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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雲卷 第三十四章 敵友之辨

作者:曉月聽風

    雖然克洛倫斯等人策馬飛奔,但又怎及得上聖獸的速度,不久就被那幾隻「波酃波錁」截住。它們緊記著族長的吩咐,圍而不殺,只看得克洛倫斯一行人又驚又懼,卻也不敢主動攻擊。他們的坐騎在聖獸的威逼下嘶叫跳躍,恐慌得無法控制,既然不想從馬背上被顛下來,他們也只好放棄這些馬匹。而這些受驚過度的馬一轉眼就跑得不見蹤影。

    一聲大吼憑空響起,克洛倫斯他們驚訝地看見剛才還趾高氣揚、凶光閃閃的聖獸對著他們身後的方向伏低身子,眼神恭馴。

    一股強大的氣勢從他們身後傳來,蘊含著驚心動魄的殺機,就算久經陣仗的克洛倫斯及其親衛們都難以承受,大駭之下齊齊轉過頭看過去。

    一隻碩大雄壯的聖獸幾個縱躍間就來到他們面前,高傲的眼神,像在評估什麼似的對著克洛倫斯上下打量。

    克洛倫斯驚覺自己雖然見慣世面,現在居然被一隻野獸壓倒了氣勢,不禁又驚又愧,當下振作精神,雙目爆起神光,跟那聖獸目光相接,毫不退縮。

    在他驚奇的眼光中,聖獸的眼中居然顯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不由大為訝異。

    「你雖然也很不錯,但在我眼中還沒到值得前面那個人捨命相護的地步,我真的搞不懂你們人類的思維方式。」聖獸說話了。

    對面的人類是真的嚇得不輕,克洛倫斯固然向後退了幾步,那些親衛們更是驚叫出聲,慌了手腳。如果不是被聖獸們團團圍住,怕不早就四散逃逸開去。

    「你……你究竟是誰?!」克洛倫斯驚懼地叫道,他活了幾十年,還從沒見過會說話的野獸,或許是心裡根深蒂固的「只有人會說話」觀念作祟,當下竟然把「誰」這個人類的代名詞用在對面的野獸身上。

    不過他錯有錯著,高傲的「波酃波錁」是絕對無法忍受人類用一般野獸的標準來衡量它們的,那聖獸高高昂起了頭傲然說道:「算你聰明,我是『波酃波錁』第一百五十三代族長雅賓斯。」

    克洛倫斯現在終於慢慢接受了眼前這隻野獸會說話的事實,稍微鎮定下來,隨即回想起它方才說過的話,顧不得現在雙方還是敵對關係,急急問道:「你剛才說『捨命相護』,威廉怎麼了?」

    「原來那個人叫威廉啊,他已經死了。」聖獸漫不經心地說。

    克洛倫斯猛地一震,嘴唇顫動著卻說不出話來。接連兩天,他就失去了卡新姆和威廉兩個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連續的打擊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有些消受不了。何況威廉是為了救他而死的,這讓他更有一種負疚的心態,也特別難過。

    聖獸似乎感到很奇怪地看著他,平靜說道:「你不用難過,他是個勇士,所以我讓他毫無痛苦地去了。」

    一聽這話,克洛倫斯的痛苦似乎找到了發洩的地方,兩眼憤恨地看著聖獸,大聲喝道:「你殺了我的兄弟,居然還好意思說什麼『毫無痛苦地去了』,野獸就是野獸,永遠也學不會人類的真摯情感!」言語中多有侮辱,經過威廉的刺激,他似乎把先前的膽怯全都丟棄了。

    我在上面看著兩人雞同鴨講,差點笑出聲來。這明顯是因為人類和「波酃波錁」不同的生活習性和理念造成的誤解。對於「波酃波錁」來說,它們總是在競爭中生活著,在自然中與天相爭,被人類發現以後又跟人相爭,所以很多時候他們的死亡都是充滿痛苦的。對於他們來說,幫助痛苦的族人毫無痛苦地死去並不是什麼卑劣的事情,恰恰相反,這表示了它們對族人的關切和尊敬,雖然它們曾經在虛渺空間中居住了上千年,但這種觀念仍然沒有改變。雅賓斯讓威廉痛快地死,是表示自己對這位人類勇士的尊敬,但對於克洛倫斯來說,它殺了威廉便是自己的仇人,不管是一擊斃命還是千刀萬剮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雅賓斯被激怒了,它的聲音暴躁起來:「你們人類又高明到哪裡去了?我們跟你們無怨無湊,你們卻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四處圍殺我的族人!」

    克洛倫斯冷冷一笑道:「人類捕殺野獸本就天經地義,哼,如果不是這次我們的儀器突然故障,你恐怕也沒本事站在這裡誇誇其談。」

    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發現?雖然他口口聲聲說雅賓斯是「野獸」,可是他自己的應對方式卻完全是依照人類的標準來進行的。這算不算是一種諷刺呢?

    雅賓斯突然冷靜下來,它的聲調似乎也戴上了幾分嘲諷:「誇誇其談的應該是你吧?你真的以為那些東西是自己故障的?」

    克洛倫斯愣了一下。那些儀器不是第一次使用了,以前跟「波酃波錁」對陣的時候也曾用過,都沒什麼問題,所以他一直很疑惑到底什麼地方出了故障。如果不是周圍完全沒有破壞者的痕跡,他幾乎都要以為有人暗中搞鬼了。

    「你以為你信口雌黃我就會相信嗎?不是自己故障的難道是你們破壞的不成?」他故作不屑,對雅賓斯旁敲側擊。

    雅賓斯的口氣中帶著幸災樂禍的調調,說道:「當然不是我們破壞的,不然前幾次我們也不會吃了你的虧。不過我想上面的這個人應該可以給你答案。」

    克洛倫斯隨著他的眼光看向半空,卻只見藍天白雲。

    雅賓斯的眼光變得銳利,低聲喝道:「你是要自己出來還是我逼你出來?」

    我歎了口氣。本來想等它們搞定這些人我才出去,沒想到雅賓斯竟然輕易發現我的所在。塞姆狄斯的繼承人果然不能小覷啊!

    我現身在半空,看見下面的克洛倫斯倒吸了一口冷氣,那些親衛甚至輕聲叫了起來。

    畢竟我是他們心裡默認的傑洛少爺的心上人啊!

    克洛倫斯又驚又怒,從看到我在半空憑空出現的時候他的臉色就變了。

    「流雲,是你破壞了那些儀器?」

    我笑笑說道:「雖然我很想說不是,但是很遺憾地,那是事實,威布團長。」

    克洛倫斯勃然大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忽然明白過來,語氣忽然轉為陰鷙,「你根本不需要『波酃波錁』的血液,你跟著我們也並不是為了所謂的為奶奶治病。」

    我讚賞地笑笑,說道:「沒錯,你很聰明,威布團長。事實上,我是受人所托來找『波酃波錁』一族,並保護它們的。」

    雅賓斯聽到這裡,冷冷說道:「人類,你這個謊不覺得說得太離譜了嗎?受人所托?保護我們?人類個個對我們虎視眈眈,誰會做這樣的事?」

    哎,人類在它們眼中真的毫無形象可言了呢!我自嘲地笑笑。

    「如果我說我是受了你們第一百五十代族長塞姆狄斯的委託呢?」

    「一百五十代族長?」

    「塞姆狄斯族長?」

    沒等雅賓斯說話,周圍那些「波酃波錁」已經七嘴八舌,驚叫起來,倒是讓克洛倫斯他們又嚇了一跳——怎麼這群野獸個個都會說話?

    我看得有些好笑,懶得費事告訴他們並不是所有的「波酃波錁」都會說話,只有裡面比較高階的才有機會學習人類語言。滿意地點點頭,原來我還擔心塞姆狄斯離開他們太久,已經被它們遺忘了呢。

    雅賓斯雖然也吃了一驚,但看向我的眼光中仍然有著濃濃的不信任:「你說是塞姆狄斯族長派你來的,有什麼證據?」

    「錯錯錯,」我搖著手指,笑道,「不是『派』我來,是『請』我來。至於為什麼『請』我來嘛,還不是因為它預感你們碰上了麻煩,而你們又跑得太快,它一時找不到,所以才『拜託』我幫它的忙。」我故意把「請」和「拜託」說得很重,氣得雅賓斯氣急敗壞。

    「你算什麼東西?怎麼可能讓我們的塞姆狄斯族長來『拜託』你!」

    原來塞姆狄斯真的很令它的族人們尊敬啊!我輕輕鬆鬆就試探出來了。不過這雅賓斯也太沉不住氣了,比賽姆狄斯差太多。

    剛要說話,被我們冷落一旁的克洛倫斯冷冷說道:「你們倒是很親熱啊!流雲,你打算背叛我們嗎?」

    我看著他,歎了口氣道:「威布團長,如果可能的話,我實在不想與你為敵。但你這次的目標是『波酃波錁』,我受朋友所托,說什麼也不能袖手旁觀啊!不過我很好奇,為什麼你會對『波酃波錁』這麼執著呢?」

    克洛倫斯愣了一下,表情突然迷茫起來:「為什麼?對啊……我為什麼……」他開始有些混亂了。

    我皺起眉頭,發現有點不對。雅賓斯突然冷哼一聲說道:「這還不簡單?看他這個樣子,肯定是中了『噬心術』了。」

    對啊!我恍然大悟。

    噬心術是古代黑巫族的一種法術,實際上是一種深層次的心理暗示,跟催眠術一樣。但它的不同之處在於被施術的人並不會完全喪失心智,他保有自己的所有思想並深信所有的行為都是出自本人意願,而被暗示的內容只有在特定的環境下才會發揮作用,促使那個人把全副精力都放在暗示要求的行動上。最可怕的是被施術的人是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照著暗示的內容去做,旁人根本無法發覺被施術人的異樣。因為這種東西對我根本不起作用,所以我一直都不把它當回事,在黑巫族已經滅亡的今天更是連想都想不起來。難怪我一直忽略了。

    可是究竟什麼人會使用已經滅亡的種族的秘術呢?我思索著,腦中浮現一個很可能跟我大有淵源、也極可能是從悠遠的歷史中活下來的人的名字。難道這件事也跟他有關嗎?

    看著顯然陷入混亂中的克洛倫斯,我又歎了口氣。再高明的催眠術,在被施術人自身有了醒悟的時候都是很脆弱的,當然,有些人成功破解了催眠術恢復正常,也有人會因為神經系統的混亂而變成瘋子甚至危害到生命。

    「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他們?」我問向雅賓斯。畢竟跟飛羽騎士團相處了一段時間,人情還是有一些的。況且如果沒有了克洛倫斯,修依塔再也沒有顧忌,一旦發生叛亂,情況就更複雜了。

    雅賓斯嚴厲地說道:「不行!這個人一年來用很多奇奇怪怪的儀器追捕我們,這次更是凶險,我們一族差點就落到他手上,所以絕對不能放過他!況且你憑什麼讓我們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再次懷疑地看著我。

    我不由苦笑,它的疑心也未免太重了,我已經幫它毀掉了威脅最大的那些古怪儀器了不是嗎?況且讓我怎麼證明自己的身份呢?

    那些親衛們一直聽著我們的對話,聽到我為他們求情,眼中都流露出一線希望,待又聽到雅賓斯的拒絕,不由都絕望地蒼白了臉。其中一人仍不放棄,對著我說道:「流雲小姐,不論如何你總是人類,難道真要幫著這些野獸殺害自己的同胞嗎?」

    我憐憫地看著他們,誰不想好好活著呢?可惜,我對人類一向沒有太大的歸屬感,也不會冒著跟「波酃波錁」翻臉的危險去救他們。說來說去,既然他們敢找聖獸的麻煩,在此之前就應該做好失敗的準備才是。

    雅賓斯聽到又被人稱之為「野獸」,怒火中燒正要說話,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驚喜的語氣向著我發問:「月涵大人?您是月涵大人嗎?」

    我轉頭看去,一隻很老的「波酃波錁」站在雅賓斯旁邊,我有些迷糊了:「是的……你是哪位?」

    能知道我前世的名字的,一定跟我曾有所交集,不過已經一千多年沒見了,「波酃波錁」也本來就難以辨認,所以我一時之間想不起它是誰。

    聽到我承認,它激動起來,聲音也有些哽咽:「月涵大人,我是毗尼亞啊!當年塞姆狄斯族長的四近衛之一,您不記得了嗎?」

    「毗尼亞?」我叫了一聲,「是你啊!你變好老了!」當年我見它的時候它還正當壯年呢!

    雅賓斯被我們搞糊塗了,不由問道:「大長老,她是誰?你認識她?」

    毗尼亞轉過頭怒視著他,喝斥道:「雅賓斯,太無禮了。雖然你是族長也不能對月涵大人這麼冒失!當年要不是月涵大人和聖魔導師巴伐內。達內爾大人、神騎士千越翔大人以及聖武鬥士波克大人,我們一族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雅賓斯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我笑了笑,問道:「毗尼亞,你怎麼認出我來的?我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相貌了啊!」

    毗尼亞恭恭敬敬地說道:「月涵大人,您的相貌確實已經改變了,但是您的氣息一點也沒變,況且塞姆狄斯族長曾經跟我說過您能夠不斷轉世為人,所以就算相貌不一樣,我還是大膽與您相認了。」

    雅賓斯仍然處於驚訝的狀態中,聞言問道:「轉世為人?人類有這麼大的本事嗎?」

    毗尼亞微責道:「月涵大人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沒有這樣的本事?況且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它訓斥完雅賓斯,又轉頭問我道,「月涵大人,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塞姆狄斯族長的消息?它現在還好嗎?」

    我笑了笑道:「你倒是還費心記掛著你的主子。放心吧,它現在很好,這次也是它托我來幫你們的。」

    毗尼亞又驚又喜道:「真的?那太好了。塞姆狄斯族長在我們的歷史中也是少有的偉大族長呢,我們絕不會忘記它的。難得族長還這麼關心我們!」它的眼角有些濕潤,「這回好了,有月涵大人在,我們算是真的安全了。」

    我微微一笑,抬眼望見「波酃波錁」族人們已經「處理」完所有的飛羽騎士團成員,紛紛向著這邊跑來。

    「你們族人都在這裡了嗎?」我問。

    毗尼亞點了點頭,有些傷感地說:「大家在虛渺空間住慣了,已經無法適應人間的生活,所以出來以後,我們好不容易有些恢復的數量又少了很多,現在只剩下這些了。」

    我也有些感慨。就像馴養的野獸無法適應天然環境中的生活,在絕對安全的虛渺空間生活慣了的聖獸想要重新適應人間的環境是需要時間的。怕就怕這個時間太長,還沒等它們適應過來恐怕已經面臨了滅族的命運。所以最保險的做法還是把它們送回虛渺空間,當然少不得我又要費一番功夫了。

    有一隻聖獸走到雅賓斯面前,恭敬地說:「族長,照您的吩咐,已經把殘留的人全部消滅了。」

    雅賓斯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看向眼前的克洛倫斯和二十多個親衛——他們已經是最後的敵人了。那些親衛聽到其他的同伴已經全部被殺的消息早已面無血色,偏偏克洛倫斯仍然處於神經混亂的狀態中,沒了主心骨。

    雅賓斯看著我,語氣變得頗為恭敬,但說的話卻非常剛硬:「月涵大人,雖然您為這些人類求情,可是人類是怎麼對待我們的您也很清楚,我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們。而且就這樣放過他們,我們無法向受到傷害的族人們交待,請您諒解。」

    我皺了皺眉頭,看向毗尼亞:「你也這麼認為嗎?」

    毗尼亞為難地想了想,說道:「月涵大人,族長的話是有道理的。」

    我歎了口氣,知道「波酃波錁」的大長老雖然權力不小,也可以節制族長的行動,但一般情況下它們不會直接對族長的決定進行否定,何況恐怕每一個「波酃波錁」的成員都對人類有著刻骨仇恨,想要它們寬恕曾經的敵人確實不大可能。我雖然對他們有恩,但畢竟不是它們的上司,不可能讓它們完全服從於我。

    見我不說話,毗尼亞知道我已經默認,於是對雅賓斯說道:「就照族長的意思辦吧,不過看在月涵大人的面子上,請給他們一個痛快。」

    雅賓斯點了點頭,轉頭看著絕望的眾人,沒有多說廢話,率領著眾聖獸撲上前去。那些倖存者們,包括處於混亂狀態而沒有任何抵抗力的克洛倫斯,在眨眼間同赴黃泉。

    我高高飄在半空中,冷眼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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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酃波錁」的讀音:boleiboke

    我現在也很奇怪為什麼當初會取了這麼個名字?-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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