈……」關情單手摸摸頭笑道。 「小小,哥哥帶你釣蝦去,別老和這女人纏在一塊兒,會被傳染的喔。很好玩的,乖,出來。」關情把手伸向旁邊的小小誘惑地道。 翩翩看著小小很不情願地被關情拖出棉被,等關情把她舉到肩膀上坐的時候,小小就露出了少見的可愛笑容。 初升的陽光穿透雲霧,照在翩翩的身上。溫暖的,讓她整個人暖洋洋的,這一刻讓她突然覺得——真的好幸福。她微笑著 伸出手,拿樹枝去翻動洋芋,記憶也隨著火的熱浪撲面而來。 好像從來沒有這麼溫暖過…… 小時候的記憶,一直在那棟陰陰冷冷的幽梅宮裡。房子很高很空曠,冬天很冷。 夏天的娛樂就是和水香一起游泳,冬天呢,也就是和水香一起在梅林裡捉迷藏。那是童年最美好的回憶了。 直到那年,一個侍女死在水池裡之後,夏天也很少游泳了。捉迷藏……那有個很不好的回憶,如果那次不答應和疾風玩的話,該有多好。疾風或許不會死了,水香也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還有,還有……,很多很多人——陌生人,許多鄙夷、怨恨的目光。 「你給我滾進去,賤種!」這是那個女人討厭的聲音。 「不要把沉香關到黑黑的房子裡——沉香,好怕!媽媽我要媽媽……」 多少次了,沉香被推入黑黑的房間、陰冷的地窖,甚至佈滿動物屍體的森林陷 阱……小女孩在黑暗中哭泣。 那在哭泣的是誰的臉? 是沉香,是驚鴻,是我?也是我…… 「別怕,把手給我!」這是個令人安心的聲音,是烈大哥的聲音。他的聲音真的很好聽,他的手很大,很溫暖。趴在他的 懷裡,沉香可以很放心地大哭,不必像在幽梅宮裡那樣偷偷抽泣,怕母親會聽到擔心。 「我姓烈名楚,有事可以來神殿找我。」烈楚躍上馬,身姿是那麼的矯健。她那時被帶到了幽梅宮的側屋前走廊上。他身 穿神殿的灰色上衣,領口和袖口都滾著銀藍色的邊,與他銀藍色的馬鞭是那麼的相配。直到今天,她還記得他那穿著上的每一 個細節,那雙馬靴多亮啊,他的手上還纏著繃帶,救她的時候,傷口又滲血了——他看到她擔憂的表情,馬上就說不要緊,還把手用力地又甩了兩下。月光灑在他的額頭上,他有一頭濃密油亮的短髮,他的面孔是發光的,他朝她望著,流露著微笑。當她問他沒事可不可以去找他的時候,他溫和地說:「當然可以,小公主。『然後他騎著馬兒走了,她永遠也忘不了她聽到時,怦然心動的感覺,彷彿她是第一次聽到這樣慢吞吞的、響亮的、音樂般的聲音! 翩翩的臉忽然感覺很燙,她心道:「應該是火太大了。」於是,她撥開了幾根熱烈燃燒的樹枝。 「翩翩,你看,我們釣到很多蝦,有那麼多!」關情的兩管褲腳挽得高高的,肩膀上騎著小小,手上提著上衣下擺,裡面跳躍著很多的蝦子。他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整個人在陽光裡像是一個發光體。 「這是我的朋友啊!」翩翩驕傲地心裡想著,嘴角也不由得上揚。 關情把蝦子盡數包到一片大大的芋葉裡,再用樹枝把柴火和芋頭挪開些,在石灶當中又放了塊石頭。這樣就把石灶分隔成了有火和沒火兩個區域,芋葉蝦包就放在沒火的區域烘烤。 關情忽然感覺有人在拉他的頭髮,無疑就是愛玩頭髮的小小了,便道:「好了,好了,一會兒就有的吃了。」可是小小還是不依不饒地拉著,他無奈地轉頭看去——河面上飄來了兩具,還是三具人體。 ` 身體軟綿綿的,好像踩在雲端。 四周吹著暖洋洋的風,還有辟辟□□的樹枝燒裂的聲音? 我還沒死麼?我在哪兒…… 「醒了,他醒了。」麻雀吃力地把眼睛睜開,看到說話的是個紫紅色披肩發少女。她身材纖瘦,有雙會微笑的眼睛,氣質脫俗,身上卻罩著寬大農婦衣服。 麻雀努力地想坐起來,覺得手腳無力、頭痛欲裂。 「不要太勉強了,你可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老實點躺著!」一個只比他大幾歲的少年粗魯地推了他肩膀一下。 少女不滿地拉拉少年的頭髮,道:「關情,別對病人那麼凶。」 「好啦,好啦,你別學小小老是拉我的頭髮好不好。」關情無奈地道,「還有你自己也要有點病人的自覺,把棉被讓給別人,你自己也不多披件衣服。」 「是,是,是。今晚麻煩你再去『借』兩床被子。」少女笑瞇瞇地道。 麻雀用眼角餘光查看,發覺自己一個人躺在蘆葦灘的邊上,身上蓋著一條棉被,心想:「大叔呢?大叔不會已經……」他的心抽痛起來,在他陷入黑暗中昏迷前,他一直感到有隻手奮力地想托起他。 「麻雀,麻雀,堅持住……」他在迷迷糊糊中大腿突然被什麼一戳,那種疼痛讓他在瞬間驚醒,拚命地在水裡掙扎著,恍惚間好像抓到一根很大的枯樹桿,接著他什麼都忘了…… 「真幸運啊,如果再晚一點,你們要死光光了。」關情蹲在麻雀面前道。 「對啊,多虧小英雄的出現。你真本事呢,好了吧。快弄吃的去。」少女笑著推關情的右肩道。 「做人要誠懇,要誠懇一點,懂嗎?」關情站起身,歎口氣道:「要做好人不容易啊,你啊,真是同情心過剩。」 「難道我們能見死不救麼?!救人總是好的。」少女嘟起嘴不愉地道。 關情微微一笑,道:「對,救人總是好的。」他背手踱步而去,輕輕地又道:「希望救的人都是好人吧。」 「你好點了麼?我叫翩翩,剛才那個是關情,別聽他嘴巴挺壞,其實是個很好的人……」翩翩坐在麻雀的旁邊微笑著道。 麻雀劇烈地咳了幾聲,奮力想坐起來,可是身子卻不停使喚。他的嗓子又乾又澀,努力地張開,發出的不過是嗚嗚的聲音。麻雀咬著嘴唇,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你怎麼了?關情說你現在不能起來的。」翩翩擔心地道。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麻雀扶起半身來。麻雀感激地望了她一眼,焦急地轉動脖子環顧四周。 「喔,你在擔心你的同伴。不要太擔心了,一個在你腳邊。」翩翩明白了麻雀的心情,笑出兩個小酒窩。她飛快地把他腳下的棉被一掀,小羅原來就蜷縮在他的腳邊。 小羅差不多是渾身赤裸,臉色煞白,全身發抖。不過他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得把被子又扯了上來,嘶啞著嗓子吼道:「你這個女人,到底在幹嘛!」 「看來你恢復得還不錯嘛,喂,別把被子都拉走,別人也要蓋的。」翩翩不以為意地道。 「還有一位大叔,情況就比較糟糕一點了。」翩翩對著一臉緊張的麻雀道。 「他,……難道,死,死了。」小羅嚥了口口水,嗓子痛得難受。 「我不知道,不過他現在還活著。」翩翩側頭道,她微笑著又道:「關情是個不錯的巫醫喔,我相信他一定有辦法的。活著就一定有希望,對嗎?」她的頭轉向兩人,麻雀和小羅都不自覺地點頭。 「咦,小小。東西燒好了麼。」翩翩開心地抱起一個穿著過大農裝跑過來的小女孩,長得很可愛,只是表情有點冷漠。 「太好了,我真的餓死了。喂,還不知道你們怎麼稱呼呢?」翩翩突然轉頭問道。 小羅愣了一下,道:「鄙姓羅,單名一個魄字。大家都叫我小羅。」 「蘿蔔,好怪的名字。」翩翩奇怪地道。 「不是蘿蔔,是羅魄!」小羅氣憤地辯解道。 「那你呢,怎麼不說話?」翩翩對麻雀問道。 「他叫麻雀,從來不說話,是個啞巴。」小羅搶著插嘴道。 「噢。」翩翩瞟了一眼小羅,道:「不過,從來不說話的也不一定就是啞巴,說不定人家不願意和討厭的人說話呢。」 「對吧,小小。」翩翩蹭蹭小小的頭,小小把頭搭在她的肩頭,冷漠地望著小羅。 小羅奇怪地喃喃自語道:「我長得很討人厭麼……」 ` 關情用樹枝挑出一個外皮烤得焦黑的洋芋,擱涼了一會兒,用手裡的竹片輕巧地一搓——黑皮飛快地剝落,露出白色的芋肉,滋滋得冒著香氣。接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在芋頭上抖上灰色的粉末,自言自語道:「能吃要快吃,一下子來那麼多張嘴。現在我真的快成聖人了,要照顧男女老幼、老弱病殘……唉,苦命啊!」 「老大,一個人獨享,不是吧?小小,快搶!」翩翩大叫道。 「要留點給病人!」搶不過兩人的關情,無奈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