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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入學之初

作者:何江波



    中國人有三件大事:讀書、娶妻、生孩子。我只經歷了前一件,所以對入學之初記得特別清楚,中考、高考都像過五關斬六將般驚險刺激,已過了獨木橋者不願聽我吹噓,尚我作為聽眾,他們大概還是樂意的。沒過者,我也不願勾起他們慘痛的回憶,所以就只好談談告別純真年代時候的事了。入學時,我只有五歲半,但數學已能進行四則運算,拼音倒也得了99分,所以分在了孫老師班上。

    他是回族人,大概和土耳其蘇丹有血脈的淵源,所以教育我們用的是土耳其他制服巴爾幹民族的那套鐵腕手段。不管怎麼說,我們是個模範班級,當然之所以紀律嚴明,除了高壓的緣故外,還由於他酷愛斯大林傳記,所以班幹部被他視作克格勃,告密在其中也起了很大作用。到今天,我還對文化大革命中,人們相互檢舉揪小辮子的行為感到深惡痛絕,小時候更不會掩飾自己的情感,所以干了兩個星期副班長後,感到自己實在擔當不了貝利亞的重任,只好主動遞交了辭呈。孫老師長得黑胖黑胖,單只手可以拎起兩個小學生,在我們心目中他比得上隋唐演義中的宇文化及,所以我們都很怕他。這個班上,他的話就像當年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般有效,想必他也在這個班上過夠了領袖癮。但他的權威很快受到了挑戰,就像托洛夫斯基不服斯大林一樣,隔壁(一)班的同學經在他背後大叫「孫胖子」。

    (一)班是出了名的亂,他們原先的班主任走後,新來的班主會更制不了他們。自由自在的(一)班群雄見我們如小羊羔般服服帖帖,就咬准我們肯定受了委屈,所以決定替我們出氣,而在我們面前無所不能的孫老師在他們面前顯得毫無辦法,就像金國能欺負輕弱的南宋,但在強悍的蒙古鐵騎面前也只有乖乖的束手就擒。孫老師思前想後,終於想出一招,就是不准我們和他們玩,否則就要受罰。可是這次不靈了,儘管他廣佈耳目,可還是止不住我們與隔壁班交好的願望。「孫胖子」的稱呼(一)班的諸位大王們也越叫越勤了。可始終不見他甩去一巴掌和踢去一腳,大概運用體罰手段僅限於對自己學生「合法」吧!否則,依他的性格絕不會如此忍耐的。

    叫歸叫,一班的學生凡有點門路的都想轉到我們班來。就像廣大學生及家長對應試教育恨得咬牙切齒,可讓他們讀博讀碩照樣笑瞇瞇的,當然韓寒不在其中。一班有對沒有任何相同之處的雙胞胎,他們中的哥哥轉到了我們班。之所以會如此順利,是因為弟弟的頭由於哥哥的緣故纏上了厚厚的紗布,遠看去活像《烏龍山剿匪記》裡的土匪頭子。為了防止他們再起糾紛,他的家長咬咬牙給校長拎去了不少東西,才辦成了這事。後來我們才搞清他那讓我們簡直笑死的老弟上傷口的由來。哥哥推著張俗稱「老坦克」的加重自行車,老弟坐在車後,小學一年級的學生推這車本來就有些滑稽。過分頑皮的兄弟倆又動手打了起來,老弟本是鬧著玩兒,豈料哥哥絕非善茬,乾脆一鬆手,整個車子連同弟弟磕在了石頭上。大人趕來時,只來將血流滿頭的弟弟送往醫院了。兩兄弟平時就有點針尖對麥芒,這下更勢不兩立了。他們當包工頭的老爸只好花錢把哥哥送到了我們班。

    哥哥叫高剛剛,我們本想看看他對抗老師的壯舉。豈料他剛來就檢舉揭發了我們班幾個與一班學生交往的同學。這時我們才回想起他剛轉來那天,孫老師把高剛剛介紹完後,我們沒來得及鼓掌,天就突然黑了。瞬時間,烏雲密佈,教室外面的世界像罩上了黑幕,真邪乎。片刻後電閃雷鳴下起了傾盆大雨,窗戶玻璃像要被敲破似的,大白天教室裡不得不拉亮了電燈。現在回想起來原來是和白虹貫日之說相類似,預告著將要有什麼事發生,只是未料到班上會多了顆釘子。

    這件煩心事還沒過去,我的鄰居兼好友郭勇就病倒了。春天本是萬物復甦的季節,經過一個冬天休整的病菌們也甦醒了,不過剛開始他並沒注意以為自己是沒睡好太睏了。同樣被疾病親吻的朱濤則立刻受到了重視,他是個留級生。我們那時坐班的絕非現在有關係有路子的人,現在人們認為在重讀的一年中,你可以從一個成績平平的學生變為優等生,從而改變自己人生的軌跡。而那時則是低智商的表現,也說明了家長和孩子同樣無能,所以及不了格的孩子的家長們請客送禮也要讓孩子升級。那時有首童謠這樣唱:「留級生,開倒車,一開開到茅廁坑。」這就標明了他們的地位,朱勇在自己父母眼中卻無疑是心肝寶貝。可他倆是賣菜的,沒什麼文化,認為自己兒子中了邪。朱濤的外婆更是虔誠,專門從五十里外趕來,還帶來位跳大神的巫波。

    巫婆晃著鈴鐺,拿著寶劍,口裡唸唸有詞,擺弄著各種法器,為朱濤驅邪。她點著了張黃裱紙,把紙灰衝入杯中,讓朱濤喝了,然後就宣佈鬼被趕走了。朱濤煞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切,反正不用上學,他也甘心情願的任巫婆擺弄,還笑呵呵的。到學校後他繪聲繪色的向我們講述著這驅邪的情形,我們都笑了。朱濤得的只是場感冒而已,所以沒送醫院也沒留下什麼後遺症,但高剛剛視其為一次立功機會,向孫老師打了報告。於是朱源一頓痛罵是免不了的了。

    「什麼鬼,我看你像個鬼,本來就苕頭苕腦的,再把符水喝下肚,就更滿口鬼話了」。聽到孫老師把朱濤罵得狗血淋頭,我們都開心的笑了,在反對封建迷信這方面,我們和所有純潔的小孩一樣都是非常堅決的。只有前面的郭勇沒有笑,看得出來他實在是太困,儘管他努力撐起身體,可過不了一會兒又垂下頭去。郭勇倦得要命,又不敢痛痛快快入睡。因為上堂體育課他和我們一塊兒出操了,所以我也沒往別的地方想。他見大家都是精神抖擻的樣子,只好強迫自己把眼睛努力地睜著。

    直到看見因為晚上看電視太累,而趴在桌上大大方方酣睡的蔡麗,才躺了下來。蔡麗常在臉上搽上半瓶雪花膏,以致我們懷疑她家是賣化妝品的。因為孫老師覺得她的成績實在太糟糕,反正要把她打發掉,對這個留級後備生也就放任不管了。郭勇卻沒有這種特權,孫老師見他不笑,已經不太樂意了,現在發覺他居然敢趴在桌上睡覺更是怒氣衝天。他本來要大發雷霆,但過來一摸郭勇的頭,媽呀!燙得嚇人。只好把怒火壓下去,改問:「誰願意送郭勇回家?」這任務自然而然落到了我頭上。

    一出校門,郭勇就往校門外弧形排水溝裡躺,好在已睛了許多天,裡面完全乾透了。我想阻止他,可拉都拉不住。他的身子像鉛樣沉,眼皮像貼了強力粘膠似的,早已燒糊塗了。我只好慢慢勸他:「起來,別睡溝裡,這兒髒得很。」他說:「管不著了,我先睡會兒。」

    過了一會兒,也許是緩了緩吧!他伸出了手,我把他拉了起來,扶著他慢慢挪步,問他:「你感覺怎麼樣呀!」他說:「想睡覺。」我說:「再走幾步,咱們回家後放心睡。」路上,他身子不停的往下墜,嚷著要睡覺,我就想法和他說話勸他向前挪步,或者拖著他不讓他倒在路上。那時全中國的電話還比不上香港裝機數,也沒有出租車,公汽在這個小城裡更難覓芳蹤。所以我們倆人只好向前挪呀,挪呀!

    走到中途,他實在撐不住了,撂了挑子,躺在別人房前的小門汀地面上。當時那小路鋪的是鵝卵石,他怕硌人。郭勇躺在這兒我慌了神,老師交給的任務還是其次,最好的玩伴兒就這樣倒下了,這算什麼事呀!我拉他、勸他,郭勇都沒反應,只好嚇唬他:「螞蟻子爬到你身上了。」哪知他困得實在太厲害,說:「讓它們爬吧!爬到我身上算了。」我說它們會咬你的,他說讓它們咬吧!我不能把他獨自丟在這兒,只好等他稍微恢復點精力,又扶起他走。

    後面的路他稍稍快了些,大概是躺在地上那兒積聚了點體力吧!這段十分鐘就可以走完的路,我們卻足足走了半個小時。來到家時,郭勇的媽媽正好站在門口,她趕忙扶他進屋。在醫院裡才發覺郭勇的體溫已達40℃,他在醫院裡躺了大半個月。他跟我講,他在病床上說著胡話,在恍惚中還看見了白髮魔女,做著各種各樣奇怪的夢,比如撲克牌上的人物來捉他,幸好哪吒來救了他。但幾瓶液輸下來他的病情就大為緩解。可他到學校時,由於表現良好換來的大組長也泡了,高剛剛頂替了他。

    郭勇自從轉為平民後,動作就有點磨磨蹭蹭,以前他做什麼可都是快得出奇,也不怕忙中出錯。終於等到了第一次春遊,不可否認在孫老師的治下,我們的集體活動總開展的有聲有色,比別班水平高出一大截。且不說野炊弄得人們灰頭土面,聯歡活動讓人喜笑顏開。只講那高剛剛做賊被捉的醜劇。在這之前,他已捅了個漏子,不過是出於好心。

    教室裡的燈泡壞了,在孫老師的教育下大伙或真或假的搶著做好事,紛紛從家裡帶著燈泡來換。他這個大組長就更得意洋洋,彷彿完成了一件也不起的大事。他的燈泡是充滿了惰性保護氣體的,可惜質量太過低劣,剛剛拉亮就見裡面的氣體如黃山雲霧般不停躁動。接著,「砰」一聲炸了,玻璃渣四處飛濺,有人受傷了……

    高剛剛的組長頂戴終被摘摘去,加上他成績太差,幾次小測驗都未能矇混過關,他在大伙心目中的地位也日見低落。可他做包工頭的老爹又向校長家拎了許多東西,總算得到了值日生的頭銜,從此後他再也沒有以前那樣得意非凡。可他會做賊是大家都沒想到,春遊大家玩得都很盡興,吃的喝的東西卻沒消滅玩。朱濤包裡的東西更是連一半都沒解決掉。高剛剛與他同路,兩人決定一起回家,走到半路,朱濤跑肚,就去公廁方便。那時候條件簡陋,公廁也免費,只是沒人把守。朱濤把包放在通風口那兒,專心致志的解決大問題。待他輕輕鬆鬆的站起來時,包和高剛剛都不見了蹤影。他心裡急得要命,卻沒有懷疑高剛剛。

    不妙的是,有位叫閔柳的女生看見了高剛剛拿著兩個包往家趕,其中有個分明是朱濤的。第二天,朱濤帶著屁股上的傷痛去上學時,閔柳就告訴了他原委。高剛剛的值日生自然又泡湯了,不久就轉了班。閔柳去因此受到了孫老師的嘉獎。期末考試很快來臨了,郭勇沒再犯期中考試時語文卷子不交的老毛病,儘管還有一題沒答,他還是交了卷。我的寒假過得很開心,因為我數學得了滿分,而造句雖錯了個字,語文還是得了98分。

    當時我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後來才知道自己仍很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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